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盘腿坐在地上研究柜子要怎么组装,说:“这事你是主要责任,我是次要的。”
没有做哥哥的前十八年的纵容,何来今日呢?
论亲疏,余景洪自觉还是能胜过这位不在户口本上的妹夫的,不过他还是要撇清关系:“都赖大哥。”
不在场的余胜舟背锅,也不知道他此刻有没有打个喷嚏。
余清音忽然好奇,掏出手机发条消息,没等到回复又给揣回兜里。
摸鱼还好意思站中间挡路,余景洪推她一下:“边上玩去。”
听听怎么措词的,边上玩去?
岳阳就说自己是次要责任了,摘下手套:“清音,帮我拿瓶水。”
余清音拧开盖子递过去,扫一眼摊开在地上的说明书:“能搞定吗?”
男人哪有说不能的,岳阳也不例外。
他道:“可以。”
余清音曾独居多年,换灯泡修水电都是小意思。
她觉得这确实不算事,晃到另一边指挥:“凯岩,你把这个箱子推过来一点。”
徐凯岩双腿微分,气沉丹田,哼哧一使劲,再一使劲,再再……
不管怎么再,箱子就是纹丝不动。
他尴尬地笑两声:“好像有点重。”
这哪里是好像啊,余清音撸起袖子:“一起推。”
多一个她,固然是如虎添翼,但徐凯岩不得不强调:“我最近有锻炼。”
余清音:“嗯嗯,看出来了。”
敷衍得徐凯岩都发现了,他提起口气朗声道:“真的有!”
还喊上了,余清音:“我知道,你跟致远一块打球来着。”
等会,打球?
余景洪来了劲:“上高中的时候我喊你多少次你都不去,现在转性了?”
还好意思一副怨妇口吻,徐凯岩:“我让你看《神探夏洛克》你没点开过,人家让你看……”
后半句被踩了脚,疼得说不出来。
这一看就是有事,余清音目光在两个人之间移动:“谁是人家?”
余景洪假装饶有兴致地打量天花板:“就,人呗。”
耳根子红什么红,现在拿的是纯情少年的剧本就对了?
余清音嘁一声:“我还不稀罕打听呢。”
话是如此,点咖啡的时候故意给他选了个甜得要死的热巧克力摩卡。
余景洪一口下去五官都变形了,站在原地骂脏话。
余清音不冷不热:“别浪费粮食。”
逼得他只好捏着鼻子喝完,背着正主嘀咕:“小心眼。”
可惜他躲得不彻底,徐凯岩听个正着,划拉开纸箱的胶带:“清音,骂你呢。”
余景洪勾着好友的脖子:“不是,你跟谁一派的?”
徐凯岩理直气壮地望着他,用眼神示意着最理所当然的答案。
行行行,余景洪悻悻:“这日子没发过了。”
他愤怒地摔个手套,过两秒又捡回来,佯装若无其事。
就这,还好意思叫别人管管。
岳阳好笑摇摇头,顺手接个同事的电话。
他这头丁零当啷的动静,同事问:“你们邻居在装修吗?”
岳阳回头看一地狼藉,觉得也差不多。
他含糊说是,聊了两句工作上的事情才挂断。
余清音见状:“要加班的话你忙去吧。”
岳阳蹲下来拧紧螺丝:“不忙。而且比起加班,我现在更愿意干点体力活。”
坐在办公室里领高薪,看着光鲜亮丽,何尝不是另一种流水线。
余清音此刻站着,伸出手在他脑袋轻轻拍:“干得好中午的黄焖鸡给你多加份饭。”
岳阳:“很好,现在有资本家的派头了。”
真正的资本家,不是应该奴役员工吗?
余景洪才想起件事:“赵琦是女生就算了,怎么许致远也没来?”
余清音:“因为他们都去挣钱了。”
周末,是学生们工作的好时机。
余景洪彻底没话,擦一把额头的汗。
但他安静不了几秒钟,很快嘴又跟装机关枪似的。
哒哒哒,哒哒哒,中间夹杂着金属碰撞和轮轴滚动。
太阳慢慢朝着另一段偏移,洒下大片的暖黄光。
催了一天送货员总算肯大驾光临,敲响1203的门:“这匾是不是你们的?”
