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己成为鬼差们迁怒对象的花燃倒是十分乐呵,忽然发现有个酆都城主当师父也不错,烂摊子不用自己收拾,天塌下来有师父兜着。
为此她还给酆都城主寄去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以表自己作为徒弟的孝心。
酆都城主很是受用,师徒二人其乐融融。
距婚宴还有三天, 花燃走过街道,手中被一个人塞进一张字条。
她避开湛尘,打开字条, 上面只有八个字:元宵灯会, 西楼门下。
字迹苍劲, 冷厉扑面而来, 在花燃看过之后自动飞起焚烧,化为一堆灰烬,这是楼主传的消息。
一直轻松惬意的神色散去,似冷水涌来将她浸泡在其中, 梦再美好终究也只是梦, 一场长达一年的美梦即将结束,她依旧要醒来。
元宵在婚礼之后,她还能先观礼,像是担忧已久的事情终于落地, 她提不起一点精神来,还要强行装作无事发生, 以免被湛尘察觉到异常。
湛尘无知无觉,每天都在为他们的未来勾勒更清晰的一笔,他没有那么黏人, 偶尔会和花燃分开, 去与飞云宗的弟子打听关于婚礼的步骤和细节。
他以为花燃不知道, 其实她都清楚。
她看着湛尘所做的一切, 不知如何阻拦, 总不能说这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更何况他越沉浸其中, 对她来说越有利。
该到的客人都到得差不多, 花燃不出意外地再次见到孤月影,以及孤月影的一众同门。
孤月影比上次见面更锋芒毕露,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状态松弛,看来在十方宗里生活得很好,才让她彻底放下警惕。
见到花燃的孤月影很惊喜,激动跑过来,“阿燃姐!你真的在这里,我猜到你可能出现,所以特意跟师兄师姐申请一起过来!”
花燃笑着,“你长高了不少。”
孤月影比划着身高,“长高好多,湛尘哥哥也在啊,另外两位是你的朋友?你们好,我是十方宗的孤月影。”
另外两位自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回药谷的队伍,非要跟着花燃和湛尘,为此湛尘颇有不满的麦青和鱼冬。
麦青习惯花燃和湛尘的怪脾气,乍一接触到和花燃相熟脾气还正常的人,感觉万分新奇,“在下麦青,这是我师兄鱼冬。”
鱼冬也腼腆地打照顾,花燃整个过程都没说话,三人已经聊得火热。
出去闲逛的队伍再加一人,两人队伍扩充为三人。
十方宗小师兄简容舟看不下去,在某天晚上孤月影归来时将她拦下,“月影,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但我也知道如果没有阿燃姐,就不会有现在的我。”孤月影手掌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长剑。
简容舟在十方宗里很出名,可以凭着对危险的敏感度在秘境里来去自如,相当于人形探测法器,宗门招新时都要把他放在门口,可以避免心怀不轨之人混进剑宗的那种。
简容舟:“师妹啊,听我一句劝,你和她走得太近不是好事。”
孤月影态度强硬,“师兄,我不是一无所知的孩子,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即使是为我好也不行,我承担得起自己所做一切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简容舟愣住,他没见过这样的孤月影,初见时的小心翼翼,后来的阳光开朗,她一直是乖巧顺从的,直到这一刻才暴露出她骨子里的反骨。
这才更像一个剑宗人,剑修哪有柔顺的,一身逆骨才更好与人斗、与天争。
他叹口气,知道无法再劝,“也罢,无论无何,你有你的自由,旁人不得干涉,我永远是你师兄,有事别自己扛。”
孤月影笑开,“谢谢师兄。”
为了近距离防范花燃,简容舟也跟着孤月影一起行动,成为花燃大队中的一员,每日觅食又增一人。
花燃看着因吃饭而如流水般花出去的灵石,怀疑这些人跟着她纯粹是为蹭饭。
几天时光一闪而过,婚礼当日,飞云宗上上下下全部开满红色花朵,红绸铺了一路,到处是红色的纱帐结成的喜结。
新人要黄昏才结契,整个白日都是客人吃饭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人相互打着招呼。
花燃坐在最角落的一桌,饭桌前设了阵法隐匿起来,要是赶不走这群埋头吃饭的人,她也不必出此下策。
“你们能不能回你们宗门的队伍去?”花燃敲桌。
两个剑宗弟子,两个药谷弟子,不回自己家偏偏挤在这里,还都是在梦蓬莱有点名姓的新兴弟子,没设下阵法之前来打招呼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麦青:“我不想和他们说话,累得慌。”
鱼冬:“师父让我跟着师弟,要我多学学。”
简容舟:“我要保护小师妹!”
