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齐月明愿意提这事,徐澄把孩子还给她说:“你没做错任何事情,不要惩罚自己。”
“可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齐月明掉泪,“每天担心受怕,像具行尸走肉。”
“有些事在体力方面,我们确实无法和男性抗衡,体力拼不过可以想其他办法。
想办法自救,不要自怨自叹,勇敢起来女性的力量也可以很强大。
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久了他没事,你会压抑出心理问题。”
徐澄从包里拿出摄像头放桌上,“回去把这个安装在家里,他若是问原因,你就说不在家时用来监视大女儿学习的,总之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装上摄像头,下次他再打你会被拍到,有了证据马上去报警,致人轻伤的,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在此期间,你可以起诉离婚,然后带着女儿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人被困在某种环境下久了,会产生可怕的习惯心理,加之齐月明常年被恐吓,更难有冲破牢笼的勇气。
为母则刚,徐澄拿出小孩鼓励她,“父亲家.暴对孩子来说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会在她们心理留下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阴影,甚至心理扭曲。
不尽快摆脱他,你的两个女儿也会受牵连。
女性更要坚毅勇敢,越是困境,越要学会自救。”
徐澄的办法其实很普通,只是风絮地远偏僻,女性自我保护的意识不足。
齐月明信心倍增,道过谢,拿着摄像头走了。
这件事严格意义上不算心理问题,但弥补了徐澄对孙瑶的遗憾,她买了鲜花,去找周南荀,准备去墓地探望孙瑶和沈书阳。
深冬,风絮县的颓败被白雪盖住,一年四季,转眼徐澄来风絮快一年了。
她照例等在警局门口,没多久冻得瑟瑟发抖。
周南荀开会出来,见小姑娘在路边跺脚搓手,忙多下衣服披她身上,“不是叫你在餐馆等着我。”
衣服落身上,徐澄才发现,他今天穿了警服,厚重的冬季执勤服披她身上,周南荀只剩下单薄的蓝色衬衫,腰间黑色裤带收得很紧,肩宽腰窄似行走的衣架,警服在他身上挺直利落。
“我们去车里吧?”
“等我回去换套衣服。”周南荀说。
徐澄拉着他手不让走,“就穿这套。”
周南荀不明所以,随她坐到车里,启动车打开暖气。
暖风吹来,徐澄没那么冷了,脱下大衣放一旁,双手搭他腰两侧,甜甜说:“周队腰好细。”
周南荀:“.......”
见小姑娘得意洋洋的眼神,周南荀明白了,“喊我来车里,是想摸腰?”
徐澄手没松,“在外面影响不好。”
周南荀:“..............”
当徐澄被按着亲得七荤八素时,才明白男的腰不能随便乱摸。
周南荀今天休假,他回去换回常服,开车带徐澄去墓地看望孙瑶和沈书阳,两人坟墓不在一个地方,一一去过,就到了傍晚, 灰蒙之间还有光亮。
回来的路,经过夏天他们一起游泳的河。
冬日,河水结冰,冰面厚厚一层积雪。
周南荀停下车,打开车门,牵她过去。
脚踩实,徐澄抬头,视野内皆是纯白,漫山遍野间白茫茫一片,连树枝都是白色的。
她没见过这么多雪,有被震撼到,兴奋地像个小孩,蹲下身去捧雪,把雪团握在双手心里,用掌心温度融化雪团,再去团下一个,乐此不疲。
周南荀倚靠车门,弯着眉眼,勾起唇角,看她。
突然,一团雪猝不及防砸过来,不偏不倚落在胸口。
雪团碎裂,雪花散落。
小姑娘望着他,明媚的眼眸带着狡黠。
周南荀掸掉身上的雪,警告道:“打雪仗你会很惨,别找事。”
徐澄不听的,直接把掌心的小雪团放进他衣领里。
周南荀“嘶”了声,拿出雪团,去追她。
徐澄用力往前跑,边跑边拿雪团打他,奈何步伐没周南荀快,嚣张没多久,被他抓住按进冰面的雪里 ,“又不听话。”
“老公我错了。”徐澄嘴上撒娇道歉,手掌偷偷抓起雪,趁周南荀被哄的高兴时,又把雪团塞进他衣领。
小雪团顺着周南荀后脖颈,滚到背上,凉凉的像针扎,他手伸进后背拿出雪团扔掉,随后抓她侧腰痒她,“还听话不?”
