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这里踩点会个面,陈礼说今天的工作重心还是在布置医科大场馆那边。京宿的出场宣传早几日前已经开启,投了不少钱进去,演出是不会因为所租场馆方要票务分成而停下。但是该争取的会尽量争取,陈礼说他联系上了校方一个领导,晚上让大家跟着一起过去跟人吃个饭,混个脸熟。
然后一众人开始收拾往场馆去,苏栀却是被陈礼喊住了。
苏栀心想,他这是终于憋不住了。
“开始动笔没有?”早会开的口干舌燥,陈礼抿开茶盏,喝了口茶润口。
“嗯,还在做人物白描。”苏栀违心的开始胡编乱造。
陈礼认同的点了点头,“行,下笔了就行,记住,好的白描是成功的一半。”
“是。”这句话苏栀倒是真心实意的赞赏。
简单询问过后两人随上大家一起。
因为距离不远,也就是走十来分钟路的事情,所以都没打车。
曹冰因故意压着步子前面等着苏栀呢,见人出来拉人过去一起走。
“陈礼给你说什么了?”
苏栀笑,“催稿,还能是什么。”
“你跟工作室签了几年的约?”这种话题对于她们这一行来说敏感又隐私,鲜少会被问起。
不过对于苏栀来说,回应了也无伤大雅。毕竟自认不是什么知名大家,就算有作品,但也一直不温不火的。“五年,今年是第三年。”她说。
“那你两年后就可以有别的选择了呀,我就不行了,还得熬四年。”曹冰因去年刚签过来。
苏栀重新审视了下人,看出了点什么,“你想走?”
“谁会想一直待这么一个小庙里,这不是刚入行么,总得有个跳板。”曹冰因说着声音变小,然后给苏栀提醒说:“可不敢跟别人说。”
“不会。”苏栀不是那种爱操闲心的人。
至于苏栀,入这行,就是喜欢。
大学读的就是中文系,一直对文字有着特殊的情感。上学期间就开始在网站上连载写一些东西,之后就被陈礼找到签了工作室。
就是一直不温不火,出了两部剧,反响平平。导致原本就不宽绰的生活越发紧巴。内心不时的就会冒出不少自我怀疑。没有灵感的时候很焦虑。怀疑自己走这条路是不是正确。
不过陈礼虽然苛刻,早年也是编剧出身,苏栀承认跟人学到了不少东西。
过来场馆这边一忙就是一天,昨天碰到周宴拾的事情也没再发生。
下午时候沈惠英给她来了个电话,骂她怎么又没吃饭,回来几天早饭都给她丢在那不吃,说她浪费粮食什么的巴拉巴拉。
苏栀安心听着数落。
然后听人数落完后说晚上同事一起吃饭,回去晚,让沈惠英别给她留饭。
沈惠英又说道几句就挂了。
苏栀原本以为陈礼会安排在外边的餐馆吃,没想到会是找了个校内里边的。
“我在外边找好了位置,订了包间,人就是不去,非要在教职工食堂。估计是怕犯错误,像是我会借机给他塞钱似的。”陈礼一边带着大家过去,一边诟病。
苏栀抿了抿唇,从刚刚知道这顿饭要在这里的教职工食堂吃,就莫名生出了点紧张。
“不过我打听过了,这里也有包间。”
说话间陈礼带着大家已经来到了食堂,然后旁边给人打了个电话,直接上了三楼。
接着大家也都见到了那位陈礼口中的校领导,姓王,五十岁上下,看派头来说,起码是个系主任。
见到他们一行人开口就说,菜他已经点好了。
这情形一下便明了,人家明摆着不稀罕你一顿饭,饭他请,那这事怕是又要悬。
苏栀连同另外的曹冰因他们面面相觑一番,替陈礼尴尬。
陈礼笑着迎过去坐下,说哪儿能让您请,我们人多。回旋了一通方才将场子给找回来。
饭局过半苏栀吃了两口川菜又喝了两杯酒,胸口闷不说,关键触了老毛病,牙疼。半张脸都疼的又热又涨,两眼发昏。借口出去外边的洗手间,东拐西走的终于找到个洗手池,旋开开关捧水漱口。冰凉的自来水韫过肿胀的后牙龈,舒服了不少。
接着将含在嘴里的那口水吐出,准备再捧水。
“小小年纪,学别人喝酒?”
