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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遇野风(柚栩)


霎时,徐澄哪都不想去了,手搭铁门要敲,脚下徒然亮了。
自下而上的一束光,铺亮她往下走的路。
台阶下等待的男人,高大、宽阔、沉默,像茫茫海上的灯塔。
徐澄踩着光铺成的地毯,一步步走到周南荀身边。
光束调转方向 ,从上往下,铺亮下一层台阶。
周南荀扬扬下巴,示意徐澄先走。
徐澄下了一阶台阶,回头看。
周南荀握着手电站原地没动。
她又走一阶,周南荀还没动,她停住不走,目光直直地盯过去。
微光下,周南荀对上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按打火机的动作挺住,拿下含在嘴边的烟没点,迈步往下走。
见周南荀动了,徐澄才继续往下走。
她走一阶,他跟一阶。
这回徐澄不回头看了。
到一楼,冷风毫无征兆地灌进来。
徐澄光着大腿,风一吹,似有无数小刀刮在腿上,她不禁双手抱臂,发抖。
忽然,眼前一黑,清爽的香皂味冲进鼻腔,陌生的男人气味,争先恐后往她身体里钻。
陌生、怪异,却不反感。
半天相处,徐澄已看出。
周南荀这人,市井里野蛮生长的主,野性不训,亦正亦邪,不然也不能把小混混演得炉火纯青。
他敏锐、冷漠,野性之下隐藏着危险。
徐澄不想和他扯上太多关系。
她拿下周南荀的外套,抬手要扔回去,就听男人说:“不想冻死就穿着。”平静中透着不耐。
接着摩托车发动机引擎轰鸣,不给徐澄拒绝的机会。
这地方的春天,树干光秃秃的,晚风冰冷刺骨,不像南川,满地翠绿。
徐澄被冷空气打败,慢腾腾穿上周南荀的外套,走到摩托车边,站着不动。
她穿着短裙,坐摩托车不方便,而且周南荀没给她头盔。
摩托车是为了贴近人设骑的,任务被打乱,慌忙中,他也没换车直接骑回来。
规规矩矩遵守交通纪律,不符合小混混人设,队里压根没准备头盔。
周南荀自己也没头盔,摩托车轰轰隆隆响了许久,他眉心的川字加深,“走不走?”
徐澄伸手, “头盔。”
周南荀: “没有。”
徐澄又不吭了,目光垂落到短裙上。
周南荀顺她视线看过去,笔直纤瘦的腿,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像一碰就会碎的白瓷。
女人真是麻烦。
他跨下摩托车,“等着。”
周南荀经过徐澄身边时,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衣角,“去哪?”
她害怕姑姥说的杀人犯,不想一个人在楼下。
周南荀惜字如金,“上楼。”
恐惧的包围下,徐澄才不管他什么态度,“我也去。”
四楼按照周南荀的速度,一上一下再拿衣服,最多五分钟,有徐澄跟着,足足用了十几分钟。
再次下楼,徐澄身上多了件宽大黑色羽绒服,也是周南荀的衣服。
徐澄双腿并拢,侧坐上摩托车后座,侧坐不好把扶手,只能抓周南荀衣服。
她手刚捏住布料,“轰隆”一声,摩托车驶出小区。
车速极快,徐澄猛地贴到周南荀后背,手从抓衣角,改成抱腰,她发出声尖叫。
周南荀走得路段,红绿灯极少,转弯飞驰,车速不减。
极速像无形的绳子紧紧卡住喉咙,她发不出声音,只剩无声的惊恐。
或许因为她破坏了他们的任务。
或许是他记恨那杯淋湿他衣发的啤酒。
总之,徐澄断定,周南荀在恶意整她。
每个转弯,徐澄都感觉要被甩出去,慌乱下,她不管不顾,对着周南荀后背狠狠咬下去。
车轮胎重重地摩擦地面发,轰隆的引擎声停止。
周南荀回头,“你属狗的?”
徐澄脸色惨白,眼睛红红的,极度惊惧下,那些压进土里的情绪一并蹦出。
她跳下车,对周南荀身下的摩托又踹又踢。
踢父亲,骗她回国,逼她结婚。
踢这个破旧寒冷,还有杀人犯的小县。
踢她眼神不好,没看出他们是警察。
也踢她时运不好,遇见周南荀这个臭脾气的人。
摩托车在周南荀身下稳如泰山。
徐澄宣泄够了,转身要走,手腕倏地被抓住,周南荀站到她身边带着些烦躁,“发什么疯?”
