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边奴仆吵起嘴来,程冰姿笑了笑,端起茶轻抿了口,用茶盖扫了圈屋子里的家具,慢悠悠道:“鸡翅木的拔步床、成套的金银首饰、藕花轩的脂粉、锦绣阁的妆花锦衣裳……我说朝临这几个月有事没事总偷偷往外跑,荷包里经常是空的,原来都填补到这里来了。”
春愿怒极,她容不下这婆娘攀诬小姐,忍着恶心给程冰姿行了一礼,毫不畏惧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人既嫁了杨公子,难道不晓得他多少家底么?这屋里的东西,哪一件他买得起?”
这时,红妈妈卑躬屈膝地陪着笑,试图解释:“杨举人老爷有个妹妹,听说夫家穷得很,多半是他心疼妹子,经常贴补。”
程冰姿不愿意听这话,再次给底下人使了个眼色。
立马有个胖婆子冲出来,扬起手啪地甩了春愿一耳光,食指连连戳向女孩的头,斥骂道:“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小贱婢插嘴的份儿!”
红妈妈见春愿被打,晓得这是程家的在杀鸡给猴看,忙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这边,春愿只觉得侧脸疼得厉害,差点没站稳,正要挽起袖子和那婆子理论几句,被小姐拉了回去。
“别闹。”轻霜暗中掐了下春愿的胳膊。
程冰姿放下茶,身子歪在太师椅里,高昂起下巴,盯着沈轻霜,冷冷命令:“你跪下。”
轻霜摩挲着春愿的背,安抚女孩,进来这一会儿功夫,程冰姿什么来路,她已经摸了个七八分了。
轻霜轻提起裙子,恭顺地准备跪,忽然停下,蹲身行了一礼,望着程氏笑着问:“不晓得妾身以什么身份跪?”
程冰姿见这女人不经意间就媚态横生,更恨了,却故作轻松:“怎么,沈娘子觉得不该跪么?”
轻霜掩唇一笑,不卑不亢道:“跪可以,但话得说清楚了。妾身和杨朝临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在数年前就定过亲,他亲口承诺要娶我,可却先娶了姐姐,我也不怨他背信弃义,只做平妻就好,那如果我今儿跪了,姐姐是不是也得给我还个礼?可若是不以平妻之间相互见礼,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沈轻霜跪天地、跪父母,不可能跪八竿子打不着的富太太。”
程冰姿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前仰后翻,对周围的奴仆们说:“快听听,不愧是风月场混的,小嘴儿真甜,就是会说话。”
忽然,程冰姿正襟危坐起来,重重地拍了下茶几,身子略微前倾:“我告诉你为什么跪。”她看了眼一旁的红妈妈,冷笑:“红妈妈已经将你的贱籍文书卖给我了,你是我程家的奴婢,我要你跪,你就得跪,要你死,你就得洗干净了脖子伸过来让我杀!”
轻霜大惊,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望向红妈妈。
红妈妈羞惭地别过脸,摆了摆手,苦兮兮道:“你也别怨我,马大人是你干哥,可却也是程老爷的学生,轻霜,怨只怨你命苦,待会儿收拾下行礼,便跟夫人去罢,以后要听话…”
轻霜怒极,几乎站不稳:“你、你这就把我卖了?还卖给她?你有没有良心!还是你有什么把柄捏在人家手里了!”
“良心?”程冰姿嗤笑了声,轻蔑道:“这世上有钱的怕有权的,红妈妈是聪明人,知道你这种祸水不能留了。”妇人双手缩进暖套里,对轻霜冷笑:“怎么,想仗着肚子跟官人远走高飞?还想在京城安个家?我忍了这小半年,原想等着官人走了再收拾你,没想到你狐狸尾巴越发翘得高了!平妻?你也配!”
说话间,程冰姿一把将茶几上的杯子拂掉,喝道:“给我砸!”
话音刚落,那些仆妇们就挽起袖子,抄起瓷瓶、粉盒子开始乱砸,又从柜子里扒拉出衣裳撕扯,棉絮顿时飞出来,可金银首饰和昂贵的珊瑚摆件却没砸,全都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大箱子里。
春愿见状,急得忙去往开推那些婆子,她人小力气弱,哪里是这些刁奴的对手,被推倒好几次,气得坐地上大骂:“你们是土匪么?听说程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光天化日就跑到人家屋子里打咂抢,说去也不怕丢人!”