身后的嗓音倏然让她停住了动作。
虽然从未曾直面交流过,但这个声音却是能让人轻易识别。
温冽的,肃然的。
苏栀刚被一口凉水压下的肿痛瞬间又蔓延在整个口腔。热涨更重。
身后的周宴拾上前一步,衣料擦响的动静靠近。苏栀余光里,旁边另外的洗手池伸过一双骨节修长的手。袖口被挽起,手腕骨露出,看上去结实有力。
苏栀呼吸变弱,后脊渗出了一层薄汗,粘着内衬。也不知道是牙疼闹的还是什么,侧过脸顺着余光里的手腕往上,视线在看到人领口的位置停住,莫名胆怯不太敢跟人对视,开口寒暄说:“......宴拾哥。”
周宴拾像是刚收拾完下班,没穿那身白大褂,换了黑色冲锋衣,应了一声后专注洗手。
洗的很细致,旁边的洗手液被按压了三次,哗哗的水流最后冲过他经络分明的手骨节,除却青色蜿蜒的血管,肤色跟着泛起一层浅红。
医科类的人,大都有洁癖。
苏栀原本想草草洗了赶紧走,但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重。
以至于最后是周宴拾先洗完,他旁边抽了张纸巾不紧不慢擦着手,视线就那样落在旁边温声不吭红着耳根低垂眸的苏栀身上。
“过来这里聚会?”周宴拾将擦湿的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站在那整理袖口没立刻走。
苏栀回看了一眼,对上周宴拾的深眸立马又将视线收回,稍显局促的也扯了张纸巾擦手,“不算是,工作室上的事。”她也不清楚沈惠英有没有将她工作的具体透漏过去,含糊不清的回复。
一张纸巾在手上擦了又擦,湿潮的水印将纸巾浸透,在她掌心缩减成了一团。令人毫无防备的会见让苏栀留恋又想赶紧结束。
旁边不知哪里没关严的水龙头在往外渗水,滴答滴答敲打在台面。让人不安。
苏栀手中湿破的纸巾已经破到无法再供她继续擦拭的时候,解救她的是周宴拾口袋里嗡声震动的手机来电。
旁边的周宴拾动作窸窣作响,是衣料摩擦的动静。他动作慢条斯理的将手伸进外套口袋,摸过手机先是看了眼来电显示,接着转身过去走廊边接电话。
而苏栀这才大胆的将目光放到人转身后的背影上。
脊背宽厚紧实,短发利落清透。
断续的通话声由近及远,声音沉透像裹了层玉石,沉而不闷,是清润但算不上温润,字吐的不慌不忙:
“怎么了?”
“不忙,正准备回去。”
“......”
苏栀收回视线,将手中的那团被她揉的稀碎的纸巾终于扔进了旁边垃圾桶。牙疼一直侵袭着她多半边脸,脑袋都跟着开始昏沉了,那边饭局也还没散,苏栀颇显狼狈的没再耽搁逗留,顺着来路往回走。
包间里吃饭的氛围似乎比刚刚好了不少,陈礼跟人款款而谈,说戏剧,谈艺术,畅哲学,说《悲惨世界》,谈冉阿让自然成为不了时代的缩影,说他认为真实的悲惨是彻底不为人知和罪责的循环往复。毕竟不会有那么多的救世主。还讲了一些国内当前受欢迎的小众题材历史短剧,王姓领导不时地点头,似乎真聊到了他的兴趣里,对陈礼貌似也很赏识。
眼看到了氛围正浓,正是谈事情的好时机。
包间门这时被一个力道推开,周宴拾就这样很是平常的出现在众人视野。
“哟,周教授?”王姓领导见到是周宴拾立马起了身,“找我吗?”态度很是恭维,透着一股浓烈的趋炎附势。
周宴拾打眼粗略扫了一下包间里情形,明显无意间闯入,下颌线惯有的冷硬,反问了句:“宴客?那你先忙。”
“哎呀没有。”王姓领导笑着连忙迎了出去。
于是这一顿饭吃的七上八下,吃到半道,还被人给直接撂下不管了......
