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素素不太敢通知凶残的新老板，只好继续自娱自乐，等她起来分配工作。
鬼影小声数着一二三跳台阶，往上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不对。
几年来都被困在一层大堂的俞素素震惊地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重新踏上台阶。
束缚着她的阴气，没像往日一样拽着她回到原地。直到走上二层，俞素素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上楼了。
道士们做法时告诉她，消磨束缚需要时间，她大概百年后才能彻底解脱。半年来，活动范围只变大了几平米，她无聊到已经数了上百遍这里有多少块瓷砖，记得每一个桌椅有什么区别。
俞素素本以为，她得几年后才能走出一层，看到点新鲜东西。
虽然扯开束缚时很疼，但又没变成残魂，简直太值得了！
而这多亏了……
俞素素看向二层唯一敞开的房门。
年轻的新任老板腿架在窗台上，椅子翘起一角，没骨头似的，靠着睡得正香。
许久未见的阳光从半扇窗户里洒落，笼着少女，像为她盖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被子。
“看看就行了，别往阳光下走，会死。”叶泉没睁眼，挥挥手，“打扫完了？以后都是晚上再开店，没事就自己玩去，别吵我。对了，二层除了这间，你随便选一间住。”
她居然还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俞素素惊喜地原地跳了两下。
干一点活就能跟老板一起躺平，这日子不比独自困在店里好？新老板武力是魔鬼了点，但其实是个好人嘛。
什么时候开店？她可以！
俞素素期待着开业，喜乐街附近的邻里邻居们，听说街尾那间铺子又转了手，纷纷摇头，和牛阿婆一样，断言小姑娘肯定住不久。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等着等着，等来了店面打扫完焕然一新，等来了挂上的新招牌，等来了一股股香味不时从店里飘出来，眼看着铺子真要开业了！
李红云倚着自家便利店的门框，扭头看见街尾的防盗卷帘门拉开，这几天不常出门的小姑娘平平安安走出来。
她惊愕发现，叶泉脸色不仅没像前几任老板那样吓得脸色发青，反而白里透红，一看就睡得很好。
叶泉开门让运货员把新买的几台电器安装好，通电试完，就见李红云向她走来。
瞥见李红云眉宇间又笼上了一层阴气，叶泉不由得皱起眉，看了围着新电器打转的俞素素一眼。
俞素素顿时慌了，“老板，真不是我干的！”
她被困了几年，看什么东西都新鲜，相当珍惜现在的好日子，才不会搞事！
“没说是你。”叶泉第一次见李红云身上带着阴气，本以为是地缚灵的影响，作为老板有责任解决。但现在看，恐怕是李红云在别处碰见的，还不是无意经过鬼附近沾上的程度，起码近距离接触过。
“但也别再让我发现，你半夜复读狗血剧台词……不管有没有吓到邻居，抓到就扣工资。”
孤魂野鬼住久了空房子，会把房子当做自己的，故意吓人赶走来人。俞素素倒是从没想过吓跑别人，但白天还能听隐约传进来的聊天声，晚上过于无聊她就忍不住想搞事——闹鬼传说于是愈演愈烈，传得更恐怖了。
睡不好阳气不足，附近邻居沾染不干净东西，俞素素多少得背点锅。
“嘤！”
俞素素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羞耻。
过去不是以为没人看见嘛！
说话间李红云到了门口，“小、小叶啊，我新买的草莓，可好吃了，尝尝吗？”
见她手指捏得紧张发白，犹豫着没敢往进走。叶泉体贴地接过话头，“好啊。阿姨稍等一下，正巧我做了艾叶发糕，我初来乍到，还请帮我提提意见。”
少女过耳短发扎成小揪，露出漂亮的五官。
