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黑坳村不仅有了路,还有请来的农大教授,因地制宜研究黑坳村到底适合种什么果树性价比最高。
土鸡土猪每家每户养殖赚的不多,但近年来土产品价格一路走高,村民们手里也一点点有了钱。他们看着地里的还没到挂果期果树树苗,一个个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
看啊,这是我们的果树!我们的村子!
黑坳村全体同意了小村官的改名计划,改名叫果园村,期待着以后的丰收,以后听到果子就想到果园村,听到果园村,就想到他们的果子。
开工的公路在穿山隧道上多卡了一阵工期,修到果园村时已经是动工一年多以后。修到山坳附近的路经历了凝固定形,只需要等整条路段干透,就可以通车了。
即使靠近果园村的这边道路还不能通车,也大大方便了村民出行。
不用翻山越岭前往城镇,只需要走出山坳再走一段,就能直接穿过大山,拉着货走出大山,从没有这么方便过。通了一部分车,来往果园村的人明显多了起来,第一批新翻修了房子的村民,也做起了村官规划过的民宿。
改名叫果园村之后,村里到处都欣欣向荣。
杨老头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姜村官在我们村留了两年,第三年任期都是为了有始有终,想看到正式通路和果树有起色,才续签的。结果谁知道!好人不长命,贼老天爷不干好事!三年前山里暴雨,姜村官担心暴雨后村里种的树、养的猪和鸡鸭出事,早早冒雨出来看,上山的时候抄了近路,被泥石流一卷,山塌了一边,人就没了。”
“怎么就没了呢!几个跟出去的小年轻都是吃干饭的,居然没拉住人!要是我老头在,拼着死也得把她拉出来啊!小村官帮了我们那么多,怎么能让小村官就这样不在了!”
杨老头想想还是直拍大腿,懊悔不已。
虽然他也清楚,人力在自然灾害面前何其渺小,跟着村官姜欣悦一起出去的都是青壮汉子,为了从泥石流里抢人,一个个都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救回来。救醒以后,他们第一时间问“村官怎么样了”,知道姜欣悦不在了,都嚎啕大哭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果园村村民不眠不休挖出了姜欣悦的遗体,永远二十五岁的女孩身体僵硬,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本子。厚厚的本子上,记着姜欣悦当村官以来的许多事,最新一笔,是他们出来查看时发现的问题。
泥石流损失了一部分果树,虽然贵,但村民们很快整理好了山林。泥石流中最让果园村全村心痛的,是他们失去了小村官。
更气人的是,看他们眼珠子都红了的悬桥村,走过路过冷嘲热讽说着他们靠女人不成器。气得果园村青壮跟他们打了一架,差点要带他们去报警,看看是不是这些混蛋动的手害了小村官。
“小姜村官的家里人快一周才赶过来,刚刚好公路通车。一起待了快三年,我们都知道,小姜村官不是我们以为的城里娇小姐,她也是考出大山的孩子。她总说,她出生的小村越来越好,她没空回去,看着我们果园村越来越好,就当是也看见了吧。”
杨老头声音哽咽,头埋在粗糙的手掌里,说到这里,快说不下去了。
姜欣悦走出了大山,心甘情愿地回到大山,带着大山继续走出来,走向希望的未来。她看到了希望开花,只是,没来得及看到真正结出的甜美果实。
杨老头抬起头,怔怔看着前面的小村,“我死了之后,就一直在找我们的小村官。”
“她看都没有看到现在的果园村一眼,我总想着,万一她没舍得走,不小心被泥石流冲到哪里去了,总要告诉她,果园村真的变好了。她早早被贼老天带走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哪怕、哪怕告诉她一句也行,总要让她知道,我们没辜负她的努力……”
吉普车驶入果园村,村前指示牌引路,写明了该往哪里走停车、如何住宿等等,几乎约等于一个简单的大型旅游指南。
果园村环山而居,过去出行不便,但在重重山坳中被青山环抱,风景十分优美。新建的一处处自建房,设计大致相同简约美丽,像乡间小别墅一样,不仅没有破坏风景碍眼,反而让人即使从山上看也觉得赏心悦目。
民宿生意开得很热闹,打出农家乐旗号的采摘园也很多,看起来没有欺客杀生的事,无论是村民还是来游玩的客人,都带着舒心的笑容。
孩子们抱着两只手都快抱不住的橙子跑过,前面追着黄狗,后面追着大鹅,鸡飞狗跳中洒下一串咯咯笑声。
安安趴在车窗上,眼睛追着孩子们跑。她两只手都贴了上去,脸蛋挤着快挤成一块小饼饼,也不舍得离开。看着看着,安安忽然拍了拍车窗,跟着咯咯笑起来。
只需要看果园村现在的模样,就能看出,曾经这里被怎样精心规划照料过。
规划?嗯……
叶泉听了姜欣悦的事迹,心里大致有了估算。她看向陆少璋,“算算?”
