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枝的黑白长剑与香囊,就放在他躺着的玉床边不远处。
如今,他没了执剑的右手。
乌素等到季弦出来,才问他情况。
“断了一只手臂,再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季弦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摆,平静说道。
“这样呀……”乌素的眉头微微蹙起,她没想到裴九枝竟然会做这样危险的事。
也就是他受了这样的伤还能活下来,若是其他普通修士,他们早就死了。
乌素在走进医庐之前,先敲了敲门。
“小殿下,我能进去吗?”乌素柔声问。
裴九枝抿着唇,他沉默着转过身去,想要将自己空荡荡的右臂遮起来。
他没有马上应答,乌素等了一会儿,还以为裴九枝不愿见她。
她便小声道:“那……我先回日月天等你?”
“进来。”裴九枝终究是没能遮住自己这丑陋的伤处。
但他还是想见乌素,便开了口。
乌素走进医庐,绕过屏风。
她看到小殿下靠在玉床之上,身体右侧垂下的袖袍很空。
她很快扑了过去,裴九枝下意识伸出左手,将她的身子接住了。
“怎么这样?”乌素轻声道,“这次的邪魔,很厉害吗?”
“祂一直是如此可怕。”裴九枝的唇色有些苍白,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他抬起左手,将乌素鬓边的乱发替她撩到耳后。
乌素盯着他的肩头,细眉微蹙。
“心疼?”裴九枝问。
乌素下意识点了点头。
“胡说,你没有心。”裴九枝的声音淡淡。
这伤只是看起来可怕,并没有上次挡下流火那般严重。
裴九枝起了身,他站定在乌素身边,平静说道:“我倒希望你这样。”
“这样,你见到我如此,便不会伤心了。”
他走上前去,下意识想要将自己的剑拿起,原本该由他支配的右手却已经消失。
在外人看来,他就像是站在自己的剑前,呆呆立住了。
乌素靠了过去,替她将这把黑白长剑拿了起来。
“哪里?”乌素问他。
“挂在腰上,先给我佩香囊吧。”他对乌素说。
“哦哦哦,好。”乌素手忙脚乱地将桌上放着的黑白香囊取了下来。
裴九枝提前将它取了下来,交给谷颐保存。
不然,在今日那场乱战中,这凡物香囊可能早就被毁了。
乌素的手指抚过香囊上的那只白色鸳鸯。
这只白鸳鸯眼睛上的绣线开了,显得这白鸳鸯似乎是眼盲了。
她轻轻叹气,裴九枝的声音却从她头顶传来:“绣线坏了,你会补吗?”
乌素愣了愣,而后,她慢悠悠地点头。
“替我补上,好吗?”他问。
“好,但是我……可能要补几日。”乌素答应了。
“无事,慢慢来便是。”裴九枝应道。
乌素替他将香囊与长剑佩了上去。
她低着头,认真整理着这把黑白长剑在他腰上的位置。
她问:“这把剑,有名字吗?”
“以前没有,或许现在有了。”裴九枝说。
“叫什么?”乌素问。
“乌素。”裴九枝的声音低低。
“嗯,在。”乌素应,她还以为是在叫她。
“是剑的名字。”裴九枝说。
“啊……”乌素迷茫地仰起头看他,她的眸中盈着疑惑的波光。
下一瞬,她的身子被裴九枝单手抱了起来。
他冰凉的吻落在乌素的唇边,说出的话冷淡又克制。
“以后,我会受很多伤,但我希望,等我回日月天的时候,都能看见你。”他对乌素如此说。
乌素对着他眨了眨眼,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裴九枝的前额抵着她的脑门,低声问:“还想跑。”
乌素的手轻轻抚上他有些苍白的冰冷面颊。
她低眸,回吻了他:“不走。”
——若计划没有出错,他会赶她走。
乌素与裴九枝回了日月天,他要养很长一段时间的伤。
而乌素自己,便趁他养伤的时候,偷偷翻开了自己在市集上带回的那本旧册子。
在那页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之上,还多了一个诡异的阵法,这阵法可能是哪个邪修研究出来的。
乌素仔细研究着这阵法的效用,她有一种预感,这阵法可能会帮到她。
不出几日,她就研究出了这阵法的效用。
此阵名为借灵蛊,能够在短时间内成倍提升自己的实力。
只是在提升实力之后,会陷入长时间的虚弱。
在虚弱状态里,使用阵法之人会受到万刺锥心的痛苦。
直到吸收够了额外透支的灵气,才能恢复过来。
乌素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能力。
以她目前的能量储备,还要提升一倍的阴阳能量,她才能杀死李绰。
但这副作用……
乌素不畏惧死亡,但她会畏疼。
这借灵蛊,若是用了,或许会折磨她很长一段时间。
用还是不用……
乌素还在犹豫。
在她犹豫的这段时间里,趁裴九枝不在的时候,李绰都会邀请乌素过去下棋。
她叫她下,乌素也就下了。
而她也不知道,裴九枝在仙洲之外,经历了怎样可怕的战斗。
一次又一次,他都用自己受伤为代价,换回仙洲更少的损失,给予妖域重创。
若不提他本人,这几次战役,对于仙洲来说,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在仙洲修士看来,这都得益于李绰本人的巧妙计谋。
他们皆道她果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星君,为仙洲做出了巨大贡献。
甚至有修士思忖着要向裴九枝提议是不是要将李绰给放出来。
裴九枝自然是断然拒绝了这些提议。
由于他每次受伤,乌素似乎都有些担忧。
所以,后来他干脆将季弦带到了凡间去。
他等到伤好得差不多,才会回日月天。
