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朝就赶过来, 还是迟了一步, 嫂嫂和岑晏碰了面, 想必此刻已经知晓真相。
既然如此, 他也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
阔步上前,揽住她腰肢。
“跟我回宫。”
不似上一句气定神闲, 语气里夹杂着明晃晃的威胁。
回廊幽深, 天色晦暗无光, 凄厉啼哭声缭绕上空。
姜窈心口堵得慌, 喘不上气, 莫名的疼痛自心口蔓延。
她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拔腿就跑, 但她使不上力气,跑不动, 也跑不掉。
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姜窈一垂眸,一池绿水正映着她白色身影,孱弱无助。
“裴涉,你放开她!”岑晏一拳挥过去。
裴涉侧身一闪,讥笑一声,“我们的家事,恐怕还用不着岑长史操心。”
岑晏一字一顿道:“家事?裴涉你弑父杀兄,谋害新君,祸乱朝纲,这些也都是家事吗?”
“岑长史手中可有证据?单凭你一面之词,就想给本王安上这些大逆不道的罪名吗?”
裴涉打横抱起姜窈,“嫂嫂,我们走罢。”
马车缓缓向皇宫方向行驶。
姜窈掀开幕帘,胳膊却突然被人抓住,她身形不稳,栽进身后怀抱中。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她此时恨毒了裴涉,埋头咬住他小臂。
这次口中下了十足的劲儿,恨不得咬下一块肉下来。
身后那人闷哼一声,可手臂仍横在她胸前,纹丝未动。
常年习武之人,手臂绷紧时,硬得像石头块,姜窈牙根都咬酸了,也没能让他放手。
她松口,咬牙怒视着裴涉,“为什么?他是你哥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一想到和自己同榻共眠多日的人竟是自己的仇人,她胃里就翻涌起一阵阵恶心。
“嫂嫂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再遮掩了。”
不用刻意伪装,他凶狠地收紧手臂,困得怀中女人毫无挣扎的余地。
“皇家哪有亲情可言,争权夺利,向来是你死我活,白骨铺路。若不是我先下手,皇兄岂会放任我掌天下兵权?不下手,死的就是我。”
姜窈逃不开,握着拳头疯了似的捶打他手臂。
“嫂嫂就这么恨我吗?皇兄不死,我怎么坐上皇位?又怎么将嫂嫂骗上我的床榻。”
姜窈被勒得无法呼吸,脸色涨红。
裴涉手臂上力道卸了几分,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摁在车壁上。
“你混账!”姜窈狠狠扇了他一掌,自己的掌心都震得发麻。
裴涉没躲,脸上神色越发疯狂扭曲。
“我不是说过,嫂嫂怀有身孕,不宜动怒。”
“这个孽种,我死也不会生下来!”姜窈双手捂着肚子,这孩子实在可怜,寻常人家的孩子,即便没有锦衣玉食,也能平安顺遂地长大,可这个孩子是他们叔嫂敦伦的罪证,见不得人。
将来若是身世被人揭穿,只怕会生不如死。
都是她的错,怪她一时糊涂,错信了卑鄙小人,酿成大错。
她早该想到的,自己不是什么绝顶聪明之人,还不自量力,与虎谋皮,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
是她对不起这个孩子。
“我陪它一起死就是了。”
她拔下头上银簪,下定了赴死的决心,狠狠刺向自己的脖颈。
银簪在半空中被打落,铮然一声清响,掉在地上。
姜窈睁开泪水模糊的双眼,抽噎着哭出声,浓云一般的乌发披在肩头和后背上。
“裴涉,我从前不明白,为何我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却一生凄苦,今日才知道,原来是我命中有劫数,要遇见你这个十恶不赦之人,犯下大错。”
忽而一阵疼痛涌上小腹,姜窈五指死死摁着肚子,那股疼痛却分毫未减。
她痛苦地弓起身子,额头渗出一层细汗,“报应,都是报应,难怪我亲人都早早亡故,原来是遭了天谴。”
裴涉错愕一瞬,蹲下身,想要抱起她。
“嫂嫂想怎样?怎样才解气?”
姜窈发了狠,拼劲全身残存的力气推开他的手。
“解气?这是血海深仇,你当我是在同你赌气吗?”
