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遇听后顿时呆愣,是啊,本朝还没听说有哪个城隍庙是建在郊外的。如此看来,那杜知县的死,应该另有隐情吧。
还有,这么明显的漏洞,自己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且不单是他,想来礼部的其他官员也并未发觉这一点,否则早有人提出疑问了。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朝自己学生看了又看,聪慧,敏锐,遇事懂得思考。
很快秦遇又想起,一直以来,远秋可从来没让他有劳神的时候,所以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
因着心中所想都与老师探讨了的缘故,等再回到翰林院时,林远秋平心静气了许多,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随遇而安吧。
等下值回到家,林远秋直接与家里人说了外放已定下来的事,并把自己的官阶和要去的地方也都告知了大家。
听到小孙子居然要当两个地方的官,老林头和吴氏脸上是忍不住的自豪,这也太风光了吧。
家中的其他人也一样,都是喜气洋洋的。
在众人看来,在翰林院做官,哪有直接管着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来得更威风啊。
林三柱嘴角咧到了耳朵根,他家狗子如今才二十多岁呢,没想到这就要当这么多百姓的父母官了,嘿嘿。
此时周子旭的神情,却完全与在场众人来了个相反,在听到永宁州和定胡县时,他不禁双眼圆睁,“这两处不正是山戎人时常会过来抢粮的地方吗?”
周子旭记得,先前在府城茶楼时,往来的商贾就说到过此事。
抢粮?啥抢粮?
老林头愣住,“子旭你刚刚说啥人过来抢粮?”
林远秋忙提脚朝桌下那双鞋踩去。
众人只听“哎哟”一声,然后是周子旭的纳闷,“舅兄你踩我脚作啥?”
没等林远秋开口暗示,周子旭很快回答起老林头的话来,“祖父,往年我与舅兄在府城念书时,就听人说起北元山戎人常过来咱们大景抢粮食的事。孙婿记得,商贾们说的那些地方里,就包括永宁州和定胡县来着。”
得,这下把自己想瞒着的事,全都给说出来了。
说实话,林远秋还真佩服周子旭的记性,好几年前的事,他居然还记得一清二楚。而他,还是下午从藏书阁查阅了资料后,才想起这件事的。
“远秋,子旭说的可是真的?”
林三柱早已收了脸上的笑,原本红光的面色这会儿也有些惨白。林三柱可是听人说过山戎人的,这些人是北面的游牧,时常会因为没了粮食,而窜过边境来抢粮,除了抢吃的,还杀人放火,可谓无恶不作。远秋若是去这样的地方当差,那不是等于每日把命提在手上吗。
吴氏也跟着心急,“远秋啊,听奶的,那地方既然这么吓人,咱们就和圣上说说,让他给咱们换一个地方。”
“你当这事能由着咱家想怎样就怎样的吗。”老林头虽是这样说,可眼里却有期待在里面。
再看家里的其他人,很明显,也都有让他与圣上说一说的想法。
林远秋自然知晓家人心中的担忧,可定胡县也没到了这么吓人的地步。
回想了下午自己从资料里查阅来的内容,林远秋笑着开口,“爷,奶,永宁州与北元有高耸的山峡作为界线,山戎人想过来也没这么方便,再说离城池不远就有鸿虎营驻守,安危自是可以放心的。”
虽听小孙子这样说,可老林头和吴氏哪里能真正安心。
是以,回到房里后,老夫妻俩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老林头似拿定了主意,起身对一旁的吴氏说道,“娃他娘,明日你拿了银子给老三,让他去帮咱俩买一颗参回来,你跟他说,就要先前咱们来京城时吃的那种。”
吴氏一听,立马明白了老伴的意思,这是实在不放心,准备一起跟着去外放的意思吧。
仔细一想,吴氏觉得这样也挺好,与其在京城提心吊胆的,他俩真还不如一起跟着小孙子去。
与老林头和吴氏有着同样想法的,这会儿可有不少。就比如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林远柏,此时就是这样想的。