乌素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她一直忙着吸收自己的阴阳能量。
她很迟钝,又下意识在远离裴九枝,所以许久都没发现他的异常。
当然,终究还是会有被发现的那一天。
那日,裴九枝右臂的伤终于好了,乌素替他将肩膀上的绷带取下。
她手笨,一时不慎碰落了裴九枝松松披着的外袍。
一低眸,她看到了裴九枝胸前被妖兽利爪撕裂的伤,那血从绷带处洇出,狼狈又可怖。
乌素的手落了下来,她的指尖又点在裴九枝的胸前。
她歪着头,落在耳后的发丝垂落,问:“小殿下,又受伤了。”
“不要这样了。”乌素轻声道。
裴九枝将自己的外袍拢了起来,他对乌素说:“我又不会听你的话。”
“你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其他什么……重要的人。”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乌素不爱他,却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她落在他胸前的手,轻得就像在触碰珍贵的宝物。
“嗯……”乌素轻声应,“小殿下,是这样的。”
“不能成亲吗?”他又问。
“不能。”乌素替他将衣襟整理好。
“这段时间,妖域的妖魔暂时击退,我已命谷颐写了喜帖。”
他对乌素说:“我去查阅了凡间婚礼的规矩。”
“所有事宜,我会安排,你只需要过来……就行了。”裴九枝对乌素说。
乌素对着他,眨了眨眼,这位小殿下,还真是执拗。
他想娶她,想要和她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想,就算没了情丝,也还要这样做。
“不。”乌素答。
裴九枝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只道:“就当是我一厢情愿,你来与不来,都行。”
乌素背过身去,没再看他。
她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必须离开小殿下。
她凑巧看到的那个借灵蛊,可以派上用场了。
万刺锥心就锥心,她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仙洲。
他都要与她成亲了,这……成何体统!
乌素不能真的让裴九枝行此荒唐之事。
她要……使用借灵蛊,提早将李绰杀了。
逼他……与自己分开。
乌素离开之前, 还是给裴九枝认真处理好了伤。
她不明白小殿下为何要如此做,他本有能力可以好好保护自己的。
这就是,仙洲之主的责任吗, 就像……许多年前, 死在云都地宫里的裴楚。
乌素攥紧了裴九枝的衣襟,她沉默地抬起头。
她的眸子里,闪烁着疑惑不解的光。
她想说些什么,但自己的情绪出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了。
乌素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所以她只能呆呆地看着裴九枝。
裴九枝低眸注视着她,问:“怎么了?”
他的吻很自然地落下,碰到了她的鼻尖,乌素的呼吸小心翼翼。
“小殿下,我希望你,好好的。”乌素将他抱紧了。
“傻乌素。”他在她耳边低声笑, “我现在又死不了。”
不过是扛着祂所篡改的命运罢了,以他的能力, 还能担得下来。
“所以,成亲?”他趁乌素恍了神, 态度软和下来, 便又趁机问。
“不。”乌素还是拒绝。
裴九枝低着眸, 垂落长睫下的淡色瞳孔有些黯淡。
乌素取来他的黑白香囊, 她这几日找到了以前用过的绣线。
“小殿下, 我去给你补香囊。”乌素替裴九枝将薄被拢好,对他柔声说道。
“你可以到我这里来绣。”裴九枝对她说。
乌素不仅要绣花, 还要偷偷练习那借灵蛊,于是她拒绝了。
“我手笨, 怕你笑我。”乌素转身走了出去,“放心吧小殿下,我一定给你补好。”
乌素回到自己居住的旧院子里,她取出绣线,一针一线慢慢修补着手里的香囊。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笨拙,针脚虽然细密,但还是有些歪歪扭扭。
乌素更擅长的,是这个——
在乌素面前,一轮幽然神秘的阵法悠悠旋转,她正在认真修行着借灵蛊。
这阵法在虚空中成型,抽取、透支乌素未来的力量,暗紫色的阵法光芒印刻出乌素的身体经脉轮廓。
乌素是混沌,所以这阵法便在半空中描摹出一只巨大飞蛾的轮廓,在幽暗紫色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
谢幽冥的愿望,拖得太久了,这是她接到的有史以来最艰巨任务。
没想到,她要用这样的方法才能实现。
不过,李绰作为天资卓绝的仙人,也修行了近万年,而乌素仅仅用了一千多年,便有了杀死她的能力。
也不知到底是谁更可怕。
乌素在修补香囊的时候,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云都。
那时候的她,还在想办法完成着陈芜的愿望。
这个尘世间生灵的遗愿,有的时候能把乌素变成云都里的单纯小姑娘,有的时候也能把乌素变成这般可怕的怪物。
乌素停下了自己的绣针,她平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借灵蛊阵法成型。
在她需要的时候,这能够给予她帮助的阵法便出现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眷顾呢?