腹痛越来越剧烈,宛如刀子一层层剖下去。
哭声里渐渐掺杂了痛苦难耐的呻.吟声。
“嫂嫂的骨肉至亲都已辞世,可这孩子不也是与嫂嫂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嫂嫂舍得让它胎死腹中吗?”
裴涉不由分说地抱起她,任由她捶打他胸膛。
姜窈脸上薄粉被泪水洗得斑驳,粉黛之下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你就会用这孩子要挟我!”
这个孩子的存在,像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犯下的弥天大罪。
但这孩子身上也流着她的血,是她至亲之人,在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生了根发了芽,让她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恨意。
她做了许多错事,但这孩子有什么错?
它造了什么孽,要投胎到她肚子里。
“能要挟嫂嫂的东西可不止这个孩子,”裴涉狞笑,在她耳畔低语,“譬如嫂嫂的侄儿,东宫那个重病不起的太子,还有……嫂嫂的旧情人。”
姜窈悚然,哭声戛然止住。
灭顶寒意仿佛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侵蚀肌骨。
裴涉面不改色,“嫂嫂念了这么多年的佛,真的忍心犯下杀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吗?”
“有你这样残暴的父亲,它生下来也只会是个祸害!”
姜窈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过恶毒,用这般狠毒的话去形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实在不应该。
皇宫殿宇错落,飞檐层叠,甬道两旁宫墙血一般的红。
“嫂嫂觉得我残暴,为何当初还要来求我?嫂嫂不是心甘情愿同我欢好吗?床笫之间,嫂嫂不快活吗?”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这一身的罪孽,要如何才能洗得清?
熏炉里焚着安神香,烟雾杳杳。
锦帐中一只虚弱无力的手垂在床沿。
赵医正诊完脉,跪在地上,道:“太后娘娘是胸气郁结,怒急攻心,以致胎像不稳,有滑胎之象。”
顿了顿,赵医正又道:“若想保住腹中胎儿,须得精心调养,切不可忧思伤神。”
赵医正在宫里当了多年的差,知道察言观色,更知道摄政王和太后的奸情,不敢久留,写了药方,吩咐人去熬药,就匆匆收拾药箱退下。
裴涉撩开纱帐,问道:“还疼吗?”
姜窈不言语,蜷缩在榻上,泪水从眼角一直淌到枕上。
心口疼,小腹也疼,浑身都细细密密的疼,脆弱易碎。
裴涉蓦然有些心疼,倾身替她拢好被子。
“滚!”姜窈本来静静窝在被子里,那道人影一落下来,她立刻如临大敌,坐起来用手肘去撞他。
裴涉在她眼前,跟一堵墙似的,撞也撞不动。
她剜了他一眼,抱着被子往里面挪了挪。
一名宫婢端着熬好的药,战战兢兢送了进来,搁下药碗便踮着脚轻声退出去。
裴涉端起药碗,在榻上坐下,“我喂嫂嫂吃药。”
他声音平静,姜窈心里更难受了。
这人就毫无悔过之意吗?
这般冷血寡情,她甚至在想,肚子里这孩子生下来,兴许也和他一样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我不喝,”少顷,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裴涉的手臂,“我且问你,我哥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姜霄死在沙场上,怎会和我有关?”裴涉忍不住发笑,嫂嫂现如今是一点都不信他了,什么坏事都能想到他头上去。
姜窈并不相信,今日才算彻底认清了眼前这人,自私冷漠,薄情寡义,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他能设计杀死她夫君,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自然也能害死她哥哥。
他十四岁去辽东,与她相见甚少,偶尔在宫里碰见时,他也恭恭敬敬唤她一声“皇嫂”。
可背地里竟然这样算计她,算计先帝。
“喝药。”这两字像是命令,不留商量的余地。
姜窈恨死了眼前这人,恨他葬送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稳,恨他害死了自己的夫君,更恨他精心设计,哄骗她上了他的榻,如今珠胎暗结,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打翻裴涉手中翠玉药碗。
翠玉药盏四分五裂,粘稠药汁洒了一地。
已到正午,日头盛了些,被窗纱拦了大半,地上光影流转。
药汁的苦涩气息弥漫开来。
姜窈被呛得鼻头一酸,两颗泪珠子从脸颊上坠落。
前头二十一年没流的眼泪,都在这些天淌尽了。
裴涉打开门,冷声吩咐:“再去熬一碗。”。
姜窈一辈子都没和这般穷凶极恶之人打过交道,拂落他手中药盏后,又有些害怕。
殿门再次关上,裴涉不疾不徐走向她。
“嫂嫂这么不听话,以后得多留几个人在慈宁宫照顾嫂嫂才是。”
姜窈一动,小腹仍是密密麻麻的疼,她咬牙忍着,“你想软禁我?”