本是颇有距离感的耀眼容貌，凤眼一弯，笑起来像阳光烘暖的春风懒洋洋拂过，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她身后，本让人多看几眼就心里发凉的店面像脱胎换骨了似的，陈设井井有条，前后窗帘拉开，亮堂堂的让人心里舒服。
李红云呼出口气，勉强笑了一下，“那感情好。”
叶泉转身回后厨揭开笼屉，打开的瞬间，香味就炸开席卷了四周。不像冬日里枣糕带着油香枣甜的厚重，也不像纯粹的艾蒿叶香味那么浓烈逼人，糕点轻盈的香味带着柔软的水汽，无孔不入似的，钻进鼻子，惹得人看过来。
连隔壁炒菜馆的老板，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叶泉切开一角，拿防油纸折成尖筒，托着切成小方块的发糕，递给李红云。
艾叶染就的鲜嫩绿色比抹茶色更淡，是春日里独有的青翠可爱，尚泛着温热白汽，如初春晨雾。糕的顶端颜色深一分，中间露出的浅色，像极了新生嫩芽。两指宽刚好一口吃掉的小方块，一点尝个味刚刚好，扎着几根牙签，干净贴心又漂亮极了。
要不是还看得出本来是什么，光这卖相，李红云差点要以为，这是哪家女儿心爱的西点店新出的精致甜点了。
牛阿婆牵着幼儿园刚放学的小孙子回家，小孙子鞋都没脱，就冲到了窗户边，一个劲吸鼻子。
“奶奶好香！我想吃那个！”
“吃什么吃！”这会还没到做饭的点，牛阿婆闻着外面的味儿，就知道是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又在开火。
牛阿婆虎着脸，“外面都是拿地沟油添加剂做的，不干净。不许看了，那家有鬼，再看小心把你抓走吃掉！”
小区除了路边门面房，后面都是七八层的楼。安静了几秒的小孙子，踮着脚看见叶泉拿了东西出来，顿时闹起来：“她给别人吃了，他们都没被吃掉！我也要我也要嘛！奶奶你也馋了，我都看见你咽口水了！”
“胡说！能有多好吃，不就是艾蒿嘛，咱家有的是！去洗手，你姐姐回来咱们就吃饭。”牛阿婆把孙子从窗户上扯下来，转头从冷冻室翻出一盘清明剩下的青团蒸上。
……别说，真没小丫头做得香。
成了第一位客人的李红云，对发糕究竟好不好吃最有发言权了。
挑一块咬下，蜂窝似的绵密糕体软中带韧，在牙尖微微弹起，松软可口。麦芽似的微甜恰到好处，淡化了艾叶的一丝苦涩，只留下祛湿驱寒的艾蒿独特清香，热乎乎的溢了满嘴。
才过清明吃过自家做的青团、艾叶糕，李红云刚嚼两下，就发觉了差别。
李红云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味道一般也要给小姑娘个面子夸一夸，没想到……明明是在家谁都会做的发糕，再普通常见不过，怎么她做的就更漂亮，味道更好些？
她看叶泉的眼神都变了，“你有这手艺，光卖糕点也能赚大钱。在哪不能做生意？干嘛来老城区选这家店！”
话音未落，李红云又有些懊恼说错话。要不是叶泉来了这家店，她也不会专程上门了。
初见叶泉时，李红云还没察觉哪里不同，只当那一阵暖意是错觉。但这些天她慢慢又开始感觉疲累，家里更是怪事频出，仔细一想，见到叶泉那天竟然是这些日子里最舒服的。
再一看，街尾这间铺子，连远近闻名的白云观道长来了都没能彻底解决，叶泉住进来却什么事也没发生，由不得人不多想。
说不定，叶泉真认识有本事的大师，有平安符护身呢。
李红云连忙把提来的水果塞到叶泉手里，抱着一丝希望，压低声音问道，“你住进来，是请了哪位大师啊？新做了风水局，还是请了平安符，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
叶泉了然轻笑，反握住李红云的手。
指尖亮起金光拂过手背，随着灰色阴气被金光抽走，李红云眉头自然松开。
再次感受到身体变得暖和起来，李红云这次怎么也不能当做错觉了。
“小叶，你——”
李红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泉过于年轻的脸庞。明明只比自己女儿大几岁，居然不是叶泉认识什么大师，是她就是有本事的大师？！
