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住进宫里这几日永安殿那边也安静下来,萧沁瓷没再听到前朝追封的消息,原本料想此事年前应该办不下来,朝中得吵上好一阵,足够太后慢慢地谋划对策,她又可以闲上一阵, 如今看来是做不到了。
永安殿来人, 只可能是寻萧沁瓷的。脸生的娘子,萧沁瓷也只能想到苏晴。她不在永安殿中, 来这西苑做什么?她不是最怕皇帝,一向避着西苑和两仪殿走吗?
朝这个方向……萧沁瓷偏转视线,看向梅林边缘露出的一角青瓦, 应当是去清虚观。
“你可看清楚了, 她们是不是往清虚观的方向去的?”萧沁瓷出声。
庞才人立即侧身, 将背后的萧沁瓷让出来, 好让那个内宦直接对她回话。
那个内宦在西苑似乎身份不低, 竟还知道萧沁瓷并非是皇帝从宫外请回来的女冠,此刻垂了头去, 恭谨道:“是,奴婢还听见那位脸生的娘子催绿珠姑姑走快些。”
是了, 太后并不知晓萧沁瓷已搬出了清虚观,苏晴来寻她必是往那里去。只是她如今不在,不知皇帝有没有着人去整修宫室,苏晴是好骗,可也不是眼瞎,况且身边还跟着一位绿珠姑姑。
萧沁瓷平静地说:“苏家四娘子进宫陪太后小住,此番定是来寻我的,庞才人,我需得去看看。”她可不觉得这位娇气的四娘子有闲心特地来清虚观探望她。
“这是自然,”庞才人笑道,“奴婢陪您一道过去。”
萧沁瓷语气冷硬:“不必了,我自己过去便可,四娘子年后便要出阁了,许是有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要同我说,就不必劳烦庞才人跟着了。”
皇帝并没有限制萧沁瓷出行,也没有让人时时看着她的的意思,庞才人并不执意跟着,看了萧沁瓷装了满篮的梅花,道:“那夫人,奴婢就先行回去了,这腊梅可要奴婢带回去?”
萧沁瓷看了一眼手中的提篮,只装了一多半,看着也勉强算是够了:“不必了,我自己带着吧。”
她并不假手于人,也好到了苏晴面前能有个说辞。庞才人又想起来:“夫人可认识从这里到清虚观的路?”
清虚观瞧着离得近,但宫里的路向来是九曲十八弯,这片梅林在西苑之外,等闲人并不会靠近,萧沁瓷虽然在清虚观住了好几年,想来应是没有来过这边的。
萧沁瓷一顿,若说认识未免有些托大,那方才来报信的内宦是个伶俐人,主动道:“奴婢可以帮着带路。”
“这样也好。”
两人出了梅林才分开,庞才人特地等着萧沁瓷先行一步,直到见了她的背影消失在宫墙外才转身回了寒露殿。
清虚观那边萧沁瓷并不着急,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记下沿途的路,从前她倒确实不曾发现这片梅林竟然离着清虚观那样近,那内宦领着她七拐八拐地绕过好几处园子,萧沁瓷便看见了熟悉的景象。
刚巧太后身边的绿珠姑姑领着苏晴也到了,站在清虚观门外,正要叩门时看见了往这边走的萧沁瓷。
“多谢,你先去吧。”萧沁瓷对那内宦道。
那内宦也聪明,知晓萧沁瓷是不想让他跟着过去,规整的一拜便退开了。
“你去哪了?”苏晴没好气地问。
她历来便是这样,要所有人捧着她敬着她,她肯纡尊降贵地来清虚观,萧沁瓷就得提前扫榻相迎,分明是她不请自来还要抱怨萧沁瓷竟然不在。
萧沁瓷近前去才发现清虚观的大门紧闭,好在并未落锁,一推就能开,苏家的四娘子吃了闭门羹,难怪对着萧沁瓷横眉竖眼。
萧沁瓷好脾气地笑笑:“出去随意逛了逛。”
苏晴狐疑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提着的一篮子腊梅上:“你又去摘梅花了”
萧沁瓷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推开门请她们进去,观里空落落的,因着这两日无人洒扫,地上积的雪化了冻,又有枯枝被风一卷吹得四零八落,倒有萧沁瓷亲手种植的常青的草木仍带绿意,葱茏喜人,只是看上去还是有些简陋。
苏晴果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嫌恶道:“你这观里洒扫的宫人呢?怎么这样脏?”
