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原本的仙洲第一人,几乎要荡平妖域的瞑极阁阁主,天下最强的、算尽天下事的第一仙君,此刻,毫无征兆地殒命。
她死在乌素手上。
众目睽睽,无可辩驳。
远处,因为星辰异变随着配九州赶到瞑极阁的无数修士都看到了这一景象。
但——更加可怕的景象出现了。
随着李绰的死去,她的力量消失。
曾经依靠她法力封印的许多秘密都开始倾巢而出。
第一个有反应的,是站立在人群中央的裴逸。
在一瞬间的眉心剧痛中,无数记忆仿佛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在旁人对乌素震惊、害怕、仇恨的目光中,他怔然唤了声:“皇婶——”
是的,他完全想起来了,乌素就是千年之前如同母亲一般照顾他的皇婶。
与此同时,裴九枝也紧紧握住了手中剑。
他站在瞑极阁又高又长的白色阶梯之下,看着那阶梯尽处的鲜血蜿蜒落下。
滴——答——
是血落下的声音。
他也想起了这段记忆,那段,属于他们的凡间夫妻岁月。
李绰的力量还在溃散,曾经封入虚空里的——所有乌素存在过的痕迹再次现于人世间。
只是,它们出现的时刻,如此绝望冰冷,果决无情。
霎时间,无数张鲜红的喜糖纸从深渊里飞出,仿佛洒落漫天的血雨。
它们有的被小心翼翼地叠齐整,有的被捏得皱皱巴巴,
但每一片糖纸之上,都是裴九枝当初想要将这段誓言想要让天下人所知的决心。
如今,天下人确实知道了。
曾经一场春雨,将这些痕迹抹消。
现在,一场陨落的流星与糖纸漫天的红雨,再次将这段记忆揭开。
只出现在裴九枝幻想梦中的一对婚服出现,这两套厚重的衣物在风中鼓荡,而后颓然垂落在白色阶梯之上。
再然后,是许多赴婚宴宾客送给他们的贺礼。
同心镯,连心佩……无数寓意吉祥的礼品纷纷往下落,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最后,一个瓷瓶出现,这瓷瓶之内,放着乌素假装回鹤川时带回的香木扇。
这装着扇子的瓷瓶顺着白色阶梯,合着李绰的鲜血跌跌撞撞滚下。
最后,它滚落在裴九枝的身前。
“啪——”脆弱的凡间瓷瓶碎裂。
失去听力的乌素后知后觉,她根本听不到身后已聚集了这么多人。
终于,在感应到这瓷瓶碎裂的时候。
她在许多人的注视下,缓缓扭过头来,她的手指按在李绰的后心上,沾满鲜血。
乌素下意识想要去救下这瓷瓶,她不希望它碎裂了。
但,她一下子看到了如此多人。
在惊讶之下,她只往下跌了一下,崴了脚,软倒坐在阶梯之上。
而后,她冷静下来,低低注视向阶梯之下所有仙洲修士的目光漠然,她不在意他们的目光。
唯独,她避开了裴九枝的注视。
裴九枝仰着头,深深地看着她。
他空寂的心底,被无端的混乱记忆填满。
现在的他却不能细细回味这段疑似甜蜜的记忆。
现在,它们是尖刀,一道道刺向他的心口。
最后,出现在乌素身后深渊的,是一段发丝。
这是——裴九枝的情丝,这段情丝眷恋着乌素的气息,便缱绻地缠了过来,落在她的手腕上。
裴九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中剑发出悠长剑鸣。
他飞身而上,似乎想要将落在乌素手上的情丝拿回。
乌素还是听不见,她瞪大眼看着裴九枝。
她崴了脚,杀死李绰之后也没空整理自己吸收的阴阳能量,躲也躲不了。
等李绰死了,她才开始怕小殿下拿回情丝,无情道崩溃。
她不能让他拿回情丝!