陆少璋随之卜算一刹,神色莫名,“此魂尚在人间,天机蒙蔽指向地府阴神。”
“不必再算了。”叶泉笑了。
多要些信息、全力卜算倒是能让陆少璋卜算确定具体在哪里,但没那个必要突破阴司干扰,触犯秩序。
一般情况下,叶泉轻易不会沟通已经下地府的鬼魂。但若不曾下地府,找起来就方便多了。
以姜欣悦的事迹,以如今地府缺少现代化人才的程度,大概率会被留下,不在人间城隍庙,也很可能就在地府城隍庙做事,一试,果然如此。
“阴、阴司?”杨老头听得稀里糊涂,急忙问,“大师,您……”
叶泉淡淡点头,“我答应帮你传话了。等从村里出来,我们就去城隍庙寻人。”
夏天的时候她来过落花省,以落花省城隍缺人的程度,捉个聚集百鬼的邪修都没法同时抽人守鬼门,还是别给他们增加工作量了,直接上门找他们询问比较方便。
杨老头大喜过望,叶泉拦住他道谢,“但我有个要求。你得告诉我村里哪家水果种的好,哪家养鸡鸭鹅猪养得好。你既然刚死一年,应该知道吧?要是我觉得不够好,那——”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老头一口应下,拍着胸口信誓旦旦,“我们村我最熟悉了,种的养的都是绿色食品,保您满意!您想买啥,我一定跟您说最低价!”
正说着,路边过去一辆车,土鸡咯咯挣扎的声音从上面传出来,刷着某某酒店字样的车扬长而去。
杨老头立刻找到了新佐证,“喏,酒店大厨都来我们这买的!”
进了果园村,叶泉没立刻停车,先去了山上果园,赶了最后一波采摘园营业。
眼看只有一个小时就要彻底天黑关门了,这个点只有叶泉一行过来,守园的村民估计玩不了多久。这边有按时间收费也有按采摘数量收,村民干脆只收了半个小时的钱,给了袋子和开橙子的小指圈,让他们想摘哪个吃哪个就随便摘,吃完把皮带出来就行。
叶泉只是来尝味道,自然不会抢着塞多多的橙子。她漫步林间走在前面,打量着橙子们闻嗅味道,选出几个看起来最好的摘下。
果园村培育的品种确实很好,叶泉手指一划,紧实的橙皮随之破成几瓣,饱满橙香炸开。
细细撕掉白络,咬一口橙子,仿佛打开了橙汁饮料桶的水龙头,汁水瞬间淌满了手心。
一粒粒果肉像一个个果汁炮弹,在舌尖弹跳着,汁水丰沛无渣,清甜果香中微带一丝酸,非但不惹人厌烦,反而更凸显了橙子的清香。
成熟顶端的橙子连橙皮都是香气扑鼻的,没有经过浸渍白糖日晒变成青红丝,也没有处理成橙皮颗粒,就已经有了足以加在各种点心菜肴里的橙皮香。完全可以想见,等仔细处理后,它经过时间推移干燥浓缩出更馥郁的香味,将是怎样的美味。
“好精心养出的果子。”叶泉轻赞一声。
最好的橙子已经被吃完了,叶泉想了想,将分别吃过的几个橙子挑出来,挑出仅次的一个,递给身后的陆少璋,“尝尝。”
叶泉把橙子一递,随意甩手,让风带走手上黏着的多余汁水。
陆少璋单手拿着橙子,掏出手帕,托起她的手,轻轻擦拭。
叶泉甩手甩到一半停下,落日熔金天边晚霞为果林镀上金边,林间一下子昏暗下来。他们站在树下,光影朦胧,只有幽幽果香飘起,陆少璋又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为什么呢?他尚想不明白。
叶泉挑了挑眉,“你在擦剑?”
