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瓷为什么要提醒他呢——
“生育之苦,于女子而言便是鬼门关,”萧沁瓷说,眉心微蹙,像是想一想便觉得难以忍受,她连月信时的疼痛都受不住,遑论生育之痛,“我倒是庆幸,我不用受这苦楚。”可她其实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便连听一听类似的惨叫都是没有的。
皇帝想,她庆幸?庆幸什么?庆幸自己是女冠不用嫁人生子?可即便她不是,在这上面也没人能逼迫她。
他先入为主,萧沁瓷的一言一行在他眼中都有了深意。她是不是在向皇帝暗示她不会为他生孩子?她最怕疼了,便连皇帝在她身上用的力道稍稍大了一点她都会呼痛。要她生孩子,她怎么受得了那种痛呢?
皇帝听见自己柔声问:“那阿瓷以后都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么?”
萧沁瓷不知这问题的凶险。
“陛下忘了,我是女冠,”萧沁瓷笑容细微,“不会嫁人,又怎么会生育呢?”
“女冠也能还俗嫁人,”皇帝声音愈发轻缓,“你便从未想过吗?倘若你嫁了心爱的男子,会不会为他生儿育女?”
萧沁瓷竟当真凝神细思了一番,最后道:“应是不会,我并不喜欢孩子,所以也不想要自己的子嗣。”
“那若是你嫁的夫家想要有个孩子来传宗接代呢?”
女子无子甚至是七出之条,萧沁瓷这样的想法无论是放在哪里都算得上惊世骇俗。
萧沁瓷冷了脸:“他想要我便一定得生吗?他自己怎么不生?女子生儿育女不啻于走一趟鬼门关,我为什么要赌上我的性命来满足一个男人传宗接代的愿望呢?况且若我嫁的夫君真心爱我,又怎么会因此来要我伤害我的身体呢?若他不爱我,我又怎么会嫁给他?”
她冷静得可怕。她的答案同皇帝预料之中没有任何差别,她不喜欢孩子,也不喜欢他。
但细思下来,皇帝又不得不承认萧沁瓷说得很有道理,至少站在她自己的立场看来,永远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才是她的处世之道。她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去改变自己的心意或者决定,更不会因此去伤害自己。
他们在谈论一个虚无缥缈的陌生人,可两个人都被勾起了火气,萧沁瓷的怒意甚至比皇帝来得还要深。
她面上已是冷若冰霜:“陛下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反正我不会有嫁人的那一天,您问这些也是无用。”
“何必如此笃定?阿瓷,来日方长。”皇帝意味深长道。
萧沁瓷只作不明白。
“陛下,那您呢?”萧沁瓷反问,“您不设后宫,不近女色,也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她今日看过如雪花一般洋洋洒洒的折子,一大半都是担忧皇帝无子,国本不稳的,都要皇帝广开后宫,再不济,也要从宗室子弟里过继一个。
毕竟便连没有爵位要承袭的普通人家都要求一定要有儿子来继承香火,更何况皇帝是有一个实打实的皇位要传下去。
“朕没有想过。”皇帝坦然道。
在遇见萧沁瓷之前他确实没有想过,天家无父子,他自己便不是一个好儿子,也没期盼过自己的儿子会如何孝顺。况且他除了密谋夺权便是修道,也没有亲近女子的心思。
“那如今呢?您想过吗?”萧沁瓷问,似乎没有任何旁的意思。
“朕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明白吗?”皇帝说着,却想起了黄连的滋味,他从来不怕苦的,“阿瓷,朕从前没有想过,不过如今觉得有一个像你我的孩子也不错,但你若不愿意,朕也不会勉强。”
萧沁瓷道:“想要为陛下生儿育女的女子多的是,不缺我这一个。”
她这边拒绝了皇帝,那头却连生孩子都想过了。
皇帝淡淡说:“可朕只想要你。”
“您现在是这样想,或许将来就又改变了想法,”萧沁瓷说,“正如您从前也没有想过会喜欢我一样。喜欢这种感情,是如朝露一般稍纵即逝的东西。您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您喜欢我什么呢?”