乌素一咬牙,只抬起了头。
在无星的月下,她伸出自己的手腕,仿佛在饮一杯甘醇的酒。
她张开唇,将裴九枝的那根情丝,吞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她身后的虚空里,出现一只所有人都能见到的血色眼眸。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血色眼眸里出现,蚩予的声音传来。
“小妖怪,我就说了,我会来救你,我奉了祂的命令来带你走,你随我一起——”
他朝乌素的方向投了一道光芒,霎时间,乌素身后飞蛾图腾变得滚烫。
终于,面对这匪夷所思真相的所有仙洲修士回过神来。
谷颐在瞑极阁外目睹这一切,理不清来龙去脉,但他只知道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尊上!杀了她!”谷颐大声吼道,此时他的眼中只余下仇恨。
她杀了李绰,仙洲五方仙君之中,除了裴九枝外最重要的一位!
谷颐的这一道呐喊,带动了许多修士的呼应。
霎时间,人群如潮水,化为一道巨浪朝裴九枝席卷而来。
杀了她。
杀了这个罪大恶极的邪魔!
乌素只看到目之极处的修士们似乎都开了口,似乎在呐喊着什么。
她没听到蚩予的话,便没回头,只呆呆地坐在原地,看向裴九枝。
裴九枝盯着乌素身后的蚩予,他的手中剑已按捺不住杀意。
在无数道“杀了她”的声音里,他暗红色袖袍鼓荡,朝前而去,先将蚩予一剑穿心。
他早就说过,要杀了他。
直到蚩予的黑色的血落在她身后,乌素才后知后觉回过头去。
看到蚩予死了,还有那血色眼眸露出震惊之色,她才轻轻皱起了眉头。
小殿下,该杀她了。
忽然,她的身子一歪,裴九枝将她揽进了怀中。
在众目睽睽下,他竟然敢抱她?!
乌素没力气挣扎,她抬起自己有些疲倦的眼眸。
下一瞬,裴九枝高高抬起的手对准了她的后心。
霎时间,缠绕在这把长剑上的黑白纹样消失。
它坚决地对着乌素与裴九枝的方向落了下来。
裴九枝看着乌素,很坚定地唤了她一声:“乌素。”
乌素瞪大眼看着他,她看到有什么锋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的眼睫似乎被一片血色淹没。
许久,她眨了眨眼,预想中被一剑击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她看清了一切,眼前的所有景象,都被一片血色笼罩着。
今晚,她的身上,落了第三人的鲜血。
那滚烫的、圣洁的殷红鲜血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将她烫得皱起了眉头。
这一剑,从乌素的手臂与身体的缝隙间穿过,坚定地落向裴九枝自己的胸膛。
与此同时,在剧烈的刺激下,乌素失去听觉的双耳恍惚间出现了声音。
“嗡——”是长剑震颤的声音,仿佛空寂听觉中猝然出现的长鸣。
乌素,在这一瞬间,听到了来自外界所有声音。
她低眸,注意到了裴九枝与自己相抵的胸膛上涌出了血,将她与他的身体彻底染红。
——仿佛那喜庆婚服的颜色。
随着裴九枝手中一道悠长剑鸣, 乌素接连着听到了周围的嘈杂声音。
有惊讶声,讨伐声,仇恨声, 还有那血色眼眸因意外发出的咆哮声。
——那血色眼睛, 似乎不相信裴九枝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乌素低头去看裴九枝,她的视线都被这殷红的颜色填满,有些看不清周围。
她试图伸出自己的手,去按住他不断涌出鲜血的前胸伤口。
“不……”乌素靠在他怀里,小声道,她的声线很慌。
