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一笑,“是。我去跟房东说一声,反正空着,你先来住两天也无妨,付他钱就是了。你若是愿意,不如就此就搬过来。”
季玄正眼都没看清羽,面无表情,眼风扫过旁边的桌子。斗舅正在那里忙着对着一桌子滴滴答答淌着水的卷宗施法,此时百忙之中开口道,“季玄君的屋子也淹了,阿尝啊,我现在没空,你也帮季玄君找个住的地方吧。”
阿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他一个仙君,又那么有钱,为什么要我帮他找住的地方?
季玄一脸无辜,“我现在被贬,不能轻易回天宫,带的钱上次在放马街都花完了。”将手指上勾着的逍遥袋晃一晃,露出一抹笑意,在阿尝耳边轻声道,“你今晚带我走,这个归你,怎么样?”
两人本是搭档,只是这妖以谁的名义交上去,谁月底的仙铢就稍微多些。阿尝知道季玄不在乎这个,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人总喜欢跟自己找别扭。
阿尝不想被他占便宜,可也不想占他的便宜,点头道,“好,这次归我,下次归你。”心里盘算,本熊也住在清羽那边,他的屋子大一些,可以放两张床,也许可以让季玄和本熊暂且挤一挤。
放马街此时已经入夜,该睡的都睡了。店铺后面就是一排排挤在一起的房子,这些年涌进来的人多,房子上面多数又加盖了几层,歪歪扭扭摞在一起,倒与天宫的天瑶仙君府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清羽住的地方是个三层小楼的最上面一层,摸黑沿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上去,中间是个不大的小厅堂,周围一圈被人用薄薄的板壁分割成五间小房。
清羽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屋子极小,大概只有四尺乘六尺,勉强塞了一张简陋的小床,靠床放了一把木椅子,就再没别的地方了。
“你暂且呆在这里,我这就去找房东。”清羽帮阿尝开了门就匆匆走了。
季玄应该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阿尝常来看本熊,倒是对这里极熟,走到一个角落的房门前敲了半天,也没人出来。
“阿尝来了?”隔壁房间的门开了,一个青年睡眼惺忪地探出头,一头乱发活像雀六做在房梁上的窝,“本熊这两天都在天宫的燕园帮忙挖鱼池,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
阿尝叹了口气,这只熊孩子,让他只管好好修行,不必操心赚钱的事,他居然还是偷偷溜出去找活儿干。
转身对季玄说,“本熊还没回来,你先等……”
话还没说完,季玄已经悠然踱进了那间空着的小房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阿尝只好跟进来。屋子极小,季玄人高马大,有他在,顿时满了一半。
阿尝暗道,季玄君,你不觉得你这尊仙气腾腾的大神和这间小破屋子很不搭么?
季玄倒是满不在乎,坐在椅子上悠闲自在地看着阿尝。
阿尝在床上坐下,屋子里并没别的东西,总不能也看季玄。为了掩饰尴尬,从逍遥袋里摸出一本书打开。
季玄原本在看阿尝的脸,这时把目光移到她手中的书上,“六合妖兽录?”
阿尝奇怪他能只看一眼翻开的书页,就能叫出书名,“你看过?”
“当然,书虽然归文仪司管,但是这种讲妖兽神器的书,一定会呈上来给我过目。”
季玄看出阿尝手里是坊刻的版本,虽然被阿尝施了避水避火的仙法认真保护,可也看得出来,已经被翻得极旧了,书页的空白处,被阿尝用小字写了密密麻麻的注释。季玄倾身稍微靠近一点,想看清她写了些什么,阿尝连忙将书合上。
季玄向身后的椅背一靠,用含义不明的目光看着阿尝,从容道,“你写了那么多注释,可见这本《六合妖兽录》里面写的东西还是不够用。”
一句话,就摸戗了阿尝的毛,阿尝顿时露出爪子,“你这么说,我觉得太过武断了,要在一本书里写清这么多妖兽,必然要有所取舍,我只是把我觉得有用的东西加上去,别的看书的人却未必觉得有用。”边说边像是要保护那本书一般,下意识地在封面上摸来摸去。
季玄看到她葱白的手指抚过封面上“沅君”两个字,清俊的面颊忽然有点泛红,别过脸轻咳了一声道,“我看你这本已经很旧了,我那里倒有本官刻的,可以送给你。”
阿尝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官刻的版本是文仪司刻的,与书坊刻的不同,不只是刻印精致了很多,而且书上灌注了仙力,里面的释图都是会动的,小兽们时不时打个哈欠,摇摇尾巴。阿尝一直想买,但是第一是贵,第二是数量十分有限,仅有的那些本不知都被文仪司弄到哪去了,外面想买也买不到。
“你那本是文仪司呈给你审阅的?”
