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下定决心,背后之人不管是谁,他都绝不姑息。
因为今日这事儿,太皇太后无论如何都不叫映微在这里伺候了,更是道:“……这样大的事,只怕你也吓坏了,回去歇一歇,哀家这里这么多人,难道还要你伺候吗?”
她老人家知道映微定是不愿意的,又道:“你就算不怕,也得替几个孩子想想才是,他们年纪小,特别是六公主,哭的眼睛都肿了,回去陪陪他们。”
映微这才答应。
她前脚刚回去蔚秀园,还未陪六公主他们玩一会儿,就有后宫妃嫔纷涌而至。
春萍早得映微吩咐,对外说自家贵妃娘娘受到惊吓不便见客,谁知道惠妃却不由分说非要进来,一进来更是对着春萍埋怨道:“……你这丫头,学什么不好却学人撒谎,你看贵妃娘娘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一贯是个厚脸皮的,先前因大阿哥娶妻一事与映微闹得很是不愉快,可如今却为了儿子走了这一趟。
当即她更是关切道:“贵妃娘娘可还好?方才听到您遇刺的消息,臣妾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恨不得当场就过来看看,幸好您没事儿,不然臣妾这心里怕是难受坏了……”
映微哪里不知道她这是巴不得自己出事儿,可明面上话却不能这样说,只道:“多谢惠妃记挂,不知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事儿?”
语气很是疏离。
惠妃讪笑道:“臣妾就是过来看看您,也想问问您可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吗?臣妾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谁这样大的胆子。”
这话说的是牛头不对马嘴。
映微淡淡道:“本宫如何能知道?惠妃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本宫方才受到了惊吓,实在不便招待你。”
惠妃一愣,只能告辞。
其实方才她派人去找过觉罗·明珊,想着她素来与映微关系不错,派她来蔚秀园打探打探,谁知道觉罗·明珊一听这话就道——额娘与大爷不是一向不喜欢妾身与平贵妃走的太近吗?妾身近来的确与平贵妃有些疏远,若是贸贸然过去,只怕不好。
这可把惠妃气的够呛,她也知道自己指望不上这个儿媳,故而只能亲自出马。
春萍满肚子怨气送走了惠妃,回来之后则低声道:“娘娘,您说惠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做贼心虚?”
映微摇摇头,叹了口气才道:“应该不是的,大阿哥自成亲以后就不大得皇上喜欢,如今这个关头自不敢轻举妄动,跟何况,若本宫被除,最大得力的是德妃,德妃一向与惠妃不对付,你说大阿哥又何必冒这个险?”
“只怕是大阿哥想探听内幕,好提前做打算罢了。”
第86章
映微说起这话时心里不是个滋味, 紫禁城中又有几个是傻子了?想必大阿哥也猜到幕后黑手是太子。
一想到当初奶呼呼的肉团子居然会做出这等事情来,映微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如此担惊受怕好几日,终于真相大白了。
当顾问行将密卷递到皇上手上时, 皇上有些不敢相信, 捏着密卷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半晌才道:“将法保带上来吧, 朕要亲自审问。”
刑部自有刑部的手段, 便是哑巴, 在刑部的雅兴拷打下也有法子叫他吐露真相。
黑衣人身手不凡是真的,是死士也是真的,但法保将人派出去之后却没想过这人会失手, 自然也就没有下一步的打算和安排。
顾问行应声下去。
不到半日的时间,法保就被带了过来。
自映微遇刺一事闹开后,法保日夜惶恐不安,如今被提溜到皇上跟前, 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知道自己完了, 可自己完了不要紧,可他还有妻儿老小,还有几百号族人了。
皇上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可知道朕要问你什么?”
法保纵然低着头, 却也能感觉出皇上那森然与淡漠的语气:“罪臣知道。”
“既然知道, 就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朕,朕念在你实话实说的份上, 还能饶你家眷老小一条性命。”皇上脸色很少这般严肃, 沉沉道:“你乃平贵妃叔父, 与平贵妃一向无甚来往,你为何要刺杀平贵妃, 到底又是谁指使你的……但凡你有半个字的假话,朕绝不留情。”
法保知道这话是真的。
半日之前,不光是他被带到畅春园来了,他的家眷也被看管起来。
他也知道前几日他借着探望太子偷偷来畅春园一事是瞒不住的,这等事儿,风平浪静时无人在意,可若真出了事儿,皇上彻查便可知道。
法保一心妄图攀附太子不假,可如今只想着保住自己的血脉,低声道:“是,是太子请罪臣前来畅春园的……”
听法保仔细说来,皇上这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当日皇上训斥完太子,将太子幽禁后,太子不仅没有自省,在完颜嬷嬷的挑唆下将所有的事儿都怪在了映微头上,仿佛为太子定下这样一门不入流的亲事是映微的主意,太皇太后被气病了也是映微所为,映微更是挑唆着皇上将太子软禁起来……
太子便存了杀心。
一来是以后再无人在皇上跟前说三道四,挑拨离间。
二来是若映微一死,皇上对十二阿哥的关注就不如从前多,十二阿哥也不会影响到太子的位置。
法保一直替太子鞍前马后,想着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与太子里应外合,当即就派出了杀手。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算到映微身边一直跟着暗卫……
听到这里,皇上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颓然坐在太师椅上,是前所未有的无助。
想当年他登基之后屡屡不能亲政,额娘在他登基两年后撒手人寰,台湾之战屡屡败仗时都没有这样无助过。
法保还在跪地磕头,求饶声一声接一声,声声凄厉。
皇上不为所动,好一会在站起身抬脚朝外走去,临走之前不忘吩咐道:“将他杀了吧,传朕旨意,赫舍里一族法保一脉,凡三岁以上家眷皆流放宁古塔,此生不得回京,更不得入朝为官……”
畅春园内依旧风景秀丽,微风习习,带着凉意。
皇上心头的怒火几欲喷发,却无处可撒气,偌大一个畅春园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他漫不经心走啊走,直至到了蔚秀园门口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他站在门口都能听见里头传来六公主与十二阿哥的欢声笑语,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六公主教十二阿哥认字的声音:“……来,你看,这是天,十二弟弟,你要记得,大上面加一横就是天,天子要比大人还厉害,我们的皇阿玛就是天子,我们的皇阿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皇阿玛!”
