夏鸢蝶随便想着,扣住玫瑰金色的门把手,就打算落锁。
与之同时,门外所有声音兀地一停。
“咔哒。”
她落上指尖的门把手忽然被人从外压下,然后重重一拉。
“砰——”
房门紧锲进门框里。
猝不及防的本能下,夏鸢蝶反身,紧靠在门后。
然后就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与她后背只有一门之隔,游烈握着门内被少女同时紧攥的外门门把手,拦停在高腾面前。
像是气笑了,游烈声音都哑:“高腾,你是想死么?”
“咱俩都认识几年了烈哥,你真不带这样的啊,”高腾也从惊吓里回神,幽怨,“我什么都跟你说,你可倒好,家里玩起金屋藏娇了都不让知道,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少扯淡。”
游烈眼尾不经意地垂压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着门把手另一边也正被人握着——
还微微带颤。
小狐狸要是听见高腾的金屋藏娇这句,大概是会被气得不轻。
“赵叔,这里没事儿了,您先回去吧。”情绪敛过,游烈没再搭高腾的腔,反倒是开口将家里司机支了开。
“……”
见赵叔不放心地走了,高腾眼神逐渐亮起来,转回来殷切地搓了搓手:“这是要给我单独介绍介绍嫂子了吗?”
游烈抬脚踹他,还未散尽笑意的声音懒洋洋的,又透着点儿薄厉的凶:“你哪来的嫂子。”
“我又不傻,门里绝对藏着什么!”
“你今天非要听个答案才肯走?”游烈松垂下手。
门内,夏鸢蝶眼皮微抬,冒出点机警不安。
她扭头看向房间内,目光检查起方才的收拾布置来。
不等查漏补缺结束,一门之外,她已经听到那人懒启了声:“行,可以告诉你。但不给看,听完就滚。”
“我就说!烈哥你竟然真在家里藏人了!?”
“是,藏了。”游烈语调拖得极慢,几分松散。就隔着薄薄一层门板,玩味蛊人的笑几乎一丝丝熨帖进夏鸢蝶的耳心。
“从山里逮回来了一只小狐狸,就养在门里。”
“脸皮薄,怕受惊。爪子厉害,见不得人。”
“想见,等她成精了吧。”
门内:“?”
蝴蝶骨贴着门板,少女温吞地磨了磨牙。
然后被游烈踹出了别墅院门。
游烈回到二楼时,夏鸢蝶住着的客房门已经敞开了。少女站在窗台边上,不紧不慢地收拢着桌上的布置。
那人靠在门旁,望着屋内,眉尾微微一掀。
“两只椅子?”
夏鸢蝶手里动作停下,顺着他的话低了低眸,落到书桌前并列的两只椅子上。一只是原本的,另一只是不久前趁司机叔叔堵住高腾的时间里,她从客房小阳台上搬过来的,这会只收拾了书桌上的双份书本文具,椅子还没来得及摆回去。
游烈再扫了眼书桌,已经了然了。
他靠着门偏开脸,嗤了声意味不明的笑:“你是想让高腾以为,你在这儿只是给我做兼职家教辅导?”
桌旁,少女眼睫乖软地垂在镜片后,“如果他硬闯的话。”
“你觉着他会相信?”
夏鸢蝶将收拢的书本在桌上一扣,压到平齐,然后她才温吞接了话:“他智商不高,我会让他相信的。”
游烈哑然。
一只两面三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狐狸。
他就多余替她摆平。
侧倚着门的游烈直回身,正准备离开。只是他还未走过房门外,屋里忽被风送出来一丝淡得难察的轻声。
“谢谢。”
“……”
游烈停下。
他忽笑了,意外又难禁地,笑里游烈哑声回眸:“什么?”