孤月影:“湛尘哥能和你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
“他在此地没有同门,你能和他比吗?”花燃反驳。
孤月影:“可以!我现在就退出十方宗!”
正在吃糕点的简容舟被呛得连连咳嗽,看向花燃的目光极为不善,苦口婆心道:“小师妹,你不要被她蛊惑,好好待在宗门里学剑,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花燃翻了个白眼。
一个个的就没有能让人省心的,尤其是简容舟这个护妹狂魔,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好像她能把孤月影吃了似的。
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阵法,坐在麦青旁边,大力拍着麦青的肩膀,“小师弟,你可让我好找啊,你怎么能自己偷偷躲起来不带我呢?”
柳白抬头,一眼看见对面的花燃,神色更是激动,站起来扑过去,“花道友,你也在此,真是太巧了!你给我的聚月珠粉我已经……”
孤月影和湛尘一同出手拦下柳白。
柳白摸着鼻子悻悻道:“哈哈哈……花道友的朋友们也很有个性呢。”
花燃头疼扶额,怎么莫名其妙的,她就认识了这么多人呢?
众人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极为宽敞的院子,院中人来人来,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令人不得不感叹一声,好多人啊。
无人注意到角落的一桌,饿了一早上没能吃上一口饭的柳白埋头苦吃,吃得差不多之后才抬起头道了杯酒敬花燃,语气诚恳。
“花燃,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我也不说那些虚话,敬你一杯,谢谢你给我的聚月珠粉!”
花燃:“……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朋友了?”
怎么就那么大脸呢?
柳白摆摆手,给花燃倒一杯酒,豪气冲天,“当初你给我一块灵石,不就是要和我交朋友的意思吗?我同意了!”
花燃:……
当初就应该再使点劲,直接把人砸死而不是把人砸傻。
“她不饮酒。”湛尘把酒倒掉,用茶水冲洗一遍杯子,倒入茶水。
柳白:“以茶代酒,别有风趣!”
一杯酒下肚,柳白眼神打飘,随手拉着旁边人的袖子开始哭诉这些年的不易,因为一张娃娃脸而受到的歧视,痛斥这个医修不看能力看资历的行业。
被扯过袖子的简容舟:……
鱼冬不好意思地为自己师兄找补,“他酒量不太好,不过大家放心,柳白师兄酒品很好,不像其他师兄师姐那样喝醉就乱扎针。”
众人:……
桌上的酒壶逐渐空了,孤月影要喝酒,被简容舟阻拦,柳白左手扯着麦青,右手拉着简容舟,鱼冬忙着照顾发酒疯的柳白,桌上闹喳喳一片。
花燃揉揉额头,一群脑子有病的!
湛尘剖着桌上的一碟坚果,将果仁喂给花燃,花燃自然地张嘴叼住,把玩着红线将其交织成各种形状。
正在和孤月影争执能不能喝酒的简容舟看到这一幕,一时愣住,孤月影立即夺过酒杯一口饮下,得意地看着他。
他指着湛尘,呆呆道:“他不是佛子吗?”
怎么能……一定是他看错………是的……他可能是喝多了。
孤月影:“有什么奇怪吗?”
麦青:“年轻人就是喜欢一惊一乍。”
柳白:“简兄,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你说啊,就说、就说……我要说什么来着?”
鱼冬:“这难道不正常吗?”