徐澄怕痒,扭着身子躲闪,“别碰我......别闹......”
静谧的山野间,只有他们两人。
笑声回荡,雪面凌乱。
闹累了,周南荀抱着徐澄翻身,他贴着冰面仰卧,“冰上凉。”
徐澄手撑着下巴看他,“那你凉不凉?”
“我一大男人不怕凉。”
“那你怕什么?”
“怕你不要我。”
徐澄听了,忍不住捧着他脸,去吻唇。
冰凉的触感,贴在面颊,周南荀一瞬坐起身,双手握住徐澄的手,在外面疯玩久了,他的手也是凉的,暖不热。
他撩起衣角,拉着她手放进来,“里面热。”
在冰雪里待就了,人体温度很暖。
徐澄没客气,冰凉触碰到温热,掌心一下暖了。
手没那么凉,她恍然发现掌心下是平整的腹肌,手背掌心都暖暖的,徐澄不愿把手拿出来,坐着无聊,她顺着棱角线条摩挲,温热平整又有凹线,手感不错。
她靠着周南荀胸膛,有点上瘾,朝下跃跃欲试。
良久,头顶传来,男人低醇的警告,“徐澄,别玩火。”
她不听。
此时,天彻底黑了。
四下无人,周南荀托住徐澄抱起,往车的方向走。
速度过快,徐澄下意识手勾紧周南荀脖子,惊慌道:“去哪?”
周南荀不答,抱着徐澄走到车边,先拉开驾驶位的车门起火打暖风,在一起进到后排,关上门,压着她吻过去,“引火上身,你自找的。”
徐澄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暖风、喘息掺杂,车窗霜花被融化。
在家徐澄经常喜欢坐他腿上抱着聊天,同样的聊天姿势,这次体会到不同的感觉。
空间小受限,后来周南荀抱起她,半跪着。
车窗外的冰雪仿佛也被热气融化了。
收拾干净,徐澄疲软地靠着他,忧虑道:“附近不会有人吧?”
风絮县野山野河很多,这些纯粹的自然景观,当地人待久了毫无新鲜感,没人会来这边玩。
周南荀搂着低笑,“怕什么?”
徐澄打他,“都怪你。”
“怪我还叫那么大声?”
徐澄:“......”
知道她脸皮薄不经逗,周南荀收了散漫的语气,说:“大冷的天,没人会像我们一样出来疯。”
“那你喜不喜欢这种疯?”
“喜欢。”周南荀吻她头发,“只要你和在一起做什么都喜欢。”
圆月凝冻于夜空, 清辉洒下。
皑皑白雪之上,白色汽车降下一半车窗,男人手臂搭落在外, 指节轻弯, 指间捏着烟,手背凸起青色脉络,薄唇时不时向车窗外缓吐青烟。
徐澄靠在周南荀怀里,忽地想起还不知道他生日, 随口问:“你生日哪天?”
“1月1号。”
她猛然从周南荀怀里弹起,“元旦?”
“对。”周南荀拉徐澄回来重新抱着, “那天生日的人很多,不用大惊小怪。”
“那很快二十九,”徐澄自言自语,“是不年轻了。”
原来在惊讶这个。
周南荀:“……”
徐澄想不出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周南荀,索性直接问, “礼物想要什么?”
“要你。”周南荀扭头,咬住她唇。
“才刚结束。”徐澄打他,不让亲。
周南荀:“不耽误。”
“等回家吧, ”徐澄嫌车里空间小,不愿折腾, 推开他说, “你喜欢这样, 回家可以在沙发。”
周南荀轻笑一声, 挑眉瞧她, “懂得不少。”
徐澄:“......”