“给我堵住这贱婢的嘴!”程冰姿发话了。
顿时上来两三个婆子,强行将春愿按到在地,捏住女孩的脸,硬生生往她嘴里塞麻核。
春愿两条胳膊叫人反剪到背后,她听见右胳膊发出咯嘣声轻响,痛楚瞬间传来,好似脱臼了,忽然头皮一疼,一个婆子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把她的头往地上磕,她嘴里麻溜溜的,被硬物堵住了,根本说不出话,也反抗不了,她简直五内俱焚,试图用喉咙朝小姐喊“快跑”,可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小姐也心急,眼睛早都红了,急得要过来救她,可却被两个婆子给拿住。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沈轻霜目眦欲裂,看了圈乱糟糟的屋里,想要挣脱开刁奴的钳制而不得,恨得跺了下脚,她晓得正房大妇通常不会容忍外面的,而且这里边的事太复杂,也不是一两句说得清,最好不要把关系弄僵了,免得将来朝临夹在中间难做人,想到此,轻霜强按捺住愤怒,深呼吸了口气,稍稍示弱:“请夫人高抬贵手,咱们都是杨朝临的女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苦苦相逼呢。”
“相逼?”程冰姿掩唇轻笑,她长指甲上涂了大红的蔻丹,修锉得尖尖的,就像毒蛇嘴里的红信子,仿佛手指向哪儿,就朝着哪儿“发出”轻微的嘶嘶吐信子声,“你的身契在我手里,这屋里的一针一线,包括你沈轻霜,还有外头那个小外宅都是我程家的产业,我砸自己家的东西,这是逼迫?”
这时,一旁侍立的芽奴凑上前来,半跪在程冰姿腿边,狠狠剜了眼轻霜主仆,撺掇:“沈轻霜最会卖惨扮弱了,夫人可不要被她蒙骗,她敢在您跟前吊腰子不肯下跪,就是仗着怀了杨官人的孩子,她是迷惑男人的狐媚子,若是再让她接近杨官人,肯定迷得官人考不上状元,而且您还不晓得她身上有脏病吧,万一染给了杨官人,官人又不放心过给您…”
轻霜大怒,恨不得立马去撕了芽奴的嘴,只可惜被刁婆子辖制住了,没法动弹。
这时,程冰姿不动声色地小指轻摩了摩自己眼底一条细微的纹,狞笑了声:“不就是有张好脸子骚身子嘛。”
言及此,程冰姿轻摇着二郎腿,玩味一笑:“听说欢喜楼的花魁娘子贵得很,见面都得百两银子,更别提过夜了,你们想不想见识一下?”
有那起厚脸皮的婆子坏笑着附和:“外头看着窈窕婀娜的,也不晓得里头长什么样儿,反正摸着挺软和的。”
程冰姿噗嗤一笑:“那你们还不动手?给我撕了这贱人的衣裳!”
轻霜脸色大变,身子都抖了:“你们敢!”
程冰姿态度骄狂,“你不是伺候了数不清的男人么,夜夜当新娘,怎么这会子倒成了冰清玉洁的烈女了?”程冰姿面孔逐渐扭曲起来,喝道:“脱,给我脱,脱了后把她押出去,让全县城的人看看这勾引人家相公的贱.货什么下场!”
一发话,那些婆子们一拥而上,疯狂地撕扯轻霜的衣裳,没几下就扯了个干净,女人妙曼的胴.体顿时暴露出来,屋里的两个男管事虽说别过脸,可也时不时地放肆地偷看。
轻霜恨得尖叫,胳膊挡得了上面,护不住肚子,护住了肚子,可又无法阻止春光外泄,这样的羞辱,打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
而被人按压在地上的春愿见此,更是心疼得要命,哭得眼睛生疼,她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姓程的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程冰姿!”沈轻霜用尽全力吼出这话,此时,女人犹如一朵被踩踏过的牡丹,青丝散乱了一身,羞耻让她紧紧抱住自己,蹲在地上,含泪愤恨地瞪着程冰姿:“你这么对我,朝临不会放过你!”
