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想过熙宁和皇位他都要,但若是一定要做出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熙宁。
所以对不起了邵卿洺,往后的岁月,自己会和熙宁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你就守着那把龙椅,在孤独和怀念中过一辈子吧。
荣亲王回到王府,白先生将他迎进去,神色凝重道,“王爷,您去哪里了,主上已等候多时。”
“嗯?”荣亲王诧异,“他还没有离开京城?”
白先生没有答话。
荣亲王踏入前厅,黑衣人就大喇喇地坐在主座上,似乎是将王府当作了自己的家。
往日荣亲王因有求于他,还能以礼相待,现下既然同熙宁约定远离尘世喧嚣,放弃争夺皇位,就不用再看他脸色,今后京城中的任何事也不再同自己有关系。
荣亲王不客气地道,“起来,你坐了本王的位置。”
黑衣人倒是配合,起身后,还对着荣亲王做了个请的手势。
荣亲王蹙眉道,“你没有走?”
黑衣人哂笑,“若是离开,怎能看上好戏?”
“什么意思?”荣亲王脸上微微变了颜色。
“没想到素来冷漠绝情的荣亲王,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出突破底线的事。”
荣亲王知道自己同熙宁的事瞒不了黑衣人,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但无妨,早知道晚知道,结果是一样的。
他淡淡回应,“嗯。”
黑衣人奇怪道,“你这是什么反应?”他本以为被自己揭穿,荣亲王至少会惊慌一下,可他却坦然的很,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
“那你希望本王是什么反应?”荣亲王莞尔,“你说的没错,本王确实可以为宁儿做任何事。”
黑衣人啧啧感叹,“敢问王爷,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荣亲王直视黑衣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任何东西,若要同宁儿相比,都不值一提。”
黑衣人已知道荣亲王为了熙宁不惜得罪容德太后,严惩她的侄女张依依的事,但在会晤之前,仍旧觉得不过是荣亲王的一时冲动,正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作为男人他可以理解,但有什么能比皇位的诱惑更大?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荣亲王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将熙宁放在了心尖上,为了熙宁,皇位和权势,他都可以舍弃。
这让黑衣人如何能忍?他们已谋划多年,眼看到了收获的时候,荣亲王却要退出。
他大怒,一掌拍在桌案上,力道之大,桌案瞬间就裂成两半。
荣亲王面色不改,还鼓起掌来,“好功夫。”
“邵淮安!”黑衣人努力抑制住心底暗暗燃烧的怒火,“你当真要背弃我们的约定?”
荣亲王眼眸中含着清冷的笑意,“本王说是,你能奈我何。”
黑衣人确实拿他没办法,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又是一掌击碎了一张椅子。
白先生听到动静跑进来,见气氛紧张,二人剑拔弩张,刚想劝说。
黑衣人道,“出去!”
荣亲王道,“滚!”
白先生又赶紧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黑衣人压下怒火,尽量放缓语气,“王爷,若你得了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退一步说,就算你认准了熙宁姑娘,那熊和鱼掌怎么就不能兼得。”
“若本王害了邵卿洺,夺了他的江山,宁儿会恨本王一辈子,本王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黑衣人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诫自己不要发脾气,要耐心劝导,可心中的火又被荣亲王的这一番话给激了出来。
他城府极深,本不会轻易动怒,可荣亲王实在是让他失望,他冷冷道,“荣亲王,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真要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皇位争夺?”
“是,”荣亲王没有半分犹豫,“本王只能说抱歉,”他斜睨黑衣人一眼,忽而微笑,“本王原本不知为何你会辅佐本王,今日终于明白了,”他上前一步,撩起黑衣人右手衣袖,“你便是容德太后的后招吧。”
原来方才黑衣人发怒拍碎椅子时,露出了右手手臂上的弯月胎记,荣亲王看在眼中,再结合冬雪的话,便了然于心。
他应该同自己当初的目的是相同的,自己利用安亲王揽下所有罪责,再徐徐图之。而他是要利用自己拉下邵卿洺,再对付自己。若自己失败,他还是隐在幕后,完全没有损失。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黑衣人被揭穿身份,倒也没有慌张,而是重新找了张椅子坐下,“你既然都知道了,你觉得我会轻易让你出局吗?”