周南荀没再闹她, 开车回县城,到达小区停车场, 接到王友田的电话,只说一句,周南荀便挂断电话,启动车往外走,出小区门口,一路狂开。
“怎么了?”徐澄握着安全带问。
“老太太情况不太好。”
徐澄大致猜出原因,没再多问。
下车,周南荀拉着她往楼上跑,进门直奔张凤霞卧室。
护工和王友田一左一右坐在床边,见雇主来了,护工忙说:“刚才有一口气老太太险些没喘上来,白天是我太乐观,看样子坚持不了几天。”
徐澄:“赵姨去休息吧,今晚我守着。”
护工阿姨这几天累了倒头便睡,徐澄说周南荀,“明天还要上班,你也回家睡吧。”
周南荀不走,王友田也不走,谁也不肯去睡,最后三人一起留下守着。
生命像沙漏的瓶子,时间是里面的细沙,张凤霞的那瓶沙要流光了。
徐澄坐床边,握着姑姥的手,安静地陪她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王友田本就是言语少的人,此刻更加沉默言。
周南荀也没讲话。
三个人守在张凤霞床边一整夜。
床边不能离人,早饭他们轮流去吃,周南荀陪徐澄吃过早饭后上班走了,徐澄回来独自守着张凤霞,换王友田和赵阿姨去吃早饭。
王友田怕年轻人,不知道人断气时的样子,出去吃饭前,叮嘱徐澄观察张凤霞的胸膛,来回起伏着就没事。
徐澄仔细观察一阵张凤霞的胸膛,应下王友田的话,随后在床边坐下,见张凤霞的指甲长了,找出指甲刀帮姑姥修剪,剪完左手,要走到床的另一侧修剪右手,起身瞬间,瞥见张凤霞胸膛的微弱起伏没了。
刹那间,徐澄似被冰冻住,盯着张凤霞胸口一动不动,眼睫都没眨一下。
两秒钟后,她跑出去喊来王友田和护工。
王友田颤抖着手,拿下张凤霞脸的面罩,张凤霞眼睛和唇微微张开,看着和平时没区别,但已经没有呼吸,王友田抬手在张凤霞眼睛上摸了一把,拿开手,张凤霞已经合上眼。
他转头对徐澄说:“人走了。”
徐澄的泪一瞬掉下来。
母亲去世那年,她还是个不知死亡,不明悲伤的孩童。
二十年后,她从姑姥这感受到亲人离世的巨大痛苦,爱莫能助,只能旁观的无助,像把刀一块块在心头剜肉,余生都不会在有个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喊橙子,和她讲外公外婆和母亲的事。
张凤霞终是去找心心念念的侄女明枝了。
护工阿姨为张凤霞擦干净身体,王友田打电话叫来几位老邻居,有人在客厅搭灵床,有人给张凤霞穿寿衣、鞋袜。
不大的房子站满人,对丧葬一无所知的徐澄被挤到墙边。
王友田和护工都接受了张凤霞不在的事实,他们在人群里忙碌着,只剩徐澄还没接受,她孤独地站在墙边低低啜泣。
周南荀接到电话立刻返回来,客厅没寻到徐澄的身影,他走进主卧,在墙角看见小姑娘清瘦的肩膀微微抖着,双眼发红,眼下豆大的泪一颗颗滴落。
他过去抱住她,“姑姥也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她会和你妈妈,以及我爸妈一起在守护我们。”
张凤霞没有儿女,丧礼的重活累活,都落在周南荀身上,他忙得脚跟不沾地,没太多时间陪在徐澄身边。
徐澄不懂丧葬的事,只守在灵床前陪着姑姥,以前看到影视剧里的尸体,她觉得可怕极了,此刻坐在张凤霞身边没任何恐惧,只是悲伤。
楼下灵堂搭好后,张凤霞尸体入棺,徐澄又去楼下的灵堂里守着。
按照风絮的葬礼习俗,有人来悼念祭拜亡者时,家属要跪在地上回礼,徐澄是张凤霞唯一有血缘的家属,自然代替张家人做起这件事,大冷天,不断地跪下起身,膝盖都红了。
周南荀忙完就来替换她,两人在灵堂守了两天一夜,直到尸体火化下葬。
忙完这些回到家,周南荀又接电话去了队里,连打个盹的时间也没有。
周南荀前脚走,门铃后脚响了,以为是他忘记带钥匙,徐澄没从猫眼往外看,直接打开门,来人西装笔挺,从头到脚都透着精致。
徐澄诧异地喊了声“爸。”
徐正清径自走进来,坐沙发说:“收拾东西和我回南川。”
“你怎么来了?”徐正清速度太快,徐澄没从震惊里走出来。
“给钱护工可以照顾老太太,多加些钱,也能告诉我老太太的情况。”
徐澄在徐正清身旁坐下,扭头看窗外,“我还不想回去。”
“我答应你留在这,是替你母亲尽孝,陪老太太走完最后一程,可不是让你在这和周南荀谈恋爱。”
徐澄扭回身看父亲,“学校审核已经通过,等开学我直接送风絮这边走。”
“不行!”徐正清斩钉截铁,“爸不想为这事和你吵架,赶快收拾东西随我回去。”
“回南川也是在家等学校通知书,哪里等还不一样?”