绿珠也皱起眉,显然是没想到萧沁瓷住的地方竟然落败至此。太后从前对萧沁瓷并不上心,但也吩咐宫人不许薄待她,清虚观的确不好太过扎眼,但也不止于此。绿珠疑心是底下的宫人阳奉阴违,她往观里四处一望,倒发现点蹊跷。
绿珠问:“怎么不见夫人身边的兰心?可是她疏于伺候了?”
萧沁瓷压根没想过瞒过去,半真半假地说:“前两日偏殿的梁瓦碎了一个洞,兰心姑姑去殿中省寻人来修了。”
绿珠姑姑立时紧张问:“夫人可有受伤?”太后如今对萧沁瓷看得重,出了这么大的事兰心竟也不往上报,定是害怕被责罚,落得个伺候不力的罪名,绿珠可不敢向太后瞒着,她今日恰好赶上了,清虚观里的事都要一五一十问清楚才是。
萧沁瓷摇头:“我没什么事,倒是累得兰心姑姑担惊受怕一场。”她言语真挚,说得好像确有其事。不过她也不算说错,当夜天子立于危墙,随后又带萧沁瓷去了西苑,很难说兰心姑姑到底有没有紧张惶恐。
绿珠皱眉:“伺候主子本就是她的本分,”说话间她们已进了正殿,这几日萧沁瓷都不在,正殿也不曾开过,好在当初她每日都会将殿中洒扫干净,殿里未积浮灰,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夫人不必为她开脱。”
自己出去了竟也不在主子身边留人,绿珠暗想这个兰心真是越来越糊涂。
“兰心姑姑平日里伺候得很好。”萧沁瓷并不多说。
倒是苏晴一来便对观中陈设挑三拣四,正殿空了好几天,殿中便未烧炭,本就是滴水成冰的天气,殿内更加阴寒。苏晴抓着这点说了好半响,萧沁瓷不与她计较,她不着痕迹地环顾过四周,果然皇帝并没有派人来修缮房顶,萧沁瓷对此心中有数,引着她二人到了暖阁坐下。
绿珠不敢让萧沁瓷上手,自己在炉中引了炭,阁中暖和起来,萧沁瓷这才开口问苏晴来做什么。
苏晴披了银毛雪裘,手炉藏在袖筒里不肯露出分毫,她犹豫了一瞬,嘴硬道:“就是想来看看你,怎么,不行啊?”
她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清虚观环境是如何差,抱怨在永安殿中太后管得严,说到最后,她犹豫了一瞬,紧接着毫不见外地步进了萧沁瓷起居的内室,口中道瞧瞧萧沁瓷平日都在做什么。
萧沁瓷一时阻拦不得,只好拦住同样想进内的绿珠:“绿珠姑姑在外头等一等吧,四娘子许是有话想同我说。”
绿珠依言止步,她们从苏家出来的家生子多多少少知道萧沁瓷身上的一些怪癖,譬如起居的寝室,非贴身伺候的人是不能进的,要说从前绿珠并不把萧沁瓷的规矩放在眼里,太后让她跟着四娘子才是最要紧的。但如今她也知道了太后对萧沁瓷的期许,不免也对她敬上了几分。
萧沁瓷毫不意外她这样的举动,这世上本就是只敬衣冠不敬人的多,遑论是在最势利的太极宫。
她拦下绿珠,这才追着苏晴进去,刚绕过云天山水隔断屏风,就见苏晴好奇地动了她案上一盏白玉半月铃。
苏晴总是这样,她从不管别人会不会不喜,所作所为会不会冒犯到别人,说好听点叫随心所欲,说难听点就叫肆意妄为。
萧沁瓷不许旁人进她寝居的毛病就是因着苏晴而起的,那时苏晴极其厌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亲,冷嘲热讽是常事,更甚的是她趁着萧沁瓷不在将她寝居的东西全给扔了,美名其曰是帮她换一套新的。
不问自取是为贼,萧沁瓷厌恶这种不经过自己同意便动她的东西的行为,当下冷斥道:“放下我的东西。”
她已不再是那个当初在苏府只能忍气吞声的人,一同被苏晴扔出去的不仅是她的旧物,还是她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世间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她不够强,便只能任人欺侮。
苏晴很弱小,可站在她身后的有她的父母亲人,而萧沁瓷一无所有。
萧沁瓷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沦为旧物,任人宰割,那时等待她的可不只是扫地出门那么简单的下场。
她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利益交换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要她有野心、输得起。
而到现在,她在仍旧可以肆无忌惮地动她的东西的苏晴面前,萧沁瓷忽地生出一股厌恶,她想起在紫极观中对天子蓄意周旋的自己,那样陌生且令人生厌,她付出的那些东西远比不上她得到的。
萧沁瓷贪心得很,她同苏太后一样为了权力可以用尽手段,但不会用自尊交换。因为倘若连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又怎么能要求别人来尊重你?
