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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今年九月,杨朝临娶了程家小姐,婚后他经常偷偷来探望小姐,欢喜楼头牌姑娘出台费极昂贵,杨朝临手里没银子,大多数是小姐垫付的。
想起这些事,春愿不由得叹了口气,忧上心头来,那杨朝临嘴上说深爱小姐,且要娶小姐是平妻,可她真担心小姐最后连个外室都做不了。
春愿跪在床上,半个身子贴在红绡帐上,竖起耳朵听,这时,她看见小姐从壁橱里取出罐“蒙顶石花”茶,拈了撮丢进罗汉杯里,拎起炭盆上坐着的铜壶,沏了杯热腾腾的香茶,又往里头加了两匙蜂蜜,亲自尝了口甜淡,这才双手端着朝里间的小书房去了。
“快喝口驱驱寒。”
沈轻霜将茶递给杨朝临,随后取了鸡毛掸子,轻轻扫掉他披风上的残雪,踮起脚尖替他取下灰鼠皮暖帽、解下外衣,悉数挂在墙上的铜钩子上。
“今年真是冷得邪乎。”杨朝临喝茶的当口,坐到了书桌后,扫了眼桌上练字的宣纸,笑着称赞:“字越来越好了,有点张猛龙碑的味道。”
沈轻霜立在杨朝临身后,两只胳膊倚在男人肩膀上,娇声笑:“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
杨朝临莞尔,面色忽然一沉:“才刚我从后角门进来,正巧碰到了红妈妈,往日这婆娘见着我总要动手动脚瞎摸,免不了说几句荤话调弄一番,今儿她却狠狠剜了我几眼,还叫我以后少来,否则就去程府告给我夫人,霜儿,你可是做什么得罪她了?”
“嘁!”沈轻霜翻了个白眼,坐到男人腿上,愤愤道:“别理那老货,昨儿有个蜀中富商花重金邀我,我不去,她就恼了,今儿她又谋算着要卖春愿的初夜,我狠狠同她吵了一架。”
“何必为了个小丫头跟红妈妈闹。”杨朝临抱住轻霜轻轻摇,手不安分地游进女人衣襟里,笑道:“今晚用罢晚饭后,我借口去同窗家借《四书章句》,这才能能从冰姿眼皮子底下溜走,偷摸到你这儿来,霜,我大后天要去京城了。”
沈轻霜顿时身子僵直,掐着指头数了遍,疑惑道:“大后儿是腊月二十九,不是说过了年才启程嘛,怎么忽然改日子了。”
杨朝临尴尬笑道:“这不是最近冰姿的表妹来府里了,那姑娘身世凄凉,父母双亲皆过世了,岳父看她可怜,没个可靠的长辈教育,便接到跟前抚养,这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的,偏生前几日我在廊子里遇到了表妹,寒暄了几句,恰巧就被冰姿瞧见了,冰姿这人心眼小,怕表妹对我生了什么旁的心思,着急忙慌地给我收拾行李,催促我赶紧去京都她哥哥家。冰姿早都给舅兄写了家书,说我是清流性子,不会官场交际,舅兄如今官拜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位极人臣,权势正盛,正能带我去各处见见世面。”
轻霜了然地点点头,忽然勾住杨朝临的脖子,撒娇:“那你把我也带去京城呗。”
“胡闹。”杨朝临皱眉:“我去京城是考进士,又不是游山玩水。”
沈轻霜俏脸微红,抓住男人的手,放在她小腹上:“我有了,刚两个月,你忍心把我们母子丢下?”
“什么!”杨朝临猛地推开沈轻霜站起来,俊脸惨白一片,强笑着问:“你、你不会诓我吧?”
沈轻霜心里酸酸的,噘嘴嗔:“我会拿这种事骗你么?”
杨朝临仍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原地来回踱步,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一脸严肃地问:“这孩子是我的么?”
沈轻霜顿时恼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直躲在拔步床上听墙根的春愿再也忍受不了,一把掀开纱幔,疾步冲向小书房,朝里一瞧,那杨朝临此时脸色惨白,而小姐眼睛红红的,一脸的委屈。
春愿认识杨朝临快四年了,晓得这男人在外人跟前儒雅敦厚,其实脾气不太好,她没敢进去,就站在门框跟前,蹲身给男人行了一礼,气道:
“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姐已经三个多月没出局子接客了,她如今两个月身子,孩子当然是你的了!”