她终于问出了口。皇帝的喜爱来得太过轻易,又执着。他不是像吴王或者楚王那样心智不坚、易被美色所惑的年轻人,若说是单纯的见色起意未免也太让人疑惑。
萧沁瓷的皮囊纵然美貌,但也没有到能让皇帝长久牵念的地步,甚至被一再拒绝之后仍不放弃。
“朕为什么不能喜欢你?”皇帝反问,“阿瓷,你聪慧、美貌,性情也好,你这样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可那个人不该是他。萧沁瓷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帝。
是,萧沁瓷当然知道。只要她想,她能轻易的让一个男人爱上她,可皇帝不该是那样肤浅的人。
他从腥风血雨的宫闱之变中走来,心思深沉的让满朝文武敬畏,他的喜欢让人惶恐。
“不喜欢我的人当然有,还有很多。”萧沁瓷说。
“那是他们眼瞎心盲。”皇帝含笑道。
“陛下这是在自夸?”
“朕只是在说你很好,你值得。”他一点点看过萧沁瓷乌黑的发、美人尖,一张明净美人面,这是他喜欢的姑娘,当然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没有人对萧沁瓷说过她值得,她的价值似乎只在美貌和生育上,他们评估着她,计较得失。
萧沁瓷当然不会因为旁人的评价就对自己的价值生出怀疑,她只是忍不住感概,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近美色、对你一心一意、甜言蜜语,当真是很难不心动。
可她不想做男人的附庸。她心里平静,但要保持循序渐进的感情也不是什么难事,在皇帝这样的剖白之下她理应有所触动。
“陛下是这样想的么?”萧沁瓷久久沉默。
皇帝坦荡道:“当然。”
萧沁瓷眼中似有璨璨星子:“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现在知道了。”
萧沁瓷点点头:“谢谢您。”
皇帝笑了一声,他以为自己终于要触及到这个萧沁瓷的一点真心了,于是他替萧沁瓷调整了软枕的位置,又看她有些干燥的唇瓣,问:“要喝水吗?”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萧沁瓷确实觉得渴了,她点点头,兰心姑姑便将倒了热茶来,她倒是乖觉了,不直接递给萧沁瓷,反而转手恭敬奉到了皇帝面前。
茶水润泽了萧沁瓷的唇瓣,她轻轻抿着,同晨时在明理堂的一沾即逝截然不同。她喝完了水,有个唇瓣微抿的细微动作。
皇帝猝然移开眼。
但瞳孔里仍烙着帐中的景象,映着萧沁瓷的脸,她生得白,漆黑的发丝散乱落在她雪白颈项上,丝毫不损她的美丽。萧沁瓷算得上纤秾合度,她如今正处在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如熟透了的果子,皮薄肉嫩汁水丰沛,甜津津的,叫人只看着她便能感受清甜的芬芳。
但他还没有取得主人的同意,因此只能远远望着,口齿生津,不敢上前。
萧沁瓷喝完之后没有麻烦他,直接将杯子递给了兰心。
他一时瞧不出萧沁瓷面色的白是肤色雪白还是因疼痛而起的苍白,皇帝想起姑娘家这时总会有的难受,问:“还疼吗?”