“我……”陆少璋喉咙紧绷,飞快思考着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他垂眼仔仔细细擦干净叶泉的手,却发现手帕只吸走了最后一点果汁,并没有多少黏着。
是了,叶泉的力量足以轻松去掉身上多余的污垢,他下意识拿出手帕擦拭,仿佛是多此一举。
陆少璋终于抬眼看向她,“你帮我擦了剑,我帮你擦手,是我应该做的。”
叶泉笑了一声,抽回了手,“小陆弟弟,做人呢,不是这样来往的。你可以再想想。”
少女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托着几个橙子走在前面。
陆少璋留在原地,心里不知为什么空落落的。
他说错什么了吗?做人,可真是个难题。
叶泉带着橙子走出采摘园,把剩下的抛给鬼崽。刚刚太阳没下山,就没带她一起进林子。
安安崽小小一只,抱着四五个橙子,仿佛被橙子山淹没的小猫咪,眼睛瞪得大大的,反手指了指自己,像在说“都是我的吗”。
叶泉点头肯定,“嗯,我们吃过了。”
安安看看旁边的杨老头,歪头想了想,每个都闻了闻,摸出其中一个,递给他。
“娃娃真大方!”杨老头笑眯眯的。
叶泉眼看着鬼崽精准翻出里面最酸的一个递了出去,好笑地转过了头。
算了,也是她的本事。
安安开开心心抱着剩下的橙子啊呜一口,一口一个大橙子,脸鼓鼓的,像个吃饱了的小仓鼠。一回头,安安看见陆少璋落后好几步才出来,看起来有些低落,手上也没有橙子,疑惑地看看叶泉。
“啊……”安安爬向坐在副驾的陆少璋,一只手在背后握成小拳头,一只手在前面比划着,像要送他礼物。
陆少璋微怔,伸出手掌心向上递给她。
安安握在背后的手伸出来,吧唧拍到陆少璋掌心,“吃!”
车里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陆少璋手上,定睛一看……
是一把橙子籽。
陆少璋无言地看看手心,又看看安安。
安安得意地挺起小胸膛,“布,不谢~”
显然,她觉得自己做得特别对,还特别公平。
“……谢谢安安。”陆少璋收回手,用手帕把橙子籽包了起来。
“安安啊。”叶泉大笑不止,笑声顺着风吹到很远很远。
看她笑了,安安咧嘴一笑,嘿嘿嘿笑起来。陆少璋在笑声里,低头看看手帕包,也轻轻笑了出来。
第103章 果园村官(二)
吉普车从山下重新开回村里停车,顺着杨老头的指引,直接走向一排乡间小别墅其中一栋。
小别墅门口像其他家一样挂着农家乐的牌子,只是由于既不靠近山也不靠近路口,显得没有别人家生意那么好。
水果上市的季节一般也是农家乐最热闹的时间,农家乐的门开着,刚离开一批人。
“刘婶子,还有猪肉吗?”
叶泉刚敲开门,农家乐门口的灯还没关,一开门,穿着围裙包头的妇人就眼前一亮。
好俊的姑娘!好俊的后生!
但……看起来说是姐弟吧,好像眉眼不像。说是夫妻吧,又有点不够亲昵。可要说是朋友吧,两人之间别人都插不进去的气氛,就太暧昧了。
这是不是她看电视里说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刘婶开着农家乐每天人来人往,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听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八卦,在心里猜猜来的人是谁。念头悄悄转了一圈,还是农家乐赚钱更重要,刘婶仔细打量一下走在前面的少女。
刘婶惊讶地看着叶泉,“咦?小姑娘我没见过你,谁介绍你来的?”
