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懵的, 根本无暇思索。
纱帐中,伏在榻上的玲珑身影微微点头,一只纤白的手从垂落的青纱帐中伸出,又被一只滚烫大手捉住,带回帐中。
蜡泪不断从烛台上淌下, 直至燃尽,殿内陷入黑暗, 天光渐渐放亮。
秋日的天亮得越来越晚, 夜晚对姜窈来说也越来越漫长。
待她睡去后,裴涉才穿衣,回到宣政殿。
堆满奏疏的书案上,压着几封信。
信是贺阑送来的, 都是岑晏托人带入宫送给嫂嫂的。
宣政殿的蜡烛燃了一夜, 将灭未灭, 裴涉就着烛火, 拆开这几封信,无一例外, 落款都写着“岑晏”。
如他所料, 岑晏在写给他嫂嫂的信上, 要嫂嫂提防他这个小叔子。
裴涉冷笑一声, 端起烛台点燃了这几封信。
火舌上窜, 厉鬼一般吞噬掉信笺, 火光坠入他眼中,琥珀色眸子中暗金色光芒流动。
信笺化为一团灰烬, 火焰也瞬间熄灭,天光从窗外斜照进来。
他抬手轻轻一拂,洒落在书案上的余烬飘散,彻底消失。
九月二十九,皇家于京郊罔极寺祭祀。
往年因着成宁帝笃信佛法,都会亲自和姜窈一同来罔极寺小住几日,上香礼佛。
山间云雾缭绕,树上挂着晨霜,寒鸦掠过树梢,几辆马车停在寺门前。
红墙上覆盖着青灰色砖瓦,地上砖缝里残存着枯黄的杂草,杳杳钟声一圈圈荡开,回响在山谷中。
姜窈和往年一样,每间殿宇都走了一遍,跪拜了一遍,捐了不少香火钱。
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将这里供奉的菩萨罗汉全跪了一遍。
“娘娘,都说罔极寺的签文最是灵验,娘娘要不要试试?”正午日头刺目,青泥用纨扇替姜窈遮挡。
扇骨上的穗子摇摆,影子在姜窈脸上晃来晃去。
姜窈回眸,几只灰雀蹲在屋脊上,啾啾地叫着,檐上日光粼粼。
“嗯,试试吧。”
前路茫茫,也只好求问神灵。
青泥笑道:“娘娘,求签的时候,心里只能想着一件事,不然求的签就不灵了。”
姜窈也少见地被她逗笑了,笑起来时未施粉黛的脸明媚起来。
青泥扶着姜窈,沿着生了绿苔的石阶爬上去,姜窈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阖上眼眸。
反复默念了三遍,她抱起签筒摇晃。
当啷一声,竹签落地。
姜窈拾起那根签,上面写着“人心无定,聚合无常,所求皆空”。
手一抖,竹签从手中滑落。
青泥劝解道:“娘娘,鬼神之事,不可尽信。”
姜窈抬起头,望着缥缈香雾后的金塑神像。
也是,和小叔子暗通款曲,犯下悖逆人伦的大罪,还有什么资格祈求神灵原谅。
叔嫂通奸,本就有悖伦常,种下恶因,怎能得善果。
回到禅房,姜窈就沉默不言,兀自在纸上勾勾画画,心乱了,字也写得乱如麻。
她随身带了一只算盘,葱白似的手指飞快拨动算盘上的琉璃珠子,在纸上记下这个月大小事项的开支。
及至日暮,她才推开算盘,站起身。
此次祭祀,岑晏也在随行官员中,他下月就要离京,她想去跟他道个别。
姜家和魏国公府也算交好,于情于理,她都该去跟岑晏告个别。
岑晏还有个快要及笄的妹妹,她以后也会替他多多照看。
青泥推开门,古旧松木门吱嘎作响,赤色霞光漫过古刹中苍翠碧树,遽然洒尽禅房里。
一片血红斜晖中,一抹黑色人影越来越近。
不出片刻,裴涉进了禅房,笑意阴森,“嫂嫂要去何处?”