萧沁瓷摇头:“不疼,已经好多了。”
她忽然想起今日自己换下来的衣裙上有点点梅花,不着痕迹地看过皇帝如今的装束,还是早上那身衣服,不曾换过,衣摆处有细微的褶皱,干干净净。
萧沁瓷松了一口气,料想应是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
她有几不可见的紧张:“陛下,今日……让您见笑了。”
“朕不觉得有什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再说下去反而尴尬,萧沁瓷转了话题:“陛下,您今日的政事处理完了吗?”萧沁瓷还记得紫极观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已经差不多了,”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书没有处理,并不着急,但他仍是道,“不过朕是得回西苑去了,你好好休息。”
“陛下,您也早些休息。”萧沁瓷睫毛翕动,眨出一室细碎流光,“冷茶伤身,还是要让宫人给您上热的。”
来自心上人的关心或许只是她随口一句,但便是这样的套话在皇帝耳中听来也极为舒心。
“好。”皇帝说。
他替萧沁瓷把帷帐放下,轻纱落下时带出帐中一阵暖香,同萧沁瓷身上幽谧的香气混杂。
皇帝猛地一顿。又想起刘奉御的话,说那药有女子美容养颜的功效,能让人体带暗香。
“萧娘子,你的帐中香是自己调的吗?”他帷帐取到一半,却问起了女儿家私密的帐中香。
“是。”萧沁瓷看了一眼帐上悬挂的银丝镂空香囊。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身高腿长,轻而易举的就拿到了系着香囊的丝绦,将其解了下来,银球香囊放在他掌心小小一滚,同她身上那股子静谧寒彻的香气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朕喜欢这个味道,”皇帝覆手将香囊握住,道,“阿瓷,朕想向你讨要这枚香囊。”
这样随意讨要女儿家的帐中香,却被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他已经将香囊纳入手中,无谓萧沁瓷拒不拒绝。
萧沁瓷眼中一暗:“陛下喜欢,拿去便是。”
皇帝出了寒露殿,让梁安将香囊拿到尚药局去查查里面香料的成分和对身体的影响,他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悬挂着寒露殿的牌匾,忽地觉得“寒露殿”那个寒字太凉薄了些。
不好。本来就冷,看到这个字更是如浸冰雪。
皇帝走后不久,却又遣了内侍来,萧沁瓷认得他,同是西苑轮值的少监之一。
萧沁瓷本已躺下了,见状又要起身,冯余却连忙拦了,道:“萧沁瓷不必起来,奴婢是奉圣上的令,来为娘子送些东西。”
“什么东西?”萧沁瓷好奇,皇帝刚走,却又让内侍送东西来,不知是送的什么。
冯余转交兰心姑姑,让她呈上去。
萧沁瓷撩开重帘,看见盘中物品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忍不住笑了:“这是陛下挑的?”
“是,”冯余也纳闷,不知道皇帝忽然挑这么一个东西送给萧沁瓷是什么意思,寻常赏赐不都是该赏些金玉首饰么,“是陛下亲自挑的,这是前年高丽上供的,据说削铁如泥,是件神兵。”
皇帝赏她的,是把镶金嵌玉的匕首。
那把匕首小巧精致,一看就是给女子防身用的,难怪被束之高阁。匕首约莫六寸长,比萧沁瓷手掌长不了多少,刀柄处嵌了一颗明珠,握之温润。刀身寒光湛湛,甚至能映出她半张侧脸。
是把好匕首。萧沁瓷噙着淡淡的笑,将匕首来回把玩,问:“陛下赏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冯余并不知晓,皇帝只让他来送给萧沁瓷,旁的什么也没说。但他估量着送刀兵还能有什么意思,便道:“或许是想要您防身用。”
“防身?”萧沁瓷尾音上扬,“那还请冯少监替我谢过陛下。”
就是不知道要她防着的到底是谁。
第54章 争执
明堂灯火璀璨, 殿中连理折枝铜架高低错落,明烛蜿蜒,照出满殿寂静, 惟余文书摩擦之音。
更漏又满一格,今夜已过人定, 天子这才放下笔,梁安适时捧上热茶,问:“陛下,可要安置了?”