太后身边的绿珠对她毕恭毕敬,是因着她突然发现萧沁瓷的背后站着天子,而苏晴仍旧看不起她。依靠另一个人得来的尊重,她们尊重的也不是自己,而是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其实那些地位、身家并不重要,只要她想,即使她一无所有,也能对苏晴说出拒绝的话。从前苏家拿捏着她,可自萧沁瓷入宫起她们便失了那个资格。
苏氏相救的恩情,萧家用一成家产抵了;萧沁瓷食苏家四年水米,以她自愿进宫也将这债消了。萧沁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恩怨两清,此后再有牵扯,也只有怨,没有恩了。
第38章 荔枝
苏晴被她吓了一跳, 手已经下意识地把半月铃放了回去,口中却嘴硬道:“干什么?不碰就不碰,你当我多稀罕呀?”
苏晴甚至翻了个毫无大家闺秀做派的白眼, 以表示她的嫌弃。
萧沁瓷过来将那盏半月铃摆正,取出绢帕仔细擦了擦被苏晴碰过的地方, 淡淡道:“既然不稀罕,就不要碰。”
苏晴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几时被人这样下过脸面,遑论这人还是她从来都瞧不起的萧沁瓷,当下横眉冷对,就要发火,又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忍了下来。
萧沁瓷只当作没看到, 她心知肚明, 苏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受了委屈又没有立时发作, 只怕是有事要找萧沁瓷。
萧沁瓷并不开口问,只整理着案上的东西。那日兰心姑姑走得急,只带了萧沁瓷常用的衣物和器皿, 许多东西都没有规整好, 萧沁瓷看不惯, 便自己动手整理。
她又觉得这殿中缺了几分人气, 随手将篮子里的腊梅摘出小小一簇插进案上黄鲤钧窑小罐。
苏晴忍了忍, 最后还是按捺不住,问:“你怎么不问我来找你干什么?”
“你自己不是会开口吗?”萧沁瓷不关心, 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总不会是想来看看我如今过得有多凄惨的吧?”
