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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春愿忙道:“约莫两个月前,我花银子在街上寻了些帮闲跑腿的人,叫他们去程小姐头婚的利州查查,到底一个人说话做事不周全,我就雇了三个,这几日,他们陆续回来了,带来的消息简直惊掉人的耳朵。公子说程夫人是因为七年无所出才被休的,可这不对呀,程家官做那样大,哪个夫家敢轻易休他家的大小姐?没孩子过继一个不就行了?”
春愿观察着小姐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接着道:“那三个帮闲的都说,整个利州无人不知,那程冰姿性子骄悍,打杀侍妾是常有的事,更要命的是,她喜好奢侈,竟然还豪赌,把自己的嫁妆输光不说,还动起了夫家的财产,又是偷偷变卖又是拿出去放贷,许是做的孽太多,就被人告发了,她前夫替她还清了赌债后,说什么都不要她了,定要休了她,否则就去告她私下毒杀孩子侍妾的事,后头程小姐的老子和哥哥出面,寻了族中德高望重的耆老中间说项,好说歹说,总算将事按下去,对外只说程夫人七年无所出,自请下堂离去,也算保全了两家面子。”
春愿说到激动处,死死地抓住轻霜的手:“小姐,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容得下你,今晚看公子替程大小姐说话那架势,毕恭毕敬的,似乎还很以这样的妻子舅兄为荣,可见他根本不可能为了你得罪程家,与其将来伤心,倒不如现在断了好,小姐,咱们还可以回头。”
“回什么头?”沈轻霜顿时恼了,粉颊含怒:“是我了解朝临还是你了解?我们俩认识都十五年了,一个庄子出来的,我还不了解他?当年我刚挂牌子卖上,他也刚考中秀才,他心疼我,哪怕扔了功名也要带我逃出欢喜楼,没成想被红妈妈的狗腿子抓住,将他打了个半死,左腿都断了,平日里看起来和常人没两样,可跑快了就一瘸一拐的,现在天阴下雨还疼哩。”
春愿见小姐如此为情深陷,都急掉泪了:“可若是没他拖累,你早都攒够了赎身的钱,他又是读书交际,他妹妹又是要出嫁备嫁妆,几乎全都是你掏的,你这么为他付出,如今怀孕了,他居然质问你孩子是谁的!”
轻霜执着道:“那肯定得问清楚,家族血脉的事能胡来?我们俩早都定亲了,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我作为妻子就是得支持他读书,作为嫂子就是得替妹妹准备嫁妆,难道只准我疼你,不许我对旁人好?而且朝临也没有委屈我,你没听到么?他这次去京城会带我走的。”
“可……”春愿不依不饶。
“不要说了!”沈轻霜实在听不得有人如此诋毁朝临,剜了眼春愿,手抚着桌子站起来,冷着脸:“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怕我丢下你,这才拼命挑事。说什么程大小姐好赌狠毒,哼,一个妇道人家居然去外头赌博,说出去谁信?你还百般挑拨污蔑朝临,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是吧?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我干麽要买你回来!”
春愿从未见过小姐对她如此生气过,忙往前跪爬了几步,抱住小姐的双腿,哭着认错:“对不住小姐,是我错了,是我胡说八道,求求你别生气,别不要我。”
轻霜心软了,但还在气头上,用力挣脱开,冷冷道:“看来朝临哥说的没错,你这丫头真的阴沉刁钻,我可不敢再要你了,现在给我出去,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你!”
“小姐……”
春愿泪如雨下,急得脑门全是汗,几次张口了,又闭上。
她知道小姐在气头上,怕自己多说多错,会害得小姐动了胎气,纵使心里有千般委屈,也不敢再说,匆忙从房中退了出去。
此时,春愿衣襟松散着,怀里抱着药酒和裹胸布等物,愣愣地站在台阶边缘,含泪望着那紧闭的木门。
忽然,屋里响起阵摔杯子砸碗的声音,轻霜忿怒地发泄:“我过两天好日子碍着谁了?怨只怨我命苦,亲娘不要我,亲爹死的早,我就想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陪我过一辈子,有错吗?这世上的人容不下我,糟践我,为什么还要刻薄朝临!”