都开始暗自切切私语聊刚刚进来那位是谁。因为除却卓越的气质外貌惹人眼外,清雅的谈吐还有王姓领导的反应,都能看出些里边门道。
这边曹冰因看了眼旁边闷不做声的苏栀,呀了声说:“你等下别喝了,你喝酒上脸。”她想说红的都不能看了。
“没有,我是牙疼犯了。”苏栀说着目光向门口方向看。
在座的他们没想到,王姓领导这一走,再也没回来。
半个小时后给陈礼打电话连连道歉说不好意思,家里有点急事,回家处理事情去了。
陈礼骂骂咧咧结了账。
其他人也都说王姓领导明显是不想帮忙借机走了。老狐狸太精明。
而陈礼后来则是郁闷着自己有病,跟他聊哪门子的悲惨世界。多少有点选题不当。他不悲惨谁悲惨?
散了场,苏栀原本要去路边打车回去,但想到笔记本还在工作室,里边有资料,晚上回去睡不着也好琢磨一下剧本的事情,于是先去了临时工作室拿电脑。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沈惠英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进去苏栀卧室,先是责难了一番回来太晚,之后将手里物件丢到她眼前,沈惠英放到她桌上一个灰扑扑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妈?”苏栀原本开着电脑,只是看了一眼,注意力没怎么多往上放。
沈惠英将东西放下后说:“你最近不是都在医科大的场馆里忙,你宴拾哥也在医科大,前两天你周伯伯给咱要了枚家里存的之前的老纪念章,说宴拾爷爷最近尽是喜欢倒腾老物件,念旧,怀念之前。我已经将东西收拾干净了,你不是有宴拾电话么,明天打电话将东西给他,让他帮忙捎给他爷爷。”
沈惠英交待完又说让她早点睡,别成天晚上不睡白天起不来的耽误事。
“......”沈惠英走后,苏栀原本在键盘上敲的飞快的动作停住,目光认真的落在了那枚纪念章上。是够老的,都生锈了。
但是这种东西,如果沈惠英不主动脱口说,周伯伯肯定不会知道她家里有。
沈惠英独自带她生活多年,早就尝透了人情冷暖,苏栀一直都知道她遇人遇事世故婉转,打点周到。这些也都教过她,但可能性格使然,她总是学不来。
苏栀还知道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对这门亲事其实满意的不得了。
没有男人共同顶撑的家庭事事沈惠英都小心谨慎。她不是什么女强人,有手段,离了男人依旧风生水起。沈惠英是一介普通劳动妇女,书没读过几天,见识浅薄。也很胆小。尤其离婚了以后,胆子更小,察言观色,懂得看人脸色行事。做事更是思前想后,畏首畏尾,总怕得罪人。因为这个家没人给她撑腰长势。什么都要靠她自己。
而苏栀稍显内敛的性格也多半是因家庭环境和沈惠英的言行举止而影响所致。
上学时候被给予厚望,重重的压力督促和话语间的期望让苏栀有时候甚至压抑的喘不过气。
因为就算条件再有限,沈惠英也是倾其所能的让苏栀上最好的学校。她的生活就像一直溺在水中,而苏栀,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不管不顾这根浮木是否能够承受其重,是否会在途中受伤受创,她的目标就只是抵达岸边。
而如今苏栀终于到了适婚年龄,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如果能找个条件好的女婿,那沈惠英的腰杆自然而然要挺直不少。也能脸上有面,走路带风,跟着一起风光风光。
苏栀将视线收回,接着用拇指按了按后牙龈肿胀的位置,起身往厨房里去,她得去含一口盐水,不然等下睡觉更难过。
晚饭时候跟周宴拾的那个粗略照面,其实间接里给了苏栀一丝勇气。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莫名的觉得周宴拾好像也没有大家说的那样不好接触。说话什么还挺温和。反而是她,有点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说什么。
离开的时候也没跟人打声招呼,就那么走了,感觉挺没礼貌的。
至于后来他无意间进去了包间找人,她坐在角落里不显眼,肯定是没看见。多半也是没想到她就是在那个包间里跟领导一起谈事吃饭。
苏栀倒了一口开水等凉,又用勺子挖了满满一勺的盐巴和了进去。
