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含棠不知情的情况下,孟夜下定决心了。
良久,谢似淮那张如被冰雕玉琢过的面孔才有些正常的表情,“不杀便不杀了。”
楚含棠得到他的承诺,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赶紧放下碟子,弯腰就想去扶起地上的孟夜。
孟夜见她如此,忍住身体的痛意,也把手伸过去。
谢似淮却用无害的语气道:“他若自己起不来便不要起了。”
手顿时停在半空,她讪讪地收回来,示意孟夜扶着旁边的墙,看能不能起来。
孟夜好歹也是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男人,最后凭着一口不想死的气,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背靠着墙站稳。
楚含棠确定孟夜不会有性命之忧,便问谢似淮一开始说的要她为他做的事是什么。
他原本是想让她亲自杀了孟夜的,既然答应她不杀了,现在便也改变主意了,“我想再吃一碟藕片。”
楚含棠如遭雷劈,“厨房里没有藕片了,吃别的行不行?”
谢似淮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孟夜尴尬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僵持几秒,楚含棠最终决定亲自下厨,从厨房离开前,她看到还有几节莲藕泡在水缸里。
没人反对。
孟夜一瘸一瘸地过去想给南雪山庄庄主收尸,不然待会儿要是被人看见就糟了。
得处理掉尸体。
还没等他走过去,就看见谢似淮先是将南雪山庄庄主的头颅割下来,再把一瓶药水倒上去,剩下的尸体在他们面前迅速地没了。
楚含棠习以为常了,转过头不看,等谢似淮清理了“作案现场”,他们离开了这间房。
她让孟夜先回自己的房间处理伤口,换身衣服。
趁谢似淮拿着南雪山庄庄主的头颅不知去哪儿时,楚含棠也顺便换了身新衣裳和洗干净脸上的血,然后要去厨房给他弄藕片。
月明星稀,晚风将厨房外面的柿子树叶子吹得沙沙响。
厨房的窗户是呈现一个长方形形状打开着的,楚含棠站在砧板前,拿着刀,把一节莲藕切成一片片。
她永远跟不上病娇的脑回路。
大晚上的刚杀完人,居然还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地说要吃藕片?
谢似淮坐在木板上,抬头望天,他的脸也洗干净了,就是红色衣服还没换,还是看不出有血,靠近了或许能闻见血腥味。
屋檐下的铃铛叮当响,谢似淮的手也撑在木板上,随着铃铛发出的声音规律,轻轻地敲着。
站在楚含棠这个位置,能看到他的侧脸,长睫毛缓缓眨动。
楚含棠切完莲藕,将它们放在碟子上,看着藏好南雪山庄庄主头颅,又来到厨房的他,好奇问:“你是怎么从水牢里出来的?”
谢似淮歪头看向她。
又是四目相对。
他微勾唇角道:“若我告诉你,我是直接把那两个人给杀了,再出来的呢。”
楚含棠立刻不问了。
她将佐料放进摆好藕片的碟子,再将碟子放进蒸笼里蒸,忽想起一件事,“那南宫夫人要是知道你今晚出来了,会不会猜到?”
谢似淮在离开水牢前,用巫术控制了两个人守在水牢门口。
别人无事不会去水牢,得不到允许,也不得靠近。
至于南宫夫人。
她虽多疑,却也自负,认定他不会反抗自己,便不会再多理。
只要他假装是明日一早才出来的,南宫夫人也不会有所怀疑,而谢似淮更是行事随心所欲,有些事,即使冒险也要完成。
楚含棠见谢似淮不说话,又不问了,安分看火。
在她蹲下去看火的时候,有两名小厮从别处过来厨房。
他们见谢似淮坐在门口,刚要出声,便吸入了一股香粉,不到片刻,眼神木讷,转身离开了厨房。
两名小厮前脚刚走。
楚含棠后脚就站起来了,趴到窗户往外看,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要是有人来厨房里,你记得躲躲。”
虽说深夜了,应该很少人来。
半个时辰后,楚含棠从蒸笼里端出一碟藕片给谢似淮,坐在他旁边,看他用筷子一块一块地夹着吃。
孟夜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他们肩并肩地坐着,她盯着他来看。
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了!