杨朝临厌恶地瞪着春愿,手指向外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滚!”
春愿被吓得身子一哆嗦,往后退了两步,可一看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又来了勇气:“是,有些话奴婢身份卑微,不该说,可今儿也要壮着胆子说几句,小姐这些年来省吃俭用供公子读书交际,如今公子眼看着要得大富贵,是不是也该关爱一下小姐?她怀孕了,你是不是该给她拿出个承诺?难道你还要她继续待在欢喜楼?婢子虽说冬瓜大的字不识几筐,可也听过戏里唱--秦香莲去开封府告驸马陈世美的故事,最后包青天用狗头刀铡了那负心人的脑袋,公子爷若是负了我家小姐,我春愿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和你理论个是非黑白出来!”
杨朝临被说得的脸通红,顿时横眉立目了起来,铁板着脸快步走过去,直勾勾瞪着春愿,忽然一脚踹向春愿的肚子,顷刻间便将女孩踹得摔倒在地,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第6章 这不是毁了她么!(周末加更!)
春愿只觉得肚子像被烙铁烫过般疼,几乎是本能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抱住头。杨朝临的愤怒如劲风暴雨般,直朝她的胳膊、臀和肩膀上踹,她疼得厉害,想反抗,可男女力量悬殊,真的是逃不了也避不开,最后心一横,直接装晕过去。
就在此时,沈轻霜急忙奔过来,拳头打了几下杨朝临,狠劲儿往开拉男人,最后索性蹲下护在春愿身前,挺起腰腹,含泪瞪着杨朝临:“你有本事就往我肚子上踹!”
杨朝临恢复了理智,忙俯身去捞轻霜,嗔道:“你这是做什么啊,拳脚无眼的,万一伤着你了……”
“你也知道拳脚无眼啊。”沈轻霜怒打断男人的话,一把挥开他的手,怫然不悦:“春愿说了几句实话你怎么就打人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怀的不是你的种?还是怕我仗着肚子黏你?杨朝临,我也并不是拴在你这一条藤上了,知道你娶了程家的小姐,有了好去处好前程,若是嫌弃我,劳烦趁早说,咱们从此丢开手,你去考你的状元榜眼,我继续当我的妓.女,咱俩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绝不影响你举人老爷的名声。”
杨朝临急忙单膝跪在沈轻霜面前,竖起三根指头发誓:“若是我杨朝临负了你,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听见这毒誓,沈轻霜的火气消了些,小女孩似的低头哭。
“莫哭,仔细动了胎气。”杨朝临用袖子替轻霜擦泪,柔声哄:“好姑娘你想想,你忽然告诉我怀孕的事,说要同我一道上京,春愿那小丫头冒冒失失地骂我,逼我给你个交代,不然就要去官府告我始乱终弃,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雷雨似的,冷不丁就砸下来了,弄得人措手不及。”
沈轻霜哭得梨花带雨:“你不愿带我走,难不成让我把孩子生在欢喜楼,以后当小龟公?”
“那自然不行了。”杨朝临小心翼翼地扶起沈轻霜,带着她坐到太师椅上,他蹲到女人腿边,手轻轻地触她的小腹,满眼的柔情:“我不带你去京城,是有缘故的。你应该知道冰姿那脾气,她太在乎我了,这次随行的仆人,都是根子在程家的老人儿,专门伺候盯着我的,若是我带了你,信不信,不出一个时辰,冰姿立马知道,非得跟咱俩闹个天翻地覆。”
沈轻霜撇撇嘴:“你就那般怕她?”
“不是怕,是敬重。”杨朝临叹了口气,柔声道:“冰姿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因太过刚直,不被她那二世祖前夫所喜,以七年无所出强行休了。前不久我们几个好友相聚,兔儿尾巴巷的李秀才妒忌我才学好,借着喝高的空儿羞辱我入赘程家,还说我将来若是考中进士,那也是攀上根好裙带的关系,气得我差点吐了血,都是同窗,再者我也不能跟糊涂人置气,便只能笑笑。回家后冰姿看出我的郁忿,跟随从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事,立马叫人套车去兔儿尾巴巷,把李秀才好一顿臭骂,掀出他偷偷去象姑馆找娈童的事,还说要告到学政那里,必得将李秀才的功名除了,李秀才吓得忙不迭认错,后头买了厚礼,携夫人来家里专门给我道歉。”
沈轻霜咽了口唾沫,缩着肩:“那确实挺泼辣的,将来她会同意我进门吗?”