裴涉捏住她汗湿的后颈,掌中人还在轻轻战栗。
怎能说是软禁,他是想明目张胆地囚禁他的皇嫂。
当初以为不过是年轻人一时图个新鲜, 谁知竟是精心算计。
浮翠山夜雨,在山洞那一晚,他说永远也不会丢下她,她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呢。
她真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浮木,自此湍流中有所庇护, 原来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哭着哭着, 她突然发笑。
眼里最后一丝光亮乍然熄灭, 如燃尽的灯烛。
“不喝?”裴涉掐住她下颌,居高临下望着他。
姜窈晨起时扑在脸上的脂粉被泪水洗净,乱糟糟浮在脸上。
裴涉撬开她牙关,几乎是将苦涩难闻的汤药直接灌入她口中。
药汁的温度正好, 却苦到难以下咽。
姜窈被呛得不断咳嗽, 那股苦涩被温热药汁带着一路沿着喉咙滑下去。
药喝了一半, 还有一半淋淋漓漓洒在她衣襟上。
她胃里一阵翻涌, 忍不住干呕,可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能痛苦地等待唇齿间苦味消散。
“嫂嫂这么不听话, 自己一个人住在慈宁宫怎么能行?日后就搬去猗兰殿, 离我近一些, 我也好照顾嫂嫂。”
他拭去姜窈脖颈上药汁, 捏住她后颈, 强迫她看着他。
“嫂嫂有了身孕,还是安安心心在宫里养身子罢,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嫂嫂不能踏出宫门一步。”
姜窈不会骂人,说不出恶毒的话,也没有一口能咬得他血肉模糊的尖牙利嘴,只狠狠啐他一口,“裴涉,你丧尽天良了吗?”
裴涉哂笑,“嫂嫂早该想到的,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姜窈头发也被他扯在手中,稍稍一动头皮就疼。
她绝望得闭上眼,再也不挣扎了。
该说他掩藏得太好,没让她抓住破绽,还是她心太软,太好拿捏。
如今都乱作一团,成了笔糊涂账,分不出谁对谁错。
裴涉仍未松开她,低声道:“现在外头只知道太后娘娘染了风寒,在宫中养病。”
他顿了顿,“若是嫂嫂再不听话,本王不介意让天下人都知道嫂嫂肚子里怀着本王的种。”
姜窈眼睛陡然睁大,“不要,不要,求你,不要让别人知晓。”
“那就乖乖听话吧,嫂嫂。”裴涉放开她纤细脖颈,从容地拢好她凌乱的衣衫。
姜窈一动不动,浑身的生机仿佛都在这一瞬被剥离出去。
秋风肃杀,猗兰殿里的兰草经冷风摧折,迅速衰败。
姜窈被囚困于此,整整一日。
没用饭,也没饮一口水,昏昏沉沉睡着,时梦时醒。
梦里的痛苦不比现实少。
她梦见先帝,梦见他责怪自己,轻信他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又梦见自己到了阴曹地府,下了十八层地狱,被下进滚油锅里烹炸。
醒来时身上一层冷汗,唇瓣干裂。
“娘娘,您醒了!”青泥凑上来,扶她坐起身。
姜窈头疼得厉害,皱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您睡了一整日,如今已是戌时了。”青泥看了眼天色,“娘娘,先用些吃食吧,您都饿了一天了。”
姜窈摇头,“我吃不下。”
眼看着就要入冬,外面刮起了北风,风声呜咽,撞得檐下铜铃叮当乱响。
“快要入冬了,”她呢喃着,沉思许久,又问道,“新裁制的冬衣都发下去了吗?”