“没想去哪里,就是想出去走走。”姜窈侧身站在夕阳下,半边脸被斜阳映红。
“嫂嫂想出去走走?那我陪着嫂嫂。”
“不必了,我有些乏了,不出去了。”
他心里一清二楚,嫂嫂哪里是出去走走,分明是要去见岑晏。
从前驯养白虎的时候,白虎若敢不听话,他会直接斩断它的牙齿,让它活生生饿死。
想要活下去,就得听他的话。
不知死了多少只老虎,才驯出了如今这几只听话的。
嫂嫂不听话,自然也是要罚的,不过是罚的手段不一样罢了。
倘若有一日嫂嫂不再听话了,那他也不介意用上更狠的手段。
青泥怕姜窈要去见岑晏的事被裴涉勘破,关上门退出去时还说了一句:“娘娘求签时手气不好,求的是个下签,正为此烦心呢。”
裴涉没打算揭穿,顺着青泥的话问道:“是么?我瞧瞧。”
他拿起姜窈放在翘头长条案上的竹签,笑道:“鬼神之说,嫂嫂不必相信。”
姜窈“嗯”了声,揉了揉眼,算了一下午的账,眼睛酸涩。
“嫂嫂信这竹签子作什么?信我便是,”他一把将姜窈搂紧怀里,低头去咬她微凉的耳垂,“有我在,嫂嫂不必忧心。”
姜窈被他这番话安抚下来,由着他去舔她的唇瓣,咬她唇瓣上那一点唇珠。
陈旧的木门蓦地被人敲响。
敲门声不大,落入姜窈耳中,却犹如惊雷。
“有,有人来了,”她想往后退,与他撇开距离,可腰上那只手箍得死死的,“别……有人。”
裴涉置若罔闻,专心舔咬她红润唇瓣,抵开她牙关,衔住她湿润小舌,堵得她说不出话,发出呜呜的声音。
“太后娘娘,中书舍人岑晏求见。”岑晏声音清亮,伴着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声音不啻于晴天一声霹雳,直冲她五脏六腑,震得她神魂俱碎。
“不行,你……”她水光盈盈的唇一张一合,刚吐露出几个字,又被人堵住,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姜窈被他带着躺倒在了墙边那张罗汉榻上。
她半坐着,上半个身子倚在墙上,能看见窗上岑晏的身影。
人影晃动一下,她的心就吊起来一下。
“二郎,今夜不成,呜——”她身子突然紧绷起来,手胡乱抓到床沿。
裴涉在她腰侧捏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她克制不住,低哼声从唇缝儿见流出。
姜窈想去拨开他那只作乱的手,可此刻手臂绵软无力,身子也软了半边,比猫爪子的力道还小了几分。
裴涉捉住她双手,反剪在她腰后。
她腰间丝绦不知何时已经散开,裴涉隔着她身上的赤色肚兜,缓缓俯下身。
姜窈柔软腰腹骤然收紧,后背紧紧贴在墙上,“二郎,求你了。”
裴涉即将触碰到她肚脐,闻言抬眸,“嫂嫂,求我什么?”
姜窈仰头喘息,呼吸紊乱,几根发丝浸着汗,黏黏地贴在雪白脖颈上,她看了一眼,窗外人影还未消失,“求你,不要……”
裴涉侧耳,眉梢挑了挑,“嫂嫂说清楚些,不要什么?”
“太后娘娘。”岑晏在门前徘徊,总能听见房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可也没有人回应。
他下月就要去汝州赴任了,给姜窈送了九封信,都没有收到回音,他只好亲自来找她告个别,相交多年,不辞而别总归是不好的。
秋夜风凉,姜窈却像是被烈火灼烧,“我,我……”
她脸皮薄,说不出口,不要什么?不要在这里交|欢。
她盼着岑晏快些走,可那人影就是迟迟不离去。
身子被他往下一带,视线就被挡住,看不见了。
手腕上翠玉镯磕在床沿,从中间断开,碎成两半。
声音清脆,岑晏在禅房外听得也极为清晰,他再次敲响门。
“岑舍人,吾……已经歇下,”最后一个字只说一半,就被截断,她突然仰起头,娇媚声音像沸水一样,快要从喉咙里冒出来。
岑晏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听见旁人的声音。
“臣下月就要离京,不知何时归来,望娘娘保重凤体。”
转眼到了十月初一,寒重霜浓,满城萧瑟。
岑晏离开了长安,坐马车赶两天的路,找了一处客栈落脚。
刚进客栈,就听外面有人喊: “公子,救命,行行好,我一路逃难到这儿,三天没吃饭了。”
岑晏回头,那人衣衫破烂,约摸十七八岁,脸色黢黑
,一脸污泥,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拎起茶壶给那人倒了碗水,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块胡饼给他,“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那人喝了口水,狼吞虎咽地把胡饼塞进嘴里,“我,我叫沈安,家在瓜州。”
岑晏道:“瓜州离此处九百余里,你为何孤身一人逃到汝州来?”
