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十三年前,花家村的惨案,也是楼主所为吗?”
“是与否,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闻惊风没有正面回答。
花燃胸膛剧烈起伏,她是有所猜测,但仍不敢相信,即使这些年来她对楼主并无任何感情,却始终感激他将她带到千杀楼来,让她得以修炼。
可突然一个晴天霹雳落下,告诉她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欺骗,甚至所有人死亡的源头皆是这个她视为恩人的人所做。
她陷入沉默,唇齿间溢散血腥味,竟是不知不觉间把舌头咬破了。
吐出一口气,花燃强行冷静下来,“你为什么帮我?”
按理而言,闻惊风和楼主利益一致,他做过那么多事,足以证明楼主对他的看重,今夜他显然知道丹心宗宗主会来找楼主。
明知她是去做什么,又为何帮她?
闻惊风:“想做就做了,没有那么多理由,十七,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是真心喜欢你,有些时候做一些事情只是不得以而为之。”
花燃不答,闻惊风的话,十个字里又八个不能相信,或许喜欢是真,但绝不会超过他喜欢自己的程度。
无论他有何目的,但目前为止对她而言都是有利的,这就是好事。
“我要逃出千杀楼,这个忙你还能帮吗?”花燃试探闻惊风的底线。
“我很高兴,你终于学会求助于我。”闻惊风嘴角勾起,“能帮上你的忙,我甘之如殆。”
花燃沉思,她在试探闻惊风同时,闻惊风又何尝不是利用她在揣摩楼主的意图,这样也好,利益分明,比拉拉扯扯的人情更干脆。
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到来,天色依旧是阴沉沉一片,多日来不曾放晴。
花燃起身:“我该走了。”
即将走出去前,闻惊风喊住她,“稍等。”
他走上前来伸手想拨动花燃的头发,被花燃避开,他无所谓地收回手,“若不想引起屠河的注意,建议你把衣服和头发弄乱一点。”
花燃皱眉,没问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闻惊风总不至于坑她。
她抬手把头发和衣领弄乱,至于脸色,熬夜一晚未睡,脸色估计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拉开门走出去,门外的屠河神色可怖,右眼的红石掉在地面星星点点的血迹上,左眼布满红血丝。
花燃皱眉,只是把屠河困在外面一晚上,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不知会不会他的异样引起楼主的疑心。
闻惊风倚在门上,折扇轻挑地勾起花燃身后一缕黑发,看向屠河,姿态懒散,“你也不想昨晚的事被其他人知道吧?”
屠河嗓音嘶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呵,那就让我拭目以待吧。”闻惊风抬手撤去阵法。
在阵法收起的一瞬间,屠河猛扑过来,闻惊风早有准备,闪身躲到花燃后面。
红线交缠,似凭空出现,在花燃面前织成一张网。
屠河止步,愣愣看着花燃。
花燃短暂失神,抬手将红线收到手腕上,刚才还寒气逼人的红线乖巧落下,触碰到皮肤时却是温热的。
“天佛蛛丝,怎么是红色?你哪来的?”闻惊风打量红线。
花燃垂眸,“骗来的。”
天佛蛛是生活在传闻里的东西,据说是日夜聆听佛经而产生悟性的天佛蛛临死前所吐出来的丝,听着就很虚无缥缈,怎么会有蜘蛛产生佛性。
湛尘每日雷打不动的念经似乎有了一个解释,也不知道他养了这只天佛珠多久。
这根红线她本不想收下,但是它似乎已经产生一些护主意识,她扔也扔不掉,像刚才那样还会自动飞出来抵挡攻击。
她看一眼不甘的屠河,说道:“别闹了,走吧。”
回到她的院子,清晨雾气笼罩,她盘算着如何逃离千杀楼,一抬眼就看见屠河站在她面前脱衣服。
黑色外袍落地,细软贴身的衣服包裹着劲瘦的身体。
花燃莫名其妙道:“你干什么?”
屠河:“闻惊风能当你的男宠,我也可以。”
花燃:……
屠河被痛打一顿, 终于老实了。
花燃去厨房拿吃的,屠河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书卷气极强的脸上满是幽怨。
拿两盒点心回去, 花燃手指微动, 背对着屠河在点心上加点东西, 等回到院子, 她把点心放在桌上,看向屠河。
“坐下,吃吧。”
屠河目光惊诧,小心翼翼道:“真是给我吃的?”