哎呀,还打算在这儿挂个匾,正大光明还是中正仁和?
余景洪是个好事之徒,凑上去:“我看看。”
看什么看,余清音满脸写着一言难尽纠正:“是一块公司的招牌吧?”
对对对,没错。
送货员:“嘴秃噜了。”
怪不得,余景洪还以为真的是匾呢。
他拆开泡沫膜一看,牌子上白底黑字写着新漾文化有限公司,跟左邻右舍的没什么区别。
然而此刻在他眼里好像冒金光,比圣家堂还笼罩着神圣。
余清音看他快把牌子上的字摩擦没了,说:“两百块买的,你快给我挂上。”
余景洪:“你平常这么迷信,这么挂牌这么大的事不搞点仪式?”
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余清音:“你等会,我看看黄历。”
别介啊,这都得差不多了,万一黄历没给出好结果,岂不是得从头再来。
余景洪大感不妙,给岳阳使眼色。
这时候才想起来要住嘴,已经来不及了。
岳阳微微摇头,心事重重地拍一下徐凯岩的肩。
气氛沉重得像是要宣布破产,独独余清音无所觉。
她搜了一下喜滋滋抬头:“今天宜搬迁和入宅。”
幸好幸好,在场三个男生齐齐松口气。
余景洪不敢再说什么废话,赶紧找工具,另外两个人也各自忙活着收尾,想着还是快点走。
余清音不合时宜想起四个字,狼奔豕突。
有点不太礼貌了,她自我批评三秒钟,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明明没人问,她还是对着空气解释一声:“余海林。”
说完才接通道:“喂,怎么了?”
余海林挑刺:“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余清音用肩膀夹着手机,腾出手拍两下:“这样够热烈吗?”
凑合吧,余海林也没想耍太多的嘴皮子。
他道:“我这回月考考得不错。”
每个人对不错的标准不一样,余清音:“年级前十?”
怎么不干脆说全校第一,余海林改口:“考得一般行了吧!”
哟,小伙子还怪有气的。
余清音:“行啦,别卖关子了。”
余海林:“我们班第十。”
按母校的升学率,或许能够个211。
不过才高一而已,人生变化还有许多。
余清音:“挺好的,继续保持。”
又给颗糖吃:“给你买了新鞋,应该明天到。”
余海林惺惺作态:“我脚上这双还没穿坏呢。”
一副勤俭持家的模样。
余清音:“那我退货了。”
余海林:“我就是跟你客气客气!”
余清音:“切,少来这套。”
她翻个小小的白眼,唠着没意义的家常话,听够故乡的八卦。
在这种时候,人生好像出现某种程度的割裂。
她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旁,对面大厦的玻璃像铜墙铁壁,幼时看港剧时对工作的幻想部分实现,下一秒仿佛该有个人出现说“余总,要开董事会了”,实则是亲弟弟在叨叨五叔公的儿子要离婚。
怪有意思的,余清音道:“再离该是第三次了吧?”
什么第三次?余景洪在一边嚷嚷:“免提免提,我也听听。”
横竖都是自己人。
余清音把手机放在刚组装好的桌子上,外放声音开到最大,一边收拢满地的垃圾。
破开的包装袋们嘶啦嘶啦作响,废纸壳们被踩扁捆成团,无数白色的泡沫碎黏在身上,像打不死的蟑螂。
岳阳脏着一双手拍她的衣服:“你自己也抖抖。”
余清音抽风似的抖两下,两颊的肉不太明显的起波纹。
岳阳戳一下她的脸:“回去洗洗吧。”
这一整天的,大家都弄得灰扑扑。
余清音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鞋,拿起手机打断弟弟的新闻播报时间:“回头说,我在忙。”
没有姐姐的辛勤工作,哪来弟弟的额外零花钱。
余海林很是狗腿:“您忙,您接着忙。”
余清音毫不怀疑他在场的话兴许还会给自己捶肩捏背,无奈道:“跟你二哥学点好的。”
怎么当着面还说人,人也是有尊严的!
