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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遇野风(柚栩)


他偏不收紧手臂,散漫地哼笑一声,“说句好话,我听听。”
“你做梦。”徐澄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说。
周南荀托着徐澄的手臂,彻底松开,“那就请大小姐和大地来次亲密接触吧。”
徐澄整个身体滑下去,眼看踩进泥里,情急下软声喊:“周舅舅最好了。”
这话听得周南荀全身舒畅,扬起唇角,托住徐澄往上一提,重新背起。
到山下将铁锹还给农民,又她背回来,全程大气都没喘一口,徐澄的小白鞋干干净净没沾一滴泥土。
车又往前开一段,到了张家祖坟。
周南荀解开安全带,看徐澄,“祭祖也要我背你去?”
徐澄没好气地回道:“不用。”
车停路边,坟在半山腰,走过去鞋必然要沾满泥。
脏就脏吧,徐澄心一横,踏出一只脚,落地踩在一块厚纸壳铺上,往前还有一块。
周南荀在泥路上铺了三块厚纸壳,说:“前面草丛里没那么多泥,但鞋肯定会脏,回家洗吧。”
徐澄点点头,随他一起往前走。
当地习俗祭祖要烧纸钱,可时下早春,森林防火,不允许燃火,徐澄捧着提前买的鲜花,给外婆外公及家族其他长辈的坟墓各敬一束。
回去的路上,天色阴沉,周南荀说:“天要下雨,我稍开快些,你别怕。”
徐澄抓紧安全带,“别再陷泥里就行。”
话落,车猛地停住,徐澄上身前倾,险些磕到头,车挺稳,她惊魂未定地靠回座椅靠背,正欲开口,周南荀推门下车,掀起车盖,检查片刻,过来说:“你这嘴,比乌鸦还灵。”
徐澄:“......”
良久,车还没修好。
徐澄在车里闷得慌,见路面没刚刚那么泥泞,下车,走去周南荀身边,瞧眼汽车内部,“什么时候能修好?”
周南荀:“有点麻烦,我尽快吧。”
车坏了,着急也没用,只能耐心等,闲着无事,徐澄靠一旁看他修车。
周南荀垂着头,眉头微拧,下颚紧绷,目光专注地落在发动机上,扳子、螺丝刀在他手里灵活地动着,修车、演小混混、骑摩托,好像没有不会的事。
他迎着风,单薄的T恤贴向肌肤,印出线条分明的肌肉轮廓。
单从长相、身材来看,周南荀确实极品,结婚不亏。
某些念头,从灰烬里重新燃起。
“喂!”徐澄喊了声。
“有话直说。”周南荀拧着螺丝,没抬头。
徐澄抬脚,白鞋尖踢他小腿,“你为什么不结婚?”
修车忙得焦头烂额,周南荀随口说:“不想结。”
徐澄:“为什么?”
“你这年纪,在风絮算老男人了。”她讲着讲着开始猜测,“不想负责,还是不行?”
周南荀直起腰,扳子一扔,直视她眼睛,“我行不行与你有关?我们很熟?”
那句猜测本是徐澄在心里想的,嘴一时没把持住讲了出来,她无法应答,讪讪地移开眼。
周南荀追着她目光看过去,没正行地扯唇说:“怎么想嫁给我?”

周南荀倒满不在乎,见她不答也不追问,拿起扳子继续修车。
话题终断,徐澄迈步往车上走,走了两步忽听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东西在草里,像蛇,她对蛇有阴影,本能地叫了声。
“怎么了?”周南荀拿着工具跑过去。
徐澄似抓住救命稻草,一下跳到他身上,紧紧搂住脖子,头埋进他颈窝,不敢往下看,“草里......有、有蛇。”
周南荀托住人说:“蛇还在冬眠。”
“那草里是......什么?”徐澄缓了口气,仍然不敢从他身上下来。
周南荀抱着人,去草里踢了脚,一只老鼠蹭蹭地跑了,“不用怕是老鼠。”
“啊!”徐澄又叫一声,腿在周南荀腰上缠得更紧,手也死死搂住,“你快把它弄走。”
周南荀被她抱得连退两步,倚到车门才站住脚,他着实不理解,一脚就能踩死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无奈道:“早跑了。”
徐澄这才放松些力度,悄悄回头,见草里恢复平静,慢慢从周南荀身上下来,小声说:“谢谢。”
周南荀轻笑一声,“也就对我能耐。”
徐澄:“......”
