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天到来,我一定是走得远远的,到一个离霍格沃茨很远的去处,去纪念那样的时刻。
也许我不愿意承认得那么彻底,那就是霍格沃茨在我心里早已超过了任何一个地方,它让我感觉那么宝贵,宝贵到不能再用任何方式去污染和破坏它的纯净性。
等到液体不再狂躁地涌动,我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躺倒。
我用极快的动作,一只手抓着床单,另一只手抓着床头的柱子,同时攥紧。
疼痛山呼海啸一般袭来——是波罗的海海岸卷起的海浪,结实有力地撞击在我的心脏肺腑,一下又一下,毫不停歇。
我蜷缩得像是婴儿,可惜却没有怀抱来温暖我,浑身冷得像是置身地窖,又像是回到了童年时代的海卢奥托,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衣踟蹰前行。远远的有个影子,一身黑色,却看不清楚脸,它往前走,我便去追赶,可只如婴儿学步,走一下便摔倒一下,从头到脚埋进雪里,连呼吸也没有了节奏。
我扭头,清清楚楚地看见妈妈就在身后,我朝她伸出手,倍感委屈地喊她:“妈妈,妈妈……”她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却也渐渐隐没在了白色雪花之中,消失不见。
谁都不会来帮我,谁都无法伴我继续生活下去。妈妈早已没了,那个黑色的影子也早已成了最远的地平线上一个几乎无法辨别的小点。
再也没有别人了,只剩我孤独一个,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该走了?
也许,我真的该走了……
第20章 (十六)陈述
明天就是圣诞节。
以往霍格沃茨的冬季假期,总是从圣诞节以后才开始。但今年由于战争影响,提早一周就匆匆结束了课程,把所有学生放回家过假期,连圣诞节晚宴也不办了。
所以,今年霍格沃茨的圣诞节,应该是建校以来最冷清的一个。
我缓慢地推开城堡的大门,沿着小路,蹒跚走向黑湖边。天空飘着雪花,地下也全是厚厚的积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这种白色,纯净而圣洁,遮盖了多少龌蹉肮脏?大战留下的那些残忍的痕迹,全都看不见了。看不见,就不会被记起,至少直到雪化前,能够平静而不带感伤的度过一个圣诞节,多好!
拐杖在雪地里没那么好使,我摔倒了几次,又努力爬起来。
在今天出门前,我已经独自在房间里待了两天,像是一个最慌乱的,想要保留一丝尊严的临死者,不想散发出死亡的恶臭来扰人心烦。我一度以为自己离死亡不过一口气的时间,当我躺在床上,因为身体莫名的寒冷和极度的疼痛而一边流泪一边颤抖的时候,我甚至举起过魔杖,想要对自己来一个阿瓦达。阿瓦达,用简单的一句咒语,就可以结束一切痛苦,又有什么不好?
不过,我始终不想在这里,在霍格沃茨干这件事。
我要在离开这里之后,再用尊严的方式,自我了结。
在用蝎石最畅快,身体状态最好的那段时间,我就已经开始想自己的死了。我知道,蝎石的副作用早晚都会来,在□□的记载里,也不曾把它描绘成一种神奇的救人药品,而是一种危险性远比疗效要更强的“半□□”。从我用它的第一天,躺在圣芒戈医院的那天深夜起,我就已经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湖边供人休憩的长椅被施了保温魔法,所以上面并没有被冰雪所覆盖。我坐下,望着凝结成冰的湖面。真奇怪,在房间里感觉很冷,到外面透气后面对冰天雪地的场面倒觉得暖和。我伸手捏捏脖颈上缠绕的厚围巾,墨绿和深灰间杂的拼色,怎么看怎么奇怪。记得斯内普送给我的时候,我嘲讽了他很久,对于他的执拗无可奈何。但从此后我却陆续淘汰了其他的,单单留下这条,如今想换却也没财力再买,只好将就用了。
这辈子,我做了多少将就的事情?将就来将就去,把自己将就得差不多了!
我静静地坐着,享受一个人的清净。早上起床后,我发觉自己的身体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为了防止是心理作用,我在房间里动来动去打扫了一下,竟然依旧觉得还能承受,鼻腔里也没有了痒动。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好转,但是我决定抓住机会出来溜达一下。
身后有靴子踩进雪坑里的声音,我急促地转头,发现是布莱斯。
“早,塔塔!”
“你也来透气?”我微笑着点点头。
“好几天没见到你去餐厅吃饭,我还以为你外出了。”布莱斯脚步轻快,走过来坐到我旁边。
我不接他的话茬,轻声道:“你怎么样?这几天在干什么?”