在几人看来,他们总不能光跟着享清福,却不为这个家付出吧。
再说,光耀林家门楣可不止五弟一个人的责任。如今五弟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呢,此时不跟着一起,还待何时。
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们别的本事没有,帮着打打下手应该还是行的。
想明白一切后的林远枫几个,突然有种跟着五弟大干一场的心潮澎湃之感。
大房房里,周氏正与林大柱说着话,“夫君,不如咱俩跟着远秋一起过去北边吧。”
周氏想法直接,如今家里的好光景靠的全是小侄儿。所以他们可得把人给守好了,不然小侄儿真要有个什么意外,那么啥啥就都成了空。
其实林大柱也是这样想的,可家里还有铺子开着呢,总不能丢下不管了吧。
周氏翻了一个白眼,“丢下怎么了,原先咱家不也是啥都没有,眼下远秋的事才是顶顶要紧的,挣银子的事等往后回来也不迟。你也不想想,若是远秋这边没顾好,那么咱家就啥都没有了。”
周氏还想说的是,若远秋真要有个什么,她的婉清、婉雪,还有墨宣墨诚和墨霖,就再也没小小姐、小少爷可当了。
所以,无论如何,周氏都觉得自己应该跟着过去,给小侄子帮忙才成。
林大柱点头,“明日咱们就去跟爹娘说。”
此时的二房房里,刘氏和林二柱也作着同样的决定,用林二柱的话说,一家人就该劲往一处使,才能把事情做好。
而刘氏,在听到林二柱的这句话后,好半天都没回过神,她怎么觉得自己夫君突然很有文才的样子。
与其他两房相比,此时的三房屋里,是最亮堂的。
冯氏和林三柱把屋里的油灯都点上后,就找出包袱皮,开始收拾起行李来。
相比起各房的忙碌,林远秋这边就要平静了许多。
反正外放的事已成定局,且经过今日与老师的谈话后,林远秋心中已有了大致的安排。接下来的时间,他只要准备好要带去任上的物品就行了。
永宁州和定胡县位于大景朝的最北端,物产丰不丰富林远秋暂且不知,可物品是肯定不如京城繁多的。
所以有些常用的东西,能在京城这边置办的,最好置办好了再带了过去。
还有路上吃的糕饼点心也是不能少的。
另外就是药品了,不论是御暑热的,还是防蚊虫的,都得备上一些。
是以,在书房里画了两幅春山华居图的林远秋,很快拿着下午写好的物品单子回了房。
“看看可还有要添的东西。”林远秋把单子给钟钰柔递过去后,就看到梳妆台上已有一张单子放着了。再看上头的娟秀小楷,林远秋便知道这是钰柔写的。
他拿起单子细看了起来,发现上头不但有糕饼点心和药品,还有米面、小锅、蜡烛、茶碗、棋盘等等,可比他写的要丰富多了。而在单子的末尾处,竟然还有锄头斧子各一把。
林远秋有些不解,“咱们此趟前往北地,乘坐的都是马车,带上斧头和锄头做啥?”
且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林远秋还真想不出有用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
钟钰柔解开头上的发髻,然后拿桃木梳一下一下把头发梳理通顺,“往年钰柔就听父亲提过,父亲说,出门在外,斧子既能防身又能砍柴,锄头可挖药草还能开路,所以就一并准备上了。”
林远秋听后恍然,他们这一路过去,难免会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届时歇在野外,说不得就要用上斧子和锄头了。
看来在出门远行这方面,岳父是有着见解的,林远秋准备再去钟家时,多从岳父那儿听取经验。
想到自己肚子里可能揣着的小娃娃,等洗漱上床后,钟钰柔还跟前两天一样,特地背对着相公,然后一副很困的样子。
见妻子闭眼就睡的模样,林远秋只以为没休息好所致,便收了旁的心思,只伸手把妻子搂至胸前,然后也闭眼睡起觉来。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四人起床后,就陆续往饭厅来了。
看到大哥二哥还有三哥,脑袋瓜一向活络的林远柏,忍不住笑道,“大哥,你们总不会也想跟着五弟一起去外放吧?”