李红云半天说不出话，反应过来后立刻改了口，“多谢大师！我这些天浑身难受，多亏您帮忙。我家遇上了怪事，请您帮我看看吧！”
第3章 请错鬼了
“大家都是邻居，举手之劳罢了。”叶泉托住李红云，没让她弯腰，提醒道，“我不会看风水，也不会画符。要是觉得哪里不对，白云观就在隔壁市，不如去拜一拜安心？”
她没有正经的玄学传承，没义务降妖除魔，管一管也只是顺手。况且平常人显然更信正经的大师，沾了阴气撞了邪，去解决俞素素的白云观里解决也一样。
李红云听得一愣，越发笃定叶泉厉害了。
街尾铺子来来回回请来的大师她凑热闹时也见过，装神弄鬼的骗子张口就是风水化煞、闭口就是买平安符挡劫，越谦虚越不推销，说明胸有成竹，才是有真本事的呢！
李红云连连摇头，拉着叶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符不符的不是事。您一眼就发现我不对劲，这本事可比白云观大多了！我家不知道冲撞了什么，店里丢东西不说，家里也冷飕飕的，我闺女还说有时候吃着吃着饭都变了味，差点把牙冻掉了，就跟老人说的被那什么脏东西吃过似的……”
想想这些天的不对劲，李红云越说背后越冒凉气，几乎已经确信家里撞了鬼。
叶泉听见“吃饭变味”，来了些兴趣。
人鬼阴阳两隔，俞素素靠地缚灵的加持，正常情况下鬼是碰不到实体的。
一般鬼只能吃供奉的香烛食物，最多蹭蹭无主的供奉。供奉的食物被鬼吃过，剩下的吃食虽然形状没变，但其中精华化气消失，人再吃就什么味道都尝不到了。敏感些的人，还会被残留的阴气冻到。
这只鬼能抢人的食物，大概率力量不弱，偏偏留下的阴气只有淡淡一层，也不像是要害人……难不成是个贪吃鬼？
“阿姨别着急，慢慢说。”
见李红云一脸紧张不敢往店里走，明白是过不去店面闹鬼传闻这个坎。叶泉想了想，向后摆摆手示意俞素素看门，“我这会正好没事，不如先去你家店里看看，边走边说？”
李红云松了口气，“诶哟，那可太谢谢了！不管成不成，都给你包个大红包！”
李红云在家就反复琢磨过了，得了点头，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把怪事数了一遍。
仔细想想，事情似乎是从小半个月前的清明开始不对劲的。
夫妻俩带女儿祭拜回来，女儿忽然问他们是不是动了她的箱子，特意把跳绳和体育手册翻出来了。
李红云平日里唠叨女儿，但也知道孩子大了要有自己的空间，除了打扫卫生，很少进女儿房间，更别说翻她的东西了。女儿本就是丢三落四的性子，李红云没多想，女儿自己拿了又忘了也正常。
从那天起，家里就时不时有东西变了位置。月中准备进货前一清点，李红云突然发现库存的零食数量少得有点多，问女儿却支支吾吾的。
盘问了几遍，女儿才说，不是她拿了没记账。她怀疑是进了东西。
女儿说，总感觉有人盯着她，起夜的时候都吓得摔了一跤。但前几次说不对劲李红云没放在心上，这次她也没敢跟妈妈说。
李红云再一想自己感觉的不舒服，那叫一个后悔。女儿早先就抱怨过吃东西味道怪怪的，李红云还当是又在挑食，谁知道仔细一问，根本不是！
“……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开始都不是什么大事，但越闹越厉害。我都不敢让闺女回家住了，再过些日子，是不是就要吃我们了啊！？”
便利店离街尾不远，李红云拉着叶泉回去，已经说得七七八八。
一进门，李红云的丈夫诧异地看了叶泉一眼，只当是新客人，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新搬来的吧？我是乔军，叫我老乔就行。店里什么都有，牛奶打折，需要帮忙喊一声就行。”
他拎起头盔，嘱咐李红云，“我去给丫头送饭，你看着店别乱跑。”
“欸，等会。”李红云赶紧拦住丈夫，扭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叶泉，“在、在店里吗？他身上是不是也有？”
乔军一头雾水，“有什么？”