简容舟晕晕乎乎,三观重塑,大家都这么淡定,看来或许是他有问题。
黄昏将至,人数越来越多,院子里的众人全部涌入正殿,花燃被孤月影拉着,挤到人群的最前头,湛尘跟在她身后,为她撑开一小片地方以免她被人挤到。
最先走入正殿的是花童,粉色花瓣铺满一路,从半空纷纷扬扬落下,脖子上挂红结的仙鹤拉着大红车厢落地,新郎上前掀开车帘,扶着新娘子走下,两人踩着红色毯子一路向前。
新娘子头上带着许多复杂头饰,面容在层层叠叠的薄纱和流苏遮掩下若隐若现。
司仪一路唱礼,众人都好奇地看向新娘子,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飞云宗少宗主大家都见过,勾不起好奇心,倒是散修出身的新娘着实令人好奇,可惜她的脸被人遮住看不着,如此一来更是让人忍不住想知道面纱下的样貌。
花燃从新娘子下车厢的那一刻便死死盯着对方,身体紧绷,一直注意她的湛尘异样,低声询问:“怎么了?”
花燃没有回答,掌心灵力翻滚。
正殿里忽然掀起一阵风,轻薄的红纱被吹起,露出一张清水芙蓉的绝美容颜,红妆轻点,美目流光溢彩,红唇带笑。
花燃牙关紧咬,那道身影映入眼中,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分别的那天,鲜血染红白衣,坠落悬崖时像一只艳丽展翅的蝴蝶。
她手握成拳,极力克制自己不冲上去,忍耐住嘴边的那句冷笑。
这一瞬间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无法是拿她做筏子假死脱身,真是把她骗得好苦啊!
命运真是奇妙,她在一个平时她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遇见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她嘴唇轻颤,没有发出声音。
“好久不见,无面。”
◎只是一场骗局◎
花燃刚进入千杀楼时, 是个黑不溜秋瘦得跟个猴子一样的小孩,像她这样的人还有百来个,苗子们被统一管理, 管理的人就是无面。
无面总是带着一副面具, 偶尔摘下来也是一张张不同的脸, 她从不让人看见真实面容。
千杀楼的训练很苦, 第一天练的就是御空,为期三天,不合格者淘汰。
花燃摔的鼻青脸肿,比起其他早就学会御空或者一天能学会的来人说, 她的天资实在不怎么好, 在第三天才堪堪学会摇摇晃晃地控制木剑飞起。
无面实行的是打压式教育,最毒到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作为每次踩点过淘汰线的醒目分子,花燃受到的关注最多。
有时候怕完不成训练任务, 花燃半夜也会偷偷练习,在一次深夜照例加练的时候, 她撞见饮酒的无面,这次也是一张没见过的脸,但格外惊艳。
她刚想打招呼, 就被一把拽住衣领。
无面:“你看见我的脸了啊, 要怎么办才好呢?”
酒气铺面而来, 花燃吓傻, “你要是不说, 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真的脸啊。”
无面:“所以你是在怪我咯?”
手指掐在花燃脖颈上, 花燃拼命挣扎, “你、你不能随便杀我, 我是一棵好苗子!”
“就你?还好苗子,你知道谁才是好苗子吗?是像零九那样学什么都快的,不是你这种次次吊车尾的焉苗。”无面大笑,松开手,笑得全身都在颤抖。
花燃挺起胸膛,“我没有被淘汰,就是好苗子!”
无面:“我估计你离淘汰也不远了,我见多这么多人,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傻的苗子。”
十三岁的花燃,经历过灭门、流浪,依旧对这个世界懵懂无知,真真像一棵无知无觉卯足劲想要破土而生的幼苗。
“你长得太慢了。”无面喝一口酒,“为什么来千杀楼,这里可不是个好地方。”
花燃:“我要报仇,楼主说我可以在这里学到如何杀人。”
无面“啧”一声,“你怎么这么蠢,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就不知道撒谎吗?”
“你不是我们的师父吗?我为什么要撒谎?”花燃小声道。
一口酒把无面呛到,“别给我扣帽子,我可不是你们的师父,要不是我现在在养伤没办法出任务,谁愿意搭理你们这群小傻子。”
花燃抬头,真诚道:“养伤的时候不能喝酒。”
无面觑她一眼,摇摇手中的酒壶,“你帮我喝两口?”