若换成平日里,皇上听闻这等话定迫不及待走进去将六公主抱起来,更是高兴不已。
可如今,他只有苦笑。
他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皇阿玛,如何会将太子教成这个样子?
屋内的十二阿哥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这话,咿咿呀呀叫着、笑着。
行至门口,皇上却不想进去了。
园子里是其乐融融一片,他一进去,脸色如此难看,岂不是扫兴?
谁知道有眼尖的宫女已进去告诉映微说皇上前来。
这几日皇上一直在彻查映微遇刺一事,并不如从前一样时常来蔚秀园,故而六公主与十二阿哥一听说皇上来了,撒丫子就往外跑。
如今他们一人拽着皇上一只手,待十二阿哥甜甜喊了声“皇阿玛”后,六公主更是叽叽喳喳道:“皇阿玛,您怎么这几日都没来看我们?可是公务太忙了?我们可想你了。”
“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外头太热了?今日平娘娘要小厨房给我们做了冰碗,可好吃了,不如要春萍姑姑给您也端一碗上来?”
“冰碗用的是牛乳冰敲碎的,上头放了有山楂碎、葡萄干、核桃仁这些东西,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可好吃,可开胃了,保准您吃了还想吃。”
十二阿哥如今说话并不算十分利索,如今是六公主小尾巴的他只会“对呀,对呀”跟在后头附和。
等着落座之后,好几日没瞧见皇上的六公主与十二阿哥十分稀罕他,又是端冰碗,又是拿糕点,又是捏背捶腿的……殊不知方才在两个孩子迎出去之前,映微就叮嘱道:“这几日你们皇阿玛十分辛苦,你们要乖乖的知道吗?”
故而才有如今这一幕。
皇上脸色终于可见了些笑意,陪着六公主与十二阿哥玩了会,又抱了抱日渐沉手的十三阿哥,这才道:“顾问行,你将人都带下去吧,朕有些话要与平贵妃说。”
顾问行正色应是,很快九江屋内人都带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皇上与映微两人。
寂静无声。
映微瞧见皇上这般脸色,心中猜测是愈发笃定,有些紧张的捏住了手中的帕子。
皇上只苦笑一声道:“映微,一开始你就猜到了这件事是太子所为是不是?”
映微轻声道:“是。”
她猜到了,却不敢细想。
她知道皇上与她一样,若不然为何这几日皇上都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出来?不过在真相未查明之前掩耳盗铃罢了。
皇上摇摇头道:“保成是你姐姐舍去自己性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当初在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孩子,叮嘱朕一定要好好护着保成长大,朕答应了他,却未做到,他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朕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你姐姐?”
“朕从未对哪个孩子像照顾保成一样尽心尽力,事事过问。”
“在立太子时,老祖宗就苦口婆心劝过朕,大清一贯没有立长立嫡的先例,向来是才能出众者方能被立为储君。”
“当时朕就在想啊,保成是朕的嫡子,就算蠢一些,笨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所有的事情朕都会手把手教他,会为他请天下最好的老师,在他继位之前为他扫清障碍……朕从前吃过的苦绝不会叫他再吃一遍。”
“可朕万万没想到,他却变成如此模样,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不顾情谊……”
映微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虽伤心难过,却知道自己这点情绪及不上皇上的十分之一,历史上的太子也被废,她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敢想皇上是如何伤心绝望。
她轻声道:“皇上,您莫要伤心,有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每个孩子的性子都是不一样的,您对太子如何,旁人清楚,臣妾相信太子更是清楚。”
“至于九泉之下的姐姐,想必她也是知道的,哪里又舍得怪您?”