骂着骂着,女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似喝醉了般喋喋不休,“愿愿呐,你根本不明白我有多难,你太自私了,一个劲儿地往散戳我们,我难道不恨他娶了别人?可我有什么法子,我脏呐,我没个有权有势的好父亲好兄弟!他不难?他从要饭一步步走到今天容易吗?赶明儿我给你笔银子,你就走吧。”
春愿手捂住口哭,难受得浑身发抖,她真的怕小姐将来吃亏,这才雇人去查那个程家大小姐的,这事她做错了吗?万一小姐真的不要她了该怎么办?
春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手轻轻地拍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小姐,是我不对,求求你别赶我走,我、我这就去程家给公子磕头致歉。”
“别闹了!”轻霜轻喝了声,良久无语,疲累道:“回屋睡觉去,就算你不顾及我,好歹也心疼一下我肚子里的孩子,他可经不起折腾了,有什么明儿再说。”
春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甚至不敢哭出声,她踉跄着起身,神魂落魄地转身,准备回自己屋子。
这会儿,从远处遥遥传来“嗙嗙嗙”三抹子时巡夜的梆子声。
忽然,春愿瞧见院门口闪过抹黑影,她急忙朝院门口奔去,身子倚在门框上,借着昏暗的灯笼光左右观望了老半天,外头黑糊糊一片,并没有半个人,也没有任何响动。
一阵寒风吹来,檐下的两只红灯笼左摇右晃,地上投的影子也跟着摇曳起来你。
春愿揉了下发酸的眼睛,估计刚才看错了吧,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忙将门关上,准备去小厨房熬安胎药,才走了几步,猛地听到身后的矮墙传来阵窸窣的响动,她心紧跟着咚咚狂跳起来,壮着胆子回头,瞧见从外墙后头翻越进来个高大男人,夜太黑,看不清样貌。
“啊!!”春愿下意识尖叫。
哪料男人动作极快,一个健步冲了上来,从身后直接钳制住她,大手几乎捂住她半张脸,弄得她无法呼吸。
这男人到底是谁?盗贼还是土匪?欢喜楼那么多巡夜的龟奴打手,竟没人发现他?他想做什么?非礼残害小姐?
越想越怕,春愿使劲儿挣扎,用手肘捅男人的肚子、踩他的脚、指甲抠他的手。
她越反抗,男人手上力气越大,越粗暴,他冷漠地低声呵斥:“别乱动,再动拧断你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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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朕亲临
听见这声音,春愿顿时怔住,好熟啊,似乎……似乎是白日后角门见到的那位英俊的富商--唐大爷!对了,记得他今儿晌午在廊子里说过,会子时来寻小姐,竟真的来了。
“小姐睡下没?”唐慎钰双眼锁住上房,低声问。
“呜呜呜—”春愿口被捂住,说不出话。
“你只需摇头或点头。”唐慎钰冷冷道。
春愿摇了摇头,忽然又重重点头,试图用嗓子发声:睡了,她睡了。
唐慎钰俊脸浮起抹烦躁:“我不是让你给她带话,今夜子时一刻来寻她么,你没说?”
春愿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男人用胳膊箍住肩胛那块,强拖着往上房走。她就像只小猫儿,被他以一种压迫性的力量禁锢住,丝毫挣脱不得,鞋子被拖掉一只,冰冷的雪侵蚀着脚,在雪地里脱出两条蜿蜒曲折的深线。
“呜—小姐!”春愿疯了似的抓男人的手,眼泪鼻涕齐流,“救命,呜—来人啊—”
男人似乎被激怒了,低声喝:“信不信我真拧断你的脖子!”
就在此时,上房的门被沈轻霜从里头哐当声打开,女人的声音颇有些烦躁:“又怎么了,今晚不叫我睡觉了是吧?”
可当看清眼前的事后,轻霜脸色瞬间大变,下意识就要高声喊人,蓦地瞧见春愿被那凶狠的男人挟持住,且他手里还拿着把老长的刀,她深呼了口气,双手往下按,示意男人别乱来,问:“先生是哪路道上的英雄?可是欢喜楼的客人?喝多了走错院子?”
唐慎钰上下扫了眼轻霜,暗道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绝色美人,他并没有表现出多惊艳惊喜,冷静地问:“你就是沈轻霜小姐?”