无论如何,看着两个男的这样子还是感觉奇奇怪怪的。
在孟夜心里,楚含棠真是爱惨了谢似淮,根本不知她此刻在想的是,系统怎么还不出来回应要捅一刀谢似淮哪里。
愁死她了。
南宫夫人果然如谢似淮所预料的那样,未曾怀疑他逃出过水牢。
一眨眼便到了南宫夫人寿辰过后的第三日,这一天,他们每个人都是很早就起了。
楚含棠想赖床的,但被孟夜揪住耳朵拉起来了。
他恢复速度还是挺快的,只是过了一天一夜,行动看起来跟平日里差不多了。
今日,他们所有人要去的地方是南宫家的私人围场。
马车一路向前行驶,驶出热闹的街道,绕过山路,直奔私人围场而去,下人都是跟在自己主子所乘的马车旁边,步行到围场。
楚含棠和孟夜二话不说地守着一辆里面空荡荡的马车向前走。
南雪山庄庄主出外一般会要管家随行,但这一次没有。
管家临时要到别的地方收一大笔账,南雪山庄庄主记挂着那一大笔钱要收回来。
又不放心放别人去办,便不带管家来南宫府了。
除了普通的伺候下人外,贴身保护的就只有楚含棠他们两个。
所以并没人知道这辆马车是空的,而南雪山庄庄主在前夜就已经死在了谢似淮剑下。
楚含棠到围场的第一时间便是到处寻找谢似淮的身影。
孟夜知道她到处看是在看什么,想揶揄几句,又想起他们是断袖,瞬间没了揶揄的心思。
此事也怪不得孟夜,他身为一个纯直男,真的无法理解男的是如何能喜欢男的,也不知道楚含棠是怎么样过了自己心中那关的。
楚含棠摩挲着绑在自己手腕上的小刀,心事重重。
围场有一块空地,支起了不少帐篷,还搭起一个高台,上面摆了两张桌椅,南宫夫人和男人坐了上去。
男人看着围场,处之泰然。
南宫夫人则被台下之人的溜须拍马逗得眉开眼笑,不过她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是她向来会说话的弟弟,南雪山庄庄主。
她派人去找找。
楚含棠见暂时找不到谢似淮,也没再继续下去。
她今日也是穿了一身劲装,窄袖,圆领,黑色长靴,腰细腿长,干净利落,少年感十足。
被南宫夫人派去找南雪山庄庄主的男子找到了楚含棠。
于是,她被带到南宫夫人面前。
南宫夫人看着楚含棠,眯了眯眼,“你是何人,我弟弟呢?”
男人也看了过去。
楚含棠先是给他们行了个礼,“回南宫夫人,庄主他刚来到此处便身体不适,此刻留在帐内休息。”
南宫夫人正要起身去不远处的帐篷内看看,楚含棠紧张到冒汗。
男人扫了她一眼,睫毛一动,抬手拉住了南宫夫人。
她几乎是马上就忘记自己要去干什么,让楚含棠到一旁候着,眼露喜色地看他,轻声问:“怎么了?”
男人拿起一块绿豆糕,递到南宫夫人嘴边,“你吃一下这个。”
“好。”
楚含棠见此,默默地退下去。
没过一会儿,有人上来摆放弓箭和箭靶,被邀请过来的客人跃跃欲试,拿起弓箭便是一发。
目前一切看着都算正常。
直到楚含棠看见十几名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被人领到箭靶面前,他们面容稚嫩,衣衫破破烂烂,每人都拿着一只苹果。
然后,他们把苹果举到头顶。
一名身穿昂贵紫纹锦袍的男子看着这些孩子,兴奋地扭了扭脖子,向南宫夫人请求道:“不知可否让在下选人?”
南宫夫人颔首,“自然可以。”
男子随手往台下一指,也挑了十几名手下,也不管他们是谁的手下,“你们出来。”
楚含棠恰好被选中了。
站在她旁边的孟夜小声嘱咐道:“这是让你们先去练手。”
楚含棠也看出来了。
他抿了抿唇,“你若拒绝,只会被抓去喂狼,所以别轻举妄动,好好射,还能救当你靶子的那个孩子,对了,你会射箭么?”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孟夜就被男子拉走了,“磨磨蹭蹭什么呢?”