季玄嗯了一声,“不过……”
阿尝咬咬嘴唇,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后面一定有个“不过”。
“不过,我送你一本,你能不能把你手中这本送我?”
这倒是出乎意料,他要这本旧的干嘛?
见阿尝有点犹豫,季玄道,“你大可把注释重新抄到新书上,你若是嫌麻烦,我可以帮你抄。”
阿尝点点头,想一想,忽然问,“你手里那本,是带了沅君的仙印的吗?”
季玄怔了怔,“仙印?”
“是,”阿尝道,“我见到有些人写的书,会在官刻版本的封面上特别灌注他本人的仙法签上名字,你手里的那本有吗?”
笑意从季玄脸上一点点透出来,季玄调整了一下表情,正色道,“对,我记得封面上确实有一个。”
阿尝长舒了一口气,抱着手里的书心满意足,“那就说定了,反悔的人下去幽冥殿抄八百年生死簿。”半晌又道,“可惜沅君在后记里说,要再写一本《八荒神器录》,我一直在等着,到现在也没见到影子。”
季玄嘴角一挑,“他随便给你挖个坑,你就往下跳?”
阿尝笃定道,“我看他行文很有风骨,应该不是会食言的人。说不定他现在很忙,暂时没空写。”
季玄表示赞同,“嗯,估计他现在……是挺忙的。”
阿尝望着季玄,斗争半天,最终禁不住诱惑,开口道,“如果他真的写了《八荒神器录》,文仪司又有官刻版交你审阅,你可以……把书给我吗?我出三倍的价钱跟你买。”
季玄用极其温柔的眼神注视阿尝,“好,一旦文仪司呈上来给我,我就送给你。而且我猜……”顿了顿,仿佛是微微笑了一下,“他应该很快就能写完了。”
第21章 无赖2
阿尝在季玄目光的笼罩下,觉得屋子比刚才还小,跳下床,“我去看看本熊回来了没有。”
夜已经很深了,本熊的屋子还锁着。
“没人?”季玄胳膊撑在她身后的板壁上。
阿尝一转身,差点撞上季玄,“要不你还是回十三坊?说不定水已经退了。”
“浮汐的水没那么容易流完。而且我没灵力了,飞不了那么远。还是说,你打算送我回去?”季玄说得理所当然。
来放马街的时候确实又是季玄带着飞的,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送完我,我再送你,送来送去,天都亮了,今晚就直接不用为呆在哪儿费心了。阿尝才发现,这位仙君赖皮起来真是无边无际。
“不然,”季玄仍然把手肘撑在阿尝上方的板壁上,低头望着阿尝的眼睛,眸色幽深,语气轻柔,“今晚我就留在你那儿?你想睡尽管睡,我坐着就好。我们在双城不也这么呆过一晚上么?”声音低沉悦耳,语调里满满全是蛊惑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说好。
阿尝心想,第一,那不是一晚上,那个假双城没有晚上。第二,第二……阿尝忽然想起那个羽毛一样轻柔的东西拂过脸颊的感觉。
阿尝还没说话,已经有人在季玄身后彬彬有礼地接道,“上仙要不要今晚去我房间将就一下?”
清羽回来了。
季玄转身眯眼看了清羽一会儿,居然道,“好。”
急转直下的情势弄得阿尝有点发懵。这两个人怎么突然就一拍即合了?清羽那屋子不比阿尝这间大多少,也不知道两个男人今晚打算怎么个睡法。
“我已经跟房东打过招呼了,你尽管留下。”清羽对阿尝一笑,转身回房。季玄嘴角也带了点笑意看看阿尝,跟着进去了。
进去了?就这么进去了?季玄还居然随手把房门关上了。
阿尝目瞪口呆地被两人抛弃在门外。难道仙君竟真有什么别的爱好?清羽,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可能有点危险?