“滚。”徐澄用力往下推周南荀抓着她的手,可男人的大掌像钳子钳住她手腕。
推不开,逃不掉,像囚鸟。
那些破土而出的坏情绪,疯狂生长,多日来的委屈,终化成雨滴落向大地。
手背忽感一凉,周南荀低头,一滴晶莹在凸起的青筋上散开、蔓延,接着又是一滴。
女人麻烦,女人的眼泪更麻烦。
手背像被烫了下,周南荀收回手,放轻语气,“冷?”
大晚上除了冷,他想不到其他哭的原因。
徐澄抹干眼泪,拿出手机播放她在饭店录的视频,“你打扮成这个样子,就是有火眼金睛也看不出是警察,如果我知道有警察在执行便衣任务,我连那间饭店都不会进。
你个大男人,心胸比针鼻还小,至于为这点事整我?”
周南荀气笑,“我整你?”
他拿出烟想点,徐澄一把抢下扔地上,质问:“不整我,你骑那么快?听不见我喊?”她眼睛又红了,“我从小就怕刺激类的活动,海盗船都不敢坐。”
周南荀唇角勾起的弧度消失,今晚风大,摩托车声也大,杂音混在一起,真没听见她喊,他略微弯腰,平视徐澄眼睛,“不瞒你说,这次任务,我们筹划再铺垫关系和龅牙套近乎,用了两周,市局领导和全队人员没有一天休息,眼看要收网,你一通电话打回原形。
在警局那会儿,我是有些生气,和你讲话语气态度不算好,但那只是一时的情绪。
歹徒不可能全部按照我们的计划走,这种任务本身就是随机应变,我们全队都明白,你是好心,没有人怪你,我更不会把工作的情绪带到生活。
至于骑车,我习惯了快速,慢了追不上人。”
徐澄弥漫心间一晚上愧意淡了,也没那么气了,可放出的其他情绪像开闸的洪水收不回去。
父亲多久会追来?
又用什么过激方法逼她结婚?
她那些梦想还能实现吗?
迷茫、不甘。
眼泪再次流下。
周南荀直起腰,手摸进上衣兜,又摸进裤子兜,最终在手里发现烟盒,抽出一根含在嘴边,打火机凑近,按了几次都按不出火。
徐澄看他,抽噎着说:“拿反了。”
周南荀垂眸一看,指腹按的是打火机底端,他随手把打火机扔进路边垃圾箱,不抽了。
高大的男人和穿着他衣服的小姑娘,站在呼啸的夜风里沉默。
徐澄没办法和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讲心事,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周南荀,想冷静会儿,转身独自往前走,没走几步,腰间突然多了道力度。
纤瘦的腰肢被男人有力的手臂环住,周南荀抱着把她扛在肩上,粗暴,带着隐隐怒气。
徐澄头朝下,在后面拍打周南荀,“放我下来。”
周南荀闻而不答,三两步到摩托车前,把徐澄侧身放在前座,手臂握车把,将她圈在臂弯内,牢牢地固定住,长腿跨坐,发动引擎。
徐澄冰凉的后背,贴上坚硬有温度的胸膛。

树枝摇曳,马路寂静空旷,摩托车的轰鸣由远及近。
车速减慢,徐澄不怕了,安安静静地坐着,四肢裹在男人宽大的衣服里,只露张小脸在外面。
二十二点,风絮县就被黑夜裹住,没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没有醉生梦死的夜间客,只有夜原本的宁静。
风干冷,吸到肺腑却畅快极了,徐澄心口那些不快被寒风带走,散在茫茫黑夜。
风吹乱她头发,发梢落在周南荀脖颈弯月似的疤上,时落时起,发丝的香气直往他鼻腔里钻。
周南荀偏头躲到右边,长软的发丝跟到右边,丝丝缕缕像要钻进皮肤。
他忽然想抽烟。
旁边的三轮车超过去时,烟瘾冲到顶峰,他停下车,“把头发绑起来。”
内心宁静了的徐澄没反驳,低头从包里翻出根皮筋随意绑成低马尾。
头发绑好,摩托车却没再次启动,她偏头,“怎么还不走?”