余景洪对着空气挥舞拳头,表情愤愤不平。
就这出息,岳阳一百零八次心中感叹,牵着女朋友的手:“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一句废话:好像每一天都是一天。
余清音周日没薅到劳力,只能自己去收尾。
她找阿姨打扫卫生,请人安装电脑, 把新买的几幅装饰画挂在墙上, 堵住那些脱皮的坑坑洼洼。
连饮水机和咖啡机她都试用过, 举目四望觉得总算露出点正规的雏形,往后一靠坐在新买的办公椅上发面试通知。
鉴于面试官就一个, 分身实在乏术, 她给每个人的时间点都不一样,只有日期是统一定在下周二。
这样一来,她还有一天半能查缺补漏, 午休都没闲着。
工作日的1203,和左邻右舍有些格格不入, 谁走到门口都得疑惑——这儿真的是公司吗?
第一个面试者先是假装路过探探虚实,觉得有点不对劲又退回电梯间, 犹豫着拨通电话:“你好,我现在到电子大楼了, 请问是1203直接进去吗?”
余清音吃完午饭就坐着干等,腿都快坐麻了, 迫不及待站起来:“对, 我就在公司门口,你出电梯右拐就能看到。”
走廊有回声, 面试者能听得清。
她握着手机,另外的手攥着包带:“好, 我马上到。”
不到三十秒, 双方喜相逢。
当然, 这个喜比较像余清音单方面的。
她心想总算有人能替自己分担点工作, 打个招呼侧过身:“地方这两天才收拾好,有点乱,别介意。”
乱是谦辞,但空旷倒是真的。
面试者:“这里没有别的员工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约等于没有吧。
余清音:“他们暂时都不需要坐班的。”
暂时?面试者心里浮现出两个问号,应届生的本能使她没有多问,坐下来的时候垂着头,余光四处打量。
余清音给她倒水,在横桌的对面坐定:“你别紧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面试者无意识地抿抿唇:“我叫张欣,今年23岁……”
其实基本情况余清音都了解,不过有个开场白总是好些。
听完她问:“你之前在文涛娱乐实习过是吗?”
张欣:“去年暑假,主要负责文案。”
她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分不足,出于诚实解释说:“但更多的是打杂,没做过太多文字工作。”
刚出社会,会不安于和工资不相衬,简单得一望就透。
余清音想起上辈子刚毕业的自己,仿佛都是差不多的。
她道:“没事,能学就行。”
就开这点工资,难道指望招个大神吗?再说了,谁是生下来就会的。
老板这么好说话的样子,张欣却更加的警铃大作。
她六月份毕业到现在,也不知道走什么霉运,一上班就踩雷,钱是压根没挣到多少,经验倒是攒一箩筐,心想笑面虎更可怕,左手的食指跟拇指捏紧:“那有人带我吗?”
问得好,余清音诚恳道:“我们之前负责文案的是我。”
老板身兼数职,这草台班子能不能行了?
张欣急着上班,倒也没有马上跳火坑的冲动。
她慌不择言道:“挺好,挺好的。”
余清音估摸着她是后悔来了,说:“我们确实是初创,刚到账了一笔资金,公司规模比较小,才开始招人。不过已经有稳定的业务,你可以搜搜看,几个账号都做得不错。”
张欣就是在微博上看到招聘启事的:“我有关注松果儿。”
陈颂蕴刚注册的账号就叫这个,在不懈引流下粉丝将将破万。
数量不多,眼前就还占一个。
余清音道:“她是新人,我们公司还有许致远的账号,你可以搜搜。“
张欣还是做过一点背调的,说:“我看过。”
据说这个关注量每月可以挣几十万,有这么一根台柱子,不至于发不出工资吧?