那是花燃第一次喝酒,没能喝两口,因为第一口就醉了,无面的酒是烈酒,入喉如火烧,一路烧到胃里,把她的脑子都烧得不清楚。
后来据无面所言,她喝醉之后开始载歌载舞,拦都拦不住,惊醒一群睡梦中的其他苗子,大家还以为有敌袭,纷纷带着武器冲出来,见证了她的舞姿和歌喉。
这件事被众人笑了好长一段时间,花燃脸皮薄,为了不被人看出窘态,她无师自通地开始锻炼脸皮,力争做到笑脸冷脸无缝切换,要的就是一个阴晴不定。
她还是会在深夜出来练习,碰上无面的次数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无论无面无何哄骗,她都没有再碰一口酒。
饮酒害人!
时间一长,她也习惯无面给她开小灶,她终于不是擦线留下来,而是开始进步。
一旦开窍,她的进步飞速,排名一次比一次高。
苗子们的武器由自己学选择,花燃选了和无面一样的细线,很难说其中有没有无面的影响,作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苗子训练营中,无面算是她亲近孺慕的对象。
苗子还剩一半时,训练进入下一个阶段,那就是相互厮杀,千杀楼只会留下最后活下来的人。
第一场拼杀,花燃输了,不过对方力竭,她侥幸没死,没死就能继续打,千杀楼没有把她淘汰,而是把她投入下一场战斗。
夜晚,花燃一边抹泪一边跟无面哭诉,“我不想杀人,我跟他们又没有仇,把他们打输不就行了。”
她本来已经赢了,只是没有把人弄死,所以被偷袭差点把自己的性命葬送。
无面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只有薄凉如水的声音响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杀人就会有人来杀你,千杀楼更是如此,不杀够千人,你怎么活得下去?”
花燃呜呜哭着,“可是我打不过所有人。”
笨鸟先飞,飞的程度也有限制,她还只是中下流。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所有人里就你最矫情,笨就算了还爱哭,这半年来你是一点东西没学会!”无面敲她脑袋。
细线交织,无面动手,花燃下意识反击,然后被无面痛殴一顿。
夜夜被揍得鼻青脸肿,花燃也在这样白天被打晚上接着被打的日子中进步神速,在一场场拼杀中活下来。
其他人在生死一线中或是死前才能学会东西,花燃一点点从无面身上学到,她真如一棵幼苗,被无面浇着水慢慢长大,依旧活得比其他人天真。
苗子训练营为期一年,花燃以第一的成绩毕业,此后经历无数任务,逐渐成为千杀楼有名的刺客。
她接手无面这个代号是在十八岁那年,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强大如无面竟然也会死。
她们一起去刺杀一个修士,对方很强,偏偏无面当天状态不好,被对方拖着坠入深渊,什么话也没留下。
无面的死没有在千杀楼掀起任何波澜,刺客死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个人的生活依旧继续,只是失去无面的花燃突如其来地遭受了世界的恶意。
排挤、猜忌、抢夺功劳、暗中使绊子……各种事情她经历了一遍,然后被快速催熟,在日复一日的天空下,成长为被正道追杀的妖女。
两个无面皆死去,又在这里相遇。
一个是身着喜服的新人,一个是来贺礼的宾客,怎能让人不叹一句命运弄人。
夕阳完全落下,婚礼仪式结束,新人离开正殿,院中的宴席继续,原先的酒菜撤下,换上热腾腾的新菜,飞云宗宗主喜气洋洋,正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新人换下繁复的喜服,穿着更简洁但不失大气精致的礼服来敬酒,并不是每一桌都敬,只有在中心地段和飞云宗有来往的大宗门才能得到这个待遇。
敬完一圈,少宗主抬头张望,低声同新婚妻子道:“怎么没看见净光寺的佛子呢?”
新娘子抬头,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桌,扭头轻声和少宗主说这什么,两人便朝角落的一桌走去。
花燃设下的阵法很简单,只是让人看见这桌后下意识忽略过去,避不开有心人的寻找,她撤去阵法,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人。
四面相对,一人含笑晏晏,一人冰冷如霜。
少宗主看到这一桌拼拼凑凑的人,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倒了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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