皇上长长叹了口气。
良久,他只将顾问行喊进来:“传朕旨意,太子罔顾人伦,心肠歹毒,恶劣至极,废除禁锢,此生不得踏出毓庆宫一步。”
顾问行没想到皇上会这般快速决断,愣了愣,即刻下去了。
皇上没打算将这事儿遮着掩着,毕竟这等事也是瞒不住的,只是有一点,他下令这事儿得瞒着太皇太后。
如今太皇太后身子本就不好,若知晓此消息,只怕受不住的。
一连几日,皇上都住在了蔚秀园,旁的事儿不管不问,好似如此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
白日里他与几个孩子嬉闹,可唯有映微知道,到了夜深人静时,皇上却是一夜无眠。
这一日,映微偷偷吩咐郑院判开些安神汤,是半哄半骗这才叫皇上歇下了。
一旁的顾问行忧心忡忡道:“贵妃娘娘,这,这样怕是不好吧?”
映微低声道:“本宫知道公公的意思,是药三分毒,可如今却也顾不上这些,皇上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就是铁人也受不住,更何况皇上?”
说着,她更是道:“太子那边如何了?”
皇上会废黜太子,依她对皇上的了解,并不意外,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皇上却没再去看太子一眼。
后来一想,她好像明白其中的缘由,父子再见,不过是徒生隔阂,惹人伤心,还不如不见不想,保存着从前那点快乐的回忆。
顾问行摇摇头道:“圣旨送到二阿哥手里时,二阿哥哭着喊着要见皇上,根本不相信皇上不肯见他,还说若是皇上不见他他就不吃不喝……”
映微皱眉:“那这几日二阿哥的确是不吃不喝吗?”
顾问行点了点头:“是。”
映微苦笑,二阿哥这般行径就是恃宠而骄孩子的做派,可见真的是被宠坏了。
顾问行又继续道:“至于二阿哥身边的奴才都已经发落了,苏嬷嬷是太皇太后拨过去的人,一向伺候二阿哥忠心耿耿,只被皇上罚了三年的月例。”
“完颜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这次更是罪不可恕,刑部原打算见将人赐死的。”
“可刑部派人过去时,二阿哥却死死将完颜嬷嬷护在身后,刑部的人不敢贸然伤了二阿哥,一时间倒不知道如何是好。”
“完颜嬷嬷更是口口声声说她自知死罪难逃,还请她再照顾太子些日子,若如今她走了,只怕太子也不一定熬得过去……”
从前的二阿哥是储君,所有人对他忠心耿耿,如今他从云端跌入泥里,旁人自是百般怠慢。
如今涉及到二阿哥之事,他们并不敢去问皇上,但顾问行也知道,完颜嬷嬷先前乃是二阿哥与法保的牵线人,若无完颜嬷嬷,二阿哥如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想起完颜嬷嬷,映微就直皱眉,可想了想,如今怕是只有完颜嬷嬷对二阿哥尽心尽力,只道:“完颜嬷嬷那边倒是可以先放一放,等着过些日子再处死也不迟。”
她知道,完颜嬷嬷绝不会放任太子不吃不喝的。
等到了私下,映微却将小卓子喊了过来:“……你平日里多盯着些二阿哥那边的动静,紫禁城中的人一向是捧高踩低,如今二阿哥成这个样子,旁人怠慢也就罢了,就怕有人想要趁乱浑水摸鱼冲二阿哥下毒手。”
小卓子连声应下:“娘娘放心,这事儿就交给奴才了。”
映微教养孩子一向是有一套的,像那等以绝食来要挟父母的孩子她最瞧不上,不愿吃饭是吧?那是不饿,多饿几顿自然就肯吃饭了。
等她进去内间瞧皇上时,皇上依旧昏昏沉沉睡着,哪怕喝了安神汤,似乎睡得也不踏实,眉头紧蹙,好像在梦中也为二阿哥一事烦心。
这些日子,朝中替二阿哥求情的,拥护大阿哥,三阿哥的折子是络绎不绝,可谓在皇上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皇上已不眠不休好几日,映微瞧他这样子估计还要睡一会儿,便出去陪六公主与十二阿哥玩耍了。
这几日她一心陪着皇上,对几个孩子都有些顾不上。
六公主已到了懂事的年纪,这几日并未像从前一样闹皇上与映微,偶尔十二阿哥有些闹腾,却很快被六公主压制住了。
至于十三阿哥,如今他还不会开口说话了,向来乖觉,被乳娘抱在怀里是愈发安静了。
映微带着几个孩子在前院的荫凉下钓鱼,前院的池塘先前被六公主用来学游水,如今里头放了好些红红黑黑的鲤鱼,几个孩子闲来无事就来钓鱼,既凉快又好打发时间。
但今日六公主瞧着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钓鱼时还微微发怔,到了最后,她更是忍不住,鱼竿一丢,红着眼跑到映微跟前来:“平娘娘,当日真的是太子哥哥……不,是二哥哥派人杀您的吗?是不是弄错了?”
这孩子是极念旧的,直到前些日子还时常念叨着二阿哥。
二阿哥先前虽对映微刻意疏远,可对她却还是有些感情的,见了面也会与她说上几句话。
映微将她的碎发理到耳旁,低声道:“这事儿审了又审,不会弄错了。”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不愿相信这件事,本宫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人做错了事儿就该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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