夏鸢蝶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在那人笑意里像被撕破了一条小口。泛出来的微恼情绪叫她镜片下的五官都生动了些。
只是女孩很快就绷回去,木然得没表情——
“关上门。谢谢。”
那人微哑声音里笑意未褪:“你当我是你司机么。”
夏鸢蝶屏蔽他的捉弄话。
而走出去的游烈似乎想起什么,又懒散屈着长腿退回来,上半身支在门旁微微后仰:“之前在楼梯上,你是不是答应了我一个条件。”
走过来关门的夏鸢蝶没防备,停了下,然后她握住门把手,唇角向两边翘起,勾了一个无害又敷衍的笑:
“大少爷您忘了,条件前提是要你替我隐瞒我在你家里的事情。”
游烈轻狭起眸,没计较那句称呼:“我没有吗?”
“没有。”
夏鸢蝶停了几秒,故意慢吞吞地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我不是狐狸吗?”
“哦,原来你说狐狸和小狐狸的时候都不是跟我说话呀。那是我误会了,以后我一定记得。”
到此时,游烈才明白面前女孩的意思。
她叫他将狐狸的称呼收回去。
游烈低哂:“没关系。”
“?”夏鸢蝶警觉望他。
“条件不要了,就当我救助野生小动物了。”
“…………?”
大少爷沉浸在那点逗狐狸的愉悦感里,转身而去。
留下面无表情的小狐狸原地磨牙。
等周一,干脆就把这大少爷打昏了装进麻袋里,直接扛给那群小混混吧。
大休的周日下午,新德中学惯例,提前返校。
夏鸢蝶还是让司机叔叔提前把她放下车的,吃了上次送包子差点被人看见的教训,这一次她选了更远些的巷口。
路上耽搁了会儿,等她进教室,高二一班基本满员了。
一进教室,夏鸢蝶就发现班里气氛十分诡异,空气里似乎都有种千钧绷于一弦的紧张感。
夏鸢蝶往桌位走,下意识瞥了眼最后一排。
游烈明明比她早到至少十分钟,为什么会不在?
夏鸢蝶正奇怪着,就听见到她的乔春树招手:“小蝴蝶,快,快坐下。”
“……”
小蝴蝶的外号是乔春树上周开始喊的,抗争未果,她就也不想再费劲纠正。
“上周我竟然忘跟你说了,周末想打你电话都找不着人!”乔春树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新德中学每个月下旬第一周的周日下午月考,咱们理科就考语数外和理综,你快准备准备吧!”
夏鸢蝶听得恍惚,但没什么惊色,她点了点头:“班里氛围这么奇怪,是因为月考吗?”
“那显然不至于。能搞出这种气氛的,咱班就那么一位大少爷。”
夏鸢蝶不解:“他不是应该才刚到学校?”
“是啊,谁让那帮作死的,趁着老苗不在在教室里放节目,好死不死地还聊起云欢来了。烈哥没给他们扔下去都得算他今天原本心情不错了。”
“云,欢?”
这个名字叫夏鸢蝶微怔了下,她好像什么时候听过,而且就是在游家的司机叔叔那儿……
“啊,你不知道云欢啊?”乔春树看了眼教室,似乎确定没危险在,这才附耳低声,“她可是咱们坤城闻名十年的美女主持人,特漂亮,有气质,声音还好听,连学校里都不少人是她粉丝呢。”
夏鸢蝶忽地想了起来。
确实是司机叔叔提的——
游家两位正主,先生游怀瑾,太太云欢。
“所以,是提到了游烈妈妈?”
乔春树却是差点就扑上来给她捂嘴:“妈耶,小蝴蝶你不要命啦!”
见乔春树失色,夏鸢蝶忍住没躲。
“你可千万别当着烈哥的面说这话!高一那会班里有人提起,差点叫他拿眼神扒一层皮去!”
乔春树确定游烈还没回教室,这才松了口气。
她转回来:“你刚来不清楚,云欢不是游烈亲妈,是他小妈,啊不是,后妈。”
“……”
一句话里信息量有些大,夏鸢蝶消化了会儿,才慢慢点下头:“哦。”
说完,夏鸢蝶就低回头去解开书包,往外拿她的课本作业了。
乔春树:“……”
乔春树:“?”
“你是不是没听懂我意思啊小蝴蝶?”
“听懂了。”少女继续拿书,没抬头。
“那你一点都不想再往下问问?”