搅着搅着放下勺子想到了什么,抬手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下,接着又扯过衣服的领口衣袖都闻了闻。酒味明明不是很大,她其实也没喝多少,不然刚刚沈惠英肯定要骂她的。也可能当时洗手的时候刚从包间里出来带在身上的酒味浓,所以他闻到了,而这会是散了,她这样想。况且她当时因为牙疼还含了口冰凉的自来水往外吐,的确像是喝酒喝的有点多的情况。
苏栀含了一口稍浓的盐水,重新返回了卧室。
浓盐水咸涩的熨帖在后牙槽,原本的热痛开始变得钝钝的酥麻。她信手捏起那枚生锈的纪念章,来回翻看了遍,锈迹斑斑的像是从地下刨出来的。图案什么的几乎辨别不出。她也不懂这个,从包里翻来翻去翻出来一个透明的塑封袋,然后将纪念章放了进去。
透明袋这么一包裹,看上去好多了,有点像鉴宝节目里展示的老物件,能拿出手不少,不像刚刚,跟垃圾堆里捡来的似的。
苏栀将东西放进包里,重新坐到了电脑跟前。
短短十几分钟电脑登录的微信聊天框闪了好几条新消息,苏栀点开,全部都是来自同一个人,蒋艺。
初入职场的她似乎过于兴奋,给她拍了工作环境,还发了职工食堂,还有她正在吃的一份夜宵。
苏栀专挑扎心的话来问:【这么晚还没下班?】
蒋艺发来一串大哭的表情包,然后说:【值夜班。】
接着似乎是想起来一早时候苏栀跟她说的话,问:【如果我没记错,你家就是在京宿吧?】
苏栀回了个嗯。
蒋艺:【那不就是回家工作了嘛!不会不回来了吧?】
苏栀打字的手顿住,接着摁了两个字【不会】,但是很快又删了。
似乎一时之间,这个问题她很难回答的上来。
含糊不清的将蒋艺的问题给搪塞了过去,没说一定会回去,也没说不回。因为有一堆的资料要看,就借口睡觉结束了聊天,为安抚人结束前又提了一遍见面请她吃饭给她庆功的话。
蒋艺心满意足的退下。
苏栀看了会资料,躺床上之前含了三次浓盐水吐了三次,也不知道最后具体几点了,总归是朦朦胧胧的合上了眼。
然后第二天一早醒来揣着那枚纪念章惴惴不安的去上了班。
班也上的心不在焉,手机微信翻开又合上,合上又翻开,她在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约周宴拾出来。
旁边曹冰因还戳她胳膊让她帮忙给打掩护,她要摸鱼出去一趟办点私事。
苏栀张了张嘴刚想说她也有事,结果还没来得及推辞人就出去门没影了。
曹冰因摸鱼摸了一整个上午没回来。
不过还好,陈礼今天不在。
而且她跟曹冰因是跟工作室老板那边签的经纪约,严格来说过来场馆帮忙的成分居多,本分工作自然是出剧本。所以在陈礼面前难免就大胆不少。不过平常工作室里的团体工作肯定是要参加的,毕竟除却稿酬,还给发着一份基础工资呢。
苏栀外边随便找了个餐馆吃完午饭沿着路边正回去,打眼便看见曹冰因衣衫不整的从胡同口边上停着的一辆黑色奥迪车里下来。一双男人的手露在车外,身子在车里边掩着,然后那只手从人领口里类似摸了一把抽出,接着帮人整了下领口衣服便收回了车里。
苏栀轻抿唇顿住脚,原本可以直走的路,她疾步拐进了另一条热闹点的街道上。
曹冰因明明一直说她单身来着。
苏栀想。
但是此刻别人的事情她想不了太多,自己的都还处理不好。
看见曹冰因进去场馆后,苏栀特意靠在外边停留了一段时间。
她立在一栋教学楼的墙角边再次翻出手机,然后将踌躇了一个上午的那件事给办了。
苏栀找到周宴拾的微信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宴拾哥,我妈给周爷爷找出来一枚纪念章,您看您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找您,想麻烦您帮忙将纪念章给周爷爷捎带过去[笑脸/]】
发完她深呼了口气,起身往场馆去,接下来就是等回复了。
苏栀这一等,就眼看快要下班。
可周宴拾这边没有一点动静。
苏栀想着他会不会是在忙,一直都没看手机?
“苏栀,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呗——”曹冰因邀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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