这话一出,轻霜主仆皆震惊。
春愿眼泪直流,整个人被程家的刁奴钳制得趴在地上,就知道,她就知道杨朝临不是东西,小姐,我早都说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她挣扎着仰头,担忧地朝小姐望去。
小姐这会儿狼狈极了,眼泪冲花了妆,如玉的身子像冻坏了的小白羊似的瑟瑟发抖,双腿紧紧并住,极力往下蹲,试图遮住羞处,一条胳膊遮住挺立饱满的左胸,另一手护住小腹,不可置信地望着木屏风,呆呆的,眸中的情绪太复杂,愤怒、恨,还有一种溺水般的绝望。
“杨朝临,滚出来!”程冰姿不耐烦地喝了声。
从屏风后头走出个高轩俊朗的年轻男人,正是杨朝临。他低下头,脸阴沉着,薄唇因紧抿住而微微发白,眼中似有泪花闪,虽说穿着灰鼠皮领的披风,可还是能依稀看出脖子上有三道新鲜的指甲抓痕。
杨朝临径直走过去,怨毒地瞪了眼上首坐着的程冰姿,一把推开钳制轻霜的刁奴,他扯掉披风,脱下外头穿的棉袍,给轻霜穿上。
“你一直都在?”沈轻霜心都碎了,小腹传来一阵阵刺痛。
杨朝临没言语,牙都把唇咬破了,渗出了血,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望向上首坐着的程冰姿,低声下气的求:“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咱们回家罢。”
程冰姿重重地拍了下扶手,恼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真想和她去京城另置个家?”
“我不是……”杨朝临眉头都皱成了疙瘩。
“那你是什么!”程冰姿噌地声站起来,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毫不客气地食指隔空戳杨朝临,竟当着下人扯开了骂:“当初若不是你小子对我百般献殷勤,又是情诗又是弹《凤求凰》的,我能把身子给了你?当初爹和哥哥要你入赘,老娘为了你的面子,和父兄对着干,下嫁到了你杨家,床上你好姐姐的发誓赌咒,说跟沈轻霜这贱人尽快断,好,我信你,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可你怎么回报我的?竟还弄出个孽障出来!”
“她这话什么意思。”轻霜此时完全顾不上什么羞耻脸面,衣裳松垮,稍稍一动,襟口就露出春光来,她也不管,将杨朝临扯得面对自己,颤声质问:“你不是说是被灌醉了么?你不是说她对你死缠烂打,下药算计你的?”
杨朝临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垂着头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就像面团子,谁都能对他搓圆捏扁,于是,他火气对准更弱的一方,朝轻霜吼:“这时候是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时候吗?”
转而,他觉得自己忍了这么久,也算够了,盯住程冰姿,咬牙道:“咱们家的私事,何必要闹到欢喜楼?你到底是丧我的脸还是丢程家的面?别任性了,没得叫人看笑话,回去吧。”
程冰姿见杨朝临似有维护那女人的势头,更气了,眼中亦泛起泪花,逼问:“我现在就问你一句,杨朝临,你打算怎么处置这贱人!”
杨朝临脸发烫、脸发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腰杆微微弯下,“她这样的出身,平妻确实不合适,可确实怀了孩子,大过年的你就当积德行善了,让她当个侍妾,若是实在不愿见她,那让她当个外室,把她送到乡下的庄子,咱永世不见她可还行?”
“外室?”沈轻霜如被雷忽然击中般,差点站不稳,又哭又笑,她扯过男人,仰头,望着这张认识了十几年的陌生又熟悉的脸,不相信地问:“你同我开完笑是么?”
“杨朝临!”程冰姿一下就被丈夫这偏袒求全的态度激怒了,拳头揉着发闷的心口,“行,我也算看出来了,你们真是郎情妾意啊,”她从袖中掏出张纸,愤恨掷到地上,下巴微抬:“这是休书,杨朝临,既然你不要脸,想跟这千人骑万人跨的娼妇相好,我成全你,今儿就休了你,你麻溜儿地收拾东西从我家滚蛋。”
“你这是做什么!”杨朝临震惊不已。
程冰姿掉泪了,说着狠话:“但我告诉你杨朝临,我可不会白白被你欺骗玩弄,你品行如此不端,屡屡来妓院嫖,亏你身上还有功名呢,简直丢了读书人的脸面!礼部若是给你这种人授官,那简直没长眼,回家后我就修书给哥哥,不必给你准备居舍,更不必带你去应酬交际,你去找沈轻霜吧,她的床伴里兴许有能帮你的。”
沈轻霜自然听出程冰姿这番话里的锋机,看似赌气,实则威胁,她猛地想起了昨夜唐慎钰给她带来的那封“如朕亲临”的密折,忙拉住杨朝临的胳膊,试图挽回:“朝临哥你不必畏惧她,我有法子让你当大官,很大的官,我给你荣华富贵,到时候你休了这恶妇!”