“嗯…不太想。”
乔春树沉默好久,以一副诡异眼神将夏鸢蝶盯得发毛,才终于开口道:“你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我要提前抱你大腿。”
“?”夏鸢蝶莫名扭头
“你都变态到可以摆脱人类最基本的好奇本能和八卦欲望了,我简直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拦你朝着某个目标走好吧?”
女孩想了想,眼角弯垂下来:“借你吉言。”
月考四科,加起来连考了一下午加一晚上。除了英语难度对夏鸢蝶来说有点像有字但看不懂的天书外,其余三科她都答得流利飞快。
而游烈,一整天都没出现过。
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周一的下午。
课间操前是老苗的英语课,游大少爷那道修长颓废的身影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在教室门外。
他看着一夜都没怎么睡的模样,不知道从哪回来的,凌乱碎发被一顶鸭舌帽随便扣了,深长的眼睑下透出一点淡淡的乌色,桃花眼的双眼皮似乎都被倦意压得褶痕更深,也更冷淡了些。
游烈也没穿校服,身上一件oversize版的七分袖黑T,下身一条牛仔长裤。
比起衣着,他神态更懒倦,除了露出半截的凌厉腕骨扯着挂肩的背包,半点不似学生模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近我者死”的冰冷气场。
看着和他往常清贵大少爷的模样大不相同,但又透着一种别样颓拽的性感。
乔春树表情复杂,声音低轻:“他不会是去砸了电视台然后回来的吧。”
夏鸢蝶抬眸,正想开口敷衍过这个话题。
恰这一秒,那人身上薄黑宽松的T恤从两人桌前过,一点糅杂的尼古丁气息扑面——
“阿嚏。”
夏鸢蝶扑在了桌前。
“——”
游烈长腿蓦地一停。
乔春树惊恐扭头看向夏鸢蝶,而教室里其余或明或暗盯着游烈的,也全都在这一秒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已经有人开始在心底替夏鸢蝶默哀了。
时间缓慢读秒。
夏鸢蝶接过乔春树僵递过来的纸巾,遮在鼻尖前,她透过黑框眼镜仰头,对上面前俯睨下漆黑眸子的游烈——
第三次了。
这人用眼神骂她。
夏鸢蝶记仇想着,揉起纸巾,声音轻弱:“对不起,游烈同学,我不是故意的。”
游烈没动静,眼尾轻矜扬了些,显出几分冷淡的锐利感。
他对上桌后的小狐狸。
凌冽流畅的下颚线微微绷紧,游烈垂睨着她,颧骨轻慢咬合,像是要把那点一路燃上的烦躁痒意都咬碎了。
不等游烈情绪反应,女孩拿纸巾捂着鼻尖,又打了两三个没抑下的轻声喷嚏——
细白的鼻尖都呛红了。
这回换夏鸢蝶有些心里生恼,她情不自禁拿琥珀色的浅眸从镜片里撩起来,示意停在桌前的人快让开些。
游烈从情绪里被她叫回神,有些气笑了,他偏过脸,舌尖抵了上颚片刻,这才抑下情绪转回。
撑着少女的课桌,男生微微俯身。
“你真是山区来的么。”游烈哑拨着声线,像嫌弃却又浸几分笑,漆黑眼珠晦得墨似的深——
“娇气鬼似的。”
“?”夏鸢蝶捂着鼻尖都忍不住蹙眉仰脸:“??”
恶人先告状。
“游同学,你……”
夏鸢蝶余光里瞥见老苗身影,语气立刻跟着真诚了许多,“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你还没成年呢,抽这么多烟,身体会发育不好的。”
游烈:“?”
不等那点情绪从他眼底漫及凌冽眉梢,老苗惊骇的声音已经从门口响起来了:
“什么抽烟、抽什么烟?!游烈你——你,你……Areyoucrazy??Howdareyoudosuchathingthatcouldruinallofyourlife??”