“抽根烟。”周南荀把烟含在嘴里,左右没摸到打火机,这才想起打火机刚才扔了,他磨了磨牙,烟从嘴边拿下,投进路边垃圾桶。
身边多了个女人,烟不能随时抽,车不能骑快,猜不出她为什么突然不高兴,还有那烦人的头发丝,和风都吹不散香气。
和女人相处,比执行任务抓犯人还累。
如果徐澄长久地待在这,周南荀就单位申请间宿舍,把房子让给她,他问:“你打算在风絮待多久?”
没等入住就开始撵人?
徐澄从包里掏出张卡,转过身,顺着两瓣薄唇的缝隙.插.进去,“我不会白住,这张卡没有密码,你随便刷。”
周南荀胸腔微震,鼻腔发出声冷哼,眼睛看着徐澄,把唇间的卡吐到她腿上。
非亲非故,住宿给钱,天经地义,不管他怎么想,钱还是要给。
她掀起周南荀衣角,一截刀刻般规整的腹肌裸露在寒风里,皮肤挺白的。
这次她把卡/插/进他皮带和皮肤间,眼里带着对峙的戏谑。
纤纤手指没等从卡片上拿起,摩托车就轰然发动,徐澄额头一下磕到周南荀硬邦邦的胸膛,很痛。
这回,徐澄百分百确定周南荀故意报复,她揉了揉额头,瞪他一眼。
一路无言。
进家门,周南荀指指次卧。
徐澄领会,从他身边过去时,故意踩周南荀一脚,报复他突然开车,随即假笑说:“对不起。”
周南荀:“......”
一个柜,一张床。
房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倒是干净、空气也清新。
床单枕套是一套小碎花的,不像是大男人会买的东西。
徐澄怀疑,周南荀没谈过恋爱这事是骗老人的谎言,背地里指不定有多少女人。
门口倏地站过来个身影,长臂伸进门,一套新的床品仍床上,“新的。”说完转身出去。
床上铺的碎花,扔过来的是大花,说没女人谁信?
不过女人的品味不咋地,两套床品没一套能入徐澄的眼,她准备明天出去重新买。
被罩展开,徐澄没心思八卦周南荀的私生活了。
床单还能照葫芦画瓢地铺上,被罩可真难为她,就是在国外读书,家里也给她找了阿姨照顾生活起居。
这角套进去,那个角不对,换那个角,这边又不对。
套来套去,被没进去,徐澄进了被罩里,她破罐子破摔,顶着被罩,在里面玩手机。
昏暗的光线忽然通明,头顶传来道冷声,“捉迷藏呢?”
徐澄抢回被罩,“要你管。”她窘迫,声音硬气不起来,狠话听着软绵绵的。
周南荀看眼凌乱不堪的被子,重新抢回被罩,“出去等着。”
“我会套。”徐澄不想再看他嘲讽的眼神,又要往回抢。
周南荀稳稳地抓被罩,手臂一伸,高举过头顶。
徐澄仰头往上抓,够不到被罩,却对上周南荀的视线。
狭长的眼睛带着不可逾越的威严,压迫感很重。
徐澄收回手,往外走,听他说:“有灰尘,脏。”
客厅和房间一样简单,徐澄玩了会儿手机,周南荀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旧的被罩,“好了。”
说着要回主卧,徐澄拦住他,“我要洗澡,有没有干净的浴巾?”
周南荀摸了把暖气,冰手,“明天去浴池洗吧。”
每晚睡前洗澡是习惯,徐澄不让路,“不洗我睡不着。”
“会感冒。”
“不用你照顾。”
认识不到24小时,不算亲戚,也不是朋友,生病自然和周南荀无关,是徐澄一个人的事。
“行!楼下左转有诊所,发烧感冒别来烦我。”周南荀翻出条毛巾,扔她怀里,“只有毛巾。”
徐澄:“谢谢。”
“砰!”主卧门关上。
周南荀家也是老房子,浴室设备不齐全,没装能散热的浴霸。
热水抵不住四面八方袭来的冷气,徐澄哆哆瑟瑟地冲遍澡。
这鬼地方,她一分钟不想待。
洗完澡问题又来,身上那套衣服穿了两天,飞机、火车、客车染一身怪味,没办法穿着入睡,可又没拿别的衣服。
磨蹭半天,徐澄推开浴室门,身体被门挡的严严实实,只探出个小脑袋,“周南荀!”