周南荀合上车盖,敲敲徐澄这边的车窗,“车一时半会修不好,我喊了朋友过来接我们,怕下雨车上不来山,我们往下走一段,到水泥路边等着。”
徐澄看眼脚下的泥路,不愿走。
“上来 。”周南荀在她脚边蹲下身。
徐澄鞋已经脏了,也不好意思,反复让他背,一脚踩进泥土里,“我自己走。”
到山下,车没到,天先下起雨,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周南荀脱了衣服罩在徐澄头顶,仍然挡不住大雨,他拉着徐澄跑进废旧的瓜棚里避雨。
徐澄头上罩着周南荀的外套没湿多少,但裤子和鞋全是泥点,纸巾一擦,抹成一片,她站在门边跟倒霉的一天怄气。
周南荀全身湿透,衣服裤子都滴水,他没管,拿起墙角的干稻草铺在地上,“这雨不知要下多久,坐下歇会儿。”
徐澄瞥眼他铺开的稻草,没坐。
周南荀把手里最后一把稻草扔地上,“谁惯得你这些臭毛病?”
徐澄不想理他,没吭声。
安静片刻,周南荀起身在瓜棚里翻找一圈,找到一床被子,他将被子对折铺在稻草上,又拿起外套,拧干水分,铺在被子上,弄出一块柔软干净的地方,“坐吧。”
“谢谢。”徐澄这才坐下。
暴雨未停,窗外笼罩在一片阴暗中。
忍受一身潮湿和满鞋泥土,待在漏雨的瓜棚里,地面的坑洼续满水,徐澄伸腿舒展,不小心一脚踩到水坑里,鞋子全部湿透,一路积攒的坏情绪瞬间达到顶峰,她发泄地往水坑里狠狠踩一脚,水花四溅,还要再踩。
周南荀上前抓住徐澄脚腕,凶道:“不愿意待就出去。”
徐澄没在这么糟糕的环境待过,本就堵着一团火,闻言起身往外走,反正现在和全身淋湿没差别,索性出去浇个透心凉,“都是被你和你的破车害的。”
“再淋感冒,没人管你。”周南荀不理她,扭头看窗外。
“没要你管。”徐澄执意往外走。
到门边猛地被扯回来,周南荀横着手臂将她按在墙上无法动弹,他额角青筋暴起,“不知道感冒没痊愈?不要命了?”
“是你让我出去的。”徐澄咬着唇,强忍泪。
见小姑娘又要哭,周南荀的怒火顿时消得无影无踪,女人的眼泪比刀.枪还可怕。
遇见这些倒霉事两人情绪都不对,他渐渐冷静,松开手,推着徐澄回去坐,“走霉运喝凉水都塞牙,咱俩吵架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次我没和你吵。”徐澄怪委屈的,“是你找事。”
“怪我心急了。周南荀实在没哄人经验,灵机一动拿出哄小孩那套,“要不我给你讲过故事?”
没想到徐澄挺受用,移动身子往他身边靠靠,“什么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徐澄抿紧的唇扬起一丝弧度,“你糊弄小孩呢?”
周南荀没否认,“二十岁的小孩。”
徐澄:“无聊。”
确实无聊,但能止住眼泪,哄好人就行。
徐澄因为故事凑到他身边,消除了两人中间的距离。
周南荀忽感腿边温热,低头一看,左腿外侧紧紧贴着徐澄右腿,她浑然未觉,还再往他这边靠。
裤子早被淋湿,冷冰冰地贴着皮肤,只有那侧腿却热得出奇,陌生又奇怪,周南荀暗骂了句,起身去门边站着。
折腾一天,没吃上饭,晚上徐澄饿了,打开外卖软件,附近商家全部打烊休息,有钱也花不出去,只能饿着。
她关掉灯准备睡觉,钟晴发来视频,“刚才徐叔找我聊了一个多小时,全在套你的去向,他查到你去了风絮那边,不确定具体位置,来我这里套话确认。
我故意转移方向,让徐叔去西北那边找,不知道他会不会信?