老苗俨然是气也惊得不轻,母语都说不利索了。
英语老师发挥了他的专项。
夏鸢蝶听得像天书,但也确实是她第一次在现实里听这样流畅甚至优美的口语——连老苗那秃顶的脑袋都变得可敬可爱了起来。
游烈气得想笑。
栽了他一盆脏水的小狐狸这会儿半点没看他,倒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的老苗,完全忘了她自己作了什么恶,琥珀色的眼眸里几乎微熠起一种类似向往和渴望的东西。
“行,狐狸。”
游烈直回身,喉结轻滚了下。
夏鸢蝶没顾得给什么反应。
旁边乔春树却已经惊呆了,脑袋像俩定点的拨浪鼓,在两人身上一左一右地转,不能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东西。
游烈散漫地转过身,他插在口袋的手抽出来,敷衍地举到一半,骨节分明,修长冷白。而比手更勾人的,他声线倦怠地哑出几分性感:
“没抽。外宿,身上沾的。”
老苗半信半疑,甩头往外走:“你先跟我出来!”
“……”
老苗刚转过身,想起什么:“对了,夏鸢蝶?”
“在。”少女回神,应声。
“给你定的校服衬衫裙到了,你去我办公室拿走吧。课间跑操前记得换上。”
夏鸢蝶意外一顿,随即点头:“谢谢老师。”
第16章 腿好看
直到夏鸢蝶从老苗办公室把套着透明塑料膜的校服抱回来,乔春树还呆坐在原位上,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
课前三分钟的预备铃打响。
夏鸢蝶刚翻开英语课本,就被突然转过来的乔春树一脸严肃地凑了上来:“你和烈哥,是不是私下认识?”
上来就是致命问题。
夏鸢蝶沉默了下,轻推眼镜:“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他对你那个态度,很奇怪哎。”乔春树有些卡壳,“我高一就跟他一个班,从来没见他对什么人这么……”
“这么?”
“反正就很诡异,跟对其他人的态度都不一样!”
“没有吧,”夏鸢蝶认真地默读笔记里的例句,同时分心答,“我觉得差不多,应该是你想多了。”
“就算态度是我想多了,那他的称呼怎么解释!”
夏鸢蝶轻眨眼,回过头:“什么称呼。”
“走之前,他明明有喊你狐狸吧?”乔春树眯起眼,放低声,“虽然声音不高,但我可听见了,老实交代。你和他之间什么时候还有外号称呼的关系了?”
“……你听错了。”
夏鸢蝶轻舔了下虎牙尖,面上温吞笑着,眼睛都快弯成月牙。
“他可能是记错我名字,喊成胡丽了吧。”
乔春树:“?”
“胡丽和夏鸢蝶,哪里有记错的空间吗?”
“那种太少爷,贵人多忘事,很正常。”夏鸢蝶心不虚气不短地低回头。
乔春树还想疑问什么。
“老苗上节课好像说了,这节课默写词组和例句是不是?”
“——我靠,我给忘了!哪些来着?”
“嗯,这里……”
没多久后,老苗带着游烈回了教室。
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少爷又是那副倦怠疏离模样了。这次路过夏鸢蝶和乔春树的课桌,他眼皮也没抬一下,径直抄着兜向后走去。
老苗站上讲台:“游烈同学私自旷课,还缺席月考,这个行为很是恶劣,你们都不许学他,听见了吗?”
底下有人小声:“我们哪有这魄力啊。”
“哈哈哈……”
哄堂笑声里,夏鸢蝶下意识地回了下眸。
下午日头半落,歪歪斜斜打进窗里,独剔出他一人清影。像拿细尖金笔描过了轮廓,深得孤孑,于是那道背影清冷瘦削,明明走在笑声欢腾的人群里,却像虚化了身旁的一切,叫你觉着人间热闹,只他格格不入。
夏鸢蝶这一刻忽有些了悟。
为什么从第一次遇见,她在游烈面前就不想遮掩。
那大概是一种直觉。
这世上有人和你一样,同是孤独异类。
只是又和你相反,他不在泥淖里,他该在人间万丈红尘的最顶端,像云边上的星星。叫你看见他时,就知相隔岂止山海之距。
夏鸢蝶想着,安静地收回余光,笔尖下顺畅地默写出一个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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