眼下的情况,出乎她的意料。
但裴九枝只抬起了自己染血的、颤抖的手,在她的后脑处一按。
那冰凉的手指攀上脖颈,强大的力量撞击着乌素的混沌身躯,将她的意识击碎。
她方才骤然接收来自李绰的记忆与能量。
乌素混沌不明的躯体内部,本就混乱。
此时裴九枝的力量撞进来, 竟然直接将她击晕过去。
乌素失去了意识,她软软倒在了裴九枝的怀里。
裴九枝一手抱着乌素, 一手将自己的长剑撑在地上,勉强让自己受伤的身体站了起来。
在他的身下, 鲜血汩汩往下落, 无人知晓这究竟是谁的血。
甚至, 也没人敢看清他微微颤抖的高大身影。
天上的月亮已被云层遮挡, 裴九枝用乌素沾满血的身体挡住自己胸前的伤口。
乌素被他抱在怀里, 胸膛安静起伏着,她并未死去。
“尊上——您没有杀了她!”谷颐惊叫道, 他以为乌素只是受伤了。
裴九枝没马上回答他的话。
他只是抱紧了乌素,抬起手中剑, 对准了深渊之上出现的血色眼眸。
“你们妖域,很想要她?”他的剑锋一振,无数道剑光朝着那血色虚影而去。
“那就,更不能将她放走了。”他咬着牙,大义凛然说道。
是,现在不论从何种角度出发,他都不能将乌素放走。
从他剑锋处放出的纷然剑光直直朝着那血色虚影而去。
祂大声吼道:“你没有——”
祂知道,裴九枝根本没有对乌素下手,照眼下的状况,他第一个杀的,应该是乌素。
乌素身上那借灵蛊的飞蛾图腾,是属于妖域的术法,方才蚩予击出的光芒强化了这阵法。
只要裴九枝敢出手杀乌素。
——但凡有一点伤害落在她身上,那飞蛾图腾都会将这道伤害千倍百倍地返还。
那时,裴九枝就算没有被反弹的剑光击伤,也一定会自乱阵脚。
借此机会,蚩予就可以趁乱将乌素带走。
但,从一开始,祂的谋划就错了。
祂没有想到,裴九枝竟然不愿伤害乌素半分。
祂没能将这句惊叹之语完全说出。
因为祂降临于此间的虚影已被裴九枝放出的剑光完全击碎。
祂消失了,裴九枝抱着乌素,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山风吹来,鼓荡着他的袖袍,似乎能将他坚定的身躯击倒。
裴九枝用一个完美的理由将乌素留了下来。
他的剑锋点地,用这单薄的力量来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
裴九枝低眸看向谷颐,他开口,声线极淡:“杀不了。”
他从未说过谎话,这句话,在外人听来是“他没能力杀死乌素。”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无法下手杀死乌素。”
相似的语句,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裴九枝淡漠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所有修士,他坦诚地走了下来。
每走一步,他便开口说出一句话:“千年之前,我确实与她成了亲。”
“她是我的妻子,如今,婚约未解。”他平静道。
许多修士吓得跪在地上,他们惊恐地对裴九枝道:“尊上,可她是妖,她杀了李仙君。”
“我知。”裴九枝应。
“您杀不了她吗?”旁人皆知乌素的本体特殊。
裴九枝淡色的眼眸眯起,他看向远方,只道:“是。”
“您要给李仙君,给仙洲一个交代——”有修士坚持道。
“嗯。”裴九枝又应。
他抱着乌素,穿过人群,在他脚下,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血是从他们身上落下的。
裴九枝踏着地上的殷红血迹,踩出一长串脚印。
他道:“如此,够了吗?”