沈安只顾吃饼,说话语无伦次,“阿爷六月给我寄了信,说是不日便可归家,可我没等到他回来,我娘死得早,家里就我和阿爷两人,他在太医署当差。”
岑晏打断他,“太医署的沈医正,沈云成?”
埋头啃饼的沈安抬起头,“公子怎么知晓我父亲名讳?”
岑晏突然想到了什么,沈云成七月就辞官归乡,就算是两条腿走回去,也早该到瓜州了。
如今都十月了,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凶多吉少。
“沈安,沈医正还有说过什么吗?”
“有,有!阿爷给我寄了那封信之后,没过半个月,就又给我寄了封信,让我不要等他了,要我快跑。”
岑晏手里没有真凭实据,但直觉告诉他,沈云成应该早就死了。
因为经手先帝药方和汤药的人是他。
百官都以为先帝旧疾缠身,染上恶疾也不足为奇,没有一个人质疑先帝的死因。
但沈云成的失踪,显然不是意外。
岑晏四周看了看, 没什么人,才低声问道:“有人追杀你?”
沈安将那块胡饼啃了大半,一嘴渣子, 点头道:“要不是阿爷给我写了信要我赶紧收拾行李离开凉州,我现在已经是地府里的怨鬼了。”
岑晏面色沉重,“沈安,你可愿跟我走。”
沈安点头,被胡饼噎得说不出话。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 就敢跟我走?”
沈安喝了半碗水,放下碗, 抹了抹嘴, 道:“公子不是坏人,沈安愿意跟着公子,当牛做马都行。”
岑晏笑道:“我是新到任的汝州大都督府长史岑晏,你跟我去大都督府, 做个长随小厮, 愿意吗?”
沈安跪在地上磕头, “愿意愿意, 沈安能遇着岑公子相救,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岑晏拦住他, 扶他坐下, “你知道想要你性命的人是谁吗?”
沈安茫然, 摇摇头。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取你性命吗?”
沈安还是摇头。
岑晏轻叹一声, “跟着我, 我会尽全力保你性命, 但我也不过一州长史,很多事我也无能为力, 你想清楚了?”
“公子,我想清楚了,我这些天四处逃难,饥一顿饱一顿,没个遮风挡雨的去处,活得猪狗不如,我愿意跟着公子,是死是活都认了。”
是夜,岑晏在大都督府安顿下来,独自坐在窗前。
即便先帝驾崩真是裴涉所为,自己手里没有什么证据,又有什么用呢?会有人相信他吗?
他前头给姜窈写了几封信,都没有收到回音。这次,他提笔又放下,最终还是没有写。
他势单力薄,不敢轻举妄动。
十月,京师大旱,月余未曾下雨。
一个婆子混在诵经祈雨的僧尼中,被人领进了宫。
安氏跪地叩首,“妾身叩见太妃娘娘。”
“你就是姜窈的继母。”虞太妃斜倚在贵妃榻上,扫了安氏一眼。
安氏答道:“正是。”
“行了,起来说话吧,赐座。”
“多谢娘娘。”
“这些银子你拿着,一共是两千两,事成之后,另有重金相赠。你被姜窈害得没了女儿,本宫也被她害得失了腹中孩儿,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虞太妃给身旁婢女递了个眼色,婢女旋即捧上几张银票给安氏。
安氏贪财,却佯装惶恐,道:“谢太妃娘娘,妾身不敢收。”
侍女道:“娘娘赐给你,你就拿着。”
安氏忙收下银票,揣进怀里,“是,娘娘,还有何吩咐?”