花燃:“不吃就算了。”
屠河立即道:“我吃!”
浓郁的桂花香掩盖住其他气味, 花燃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咀嚼, 千杀楼的厨子是个爱做饭的刺客,平时没有任务就待在伙房里研究新菜式,若是想吃饭可以提前告知他,他什么都能做出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他喜食人肉,要跟他点荤菜需要小心一些, 他会根据心情好坏盛上不同的肉,还让人吃不出差别,若是糕点之类则没有这个顾忌。
屠河吃完所有点心, 花燃支着头打量他, “好吃么?”
“好吃。”屠河点头。
花燃:“我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喜欢我, 原因是什么呢?我甚至还害你废掉一只眼睛。”
屠河说出在训练营时最后分别的场面, 指指右眼的红石, “这颗红石是你赠我的那颗灵石。”
那颗灵石是最低等的, 里面充满各种杂质, 当他将灵气吸尽后,灵石就变成一块普通的红色石头。
经过他不断提纯和炼制,最终将其雕琢成眼珠子模样,将其将其镶嵌在眼眶中。
花燃惊讶:“就因为这个?”
屠河反问:“难道还不够吗?”
在他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弃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把生机塞给他,此后无数面临折磨,每一次濒临死亡时,他都会想起那张脸。
努力做事,在一场场更黑暗的地方存活下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回来见花燃。
花燃心中毫无波动,或许她应该感动,亦或是同情屠河的遭遇,但如今的屠河不像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怪物,像把石头嵌进眼睛里一样想把她圈定禁锢。
可她是人,不是石头,她不需要无尽扭曲的爱意,要是的自由。
看过扭曲的、挣扎的、固执的种种,她才发觉湛尘的爱难得可贵,他从不束缚她,强求她改变,而是如海一般平静包容,又广阔无边。
她好像……辜负了一份这世间最珍贵的情义。
往后几日,花燃按时吃着三餐,当然也会邀请屠河一起,不知是闻惊风的药药效不行,还是屠河身体抗药性太强,竟然拖到第三天才昏迷。
桌上的饭菜吃到一半,屠河一下一下点着头,最终倒在桌上。
花燃刺破掌心,指尖沾着渗出的血液画下一道符箓,被无声无息禁锢地的灵力释放,她身上骤然一轻。
屠河还是喜欢用这样的手段,上一次是送细线,这次东西都不送了,直接偷偷在她身上布下阵法,缓慢封锁她的灵力,让她逐渐变得终日困顿。
解阵的法子是闻惊风所说,闻惊风在作为敌对关系的时候令人头疼,当成为盟友后却意外的好用。
正午不见阳光,暗沉沉的天色像是要下雨,到黄昏时分,太阳已经不见踪影,阴云笼罩在上空,狂风骤起,掀起满地落花。
花燃没什么需要整理的东西,踏出院落如风一般向外移动。
走过千山楼的范围,她钻入茂盛丛林当中,来回的路她早已了熟于心,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为避免碰上其他人,她特意挑选荒凉偏僻的方向走,没走多远便察觉身后的风声。
树林里很安静,没有其他声音,但多年来生死一线中养出的直觉还是让她精神紧绷,加快往前的速度。
带着湿气的凉风拂面,林中黑得看不见前方的路。
楼主果然不只是派出一个屠河看管她,屠河只是明面上的,在暗中还有更多她没看见的人。
他们平时不敢靠她太近,如今察觉到她的意图,便如同捅了蜂窝的马蜂一般纷纷涌现。
“无面,你要判出千杀楼吗?”
娇媚的声音如附骨之疽,悄然出现,甩脱不掉。
花燃看着挡在面前的玉茜翎,手上红线缓缓游动,“你在这里等我?”
“我只是在这里等着,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我想和你比试很久了,让我看看你这所谓的第一刺客,是否只是浪得虚名!”