“你闭嘴!”杨朝临喝断女人的话,还当轻霜说的是为他找旧日床伴攀关系,男人的那种隐秘的自尊顿时燃起,他猛地挥开轻霜,骂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冰姿是我结发妻子,没有偷人,也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处处维护我,我为何要休她!你的心也太毒了。”
这一句句话像长满倒刺的鞭子,打得轻霜浑身疼。
而这时,程冰姿冷笑了声,这场仗,她很确信她赢了。
“朝临,当初我爹和哥哥都知道你是明理体贴的好人,这才同意咱俩的婚事,男人嘛,在外头交际应酬,谁不认识几个行首娘子,谁又没有几个红颜知己,我从不介意的,我晓得你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看看哪个为官做宰的会把不正经的女人领回家?那会叫人戳脊梁骨耻笑的。”程冰姿身子前倾,含着眼泪,暗暗施压:“你告诉她你心里想的,就是之前咱俩晚上躺床上聊的那些。”
杨朝临脑门上冷汗涔涔,脸越发白了。
程冰姿见他久久不动,故作失望,叹了口气:“算我瞎了眼。”
“沈姑娘。”杨朝临直面轻霜,但没敢看她的眼睛,苦着脸:“你放过我吧,咱们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轻霜推了把男人,泪流满面地问:“你是被她胁迫了么?”
“没有!”杨朝临有些烦躁了:“我一直都很敬爱冰姿,从见她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妻。”
“那我呢?”沈轻霜心痛的无法呼吸。
杨朝临扭过脸,咬牙道:“对不起。”
沈轻霜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她抓住男人的腕子,怔怔地望着他:“咱们五岁就认识了,到现在快十七年了,我什么都给你了,人、钱、心,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
杨朝临叹了口气,搓了把脸:“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哎,我和冰姿昨晚商量过了,明儿我俩一道进京,不回来了,你腹中的孩子,哎,你有那么多情人,孩子也不一定是我的,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就做掉,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轻霜心绞痛得厉害,整个人呆若木鸡,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她绝望了,可更多的是不甘心,轻霜忽然像疯了似的,拳头捶打男人:“你还算人吗?这些年你吃我的、花我的,你妹妹出嫁都是我一手置办的,现在你要甩了我?你对得起我吗?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杨朝临面子挂不住了,狠推了把轻霜,到底心里虚着,眼神闪闪躲躲,嘟囔道:“又不是我要你付出的,是你自愿的。是,当年你是帮了我家,我爹临终前要我娶你,可这也不是我的本愿,我是被你们俩逼的!我自问够对得起你了,为了你被打断条腿,还被同窗邻里耻笑了这么多年,你在欢喜楼穿金戴银、风流快活,给这个老爷当情人,给那个官人当妹妹,如今不想做了,找我这个傻子接手,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孽种什么来路,之前你怀了三个,可也不是我的啊,难道这个就是?”
轻霜头阵阵发晕,几乎喘不上气,浑身冷得厉害。
杨朝临也实在不想待下去了,皱眉对他妻子说:“好了,回家罢,父亲还等着咱们用晚饭呢。”
“不急。”程冰姿连发丝儿都透着得意,她从怀里掏出把二寸来长的短匕首,扔到丈夫怀里,笑道:“若是真要我安心,那你就划花这贱人的脸。”
杨朝临强笑道:“不至于吧,这样,她、她将来就没出路了。”
“她是咱程家的奴婢,出路掌握在我手里。”程冰姿脸顿时塌下来,甩了下袖子,“我就知道你是哄我的。”
杨朝临被逼得仓啷一声拔出短匕首,咽了口唾沫,望向轻霜。
他从没见过轻霜这样过,不说话、不动弹,毫无生气,呆呆地立在原地落泪。
杨朝临逼自己动手,他反复说服自己,情爱会消散、美人会迟暮,可功名前程是光鲜的,就轻轻一刀,彻底让冰姿安心,那么他将来的日子也会好过,真的,将来他会补偿轻霜的。
相似小说推荐
-
八零炮灰亲妈不干了(夭野) [穿越重生] 《八零炮灰亲妈不干了》全集 作者:夭野【完结】晋江VIP2023-8-27完结总书评数:954 当前被收藏数:12...
-
春夜降临(艾鱼) [现代情感] 《春夜降临》全集 作者:艾鱼【完结】晋江VIP2023-8-28完结总书评数:3392 当前被收藏数:5253 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