便利店门脸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打扫得很干净，看得出主人的勤快用心。叶泉扫视一圈店面，目光停在乔军身上。
他比李红云的情况好，眉宇间那层阴气几近于无。
店里并没有鬼活动的痕迹，只有柜台边沾了零星阴气，显然是老板常待在这里沾上的。
“不在这里。他没事。”叶泉笃定道。
本就阳气旺，只要不再另外沾染，在人来人往阳气充足的店里多待一会，身上的阴气自己就消失了。
李红云一喜，还没放下心，又猛地提了起来：“那就是，在我家？！大师，我来领路。要准备什么吗？糯米，还是黄纸？我叫老乔现在就去买！”
“过去就行了，我不用那些。”叶泉阻止。
乔军听出了点名堂，想起家里说起的怪事，迟疑地打量着叶泉，“……大师？”
这也太年轻了吧！真不是来骗钱的？
门都没进，随便看一眼就说没事，说去捉鬼却什么都不准备，骗钱也骗得太不走心了点。
夫妻多年，李红云看一眼他就知道在琢磨什么，没好气道，“叶大师可不是那些卖符卖药的骗子，年轻怎么了，这叫英雄出少年！”
乔军闷头应了，心里却犯着嘀咕。担心媳妇着急昏头被骗，他干脆把店门一关，给女儿发消息让她自己去吃饭，跟上叶泉两人。
李红云一家就住在后面的小区里，打开门，几间房一眼望得到底。小碎花的沙发布罩干净又温馨，阳光洒在布置井井有条的客厅里，和过去每一天似乎没什么不同。
叶泉神色微动。
温馨的小家在她眼里蒙上了一层灰色，积累着阴气的地方颜色或深或浅，但比起李红云描述里的鬼，从留下的阴气痕迹推断，徘徊在屋子里的鬼魂显得弱了很多。
“这间屋子放了什么？”叶泉信步走进，径直在阴气最重的房间门前站定。
李红云攥着手指没敢进门，也不敢打扰叶泉观察，等到她开口，才赶紧跟上。
“本来是家里老人住的，后来……”李红云一顿，倒吸一口冷气，“等等，不会是我家老爷子吧？”
“嗯？”
李红云解释，“里面还供着孩子爷爷的骨灰。去年秋天老家突然泥石流，把墓冲坏了，总不能一直泡着，就先请回了家，想着定了地方再迁坟。请回来之后一直没出事，这半个月才有点不对劲，我就没想到这里。”
意识到可能是去世的家人，李红云忽然轻松下来，不仅不怕了，甚至还有点哭笑不得。
“就说嘛，闹是闹了点，真没出啥大事，原来是自家人。对了，老爷子在世时就爱逗我家丫头！”李红云越想越合理。
她摇摇头，满是疑惑，“但先前都没事，也就清明之后不太对劲，按理说清明也好好祭拜了……是下面缺什么了，还是哪里不满意？您说这不托梦也不给点提示，瞧这事闹得，我们想尽孝也找不到方向啊。”
李红云推开房门，期待地看向叶泉，“不管哪里出了岔子，都是一家人。您能不能帮忙问一问？”
房间里拉着窗帘，桌上供着点心和水果，香炉后面黑白照片上老人慈眉善目地笑着，一个朴素的白瓷罐子露出一角，添了几分凉意。罐子透出的阴气最为浓郁，鬼魂听见外面的声音也没有显形，缩在里面没出来。
主人家主动供奉，代表建立了联系，又有血缘，弱小的普通鬼魂能折腾出这么多事倒也有可能。
见鬼没有半点出来的意思，叶泉走到桌边不耐地敲敲桌子，看在它亲人在现场的份上，维持了礼貌，“老人家，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拉你出来？”
指节敲击间，厚实的桌子都震了两下。
一阵阴风吹过，半透明的鬼影飘出骨灰坛，在供桌边凝聚成型。
叶泉眉梢微挑，看看桌上供着的黑白照，又看看显形的鬼影，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一眨不眨望着她的李红云心里咯噔一声，“怎、怎么了？”
叶泉神色微妙，“你们请错鬼了，他和你们不是一家人。请回家的骨灰坛子，恐怕不是你们家的。”
“？？？什么？！”
李红云和丈夫大吃一惊，李红云刚缓和的脸色唰地又白了。
“不可能啊？”乔军走到供桌前，盯着白瓷坛，有些着急，“之前我挑的坛子，也是我亲手埋下又挖出来的，都埋了十多年了，里面不是我爹能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