“现在我和她将将成亲,还不到半年头上我就带你回去,说实话,多少有些……”杨朝临尴尬笑笑,他见轻霜听见这话又恼了,忙补了句:“再说我只不过是个穷举人,手里头的资业薄,程家有权有势,顷刻间就能把我打回原形,我着实硬不起腰子,只有等我明年金榜题名,当了官,有了权,别说带你回家,便是休了她,她也不敢说什么。”
沈轻霜气得打了下自己的头,羞惭道:“我真是糊涂冒失,刚竟然逼迫你,一点没站在你的立场考虑。”
“可不是?”杨朝临轻笑了声,俯身吻了好几下轻霜的腿,“再则,去了京城,我多半是住在舅兄家,舅兄素来疼爱唯一的妹妹冰姿,他位高权重,若是晓得我跟前有了个貌美如花的红颜,还怀了孕,难不保不会替他妹子做主,暗中解决了你。”
“嗳呦。”沈轻霜倒吸了口冷气,手轻掩住唇,“不至于吧。”
杨朝临笑道:“这都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所以方才你急赤白脸的逼我,说要跟我上京城,我没敢第一时间答应你。”
沈轻霜嘟着嘴,一脸的委屈。
杨朝临起身,将女人搂在怀里,柔声道:“好妹妹,我怎么舍得把你丢下你。”
“嗯?”轻霜眼里光彩大盛,惊喜地望向男人。
杨朝临笑道:“我方才认真想了想,你如今怀孕了,确实不能再呆在欢喜楼,这样,咱们俩分开走,到时候在京城会合,我若是考中了,还得等着授官,授了官就得去外地赴任,若运气好,大舅兄帮忙调度走关系,说不准还能留在京城,届时再把冰姿接来,前前后后也得个两三年,那时咱们的孩儿都会喊人了,她不接受你也不成,只是红妈妈愿意放你走么?”
听见情郎这般为他们的将来谋划打算,轻霜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挑眉一笑:“那老货有把柄在我手里,若是不放我走,我就拿着她杀人的罪证去报官,上两个月她从人牙子张老拐那儿买了个聋哑丫头,好俊俏水灵,她逼丫头接客,丫头宁死不从,一头碰死了,谁知那丫头竟是京城忠勇伯家的孙女,后头忠勇伯和他儿子找来留芳县,红妈妈这才知道惹了祸,忙不迭把小姑娘的尸体烧了。我暗中和愿愿把买卖文契偷走,又拿了小丫头的钗环当物证,她要是不放我走,我就去告她!”
杨朝临皱眉:“那你可得把罪证保管好了。”
“放心罢。”沈轻霜搂住情郎的腰,满眼的欢喜幸福:“记不记得之前我买的那个小宅子,原是给春愿将来当嫁妆的那个?红妈妈的罪证我藏在梳妆台第二个抽屉里了。”
杨朝临点点头,忽而皱起眉来,冷眼朝地上晕过去的春愿瞪去:“只是一点,我实在讨厌春愿,一脸的阴鸷邪气,你去京城不能带她,我不管你把她卖给红妈妈还是旁人,反正我是容不得她、见不得她,你若是狠不下这个心,我替你做决断,我家里有个马夫叫冯则,他老婆半年前死了,留下了两个孩子,大的快出嫁了,小的也才八岁,冯则虽然貌相丑些,可手头有几亩产业,配春愿足够了,这两日他正好要回乡祭祖,我看就让他把春愿一块带着去。”
轻霜顿时急了,摇晃着男人的袖子,低声下气地求:“愿愿把我当亲姐姐,离了我,她活不下去的,朝临哥,有什么好商量嘛,她还是个小姑娘,怎、怎么能把她擩给个又脏又臭的鳏夫,那个冯则我见过的,是个十足十的烂人,来欢喜楼了好多次,没钱付嫖资,差点被龟奴打死,你把春愿给了这种人,不是毁了她么!你要是生气,要不我让她给你磕头道歉!再,再要不我打她板子,你看行不行?”
“那我不管。”杨朝临轻推开轻霜,冷冷道:“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晚上我来看你,你给我答案。”
作者有话说:
周末加更~如此勤奋的小夜需要表扬!