此时此刻,谢似淮出现了,站在人群后面望着围场上的人。
十几名被挑出来的手下各持一弓一箭,隔着一段距离,对着十几名瑟瑟发抖的孩子。
而那些被邀请过来的客人坐着喝茶吃点心,饶有兴致地看他们。
锦衣男子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拍了拍手,转头问楚含棠他们,“你们当中有没有人不会射箭的?”
有几个人站出来说不会。
但锦衣男子却还是让他们站回去了,笑容更盛,“不会射箭可以练,今日就拿这些孩子给你们练,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跟他们说完,他站到一旁看戏。
射箭前,他们可以去调整一下靶子的位置,也就是孩子的位置。
楚含棠拿着弓箭的手不停地出汗,朝她负责的那个小女孩走过去,半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眼眶含着泪,却始终没掉下来,说话隐带着哭腔,“我,我叫小湘。”
“好,小湘,你可以叫我哥哥。”楚含棠用手摸了摸她的脸。
小女孩点点头,不安地捧着苹果,“哥哥。”
楚含棠深呼一口气,“小湘,你相信哥哥好不好,跟哥哥玩一个游戏,待会儿闭上眼睛,把苹果放在头顶上,千万不要动。”
她沉默几秒,“哥哥,我怕。”
楚含棠给小女孩举了举手中的弓箭,“不要怕,相信哥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女孩看着面前的俊俏少年哥哥,忍住哭意,答应了,“好。”
锦衣男子催促他们了,“那个蹲下来的叫什么名字?还在这儿说什么呢?赶紧回去,准备开始了。”
楚含棠握着弓箭起身,离开小女孩,回到射箭的位置。
坐在高台上的男人向来是不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低着头的,现在也抬起了头。
锦衣男子以吹响口哨为信号,他将口哨放嘴边,用力一吹。
“唰唰唰”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有的射中苹果,有的射中了小孩儿,一箭致命的直接倒地,被射伤的发出痛苦哭声。
有些小孩儿并不是因为射箭之人箭术不精而死,而是因为他们怕得扔下了苹果,慌不择路地乱跑。
还有楚含棠没射。
锦衣男子不满催促道:“你若不射便下来,换别人上去!”
她回道:“我会射的。”
楚含棠微微侧过身子,双脚内扣,手持着一根箭,再将弓抬起来,一手推弓,一手勾弦。
细长的手指拨过弓弦,弓弦压过她半张脸与下颌,眼睛紧盯着小女孩的方向,努力地忽视其他小孩子因被箭射中发出的哭啼声。
热风下,楚含棠脑后的发带飘来飘去,她注意力却始终集中。
上次在寿宴说看上笼子里的少年的少女,此时的目光紧锁在楚含棠身上,又变心了。
少女咽了咽口水,对坐在上面的南宫夫人说:“姑母,这是何人?”
南宫夫人了然一笑,“看上他了?不过是你叔父的一个手下罢了,等他射完箭,下场,你带走便是。”
少女开心道:“谢谢姑母。”
楚含棠仔细地调整着自己的射箭姿势,“唰”一声,羽箭射出去了,箭尖射穿了苹果,小女孩一颤,睁开了眼,一滴眼泪滑落。
小女孩颤抖着手将头顶被射穿的苹果拿下来。
孟夜一直跟着紧张。
见她射中苹果了,激动得握拳。
楚含棠仿佛浑身脱力一样,缓缓地放下弓,幸好。
谢似淮看着站在场上的少年,若有所思,这个射箭姿势……
能活下来的孩子都被送走了,没能活下来的则被拖走尸体。
楚含棠放下弓箭,准备要下场,回眸的那一瞬间撞入谢似淮的眼睛里,脚步一顿,然后便是加快速度地朝他走去。
谢似淮就站在原地,等她来。
可还没等跑到他身边,楚含棠被一名不认识的少女拉住了手。
她疑惑地看着对方,“你是?”