她还记得苏晴进门时从观中的花草到正殿的摆设, 都被她嫌弃了个遍。
苏晴不料今日萧沁瓷怎么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的,只是她确实有事相求,又顾忌着外头的绿珠姑姑,不好在里面耽搁太久,只好把心里的气压下去,犹豫了半响,这才道:“我想去掖庭看看二姐姐。”
二姐姐就是苏善婉了。萧沁瓷不料她还存着这样的心思,问:“你同娘娘说过了吗?”苏晴想去看苏善婉,同她有什么关系。萧沁瓷与苏家的姐妹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深情厚谊。
“姑母肯定不会应的,”苏晴咬着唇,这就是没说过的意思了,“你在宫里待的久了,帮我想想有没有能进掖庭去的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萧沁瓷道,“你若真想去看望二娘子,便同太后娘娘直言,她那样疼惜二娘子,也不会拒绝你。”
掖庭多是罪臣之后和犯错的宫人受罚的地方,地方偏,看得严,萧沁瓷可不想冒这个险。
苏晴见她不肯松口,只好道:“我已隐晦地求过姑母了,姑母不肯让我去,只说她会吩咐人照看好二姐姐,但是掖庭那种地方如何能好,我还是得亲自去看一看。”
“你几时这么惦记起二娘子来了?”萧沁瓷问,“我记得从前你同她的关系并不算好。”
苏晴是府中唯一的嫡女,自然同她们其他几个娘子不同,她历来也是趾高气扬,不大看得起庶女,也看不起萧沁瓷的。苏善婉也是心高气傲,兼之又受苏仪的宠爱,两人没少互别苗头,如今苏晴却扮起姐妹情深来。
“那是在家里嘛,我同她关系自然不好,”苏晴没好气地说,“可到了外头再如何,她也是我亲姐姐,总要去看看她,让她知道家里人还是惦记着她的。”
是这样么?萧沁瓷出神的想,纵然觉得讨厌,但因为是姐妹,所以也会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萧沁瓷从前……也有过姐姐的。大伯家的堂姐,会给她做桂花糕,衣服首饰让她先挑,也会毫不留情地骂她。
她还记得萧家出事那天,大伯当机立断把自己送去苏府,她不肯走,堂姐掰开她的手,冷冷告诉她:“从此以后你就是别人家的姑娘了,寄人篱下要懂事些,不要像在家里一样任性。他们若对你好你就乖乖受着,对你不好你也只能忍着,他们若要让你嫁人,自己也要看清楚未来夫君的秉性,苏家的女儿命不好,你这样的只会更惨,自己学聪明点。”
“别惦记回来了,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不难,难的是要怎么活。
萧沁瓷定了定神,不再去想:“二娘子知道你记着她一定很高兴。”
“所以我们要让她知道啊,”苏晴道,“送东西有什么用,东西也不一定能到二姐姐手上,还是得亲自去看看。”
萧沁瓷并不动摇:“你来找我也没用,此事还得娘娘做主。”
苏晴气呼呼地盯着她,萧沁瓷面不改色,她不过一个清修女冠,如何有那么大的能力,太后都不同意苏晴去掖庭看望苏善婉,找她也是无用。
掖庭的宫人非令不得外出,一般人也进不去,碰上元正除夕这档口,宫里人来人往,只会看得更严,当然也有松懈时候,不是深谙其中规则的人摸不到。
但掖庭局的宋典使是个活络人,宫里稍微有些头脸的人都能在她那里行个方便,萧沁瓷倒与她相熟,不过她是不可能为着苏晴想去探望苏善婉就自作主张带她去掖庭,至少在苏家,还是太后说了算。
况且苏晴从来不是个聪明人,萧沁瓷只想敬而远之,要真应了她所求帮她去掖庭,最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
“我知道,你们都把二姐姐看作弃子了,所以姑母不肯我去见她,你也是这样。”苏晴绞着手,慢慢说。
许是来见萧沁瓷的缘故,她今日戴上了萧沁瓷送她的一对白玉手镯,萧沁瓷目光在那对手镯上凝了一瞬。
苏善婉是庶女,苏晴也没喜欢过她,同理,苏善婉也不见得喜欢苏晴。苏家的女儿生来便被待价而沽,彼此之间总存着些同病相怜的香火情。苏晴从前觉得自己是嫡女,便是不同的,她总不会落得跟萧沁瓷一样的下场,可后来她才明白过来,她嫡女的身份、萧沁瓷出众的美貌,都不过是让她们在待价而沽的时候能值上更好的价钱。
这次进宫之前,苏善婉的生母林姨娘来找过她,想让苏晴进宫后能帮她看看苏善婉,苏晴免不得生出一点兔死狐悲的凄凉感,还是应了。
她自觉自己年后便要出阁,皇帝不许宗亲随意进出太极宫,她虽然会是大长公主的孙媳妇,可日后来往宫中还不能像如今这般随心所欲,这一次去见了苏善婉约莫也就是最后一次了。
或许也还存着一点比较的心思,从前苏家最出众的姑娘是萧沁瓷这个外姓女,苏善婉也时常和她别苗头,她比不过萧沁瓷,也不如苏善婉貌美、聪明、会讨父亲的欢心,她能倚仗的只有一个嫡女身份,可能欺压的也不过是萧沁瓷这样无依无靠的小可怜,对上苏善婉,她就没有赢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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