青泥用帕子轻轻擦去她额头上冷汗,“都发下去了,娘娘放心。”
姜窈畏寒,殿内已经烧起了地龙,暖融融的,消弭了深秋的寒意。
“尚未入冬就烧起地龙了,未免太过奢靡,吩咐下去,明日不必再烧了,我不冷。”
从前她节俭,冬日里也只烧普通的炭火,只有先帝的暖阁里才烧地龙。
“娘娘,您手脚都冰凉,怎么不冷?”青泥搁下帕子,犹豫着道,“况且,猗兰殿一切事宜如今都由摄政王做主,奴婢也不敢……擅作主张。”
姜窈苦笑几声,双眼干涩,淌不出眼泪了。
帐幔轻垂,珠帘半卷,姜窈倚在床柱上,望着陌生的猗兰殿出神。
良久,眼前落下一道人影。
“怎么不用膳?”裴涉从政事堂过来,身上携着一股寒意。
姜窈不言,干涩的眼珠微微一转,躲开他的视线。
任凭裴涉怎么唤她,就是不吐出一个字。
两人的对话变成了他一人的独角戏。
“不说话?”他走到桌前,看了眼药盏,“药也没喝?”
“裴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又在汤药里加了什么?”
她太熟悉那股血腥气了,这碗汤药里必然是滴进了他的血。
从前以为他是一片好心,尚且能忍受,现在知道他满心满眼全是算计,只觉得这股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哪怕只是凑近闻一闻,胃里也翻江倒海。
“嫂嫂嫌弃我?”裴涉指腹在羊脂玉药盏上摩挲几下,扳指与药碗碰撞,发出细微声响,“嫌我的血脏?”
姜窈冷冷道:“你岂止是血脏?”
“嫂嫂听话些,还能少受些罪,”裴涉神色如常,眼角眉梢却都溢着一丝诡异,“看来用这孩子是威胁不了嫂嫂了?那嫂嫂的亲侄儿呢?”
他放下药盏,盏中黑褐色汤药映着他晦暗神色。
姜窈怒气上涌,捞起青泥放在脚踏边的手炉,掷向裴涉。
他侧身一闪,纯铜的手炉撞在桌上,咣当一声,炉中燃烧着的银骨炭洒落。
火星子落上绒毯,燃起一小簇火焰。
她两眼红通通的,像只被逼急了的兔儿,“你,你敢动他,我就从城楼上跳下去,带着你的孩子一起去死!”
姜窈的威胁,在裴涉听来,根本无足轻重。
“嫂嫂真以为自己了无牵挂了吗?”他踩灭绒毯上烧起来的火苗,“嫂嫂若是死了,本王让姜家人给嫂嫂陪葬,如何?”
今年冬天,长安的雪下得格外的早。
大雪扑簌落下,白茫茫一片,琉璃瓦上结着冰棱,草木一夜之间尽数枯死,被大雪压得严严实实。
一个月过去,临近年关,姜窈的小腹只是微微凸起,冬日里衣裳厚,根本看不出来。
她每日咬破手指,悄悄用血抄写佛经。
裴涉尚未将她禁足于猗兰殿,她一有机会就偷偷去长生殿,烧掉这些佛经给先帝。
是她一时鬼迷心窍,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住,闯下大祸。
一开始只是以身相抵,求他救出她养子。
后来养子落水重病,朝政全靠他打理。
再后来她数次遇险,都蒙他相救才得以脱困。
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起,竟然真得信了他那句“往后我给嫂嫂撑腰”、“我永远也不会丢下嫂嫂”。
现在想来,只觉得分外可笑。
这些事一环扣一环,都在他算计之中,都是假的。
他这样冷血的人,怎么会对她有一丝情意?不过是用她来宣泄欲.望。
若是真对她有半点情意,也不会杀死她的夫君,谋害她的养子,还把她蒙在鼓里,骗了这么久。
途径承天门,姜窈抬手一指,“青泥,我想去城楼上看看。”
姜窈这一月按时用饭服药,青泥不疑有他,搀着她上了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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