徐正清严声厉色道:“徐澄,我今天和你讲清楚。
你和周南荀的事,我可以退一步接纳他,前提是他必须去南川,想把你留在风絮绝不可能。
如果他不去南川,这事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你发脾气,吵架,断绝关系都没用。
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不能在这地方生活一辈子,我必须把你带走,不走就喊人上来把你抓走。”
徐澄忙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望,楼下共站了三辆车,徐正清是做好充足准备才来的。
得知周南荀生日那天,徐澄想给他过完生日再走,可徐正清不给他们任何时间和机会,插翅难飞,再吵也没意义。
她说:“你先找家酒店休息会儿,我收拾好东西和周南荀,还有朋友打声招呼就走。”
徐正清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那辆黑色会一直在楼下停着,直到你上车。”
“随便。”徐澄没心思再管徐正清的安排。
房间静下来,徐澄呆坐沙发环视他们的家,房子不大,但每一件东西都是她亲手选的,他们在这里生气吵架,也在这拥抱亲吻,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的影子。
这个冬天,这段白色记忆,有悲伤也有美好,但都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她经常因一点小事流泪,是个爱哭鬼,可有一些情况却总一滴眼泪没有,被孙游他们锁在废旧厂房里,她哭不出,此刻要走了,也哭不出。
徐澄去卫生间用冷水洗干净脸,简单涂抹一点面霜,进到卧室打开衣柜,简单装了几件衣服和包,还有周南荀送的相思豆相框,一起放进箱子,她来时两手空空,走时也没拿太多。
她从包里拿出,周南荀送给她的那条橙子吊坠,以及他的工资卡,连同她那张没密码的黑卡,一起放在次卧床上。
东西全部给他留下,只剩无名指的戒指,徐澄摸着那枚银色戒指转了转,拿到关节下,停住,又推回去。
他们在一起后,徐澄很少来次卧,不知床头柜何时摆了张照片,是周南荀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一家三口站在公园里笑得无比灿烂。
如果不是二十年前的凶手,周南荀会在有父母的呵护的幸福环境里长大,不用小小年纪就事事自己扛,也不会形成这么沉重的心思,更不会活得那么累。
凶手夺走他父母的生命,也改变了周南荀的人生。
而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徐澄说不出要周南荀放下一切,随她去南川的话。
他们都为对方勇敢过一次,也做到了留给彼此一段难忘记忆的承诺,事情到这,其实没有遗憾了。
人生路满长,她和周南荀应该在各自的路上发光发亮,而不是为对方丢弃自我。
徐澄不为周南荀停住脚步,也不要周南荀为她做牺牲。
周南荀肩上沉重的担子漫长无期,不是异地恋、跨国恋能解决的,离别是他们必须面对的事情。
指腹再次摸上无名指的戒指,徐澄咬了咬下唇,还是拿下戒指,和银行卡项链放在一起。
既然只能离别索性干脆点,不要给自己和周南荀留有任何幻想。
徐澄没在房间待太久,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徐正清的人就等在门边,徐澄把箱子递过去,“我还要去和朋友道别,你们先去车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