他未曾言明这血究竟是乌素,或是他的。
在他的心中,他们本该是一体的。
她的错事,他的失误,他来担着便是。
“尊上!”有修士惊道,他们还想问些什么,但裴九枝的身形已消失在月下。
现在,只余下瞑极阁前的一片狼藉。
曾经属于乌素和裴九枝的东西,散落在这白色阶梯四周,无人在意。
漫天的红糖纸落下,无人再对裴九枝提出质疑,他们以为裴九枝刺出的那一剑,是对准了乌素。
在杀不死她的前提下,他们的尊上似乎也只能这么做了。
谷颐负手,看着仰躺着倒在白色阶梯之上的李绰,还有那深渊里逐渐显出轮廓的蚩予本体。
“将李仙君的尸首,带回来,将瞑极阁……收拾干净。”
“尊上会审问她的,他一定也会,想办法杀了她。”
“李仙君之死,她必须偿命。”谷颐坚定道。
剩下的修士原本想将属于乌素与裴九枝的物品全部搜集起来,集中销毁。
但不知何时醒来的裴逸奔了上来,他将他们的东西全部都护了下来。
这少年执拗地守在这些散落物品的前方,拦住了这些修士。
由于他在仙洲的超然地位,无人再敢碰他护下的那些东西,只能离去。
谷颐无奈地看着裴逸,而后,他仰头看天。
这位老者发出沉沉的叹息。
天上明月已被云层遮掩,今夜,对于他们尊上来说,本该是个甜蜜日子。
纵然这甜蜜是虚假,但也是他坚持所求来的一瞬欢乐。
然而,那小妖怪,连这一点点的虚假甜蜜都不愿施舍给他。
乌素苏醒过来的时候,迷茫着睁开眼,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冰晶洞窟之内。
那洞窟的深处,似乎流转着许多记忆的光影。
那是,裴九枝在过去的千年时光里想起的一丝记忆片段。
他知道自己不能想起乌素,他爱她是错。
所以,当那记忆冒头的时候,他便将这些记忆完全冰封。
乌素惊讶极了,她还未从方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她觉得裴九枝今晚一定会杀了她,但他没有。
她的计划,全盘落空。
乌素暂时将旁余的事情全部抛到脑后,她低眸,认真看着裴九枝。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动一动自己僵硬的身体。
乌素的手臂动了动,她听到自己手腕处传来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响。
她回眸看去,那金色的锁链,将她的双手手腕锁进,扣在了冰窟之上。
这冰窟内部并不凉,她跌坐在冰床之上,周遭,皆是能够反射场景的冰面。
乌素扭过头,在璀璨的冰面之上,她看到裴九枝坐在她对侧。
他低着眸,正在慢慢擦拭着他手中那把黑白长剑上的血痕。
——剑上的黑白花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
他没有给自己疗伤,被撕裂衣物的胸前,有血淋淋的一道伤口,还不住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乌素往前一扑,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但她的四肢皆被金色锁链绑紧,动弹不得。
“小殿下!”她高声唤。
裴九枝早就知道她醒了,他抬眸,安静地看着乌素。
他蕴着薄冰的眼眸深处,是一片空寂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无措的凄惶。
他不知……乌素为何要如此。
胸前伤口的剧痛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的躯体,令他的眉头微蹙。
裴九枝只是如此静静地看着乌素,并未言语。
“治伤。”乌素又挣扎着往外一扑。
那金色锁链绑紧了她,将她的手腕扯住一道醒目的血痕。
她方才在白色阶梯上崴了脚,此时正好碰到伤处,身子一歪,失去重心,软倒下去。
全靠她手腕上的金色锁链将她的身体吊着,她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是,治伤。”裴九枝放下剑,起了身。
他将冰窟里收藏的药膏取了出来,乌素看到他,松了一口气。
她扭过头去,不忍心看地上的蜿蜒血迹。
然而,裴九枝却走到了她面前。
“小殿下,要我给你治伤吗?”
乌素有些疑惑,睁大眼看着他。
眼下,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了,也不愿再去想其他的事,她只在意眼前裴九枝的伤。
裴九枝没回答她,他只是挖了些药膏,指腹按在了乌素手腕上。
那里,被金色锁链拽出了一道凄惨的红痕。
他认真地将药膏抹开,将这些红痕消除。
乌素轻轻叹了口气,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不忍的哭腔。
“小殿下,不是我的伤。”她的声音轻轻,“你的伤。”
“这是惩罚。”裴九枝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指腹贴在她的手背上,慢慢摩挲着。
“我没看管好你,这是我的责任,我是你的丈夫,你犯的错,自然该由我承担。”
裴九枝的声线带着些许颤抖。
“这一剑的力道,足以将李绰杀了,我承下这一剑,便是惩罚。”
裴九枝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空洞的伤:“岂有治伤的道理?”
“裴九枝!”乌素被金色锁链绑着,又开始挣扎,“是我。”
“是你。”裴九枝染着血与药膏的手指抚上乌素的面庞。
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低眸看她:“乌素,我如何能……杀你呢?”
乌素与他对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依旧平静,她觉得裴九枝傻。
“可是……你知道的,我受了你一剑,可能死不了。”乌素碎碎念念道。
“乌素,我不会对你出剑,这与你的生死无关。”他低眸,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乌素面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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