她才想着,余清音主动提:”现在工作少,暂定朝九晚五,午休一个半小时。虽然是双休,但周末时不时会加班,因为我和几个博主都是学生,工作安排比较集中。如果有加班的话可以申请调休或者补贴,每个月工资是六千五加绩效……“
张欣的专业不对口,某种程度上是白纸一张,学历也不突出。
她心想有份收入能在首都活下去就行,熬个三五年总会好的,倒没想着再争取一点。
余清音还留着几百块钱的余地,居然没发挥作用。
她寻思等试用期过要是合适主动给人涨上去,趁着下一个人还没来的时候给男朋友发消息:【我不是做资本家的料】
岳阳正在和资本家周旋,没顾得上回复。
余清音盯着手机发会呆,听见敲门的声音抬起头:“请进。”
第二位是男生,做过三年的剪辑。
他是带着作品集来的,刚坐下来就开电脑。
余清音之前联系他的时候看过一点,这会碰着触控面板:“我们的风格比较偏生活化,你之前是做科技产品的吧?”
男生:“我们都是听甲方的。”
言下之意是只要钱给够,剪个好莱坞大片都没有问题。
这上过班的跟初出茅庐就是不一样,余清音:“你看过我们账号之前的视频吗?”
男生:“看过,切镜很自然,亮点一般放在人物上……”
谁被夸不高兴,余清音:“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男生诧异:“你自己弄的啊?”
他也面过几家同类的公司,人家十几个账号加起来没有新漾一个的粉丝多,配置都还一应俱全。
余清音:“活不多,能应付,之后会加强更新力度。”
工作量多少是个关键,男生:“每周更几次?”
他问得就多和细,下一个人都来了还没谈完。
余清音这儿连个富余搭把手的都没有,只能尴尬笑笑:“不好意思,你先坐着等一会,马上好。”
马上续马上,余清音一下午面了十几个人。
等最后一位走,已经是华灯初上。
入冬之后天黑得早,好些写字楼四点就亮灯。
余清音刚装上的新电灯泡尤其明亮,仿佛要燃烧自己照亮整层楼。
她眼睛都不敢直视,把桌子上的几个一次性杯子扔掉顺便扫地。
岳阳正好来接她,探头道:“什么活,劳动咱们余总大驾?”
余清音:“知道还不来伺候。”
岳阳任劳任怨,就是凑在她耳边:“晚上伺候得会更好。”
余清音给他一肘子,抱臂站一边:“今天有个小姑娘,你猜猜姓什么?”
岳阳:“你看简历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的。”
差点把这事忘记,余清音撒娇:“想跟你再分享一次不行吗?”
岳阳最吃这套:“你说着,我爱听。”
听也不能磨洋工,余清音:“扫完回家啦!”
岳阳就是没有小皮鞭赶着的那头驴,好声好气:“你先想想吃什么。”
余清音:“火锅,取个红红火火的好兆头。”
这个点热门的店全要排队,仿佛全首都的人都按点下班。
两个人取号之后在商场里兜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
岳阳:“下午有谁当场应的吗?”
余清音:“有个女生,之前给艺人做商务的。”
经验丰富,她开了今天的最高薪水,希望这钱能花得值。
岳阳:“她什么时候上班?”
余清音甩一下头发:“明天!”
够快的啊,看来是待业在家。
不过明天可是周三,岳阳:“你不是满课吗?”
余清音苦笑:“我的全勤记录,以后估计保不住了。”
逃课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岳阳:“等步入正轨就好。”
万事开头难,现在正需要人盯着的时候,舍她其谁。
道理是这样没错,余清音连这学期可能拿不到的奖学金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她道:“回头我得去文庙拜拜。”
该求事业的时候,她还操着学习的心。
岳阳:“一学期对研究生申请的影响不大。”
出国留学是余清音重生那阵子的愿望。
她想体验前生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会却觉得计划真是赶不上变化,说:“刚开始只是想挣点钱,怎么摊子忽然这么大了?”
这年头,还没有个词叫凡尔赛。
哪怕有,岳阳都不会用在她身上。
他道:“咱们是金子嘛。”
早晚要发光发亮的。
余清音被哄得都快找不着边,在他掌心划拉一下:“也没有这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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