还有秦家婚房、婚礼场地全部布置好,徐叔说,不能让秦家白忙一场,跑遍全国也要把你找到。
橙子,时间紧迫,一定要在徐叔找到你之前把婚结了。”
“我明天去婚介所看看。”徐澄有气无力地说。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突然找人结婚确实不易,钟晴理解徐澄的心情,说:“实在找不到,丑的也行,反正都是演戏。”想到什么,钟晴眼睛一瞪,忙改口,“不行、不行,扯了结婚证,你们就是合法夫妻,万一对方没职业操守,对你起歹心做点什么,警察都没办法,还是要找个帅的,睡了不亏。”
徐澄:“......”
正聊着,房门咚咚响起,男人磁性的嗓音传进来,“徐澄,出来下。”
“怎么有男人的声音?橙子,你住哪?”钟晴问。
徐澄打开灯,简要说:“我姑姥的干儿子家。”
钟晴眼睛一亮,“干儿子不算亲戚。”连问:“他多大?结婚没?长得怎么样?做什么的?”
“28,没结婚,长得也行。”徐澄叹气,“就脾气特臭,比臭豆腐还臭。”
钟晴:“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呀,再说管他脾气臭不臭,又不是真结婚,只要长得比帅,能拿出手,睡了不亏就行。”
徐澄一想也对,一年半载就离了,管他什么脾气呢。
她坐床边犹豫一会儿,拿过周南荀买的那套丑睡衣穿上。
床品碎花、睡衣还是碎花,眼光比刘姨还差,想到这,她猛地停住,如果周南荀背后真有女人,那万万不能和他结婚,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楚这问题。
徐澄带着疑问推开门,没好气道:“干什么?”
周南荀没说话带她往厨房走,到橱柜前拉开柜门,“这里有米面。”他指指流理台的一端,“电饭锅在那,楼下左转有菜市场。”
知道米在哪也没用,徐澄不会做饭,出于礼貌她还是应了声。
周南荀又打开另外一扇橱柜门,“餐具在这。”
徐澄:“哦。”
全部介绍完,周南荀离开厨房去餐厅,徐澄小尾巴似的跟过去,餐桌摆一盒泡面和一碗白粥。
周南荀坐泡面前掀开纸盖,拿叉子打散凝聚在一起的面饼。
徐澄自觉坐到他对面,瓷勺搅着碗里白粥,目光落入泡面桶里,“我想吃你那个。”
周南荀低头吃面,“感冒彻底好了再吃。”
他吃饭快,却很安静,没有奇怪的声音。
“已经好了。”徐澄嘴硬。
周南荀放下手里叉子,双手抱臂,抬眸睨她,“那你现在讲话嗓子沙哑是天生的?烟酒嗓?”
徐澄:“......”
她垂眸,继续搅着碗里的粥,小声嘟囔:“这么清淡怎么吃?”
周南荀起身进厨房,没一会儿,端出一盘切开的咸蛋,放徐澄面前。
黄灿灿的蛋黄冒着油,徐澄挖出黄放碗里和粥一起吃。
吃掉蛋黄,蛋清成了尴尬的存在,蛋清又咸又不香,徐澄不爱吃,还不好意思扔掉,只能慢吞吞地拿起蛋清,筷子尖在上面戳了一点点,正要往嘴里放,手里蛋清被抢走。
周南荀把蛋清扣入自己碗里,低头吃面不看人,话却是对徐澄说的,“别吃蛋清,咸。”
白天打探失败,晚上徐澄又蠢蠢欲动,饭吃一半,她找话题,“碎花床单、碎花睡衣,你女人眼光真差。”
在南川那圈子,单身不代表没伴,徐澄不说女朋友和对象,只说女人。
周南荀继续低头吃面,不理她。
徐澄敲敲桌子,“我在和你说话,小学老师没教过你要懂礼貌?”
“没上过小学。”周南荀端起泡面盒子往厨房走。
徐澄端起饭碗气呼呼地追过去,“饭店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是你女人?”
周南荀洗净徐澄吃饭的腕,直起腰,甩甩手上的水珠,回头看她,“和你有关?”
与白天一样,又是划清界限,拒绝沟通的态度,这次徐澄迎难而上,站到他面前,眼含桃花地妩媚一笑,手指在硬邦邦的胸前戳了戳,声低柔暧昧,“有关。”
周南荀握住白到发光的手腕,冷淡甩开,“小学老师没教过你,打探别人隐私不礼貌?”
徐澄:“......”
软硬不吃,徐澄干脆打直球,“姑姥说你单身,我不信。”
周南荀身高腿长,三两步走到次卧,关门前,转回身看她,“嗯,我孩子都两三个了。”
徐澄:“......”