轻霜心里一咯噔,明白了,专门找她的。
这时,沈轻霜看见春愿已经被男人掐得半晕,整张脸胀得通红,眼仁也有些上翻,她急忙往前冲了几步,试图往回抢春愿,强装镇定:“先生何必为难小姑娘,再不放开她就没命了,有什么就冲我来。”
唐慎钰一怔,忙松手。
在这瞬间,沈轻霜迅速将春愿拉到自己身边,扯着脖子直喊救命,同时急忙要往外逃。
唐慎钰见状,横身挡住这对主仆,先说:“小姐不要惊慌,我没有恶意。”紧接着说:“我这两日一直想求见小姐,总见不到,于是花银子托你的婢女带话,今夜子时初刻来找你,刚才你的婢女发现了我大喊大叫,若是招来龟奴打手,我皮糙肉厚倒不怕非议,顶多给红妈妈掏点银子,可听说小姐有了身孕,你的情郎杨官人气量狭窄,若是知道你孕中还深更半夜的私会年轻男人,怕是又得和你置气。”
男人这一句句话就像针,恰好就扎在轻霜病灶上,让她哑口无言。
沈轻霜环抱虚弱的春愿,从头到脚打量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言辞有条有理,貌相也英俊得很,轻霜像想起什么似的:“你…就是那个姓唐的蜀中富商?”
男人抱拳深深弯下腰:“在下唐慎钰,给小姐见礼了。”
沈轻霜皱眉,手覆上微微凸起的小腹:“听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你在查我?”
唐慎钰莞尔:“既要找小姐,多少打听了点。”
轻霜还当这姓唐的是那种耍赖痴缠的嫖.客,心里十分厌恶,强笑着打发他走:“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两日妾身身上不爽利,就没见公子。这么着吧,明儿我专门去公子下榻之处,与您把酒言欢,今晚实在是力不从心,您先请吧…”
“小姐明日真的会见我?”唐慎钰冷笑数声,表示怀疑。
轻霜是个暴脾气:“不见你又能把我怎样!再不滚我就喊人了。”
唐慎钰忽然打断女人的话,“小姐你本名叫燕桥,原籍南直隶,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胡瑛的下落?”见女人果然如预料那样怔住了,唐慎钰勾唇浅笑:“外头冷,我可以进去吗?”
沈轻霜越发不安,如今除了她和爹爹,这世上再没人知道她母亲叫胡瑛,这男人到底是谁!
犹豫了片刻,轻霜还是侧开条道:“公子请。”
唐慎钰昂首,大步走了进去。
轻霜白了眼男人的后脊背,急忙去查看春愿,看见女孩脖子红了一片,侧脸有几道清晰的指印,顿时火大,方才的小矛盾早都丢去蓬莱岛了,心疼地问:“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晕不晕?”
“没事。”春愿也顾不上喊痛,紧张地问:“要不要我去喊打手来?”
轻霜摇了摇头:“瞧他似乎没恶意,咱先看看情况。”
春愿嗯了声,搀扶着小姐进了屋子,同时偷偷拔下发簪,藏进袖筒里。
刚进去,春愿就大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裹胸布竟、竟缠在了唐慎钰的刀上,长长的拖到了地下。
唐慎钰察觉到那丫头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条污秽的东西,他没发火,随意扫了眼,发现那丫头那里鼓鼓囊囊的,和白天见到的一马平川完全不一样。
他瞬间了然,默默将裹胸布从绣春刀上解下,揉成团,扔到春愿身上,低声说了句:“晦气。”随之,装作打量屋子,背过身在下裳擦了几下手。
春愿又臊又怒,急忙将裹胸布揣进怀里,低下头掉泪,她又被他羞辱了一次。
“咳咳。”唐慎钰干咳了声,面无表情地命令:“请这位春姑娘出去,我和沈小姐有话要说。”
沈轻霜将男人所有细微动作看在眼里,她最见不得人欺负春愿,强忍住没发火,冷冷道:“春愿是我的至亲,我所有的私隐她都知道,没什么她不能听的,唐公子坐吧。”
唐慎钰显然有些不太满意,但还是恭敬地作礼,笑道:“还是请小姐上座,在下站着就可以了。”
沈轻霜立在门口没动弹,手不住地摩挲春愿的背安抚她,皱眉问:“听公子说话的口音,似乎不是蜀中人,京城来的?”