是小殿下赠给她命星的力量吗?乌素如此思考。
她想,如果……如果有一天。
仙洲与妖域的冲突彻底解决,他们的身份再没有隔阂,而他也不再担负那样沉重的责任。
那个时候,如果小殿下还愿意与她在一起,那她就……真的与他在一起。
——如他的许愿花灯上所言,执手相知,白首不离。
乌素花了几日时光才领悟完借灵蛊的内容,这阵法不难。
难的是要接受它的副作用。
乌素并不在意这个,她更在意的是……她不能放任小殿下再与她成一次亲。
她领悟完借灵蛊的内容之后,也正好将香囊修补好了。
借灵蛊需要定下一个确切的日子来提升力量,乌素发现此时正值六月。
她想到了,小殿下误会她生辰的那个日子,六月廿七。
那就,六月廿七吧,在这一天提升力量,将李绰杀了。
乌素将修补好香囊揣在怀里,思忖着自己应该在六月廿七之前找个日子,把它还给小殿下。
但她还没来得及还香囊,伤完全好了的裴九枝便来寻了她。
“去看婚服吗?”他问乌素,“我知你不愿让许多人知道此事。”
“但我与你,确实是这样的关系。”他牵起了乌素的手,“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成亲,如何?”
他为乌素妥协了许多。
乌素被他拢在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她想退。
但裴九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低眸盯着乌素:“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乌素打算稳住他。
骗骗他,到时他更生气,便会更坚决地将她赶走……或是杀死。
“好吧,小殿下。”乌素回握住了他的双手。
“就我们两个人,可以。”乌素跟着他往前走去。
他新生的右手,牵着她的左手,乌素无名指上的绷带,还未取下。
这一回,裴九枝给他们准备的婚服很简单,款式类似于常服。
为了让乌素愿意穿它,他可谓费劲了心思。
乌素将那淡粉色的衣裳披到了身上,她看着镜中的她自己与裴九枝。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的鼻间还萦绕着那日月阁里的淡淡茉莉花香。
那时候,她以为小殿下不过是身份尊贵些的普通凡人,她也曾想过,真的陪他走完这一生。
可惜,不能了。
在他永生不灭的大道岁月里,她终会与他走向不同的道路。
乌素回过身,踮起脚,将裴九枝紧紧抱着了。
“香囊补好了。”乌素对裴九枝说,“我放在日月天了,到时候,你去取来就好。”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
怦,怦,怦。
“好。”裴九枝腰间的长剑发出淡淡的锋鸣之声。
“成亲的日子,就六月廿七,如何?”他问乌素。
“啊……”乌素在裴九枝怀里,恍惚地抬起头,她怔然看着裴九枝。
“为什么是这一日?”她问。
“现在是六月,我便突然想到了这个日子,似乎没有缘由。”他对乌素说。
他也忘了他所误解的乌素生辰,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这个日子很熟悉。
“晚一些。”乌素说。
“我等不及。”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耳尖红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等不及……
乌素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劝动他了。
“好。”她敛眸,安静应道。
与裴九枝一起离开玄明宗之后,乌素找了个借口,躲进了日月天的寒梅之中。
乌素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她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对小殿下说出自己的计划,让他取消成亲计划了。
她看到了藏在日月天一株寒梅后的散落风筝,似乎是谁亲手做的。
乌素呆呆地看着那些形状各异的风筝,她在久远的记忆里,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的思绪极乱。
她分明,不该有任何犹豫的。
她为何……会如此?
他的婚礼,与她要杀了李绰,没有任何冲突。
他会如何想,会如何伤心,与她无关,不是吗?
乌素没想起那些风筝的作用,只是呆立在原地,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裴九枝找到了躲在寒梅树之后的她。
他从后将乌素抱着了,他顺着乌素微怔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那些自己曾经做过的风筝。
“我做的。”他对乌素说。
“啊……”乌素终于想起来了,以前在云都的时候,小殿下对她说过,等冬季过去,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带她去云都城外放风筝。
可是,她在第一场珍贵春雨落下的时候,斩断他的情丝,直接离开了。
乌素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小殿下,是爱好吗?”
“是……想要做的事,我不知我为何要做这些风筝,但我总嫌它们不好看,若是好看一点……”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若是好看一点,她是不是就会来与他放风筝,赴那场春日的约定?
但是,但是,冬季里的寒梅绽放了一千多年,日月天里还是没等到春日降临。
乌素很快说道:“很好看。”
与风筝无关,与春季无关,与他无关。
是她失约。
六月廿七,清晨的日光明亮,那轮白日洒下和煦、快活的光芒。
所有被这缕阳光照耀到的修士与凡人,都能感觉到今日一定会阳光灿烂。
这轮太阳的主人,今日的心情似乎十分好。
乌素先住到了妖谷去,小殿下会在约定的吉时里,过来领她去日月天成亲。
他们会有一个简单的婚礼,虽然亲近的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这场婚礼,没有邀请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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