紧关的门没任何动静。
“周南荀、周南荀、周南荀......”徐澄一声声呼喊。
两天没合眼的周南荀,占床就睡了,迷蒙中听到女孩的吴侬软语,语气焦急,声音却软软甜甜,堵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下床开门,“又怎么了?”
和陌生男人借衣服太难为情,人出来徐澄却张不开口,支支吾吾半天不说。
“喊人也是你睡前习惯?”周南荀强睁开眼睛说话,人还困着,声音沙沙哑哑带着疲倦,“没事我睡了。”
见主卧房门要关上,徐澄闭上眼睛喊:“有没有新睡衣?”
“没有。”周南荀答得干净利落。
徐澄退而求其次,“秋衣秋裤也行。”
周南荀:“没有。”
“运动衣裤也行。”
“没有。”
徐澄顾不上害羞,大声喊:“T恤总有吧?别告诉我,你夏天短袖都不穿。”
门边男人想了想,进房间拿出件白衬衫,“短袖冷,穿这个吧。”
徐澄接过衣服,下意识在鼻尖闻了下。
耳边蓦地响起声冷哼,“再挑三拣四就冻着吧。”
知道周南荀暗指她大冷天光腿穿裙子的事,徐澄也哼了声,“保持青春美冻死不后悔。”转身关上门。
周南荀:“......”
凌晨,青春美没抵住严寒,徐澄发烧了,又在睡梦中,脑袋不清醒,迷迷瞪瞪下床喊阿姨。
刘姨跟在她身边很多年,房间在徐澄面对,夜里有事,她都直接过去找。
“刘姨,我好冷。”徐澄在墙上摸灯的开关没摸到,找来找去,摸到一片温热的皮肤,暖暖的很舒服,她本能地凑过去躺下,嘴里嚷着:“好暖。”
双手臂正要去抱那热源,手腕倏地被握住,背向身后,将她按在床上,冷沉的男声响起,“谁?”
徐澄烧得晕乎乎,哭唧唧说:“疼!”
周南荀猛然清醒,松开手,“你来我床上做什么?”
徐澄翻身抱臂哆嗦,“冷、好冷。”
周南荀掌心还残留她身上的温度,手背贴上徐澄额头,烫人。
风絮县刑侦大队会议室。
周南荀问:“虎子,现在龅牙那边什么情况?”
赵虎:“龅牙完全没起疑,已经约好今晚再出来碰面。”
周南荀看眼队里唯一的女刑警,“小乔,午饭后准备衣服、纹身贴、假发。”
他放下纸笔,转向对面坐着的领导说:“原定饭店本不在那,龅牙临时改变,我们为了不露出破绽只能应变,陌生环境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今晚见面地址改KTV包间,一定顺利得到和莫哥见面的机会。”
这次的便衣任务是协助市局缉毒队,得到和莫哥见面的机会,任务不难,但是人物关系复杂,他们连续加班半个月,才一层层摸到龅牙,眼看要收尾,全队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会议结束正是午休时间,一行人去食堂吃饭,赵虎说:“龅牙惦记上昨晚饭馆遇见的美女,今晚恐怕还会提。”
老陈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地说:“那么美谁不惦记?我都一见钟情了。”目光扫过周南荀,老陈徒然笑了,贱兮兮地说:“老大,被泼一脸啤酒的感觉爽不爽?”
周南荀没好腔地说,“滚。”脸到衣服全湿了,浑身酒味,能有好感觉?
相比他们三个大男人的吃相,乔语优雅很多,她叹气,“可惜昨晚咱们被美女当成流氓,要是正常情况,我必须上前搭讪,问她用什么化妆品皮肤那么好 ,白嫩的快能掐出水,像我刚出生的小侄女似的,脸好看就算了,身材还那么好,瘦的一点不干瘪,甜妹的脸御姐的身材,纯欲天花板,我也要爱死了。”
“唇语天花板?”赵虎说,“我看人家会说话,不用读唇语。”
乔语瞪赵虎:“纯欲是清纯又性感的意思。”
烧到39.5度,神仙也性感不起来,昨晚徐澄浑身滚烫,像个刚出锅的烤红薯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周南荀嘴里的饭突然不香了,放下筷子,“你们吃,我回家一趟。”
大家都知道,周南荀独身多年,无牵无挂,最不着急回家的就是他,节假日向来主动值班让大家休息,像长在刑警大队,回家也就睡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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