叶泉笑而不语。
来者是客,刘婶也不深问,笑眯眯地带着人往里走。
“你们想吃啥,婶子给你们去做。今天来得巧,都是中午现杀的猪肉,我还琢磨着留个大腿,揽一盆臊子肉自家下面吃嘞!”
“还有土鸡,要的话随时现杀,你们在城里没抓过鸡,来村里玩玩也好玩的。不过下水和猪血都吃完了,想吃我就去隔壁要点。”
刘婶爽利得不得了,说着说着把围裙往腰间一掖,快步往单独盖出来的厨房一走,扛着冰着的猪腿就出来了。
“喏,瞧瞧,瞧瞧,这颜色这肉皮,都是山上放出来的大黑土猪,不像白猪那么肥光长肉不好吃,黑猪肉吃起来才香呐!”
前些年都是杀年猪吃,过年前后才舍得杀猪。现在养的猪贴上秋膘,到了时间客人一来就能杀,表演看热闹和吃的满嘴流油,哪个都不耽误。
叶泉来的时间晚,晚上农家乐的乐趣少了大半,刘婶还能说成捡漏一样的好事,也是村里一个厉害人物。
叶泉顺着灯光一看,整只猪腿被扛起来,显然是口感更好但肉少的猪前腿,猪蹄和上面的肉都已经切掉了,切面显出泛着光色的深红色,割掉了一点肉皮露出筋膜,紧紧包着一簇簇在山地走动吃出来的紧实肌肉。
叶泉按了一下肉皮,凹下去的肉皮带着韧劲,松开很快恢复原样。表面微干并不粘手,显然冰了一下午却还保持了比较新鲜的状态。虽然还露着血腥味,但更明显的是猪肉的香味。
叶泉满意地收回手,“就这个吧。整只腿我都要了。”
“欸好好,您看啊,我们按市价土猪肉算,咱们在村里吃没运出去不算运费啥的,再给您打个折!”刘婶笑逐颜开,在叶泉面前把猪腿过了称,转头赶紧叫她女儿来招呼客人,“妮儿,带客人先坐!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叶泉止住她,“能自己做饭吗?”
“自己做?可以是可以,但我们这是土灶,怕您用不惯……要不还是我们来吧?要是想试试,我帮您烧个火?”刘婶犹豫着让开通往厨房的路。
农村的土灶台上一口黑得反光的油亮大锅,光是抬锅就要一把子力气,别说用它炒菜了。刘婶家里还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土灶风箱,久居城市的人更是很可能都没用过这样的风箱。
刘婶倒不担心拉不动风箱出事,主要是如果烧不好,做得不好吃,刘婶既心疼浪费的好猪肉,也担心被客人迁怒。
农家乐里自己炒菜或客人炒菜都行,只不过大多数客人做之前兴致勃勃,尝试拉拉风箱、端端铁锅,就算是“炒完了”到此一游结束。刘婶琢磨着,进来的小年轻估计也就是三分钟热度。
叶泉扫码付了猪腿的钱,“没事,我也是做饭的。有猪油吗?给我一碗。”
刘婶被她握住猪腿也没敢撒手,生怕沉甸甸的腿把小姑娘手腕拽折了。她刚要拿着猪腿送叶泉去厨房,突然感觉手上一轻。
叶泉拿着猪腿往前走去,刘婶呆了一下。
十几公斤的黑猪腿,在高挑少女手中仿佛只是拎了个没装东西的轻飘飘购物袋!
“有,有猪油,我这就去拿!”刘婶看了这一手,有种今天要看到人露一手的预感,跑得飞快。
叶泉挽起袖子,挑了把刀把猪腿剖开,眨眼的功夫,猪皮、脂肪、精肉分作三堆,精肉又仔细分了腿心肉、猪腱子中的小腱肉等几种。
前腿比后腿短粗,肉少但Q弹嫩滑得多,腿肉做馅料炒肉丝或炖煮都是上上之选。小腱肉油脂少又带着软筋,红烧卤肉最佳。腿心肉鲜美无筋油脂润滑,剁成肉丁添上脂肪一起煸炒,就是一盆下饭极了的臊子肉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