红衣留下残影,长鞭破空而出,与第一滴雨一同落下。
瓢泼大雨说下就下,长鞭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弧线,如同地面的闪电稍纵即逝。
红线飞升,如数把利刃刺破雨幕,花燃形如鬼魅,盯住玉茜翎的身影,一根红线弹射而出如同飞箭。
深沉的天色让世界一片灰白,雨林中的红影犹如一朵红花极为醒目,红线浸着雨水,冰冷触感化暖,又逐渐升温,让这场雨都变得雾气朦胧。
又是一道破空声从左前方传来,花燃忽的转身,踩在旁边的树根上翻腾而起,一个兔起鹘落之后将长鞭踩在脚下。
玉茜翎措不及防,长鞭从手中脱落,红线刺穿她的右手手掌。
灵气暴涨,花燃脚下长鞭尖端断裂,一把上品法器就此损毁,她脚步不停,红线根根散开朝玉茜翎杀去。
黑暗中传来极其微弱的声响,像是某种动物拍翅飞起,在大雨砸落地面的滴答声响中并不起眼。
花燃就地翻滚,身上的黑衣沾上泥泞,细微的寒光从她脸色擦过去,钉在一棵树上。
玉茜翎得以喘息,骂道:“你可以再来晚一点,正好给我收尸!”
又是数根银针腾空飞起,雨幕中根本看不见它们的存在,花燃只能凭借灵力的波动判断银针飞来的位置。
她神色绷紧,连千杀楼里最擅长暗器的陆瑛都被叫过来追捕,楼主真是铁了心要将她留下。
银针扑面而来,这一次她却不躲避,任由银针直直刺向眉心。
若是这一波银针没躲过去,大概率是命丧当场。
在即将刺破她的肌肤时,银针忽然转向,飞往旁边的树木,花燃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赌陆瑛不敢真的下死手,她趁这个机会立即后退。
即将刺中目标又突然收手,反噬让陆瑛咳出一口血来。
玉茜翎怒骂:“你还怕她寻死?!她既然有胆子跑,又怎么会不惜命,你就算扎她满身窟窿,她也能想尽办法保命。”
“呵,你还真是了解我。”花燃笑一声。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没能从花燃手上讨到半点好处。
玉茜翎拿出另外一条鞭子,这一次是带着细密倒刺的红色长鞭,这一鞭若是落在人身上定能扒下一片皮肉,不死也要落个残废。
“你太过傲慢,我盯了你很久,就是等着有一日将你拉下来!”
长鞭袭来,混着四面八方的毒针,掀起的灵力搅碎地面杂草。
花燃往左闪避,一道黑影突然袭来,她来不及避开,被扑了个正着,伸手拧住黑影的手臂往后翻,又借力躲开一阵落叶。
落叶飞花皆可杀人,看着平平无奇,却是能割断手臂的利刃。
可惜她躲过一连串的袭击,最终还是不小心被长鞭抽中背部,躲得够快没有受太重的伤,却还是被勾破皮肉,衣服撕裂破碎。
火辣辣的疼痛至后背传来,她抿紧嘴唇一声不吭,又是借势在地上一滚,和另外几人拉开距离。
伤口沾上细碎的草屑和泥土,疼痛加倍,让她更加清醒。
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她去路的人是屠河,没想到闻惊风的药那么不经用,屠河这就醒了。
屠河愤怒的表情在看见花燃背后的伤时消失无踪,脱口而出:“你的伤……”
花燃微微勾起嘴角,讽刺道:“拜你所赐。”
屠河:“我不是故意的……”
“你跟她啰嗦什么!还不快点趁她病要她命!”玉茜翎不满地怒喝,抓着鞭把的右手微微颤抖,掌心不停往外渗血。
花燃招数最狠辣的地方在于细线伤人后会炸开,变成肉眼难以看到的细小尖刺停留在伤口上,让伤口难以愈合,又疼痛不堪。
陆瑛也受了伤,大腿上只有一条极细的伤口,却疼得难以直立。
“十七,跟我回去!”屠河飞扑向前,伸手抓向花燃。
花燃又岂会随他的意,红线翻飞如蝶,交织成一张网,等待飞扑过来的猎物。
另外两人也不干看着,在屠河行动的一瞬间就同时出手,三方夹击,花燃动作慢了一瞬间,从陆瑛掌心飞出的梅花瓣擦过她的手臂,皮肤被刺破渗出血来,伤口迅速发黑。
花燃动作果断,毫不犹豫地削掉这一小片皮肉,脸颊溅上几滴血液,又被大雨冲刷。
雨幕中,花燃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冷冷注视着众人,动作又轻又快,犹如鬼魅般穿梭在三人之间,身上伤口逐渐增多,却也只让她的红线越发冷厉。
长鞭又一次打中花燃,她好似折翅的蝶从半空坠落。
屠河徒手接住下一道长鞭攻击,手掌被倒刺勾破,血液混着雨水下落,粉色血水在脚下晕染开来。
“你发什么疯?”玉茜翎怒斥。
她此刻的状态不比花燃好到哪去,浑身是伤,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屠河:“谁让你伤她?”