放马街的灵气确实比十三坊充沛得多。阿尝不舍得浪费,打坐用功直到清晨,神清气爽,觉得今天再抓十七八个鬼王也不成问题。
清羽的房间就在右手隔壁,一夜一点声息也没有。好不容易等他们开门,阿尝见清羽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天一亮,本熊倒是回来了,看见阿尝来了,做贼心虚般偷偷猫进来,朝阿尝笑笑。
“都说了多少次,你只管修行,其他一概不用你管,现在才回来,一会儿哪有精神去九清院?”
本熊前不久刚刚被阿尝送进附近的九清院修行,九清院很像人间的书院,教的却是修仙。九清院的先生十分有名,学生也很出色。清羽当初就是从九清院出来,直接进了天宫的文仪司。
想进九清院的学生多如过江之鲫,因为实在太过热门,有人提议涨一涨束脩,然而九清院院长心怀三界,断然拒绝,岂能因出不起仙铢就阻了小妖们的修仙之路?
于是院长想出一个好法子,大笔一挥,在放马街地界的地图上画了个大框框,凡是住在这框框里的小仙小妖都能优先入院,由此皆大欢喜,放马街比以前就更热闹了,这一片地皮与屋价飞涨,连房租都比别处翻了好几倍。当然也有谣传说九清院院长自己就是框框里好几条街的房子的房东,这就纯属那起得了红眼病的小人以己度人了。
本熊怕阿尝生气,惴惴道,“天宫燕园这个是个急活,给的钱多,我想着也就几个晚上,不算什么,总不能事事都靠你。”小心翼翼看看阿尝的脸色,“我去养一会神,好过会儿去九清院。”
季玄早已都看在眼里,两人下楼打算回十三坊时,季玄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所以你那么拼命赚钱?你到底养着几个人?”
阿尝不想回答。
不过是赚几个仙铢而已。不算什么。
当年在碧水潭畔,每月那二十元劫鞭抽完,若不是靠本熊衔来的绛篱草续命生肌,阿尝只怕早就连一片魂都不剩了。
绛篱草那样珍贵的东西,对一只没化人身的熊的诱惑力不言而喻,可是潭边崖壁上每月只生一株,本熊把每一株都衔给了阿尝。
这种事,反正他一个仙君,是不会懂的。
放马街依然一派热闹的红尘烟火气。一派红尘烟火气里却突兀地多了个不那么红尘烟火的人。
遥遥地,一个仙子朝这边过来,层层叠叠的裙裾与衣带飘然扬起,漫天飞舞,惹得放马街无数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街上的人向来唯恐浪费一点仙力,都是用脚走路,而这位仙子想是怕石板上的青苔沾污了衣裙,是缓缓飞过来的,在人群中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仙子云鬓高耸,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始终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淡淡晕光之中,愈发显得肤光脂滑,身上的纱衣随着举手投足的微动,从暖粉到淡橘再到嫩红,变化出无数种晚霞的颜色。
且先不论好不好看,阿尝心想,没事穿着微霞裙满街乱跑,这群家伙真是穷奢极侈。
这位仙子直接朝季玄过来,轻启檀口,柔声唤道,“玄玑仙君。”
季玄早就看见这样一个人过来,本来打算走,听她开口叫人,只得停下。
“天瑶仙君说你如今都在北海的什么十几坊,我刚刚去那里找你,坊里的人又非说你在这边,原来竟然没有骗我,你真住在这种地方。”
仙子看看季玄,又看看周围,细长如弯月般的眉毛微微拧起,仿佛觉得季玄呆在“这种地方”是受了极大的委屈,飞近两步,语调也更加温柔起来,“我听哥哥说,天帝将你的修为都封了,特地去老君那里求了几颗蕴灵丹过来,万一遇到危险,可以吃一粒增长灵力,帮你暂时应急。”
说罢托起掌中一个精致的锦囊,锦囊是淡淡的绿色,秀着一朵婀娜的雪白荷花,一看就是女子随身所用之物。
季玄没有接,默不作声地听她说完,才缓缓开口道,“仙子是从天宫来?天宫人太多,我实在记不清楚,请问仙子是哪一位?”