“和你沟通真难。”徐澄想进去和周南荀讨论下沟通问题,可他堵在门口,不让她进,宽阔的胸膛坚硬是似堵墙,气的徐澄直跺脚,顾不上讲前因后果,只嚷着,“让我进去。”
周南荀站着没动,手背落徐澄额头贴了下,“已经退烧,今晚再上我床算性.骚.扰。”
次卧门关上,客厅传来女人咬牙切齿的喊声,“周、南、荀、你、大、爷。”
风絮县刑侦大队,局长办公室,顾长礼慢悠悠吹着手里的茶,不看站一旁的周南荀。
站了二十分钟,周南荀还一堆事没处理,他耐不住问:“师父,您找我到底什么事?”
顾长礼这才放下茶杯,看他,“老事。”
“不去。”周南荀转身要走,身后传来一声吼,“滚回来。”
顾长礼这一声吼把人镇住,见周南荀顿步,他敲着桌子说:“这次缉毒队,上次刑侦队。
市局、省厅多次要调你去,为什么不去?”
周南荀:“不想去。”
“放屁。”顾长礼气得口不择言,指着周南荀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啥。”
周南荀端起顾长礼茶杯续满水,重新放回去,“都知道干嘛还逼我?”
“咱这是个县,队里各方面都比不上市局和省厅,你留在这就是浪费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该放就放吧。”顾长礼长叹一声,拍拍周南荀肩膀,“师父不想你一辈子待在这淹没才华。”
周南荀掏出烟盒,抽出根烟点燃,拇指和食指中指一起捏住烟,深吸一口,“不管大都市还是小县城,该做的事都要有人去做。”
“二十年,他可能早逃去外省或者死亡,守着风絮有什么用?”顾长礼敲了下周南荀的头,“多少人争抢的机会,追着给你还不要,我真想打开你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周南荀捏着烟,边抽边说:“就算死了,我也得知道他是谁?
不是他林庭樾不会变成哑巴,我不会变成孤儿,赵燕不会至今下落不明......九个家庭支离破碎,你让我怎么放?”
顾长礼止了声,从周南荀的烟盒里摸出根点上,默默吸烟,火光燃到烟蒂,他对周南荀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话题结束,沉重的过往却无法结束,周南荀走下楼,到楼后常抽烟的地方,独自待着,他三指捏着烟送到嘴边,白烟蔓延,消散,遮住深潭般的眼眸。
赵虎喘着粗气跑来,带来的风吹散,萦绕在周南荀身前的白烟,他停下,手拄着膝盖,换口气说:“老大你家着火了。”

“哪的人?多大了?不会做饭?”
相识多年的老邻居,周南荀不能不答,应付完这些人,才进到房间里面。
客厅没人、厨房没人,主卧的门开着,周南荀进去,环视一圈没看到人,转身要走,余光瞥见床和墙中间的空隙里的小脑袋。
徐澄蜷缩在角落里,背靠墙,双手抱住膝盖,脸埋在腿间,只露个圆圆的后脑勺。
“起来。”周南荀走过去,不咸不淡说。
埋在双.腿.间的脑袋缓缓抬起,嫩白的小脸此时黑一道白一道,眼睛红红的,柔顺的长发打了结,乱糟糟地缠在一起,像闯了祸无家可归的小猫。
见了周南荀那张冷硬的脸,徐澄的眼里就蓄了一汪水,但没流出来,“我肚子饿想煮泡面......然后我朋友打视频来聊天......忘了关火,不是有意想点你的房子......对不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个有点娇气的小姑娘,平时小嘴凶巴巴的不饶人,可又带着南川人特有柔,她红着眼睛道歉,周南荀那一腔怒火和气话,就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他拿过纸巾往徐澄怀里一扔,“别天天哭哭啼啼的,老子没时间哄你。”
本来忍着泪没哭的徐澄,听到这句话真哭了,连带这些天的不痛快,一并迸发,比在山上哭得还凶,眼泪止都止不住。
小姑娘委屈又悲伤的哭声,听得周南荀心烦意乱,僵了一霎,他无奈一叹,在徐澄面前蹲下,从她怀里拿出纸巾,抽出两张,没再强硬地按着她擦,而卷着纸巾轻轻在她眼下擦拭,语调随之变轻,“行了,没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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