唐慎钰笑道:“小姐好耳力。”
沈轻霜轻咳了声,礼貌地问:“唐公子在京城做什么营生?”
唐慎钰颔首:“不敢瞒小姐,在下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沈轻霜皱眉,去岁她赴马县令的宴席,曾听几位官人说起这什么北镇抚司和司礼监,时间久了,印象有些模糊,只记得马大人好像很惊恐地说他宁肯自尽,也不要进北镇抚司的诏狱,她也不懂官场里这些门门道道,试探着问:“公子在衙门里当差?”
唐慎钰点头微笑:“可以这么理解。”他看了眼哭得正伤心的春愿,笑着补问了句:“在下托春姑娘给您送了只锦盒,里头的东西小姐看了么?”
“锦盒?”轻霜一头雾水。
春愿抹去眼泪,悄声提醒:“就是那个紫檀木的匣子。”
“哦。”轻霜恍然,今晚为了哄春愿开心,她把盒子砸了。
轻霜左右看,发现那匣子在南墙角,她走过去弯腰拾起,刚打开就愣住了,里头是一只小银锁。
女人身子忽然颤抖得厉害,什么话都没说,急忙奔到梳妆台那边,从首饰匣子里翻找了半天,找出只一模一样的银锁,四颗小银铃,上头都篆刻了燕子。
轻霜眼睛红了,爹爹说过,这是燕家祖传的老物件,原本有一对儿,她出生时戴了一只,娘和情夫跑了时偷偷带走了另一只……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绪,恨还是激动,良久,颤声问了句:“我娘还活着?”
“活着。”
唐慎钰走上前一步,温声道:“我家主子很挂念您,多年来一直派人寻您,可惜您始终下落不明,天可怜见,半个月前终于有了您可能在留芳县的消息,主子知道后很是高兴,密令小人马不停蹄赶来寻您回京。”
沈轻霜背对着唐慎钰,紧紧地攥住那两只银锁,指甲抠上面的燕子,低头落泪,七分委屈三分恨:“亏那女人还记得找我!”
唐慎钰欲言又止,干笑道:“那个……小姐可能误会了,在下说的主子是您同母异父的弟弟,并不是您母亲。”
轻霜刚刚飞起的心再次重重跌落在地,她丢下银锁,冷笑数声:“我就说,那种抛夫弃女的女人怎么可能找我,说不准还嫌我丢人呢!唐公子回去吧,我爹就生了我一个,我没什么弟弟,更没什么娘,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有心了,但真的没必要,他们母子俩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唐慎钰敛眉:“我建议小姐先不要说这种拒绝的话,你知道你弟弟是谁么。”
“我管他是谁。”轻霜十分不屑。
唐慎钰思量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封明黄色布封的折子,大步走到轻霜跟前,打开,沉声道:“红妈妈说小姐识字,想来小姐久在风月场也该有些见识,不妨先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都说了我没兴趣!”沈轻霜恼了,刚准备走开,冷不丁瞧见那折子上面有老大一个朱红玺印,旁边写了四个字:

第9章 公子有没有心上人?
沈轻霜顿时怔住,饶是她见识浅薄,也听过几出戏,晓得这天下间自称朕的,只有皇帝。
轻霜将那折子从唐慎钰手里拿走,蹙眉仔仔细细地看,字体遒丽飘逸,玺印方方正正……忽而,轻霜噗嗤一笑,斜眼觑向男人:
“唬我是吧?吹牛也不事先打个腹稿,是不是隔壁院儿的玉兰仙叫你来戏弄我?真把我当三岁孩子哄了,我沈轻霜在这道上混了这么些年,什么嫖.客的招数没见过,唐公子,我劝你趁早打住,别逼我翻脸!”
面对女人的怀疑与指责,唐慎钰倒是淡然,双手背后,笑道:“知道小姐不信,那在下便再说一件更隐秘的,当年你父亲名义上在魏王府做弹唱伶人,其实,叫他娈童或者男妾更为合适。”
这话一出,轻霜脸刷地一下变惨白,颤声问:“你怎么知道!”
唐慎钰莞尔:“这天下就没有北镇抚司查不出的辛密,假若小姐还想听,在下可以给你复述令尊当时是如何在老王爷跟前献媚承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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