“看书,做药,每天都一样。”布莱斯说,“我发现我现在的生活和以前在斯特拉斯堡时,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黑魔王死了。”
我看着布莱斯平静地说着自己的过去,忽然有了一丝好奇。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预言家日报》《唱唱反调》《橘子周刊》这样的刊物了,我对于他的了解极为有限。
“你以前,为什么会被黑魔王关着?”
布莱斯有些诧异地望着我,他大概早就被各种报道频繁拿出来披露过了,几乎没人不知道他的过去,我应该算是第一个这样问他的人吧。
“对不起,”我补充道,“我半年不看报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多说几遍。”布莱斯耸耸肩膀,“我爸爸阿尔文·伊万斯过去是个魔药店老板,那店在爱尔兰一个乡下巫师聚集的村子里。后来他遇见了我妈妈,就搬到了英国来,住在了戈德里克山谷。”
听到戈德里克山谷这个地名,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爸妈在那里生活得很高兴,我爸爸还在那里和自己的一个表妹相认了。他们把我生下来后,我爸就接着老本行,干起了魔药店的生意。我从小就生活在店里,天天和魔药打交道,自己慢慢也就研究起了魔药,还没到十岁就可以自己做高级魔药了。所以我没有到霍格沃茨来上学,因为在德国有一所专门的魔药学院,也是欧洲最好的专业学校决定录取我。十几年前黑魔王在戈德里克山谷里出了事,之后总有潜藏的食死徒跑到那里滋事。再后来其中有一个叫做贝拉特里克斯的女人——你一定知道她。她跑到了我们的店里,当时我正好放假在家。她知道我,然后,她杀死了我的爸妈,对我用了咒语,等到我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既不在英国,也不在德国,而是在法国的斯特拉斯堡,而且是在一个秘密的地下室里。”
布莱斯停顿了一下,眼望着远处黑湖对面的白色树林。
“我在那里住了五年,给那群藏在地下的蛆虫们做魔药。他们要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几乎所有的黑魔法魔药我都做过。那段日子里,我甚至从来没有看见过太阳,以至于开始怀疑太阳的形状。等到我从地下室里被人救出来时,我才再次知道太阳是圆形的。”
“布莱斯……”我看着他,开始有点不忍心继续下去。
“别同情我,”布莱斯弯了弯嘴角道,“我可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也好不了多少,不是吗?”
我愣了愣,无奈地随着他点头。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布莱斯说,“感谢斯内普校长,他知道我的事情后,专门到戈德里克山谷找我。那时候我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旧家里,实在觉得绝望。他让我到霍格沃茨,也就少了很多触物生情的机会。”
他原来,又去过戈德里克山谷了?
我默然地垂下眼皮,低头看着自己那又铺上一层细碎白毛的长筒靴。
“塔塔,”我感觉布莱斯凑过来了一点,声音也忽然由平静转为了慌乱,“塔塔,你的鼻子下面——你在流鼻血?”
我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也发现了,因为滴淌的液体已经垂直落在了我的靴面,一朵又一朵,本来就足够惹眼,在白色的映衬下,现在更是明显。
“唔——没什么。”我急忙伸手去擦,擦了一手背,又用围巾去堵,昂着头。
“我去找校长,我带你回城堡里去。”布莱斯要扶我起身,我赶紧一把将他摁住。
“别去找斯内普,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流点血而已。如果你去找了他,我们就绝交。”
“可是——”
“如果你愿意,就待在我旁边,陪我等一会儿,一会儿就止住了。”
“塔塔,”布莱斯用手托着我的后脑勺,轻声问,“你的伤是不是还没好?”
我无暇顾及他的话,只是尽力伴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慢慢闭上眼。雪是精灵,落在我的脸颊上亲吻。
我脑海里不停闪过戈德里克山谷这个词,怎么样都挥之不去。我好像在恍惚中就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一个黑影停在一座房前,然后推门而入。
他进去后就立即关上了门,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的心急速下沉。
我努力想摆脱脑海里的幻想,摆脱虚弱引起的错觉。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把布莱斯刚才的话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忽然像是在毛线团里捏住了那根起始的线头。
我深吸一口气,把鼻腔里的腥臭热气竭力吸回肺里。
然后我扭头,盯住布莱斯的眼睛,用轻柔的声音问:“布莱斯,告诉我,你爸爸认了一个表妹,那个表妹是谁?”
布莱斯大概没想到我在这时候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面有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