这就绝对是故意的了。
妙洛是仙界著名的美人,也是宣文仙君的亲妹妹,追求者从北海排到南海还能再排回来,九重天上谁不认识。而且妙洛还在天上飞时,周围早就已经有识货的小仙叫出名字了。
阿尝很理解季玄想避嫌的心情。妙洛穿着这么一件招摇的衣服,用如此引人注目的出场方式来这种小地方找他,不到明天,谣言就能传遍整个天界。
可是直接这么回人家,好像狠了点。
妙洛对着季玄那张三界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脸,忍了忍,低声道,“我是妙洛,宣文仙君的妹妹。”
季玄听到宣文两个字,看妙洛时,本来就冷的脸上愈发像结了一层寒冰,淡淡道,“我向来在韶云司闭门修书,除了公事,与宣文仙君素无交往,更不用说私交。也许仙子认得我,我却不认识仙子,也不记得曾与仙子说过话,因此不能平白无故领受仙子的好意。再者,天帝封了我的灵力,就是为了让我历练,我若是用了蕴灵丹,岂不是辜负了天帝的一片苦心?这丹我是断断不能要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几句话就把和妙洛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却做实了妙洛的单相思,周围的议论声顿时纷纷而起,季玄目的达到,一拉阿尝的胳膊就走。
妙洛被季玄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才注意到季玄拉着的阿尝,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看了半天,忽然瞪大眼睛指着阿尝,“这个不是……难道是……她不是已经……”大概是震惊过度,说了半天,没一个是整句。
眼力不错,呵呵。
阿尝隐约还是有点当初青隐的样子,只是如今这身体是绛篱草滋养生发出来的,与当初看起来又不大相同。妙洛能一眼看出来,可见有时讨厌你的人比喜欢你的人对你惦记得更多。
当初阿尝少不更事时,死皮赖脸苦追妙洛的哥哥宣文,追得天上地下无人不知。人说女追男,隔层纱,阿尝这层纱,大概是几丈厚还灌了浆的纱墙。
宣文那时候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时不时若有若无地撩拨一下,阿尝就觉得他似乎也是有意,如今看来,纯属自作多情。
阿尝有段时间被关在幽冥殿抄生死簿,幽冥殿的某君一次大概喝多了,看阿尝伤情,觉得宣文既然是司文的仙君,建议阿尝不妨多写点情书试试。
阿尝出去后放开胆子,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再悄悄潜进文仪司,把信夹在宣文案头的书里。信上倒没什么女儿情怀,不过是“凡间某某城雪下了五尺厚,人都出不了门”,或者“幽冥殿顶上被放了个假月亮,在一众吊死鬼中赏月别有意趣”之类。
现在想想,那些信大概有不少都被妙洛收走了吧。那时妙洛没少找她的麻烦,大概是觉得这么一个贼,完全配不上她超凡脱俗的仙君哥哥,听人把哥哥的名字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说,都是种耻辱。
往事不堪回首,谁年轻时没犯过几次傻?可是傻到最后沦落到阿尝那种差点灰飞烟灭的地步,也算是世间少有。
妙洛和她那个宝贝哥哥,如今阿尝半点都不想再有什么牵扯。
阿尝完全无视她,转身跟着季玄就走。只听身后妙洛怒道,“玄玑仙君,过了几百年,你居然还是真的跟她……”还是只有半句。不把话说全,大概是九重天最近流行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仙子风范。
季玄应该是听到了,握着阿尝胳膊的手忽然顺着袖子一滑,紧紧攥住阿尝的手,不由分说把阿尝拉走了。
看在官刻的《六合妖兽录》的份上,阿尝任由他握着。
今天出头帮他金蝉脱壳一回,就算是还他一个顺水人情。
一夜过去,十三坊的水非但没停,反而更大了。
小瀑布茁壮发育,长成了大瀑布。昨天清羽设的屏障已经彻底没有用了,十三坊楼上楼下早已被水灌得满满当当,像一个已经满了还被人继续添水的大茶壶,水正在从所有门窗的缝隙里泼泼洒洒向外流,十分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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