少女生得傲然美艳,腰间挂着一条鞭子,环着细腰,身穿鲜艳的橙色衣裙,盛气凌人道:“我是你以后的主人。”
楚含棠乍一听这个称呼,想直接转身走人,什么狗屁主人。
事到如今,完成剧情点最重要。
少女见楚含棠居然对自己视而不见,大小姐脾气和扭曲的性子让她抽出鞭子,手腕一甩,表面有一层勾刺的鞭子当头劈过去。
“区区一个奴才,岂敢放肆!”
一阵鞭风从背后而来,楚含棠匆匆侧身一躲,让人劈了个空。
她回头看长得人模狗样的少女,心想古代的阶级划分太严重了,现代就算有,也不能明目张胆,怕被曝光到网上,古代人可不管。
不少人自然是看到了这位大小姐的无理取闹,却也只当乐子看。
楚含棠忍不住想跟她干一架,忽然听到狼吼的声音,不是一头,也不是几头,而是一群,吼声此起彼伏,缓缓向它们的猎物靠近。
而它们的猎物是什么,是他们。
这种声音不止她一个人听到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
他们默契地想起了寿宴那日的场景,纷纷看向南宫夫人,像是在问这是什么回事?
南宫夫人也震惊地站起来。
南宫府的私人围场是养着一批狼,他们来之前也知道,也是因此而来,想看更加震撼的狼追逐人场面。
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他们。
按每一年的计划,那些狼会被困在由铁栏围成的空地里。
将它们饿几日,不会饿到没体力,但一看见食物就会两眼发光,死咬着不放。
一旦咬住食物,能在顷刻间撕咬成碎片,普通人都较难反抗。
他们会在今日,把五十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放进去,能活下来的将会被南宫府的南宫夫人亲自教导,养大成人,传授武功与巫术。
是一种特殊的挑选人的方法,也顺便满足他们这些人的恶趣味。
这种事已持续十年左右了。
每年活下来的人都少之又少,一共加起来不到五个,当中最出色便是谢似淮,可他也是最难以控制的。
但今日,猎物不再是不满十岁的孩子,而是他们了。
他们几乎撒腿就跑,往围场门口跑,而又因为南宫府富可敌国,私人围场全砌了高墙,跟外面是完全隔绝开的。
就算火在里面烧起来,也只会在高墙的范围内燃烧到结束。
此处还只有一个能出去的出口。
有些跑得快的人去到那里,发现门推不开,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彻底给堵住了。
他们不断地拍打着红色大门。
完全忘记私人围场地处偏僻,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救命啊!有没有人开开门!”
楚含棠在混乱中被人推搡,逆流而行,寻找着前不久还在前面,现在却不知所踪的谢似淮。
不靠谱的系统刚才出来回应要捅哪里了,他的肩。
围场内一群狼在肆意地掠夺着食物,四面八方还有熊熊燃烧起来的烈火,浓烟和火苗将这里慢慢地吞噬,像是要将他们拆骨入腹。
孟夜好不容易找到楚含棠。
他拉住还要往里走的她,大声道:“薛含棠!你不要命了!”
“今日的狼和大火显然是早有预谋,一定是他做的,他都不曾提醒过我们,让我们找机会逃,说明他是打算把我们也杀了!”
“他不喜欢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才会连你的性命也不顾,薛含棠你给我清醒点!”
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谢似淮的确是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喜欢她,要是喜欢她才奇怪。
楚含棠跟孟夜没法解释,推开他的手,然后捂住鼻子,防止吸入浓烟过多,导致自己晕倒。
她若没能完成剧情点,也差不多离死不远了,“你先走,以你的武功是可以翻越围场附近高墙的。”
孟夜看着楚含棠。
他无可奈何一笑,“薛含棠,你今日是非要找到他不可么?”
楚含棠坚定地点头,“是。”
空气中夹带着烧焦的味道,孟夜看了一眼被火烧得热烈的围场,做好决定,“我这个人怕死,也爱财,没什么朋友,你算一个。”
她等他把话说完。
孟夜拍了楚含棠的肩膀一下。
“你既然非要找到他,我也不会再阻止你,但希望你能够活下来,我在围场一里外的地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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