“我有一计,能为你报丧女之仇,只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娘娘只管说,只要能为莺儿报仇,让妾身做什么都行。”
“倒也不必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装疯卖傻就行了。用什么手段不打紧,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姜太后害死了她的亲妹妹,逼疯了她的嫡母。”
“妾身明白。”
长生殿里,三支线香被稳稳插在香炉里的香灰中,香雾逐渐漾开。
姜窈跪在蒲团上,朝着亡故夫君和列祖列宗的灵位磕了个头。
两个来给长明灯盏添香油的小宫女窃窃私语,“你听说了吗?如今外头都传是太后娘娘,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逼疯了继母,心肠歹毒,惹怒了上苍,才会让京师大旱。”
“嘘,你小声点。”
“离得这么远,太后娘娘听不见呢。我听人说,昨日有百姓冲进暮云山上给太后娘娘修建的祠堂,放了一把火,大火烧了一夜,半个山头的树木都烧没了。”
长生殿里极为安静,姜窈一字不差地听见了。
太后娘娘害死亲妹、逼疯继母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得沸沸扬扬。
安氏每日在大街上疯疯癫癫,逢人就说是姜窈害死了她女儿姜莺,姜窈面慈心狠,不孝不悌。
连国子监的学生都义愤填膺,纷纷开始撰写文章攻讦,斥责姜窈蛇蝎心肠,迫害亲姊妹,德行有失,触怒上苍,才致使京师大旱。
青泥骂道:“你们两个在那乱嚼什么舌根子呢?当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两名小宫女哆哆嗦嗦跪下去,“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再也不敢了,太后娘娘恕罪。”
“罢了,你们下去吧。”姜窈声音疲惫,垂下的眼帘也未抬起。
“娘娘,他们这么说,您不责罚,谣言会越传越厉害。”
“谣言也不是从他们口中传出来的。就算是责罚他们又有什么用?”姜窈站起来,扶着跪得肿胀的双膝。
青泥扶住她,颇为心疼,“娘娘,您都一整天没吃饭了,先回慈宁宫吧。”
“姜莺的事和娘娘半点关系都没有,娘娘莫要听外头那些人胡说。”
姜窈拨动缠在手上的那串佛珠,“青泥,我是不是真的犯错了?”
人人都说她有错,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娘娘别这样说,自您入宫,奴婢就跟着您,您所作所为,奴婢全看在眼里,若要论为百姓,为江山社稷,您操的心一点都不比先帝少。”
青泥说着说着便哭了。
她怨恨,心有不甘,娘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当年她来慈宁宫伺候的时候,家中母亲生了重病,还是娘娘把自己的首饰给了她,让她拿去换钱。
“青泥,别哭。”姜窈用绢帕擦去青泥脸上泪水。
“娘娘,我就是不明白。娘娘一心为着百姓,他们为什么要把这毫无关系的事情推到娘娘身上?奴婢替娘娘不值。”
“遭了旱灾就得挨饿,这事放到谁身上都心急。”
所以她就成了那个发泄的口子。
世人能为她建生祠,供香火,赞她贤德,也就能烧了祠堂,骂她不孝不悌。
姜窈望着自己丈夫的牌位,殿内的长明灯火飘忽起来,悬在梁枋上的幡幢在风里飘摇。
日落西山,火红夕阳挂在檐角。
长生殿内空荡荡的,显得她身形瘦弱孤单。
自入宫后,她日日勤勉,不敢有一日偷懒,生怕被人挑出错出来。辛苦了多年才攒下了贤良温厚的名声,怎么一夜之间她就成了罪人?
为了求雨,她一整日滴米未进,唇色发白,干燥得起了皮,脑子发胀,一阵阵钝痛碾过。
往年若是有哪里遭逢大旱,她也都是整日整日的不吃饭不睡觉,在长
生殿里诵经念佛。
“嫂嫂,待在这里做什么?”裴涉一进长生殿,就看见他嫂嫂娇小的身影。
火红的落日洒下余晖,勾勒出她纤瘦身条。
“求雨,”姜窈头疾由犯了,密密麻麻的痛感之下,神情麻木,讷讷道:“我,有罪吗?”
“嫂嫂何罪之有?”
素白幡幢在晚风里漂浮,殿内乍明乍暗,裴涉细细端详他嫂嫂,眸中隐约浮现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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