林远枫点头,表示自己正有此意,随即他看向林远槐和林远松,“你俩也为这事过来的?”
“自然是的。”林远松和林远槐也点着头。
“得,那咱们几个还真想到一块儿去了。”林远枫感慨,“看来爷奶说得没错,咱们林家的男儿都是一条心的。”
一听这话,林远柏林远槐,还有林远松,不禁都有些热血沸腾了起来,心里对山戎人抢粮什么的也少了惧怕,都觉得只要兄弟一条心,就没啥搞不定的事儿。
于是,等一身绯色官袍,步态轻盈的林远秋过来时,见到的就是几位堂兄情绪高涨的模样。
林远秋正想问什么事这么兴奋呢,就听大哥开口说道,“五弟,我和二弟三弟,还有四弟都已经想好了,这次就跟着你一起上任去。”
“对对对。”林远槐也很快说道,“都跟五弟一起去上任。”
“是啊,五弟,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那狗屁山戎人,没啥可怕的。”林远柏斗志昂扬。
林远松也不甘示弱,“五弟,让二哥跟你一起去任上,到时你说啥二哥就做啥!”
林远秋愣住,自己啥时候不让堂哥们一起跟着了?
很快,他就想起之前自己说过只带钰柔一人外放的话。
所以,也难怪堂哥们会这样认为了。
此次去永宁州,林远秋是准备带上堂哥他们的。之所以会改变先前的想法,还是因为这次情况特殊的缘故。
昨日老师已与他说了,永宁知州这个位缺空了好几年。如今衙门里的事务,全都由通判和同知,以及其他几位属官兼顾。
林远秋可是听过好些官员被底下架空的事的。
虽不知这些属官的脾性如何,可作为初来乍到的他,林远秋知道,身边没有自己人肯定不行。
所以,昨日林远秋就已打算好了。此次去赴任,他一定要把几个堂哥都给带上。也不用一直都待在那儿,等自己把手头事务理出头绪,也上了正轨,那么堂哥们就可以回来了。
至于去北地危不危险,堂哥们到底适不适合去,林远秋没往这边想过。
在他看来,林家二十八口人都是一体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林家的男儿,不管是谁,都得有担当才行。
何况,从先前自己在府城茶楼听到的,以及昨日查到的资料中可看出,山戎人大多在凛冬时节才会过来作乱,而闯进城里的情况则一次都未发生过。想来自己只要做好防范,就能很大程度的避开危险。
还有,在林远秋的认知里,遇到困难后,首先就应该想着如何去克服和解决,而不是畏惧,否则“怕”字当头,什么事都做不好。
而懦弱这一点,幸好他们林家男人都没有。
看到堂哥们眼里有着对他的担忧,以及斗志昂扬的话语。林远秋除了满心的感动,剩下的,就是也被鼓动起来的士气了。
林家有男儿如此,何愁门楣不耀。
没等林远秋感慨完,很快又有林家男儿过来了。
林三柱眼圈泛黑,脸有些发肿,看着就是彻夜未眠,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不过,在见到自家狗子后,林三柱的笑容立马绽放了出来,“远秋,昨夜爹跟你娘已把所有要带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而走到门口,正跨脚进来的林大柱,一听三弟已打包好了行李,不免有些着急,“三弟,昨日远秋不是说了,要到三月下旬才出发的吗,这差不多还有一个月时间呢,你咋收拾起行李了,难道改时间了?”
林三柱摇头,哪里是改时间啊,昨晚他和冯氏不是睡不着觉嘛,所以就想着打包行李了。
这时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林二柱也过来了。
等看到林远秋后,周氏忙说了昨晚她和林大柱的打算,“远秋啊,你大伯和大伯娘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去北地,我们俩也一起跟着,大伯娘别的本事没有,给你做饭是绝对没问题的,出门在外的,入嘴的东西,还是自家人做着更放心。”
一听这话,林三柱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嫂说得对,出门在外,只有自己人做的饭食吃着才安心。”
可以说,如今的永宁州和定胡县,于林三柱而言,说是龙潭虎穴都不为过,所以万事小心都是应该的。
很快老林头和吴氏也过来了。
而林二柱,在听到远枫几个已经拿定主意要跟着去上任后,也立马说了他与刘氏的决定,“远秋,现下咱们一家正是往一处使劲的时候,二伯和二伯娘这次也跟你一起去。”
“老二说得很对!”老林头心情激动,忍不住一拍桌子道,“只要往一处使劲,就没有办不好的事,远秋,爷和奶这次也跟你一起去北地!”