玉茜翎:“我伤她怎么了?难道我们没受伤吗?楼主要她活着,又没说要她完好地活,你要是看不得就滚远点,废物!”
屠河软剑转向,对着玉茜翎刺去。
长鞭扬起,玉茜翎怒斥,“既然你执意要与我作对,那我就先杀了你这条疯狗!”
两人的争吵给花燃一点喘息的时间,她的左手已经发麻,无法动弹。
本该袭向屠河的长鞭突然转向,拐弯朝花燃而去,纷乱的枯枝落叶在陆瑛控制下如流光坠落,挡住屠河的攻击。
一招暗度陈仓,花燃闪躲不及。
这一鞭直直而来,玉茜翎竟是不顾楼主的命令,要取她的性命!
头上的玉簪爆出金光, 替花燃挡去这一道鞭子。
然而陆瑛攻击紧跟其后,一只袖箭从她袖口飞出,一切就在转瞬之间, 花燃还在运转灵力冲散手臂的毒性。
她抬手掐诀, 手速快出残影, 正要硬刚这道攻击, 甚至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屠河挡在她身前,泛着紫光的袖箭直接刺穿他的腹部,他一张口, 血液就控制不住地从唇角溢出。
临死前爆发出来的灵力将玉茜翎和陆瑛震得纷纷后退, 伤势加重,一时动弹不得。
大雨冲刷掉屠河嘴角的血,却一直冲不干净,他伸手摘下右眼眶中的红石, 红石沾了手上的血,他又将其在衣服上擦了擦, 才放入花燃手心。
“还没有和你说过谢谢……”
花燃表情复杂,说不上来此刻的感受,她想杀了屠河, 而今屠河将死, 她又只觉悲哀。
楼主机关算尽, 或许也没有算透这人心, 不知玉茜翎恨她至此, 也算不到屠河会以命相救, 为她争来一线生机。
她梳理着屠河脸上散乱的碎发, “你为什么会来千杀楼?”
是被楼主强迫, 还是像她身负血海深仇,想学到本领为家人报仇?
屠河眼睛慢慢失去神采,“我以前是个乞丐,捡我的人说这里能吃饱饭,我就来了……”
花燃捏紧手中的红石,造成一切错误的源头不是屠河,他不过也只是和她一样的受害者,他们被楼主带到千杀楼来,被训练成为听令行事的傀儡。
屠河:“你走吧,去找,你要的,自由……”
我已经保护不了你了,所以你走吧。
雨越下越大,也不知天空为何悲痛至此,非要嚎啕大哭一场。
花燃轻轻抱一下屠河,起身看向挣扎着想要继续攻击的两人,十载光阴,在其他宗门是可交之生死的同门,在千杀楼就只是你死我活的竞争者。
陆瑛躲避着花燃的攻击,匆忙间失去一条手臂,她永远保持着一张冷脸,语气如这夜色一般冷淡,“你先杀她,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死在她眼前。”
玉茜翎呸一声,“要死你先死!”
陆瑛抬眸,看向玉茜翎,“妹妹,对不起,弄丢了你。”
花燃注视着陆瑛,最终同意先杀玉茜翎,反正谁先死对她来说都没差。
红光乍现,细线染血,玉茜翎无声倒下,死前目光死死盯着花燃,看着像是仍旧放不下对花燃的执念。
“谢谢。”陆瑛轻声答。
花燃缓一口气,“你们是姐妹?”
陆瑛点头,“我们是乞儿,有一天她走丢,我找了她许久,才在千杀楼找到她,她的名字是陆瑾。”
瑾,即美玉,本该被捧在手心里,平安度过一生。
她在千杀楼找到陆瑾的时候,陆瑾就已经是偏执疯狂的模样,执着名利,嫉恨挡在前方的一切,她倾尽所能,最终还是没能让陆瑾平安活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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