“嗯。”皇帝揉了揉手腕,接过热茶,却无起身的意思。他从袖中摸出那本折子,如今再看到它才是觉得啼笑皆非。他又翻了翻,想起萧沁瓷提过说还有另一本改过的, 她还拟了批复, 便一并找出来看了。
折子被他弄乱过,宫人再整理时也不知将其放到了何处, 皇帝找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找出来,打开后先拿起里头夹的那张写着批复的纸瞧。
萧沁瓷字也写得漂亮,楷书端雅, 笔尖藏锋, 只是批复嘛……
皇帝没忍住笑了, 上面赫然写着:语句不通, 咬文嚼字, 无心阅之。
恰是皇帝同她说过的话,萧沁瓷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她也促狭得很,要是皇帝真按她的批复写了, 还不知道这个官员会如何惶恐。
这样想着,他笔尖蘸了朱红,将这十二个字完完整整地誊了上去,一字未改。
写完之后他让墨迹晾了晾,又忍不住拿起萧沁瓷写的纸条看,光看字迹,着实想不到她是这样一个冷情的姑娘。
他晒了晒,让人找了个木盒子出来,将萧沁瓷的字条放进盒子里。
萧沁瓷把玩着那把匕首,禄喜便悄无声息的进来了,谨慎地站在帘外,不敢将寒气过给她。
他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奴婢悄悄去问的,刘奉御从寒露殿离开后确实去面见了陛下。”
“嗯。”萧沁瓷应了一声,并不意外,这件事原本就是她故意透露出去的。
“奴婢能力浅薄,没有打听到他都同陛下说了些什么。”皇帝来时的怒气都被他们看在眼中,但走后却又遣人送了赏来,让他们都只能在心中腹诽,想来是夫人已将陛下安抚好了。
“我知道,”萧沁瓷知道刘奉御会同皇帝说什么,因为这件事原本就是在她的授意之下去做的,“你先下去吧。”
这件事就是个隐患,迟早都会炸,萧沁瓷明白,所要做的就是挑一个好时机将它呈到皇帝面前去,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如今这个时机她也拿捏不准选得到底合不合适,皇帝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他来了寒露殿竟然没有向萧沁瓷露半点口风,倒让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过也不是大事,萧沁瓷举起匕首细看,皇帝送了这东西来就让她悬着的心放了一半。
萧沁瓷将匕首放在了枕下,寒铁冷硬的弧度都被软枕隔开,萧沁瓷却仿佛还能感受它的冰冷。
她没睡着,将今天发生的事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耿耿于怀。萧沁瓷拧着眉从床上起来,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似的,开始在书架上翻找。
动静惊醒了在外头值夜的兰心姑姑。她近来愈发低眉顺眼,谨言慎行,此刻也停在帘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掀帘就进来了。
她轻声问,剪影投在帘上:“夫人,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萧沁瓷不欲惹人眼,说,“我在找东西。”
“夫人想找什么,奴婢或许能帮忙。”萧沁瓷的东西都是她收拾的,没人比她更清楚。
萧沁瓷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她要找的的东西不方便为外人言,所以才深夜肚子一人查找,但临出口却改了主意,那东西兰心姑姑或许真的清楚。
你进来吧。”
兰心姑姑进来后便看见萧沁瓷站在书架前:“夫人是想找书?”萧沁瓷的书她还真是不太了解。
“嗯,”萧沁瓷点点头,轻声问,“从前姑姑给我的看过的避火图你还记得放在何处了吗?”
兰心姑姑猝然一惊,抬头看向萧沁瓷,却见她在灯火辉映下的脸平静无比,似乎要找的不过是件随便小物。
她连忙低了头,不敢再看,喏喏道:“奴婢收起来了。”她不敢多说,循着记忆找到装书的箱子,从箱底里找出两本图册。
那些房中之术还是当初萧沁瓷入宫时太后吩咐下来要她学的,只是后来一直没用上,这些东西就变成压箱底的了,前次她在清虚观收拾萧沁瓷的衣物时,不知怎地鬼使神差的把这些东西也装上了,心中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萧沁瓷既然住进了西苑,那么这一日迟早都要来。
萧沁瓷接过来。这些都是苏家的珍藏,其上人物栩栩如生,图文并茂,萧沁瓷翻了两页,终于恍然大悟,唔,原来是这样的。
“你先下去吧。”萧沁瓷见面前的兰心姑姑没有动静,便吩咐道。
“……是。”兰心姑姑见萧沁瓷看得仔细,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心情复杂的下去了。
她站在那里翻书,不多时小腹便隐隐酸痛,有下坠之感。萧沁瓷翻了翻,渐渐又蹙紧眉,瞧着怎么都是受罪的模样?
萧沁瓷等身体彻底好了才再去明理堂,两人都把前几日发生过的事情略过不提,皇帝见了萧沁瓷来,招手让她过来,看自己在纸上写下的一个名字。
“含露殿?”萧沁瓷念了出来。
“朕觉得如今寒露殿那个寒字太冷了些,不适合女子居住,你看改成这个字如何?”皇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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