一旁林三柱一听,急了,“爹,此去北地可有一千多里地呢,你跟娘都一把岁数了,哪吃的消赶这么远的路啊。”
“谁吃不消了!”
被小儿子说年纪大,吴氏当下不乐意了,“哪里就岁数大了,你去后花园看看,这几日娘跟你爹挖了多少地。还有,自搬到京城后,家里吃的粗菜,哪样不是娘跟你爹种的。你也甭把你爹娘当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太爷老太太,告诉你,娘跟爹就是一日不动弹就全身不舒坦的农家老头和老太!”
说着,吴氏把手上抓着的帕子往桌上摊开,只见帕子里,是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
而吴氏,拿起银票后,就朝林三柱递了过去,“拿着,等吃了早饭,你去买颗参回来,就去你先前买过的药铺,上回的那颗参,娘跟你爹吃着还挺有效的。”
有了人参吃着,就不怕路上的劳顿了。
没等林三柱把银钱接过,就听他爹对他娘说道,“待会你给老三再拿些银子,让他多买两颗回来,我看咱们不如趁着这次,给家里几个都补补。”
见小孙子一副还要劝说的表情,老林头笑道,“远秋,你不必再劝,这回爷奶若不跟着,定会日日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的。”
听到这话,林远秋本也不想再劝,可男人们都离开了,大嫂她们,还有侄子侄女们该怎么办,总不好只留一群妇孺在家吧。
原本依着林远秋的意思,大伯二伯,还有爷奶他们都留在京城,这样家中不至于没个顶门户的人。
不过这会儿已快辰时,今日自己还要上值呢,所以,林远秋准备等下值后,再与家里人细说此事。
只是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等他下值回家时,原本准备守在家里的大嫂她们,也下了决心,拿定了一起去上任的主意。
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有了钟家的加入。
原来,除了秦遇,钟荣也一直关注着林远秋外放的事。
是以,在得知吏部已贴出外放官员的通告后,钟荣就很快就去吏部告示栏看了。
也所以,在昨日下午,钟荣就知道了女婿外放到永宁州当知州,以及兼任定胡知县的事。
当时钟荣的心,简直可以用怦怦直跳来形容。
究其原因,还是他太了解那块地的缘故。
在钟荣眼里,塞北之地,只能用“穷”和“乱”两个字来形容。而穷,倒不让人担心,反正忍一忍,熬过三年任期就成。可乱,却不是那么容易避开的,特别与北元交界的那些地方,也就是汾州府这边,时常会有异族部落过来扰民,和抢夺粮食。虽有鸿虎营常年驻守,可待过兵营的钟荣知道,能得了鸿虎营守护的,怕也只有离它最近的几座城池了,比如汾州府和大同府这边。
而像女婿的永宁州和定胡县,就很难得到鸿虎营的力了。
钟荣基本可以肯定,要是遭到小规模的突袭,怕也只能靠自己“消化”。而若是大面积的,那么等鸿虎营的兵卫赶过来支援时,这边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
唉,女婿这回的差事,不轻松啊。
钟荣很快想到了自己,想再回泾州大营复职已不太可能。
这两年他也寻了不少门路,可年纪大的武官,会接收的署衙基本没有,真没必要再巴巴盼着能当差的可能了。
所以,钟荣已下了决定,既然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就去助女婿一臂之力吧。
他这个当岳父的,虽做不到出谋划策,可拳脚功夫还是能顶上用场的。
钟荣是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好快他就把这事与妻子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