第7章 从外墙后头翻越进来个高大男人
外头雪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整个抱琴阁小院黑灯瞎火的,雪色映出些许阴郁的幽蓝,与上房纱窗上蜡烛光的昏黄,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
沈轻霜送走杨朝临后,搓着发凉的手,小跑回了屋子,刚回去,就看见春愿抱着双腿坐在火盆跟前,哭得正伤心。
轻霜自然明白,这丫头方才是装晕的,把她和朝临哥的话全都听进耳朵里了,她想要劝慰几句,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默默关好门,去橱柜那边取药酒。
春愿一直低着头,手抠着脚背,不知不觉竟抠出了血,她都恨死杨朝临了!
她见过那个冯则的,癞头驼背,牙黄爱放屁,离得老远都能闻见股狐臭,杨朝临就是故意作践她,肯定怕她在小姐跟前胡言乱语,这才要整治她。
这狗杂种今儿敢打她,说不准将来还敢打小姐!
不行,她一定得想法子,让小姐看清姓杨的真面目!
“愿愿哪。”沈轻霜拿着药酒走过去,也不顾地上凉,盘腿而坐,略扫了眼,春愿袄子有好多个深浅不一的泥脚印,头发也松散了,眼睛哭得像核桃似的。
轻霜心里真是愧得紧,默不作声地替春愿解开衣裳,赫然发现春愿雪白的身子上被踹得红了几片,更是心痛不已,她往手心里倒了些药酒,搓热了双手,轻轻地揉女孩胳膊,哽咽着问:“疼么?”
“不疼。”春愿小声啜泣着,可怜巴巴:“就是害怕。”
轻霜摸了下女孩的头,含泪嗔:“你呀,又不是不晓得公子的脾气,他最好面子,你偏偏说那番话下他的面子,可不是激得他生气?”
春愿委屈道:“可是这些话我不说,还有谁替小姐说呢?哪怕公子今儿把我杀死了,我也不后悔,他是得给你个交代呀。”
轻霜更难受了,食指轻点了下春愿的头,泪如雨下:“大过年什么死不死的,可不许说了。”
春愿连连点头,忽然,她一把抓住轻霜的双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惊慌地问:“公子怕是恨极了我,刚才说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要把我丢下?”
“我怎会不要你,可是朝临哥他……”
轻霜反握住女孩的手,也是愁眉苦脸的,思忖了半晌,才道:“我寻思朝临只是一时生气,不会记心里的,他晓得我离不开你,怎真叫你嫁给姓冯的当填房?肯定是故意吓唬你的。这么着,明一早我就托人去买点名家字画,朝临素来喜欢这玩意儿,再说去了京城,到人家官老爷家做客拜访,不得拿几件趁手的礼去?明晚上等他来,你拿着字画好好地同他赔礼致歉,就说是用你的体己钱买的,知道么?”
“嗯。”春愿见小姐还是那么的疼她,总算松了半口气,转而,她又忧心忡忡起来,犹豫了半晌,“小姐,我怎么感觉公子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
轻霜专心地在帮女孩擦药酒,随意笑着:“怎么不一样了?是不是越有官老爷的气概了?”
春愿担忧地望向轻霜,磕磕巴巴道:“那个……公子从前说他去程家拜寿,被灌醉了,这才稀里糊涂和程大小姐发生了关系,可,可后来我偷摸买了好多酒,亲自喝了验证了下,真喝醉只会晕得不省人事,半醉就是上吐下泻,完全不可能做得动那事,除非……除非公子本就清醒着,半推半就上了床。”
“胡说!”轻霜面有愠色,但忍住了,笑道:“你小孩子懂什么呢,后头我和朝临私下说过这事,我俩一致认为是程冰姿下了脏药。朝临哥定力素来好,很克制守礼的,这些年他经常往来欢喜楼,你可曾见他对哪个女人多看一眼了?”
“可是……”
“没有可是!”轻霜打断女孩的话,摇头无奈道:“我知道,你心里气他刚才打了你,又怕我不要你,可也不能挑拨离间哪。”
春愿低下头,委屈极了,暗道:可是欢喜楼里的女人虽然漂亮,但没一个像程大小姐那样有权有势,杨朝临那么精明,他怎会不懂?
春愿心里总是不安,急切道:“自打公子娶了程家的后,我就晓得将来你肯定要和程家那女人朝夕共处的,所以、所以我就偷偷查了下她。”
轻霜掩唇轻笑,并不把这小丫头的话放心上,眉一挑:“那你查到什么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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