荣亲漠然道,“本王不会为你做嫁衣,现下本王退出,你的事本王不想管,如何对付邵卿洺,能否成功,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荣亲王,”黑衣人嘴角殷殷含笑,“做大事者不可有软肋,熙宁是你和邵卿洺共同的软肋,你说要是她出点什么事,邵卿洺会怎么样?你又会怎么样?”
“你敢!”荣亲王勃然大怒,“宁儿若少了一根头发丝,本王都不会放过你。”
“那荣亲王你要不要试一试,是我的动作快,还是你的手快?”
荣亲王眼中一片冷寂,身形一动,手一挥,连点黑衣人身上几处大穴。
“来得好,早就听闻荣亲王武艺高强,一直没机会请教,今日倒是赶巧了,”黑衣人显然也是个高手,不退反进,凌空跃起,闪避后,出手如电,所有的变化仅在一瞬间,很快,两人就缠斗在一起。
两大高手的过招,如狂风过境,片刻后,前厅一片狼藉。
黑衣人心头一凛,荣亲王的本领不在自己之下,他道,“荣亲王,我们武功在伯仲之间,非千招难以分出胜负,还要打吗?”
荣亲王先行收招,“三日后,本王将同宁儿远走高飞,碍不到你的事,也不会把你的身份透露给邵卿洺,这是本王最后的退让,你若不答应,那就先拼个你死我活,任邵卿洺得那渔翁之利。”
黑衣人迟疑片刻,终抿出一个笑容,“好,就这样说定了。”他长笑一声,纵身而起,衣襟带风,转眼功夫,已不见踪影。
这份轻功令荣亲王自叹不如。
他蹙眉沉思,虽说同黑衣人暂时达成协议,可他信不过黑衣人的为人,他是邵氏子孙,却隐瞒身世多年,一心谋取皇位,现下自己搅乱了他的计划,他必不会甘心。
荣亲王唤来严辰,命他及时处理掉白先生。白先生是黑衣人送给自己的谋士,自己既然同黑衣人翻脸,留着白先生便是祸害。但要把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至少在这三天内,不能把白先生的死讯传出去。
严辰办事效率很高,半炷香后禀告,已将白先生淹死在一口井中,井被他封存起来,无人知晓此事。
黑衣人的手暂时还够不到皇宫,容德在邵卿洺的积威下也不太敢轻举妄动,那熙宁在皇宫是安全的,只要保证三日后顺利来到自己身边,接下来就是他们的天地了。
熙宁坐在配房中,望着窗外的大雪,思绪发散。
三日后,她就要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总之,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唯一放不下的是邵卿洺,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分开过,邵卿洺在政事上雷厉风行,颇有手段,私底下却有些小孩子脾气,自己不在,也不知他会不会好好吃饭,会不会忙着批阅奏折,忘记就寝。
可是怎么办呢,熙宁顾不得这许多了,相较于这些小事,她要去做的,关系到邵卿洺的安危,宛国的国运,倘若被邵卿洺知道,他一定不许自己这么做,自己也答应过他不会涉险。
可只有自己才有机会接近荣亲王,不会被怀疑,所以,她只能对邵卿洺食言。
雪越下越大,熙宁又担心起邵卿洺的膝盖。是从前留下的老毛病了,阴雨风雪天就会疼痛。
前阵子发生了太多事,她一时间忘了现在养尊处优的皇帝,从前也是受过许多苦的。
她想了想,拿出块新缎子,准备给邵卿洺做一个护膝。
碧玉正好进来,最近几日都是大雪纷飞,她没法练武,陪着熙宁的时间就多了,见熙宁在裁剪布料,好奇道,“熙宁,你这是要做什么,做给谁的?”
“做给圣上的护膝,”熙宁头都没抬,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她的时间不多了,得抓紧做好。
碧玉一开始是替邵卿洺开心的,熙宁终于开窍了,可转变一想,又心疼熙宁太辛苦了,“哎呀熙宁,御绣坊是个摆设吗,那里有最好的布料和绣娘,只负责给圣上做衣物,你还担心圣上没有护膝吗?你多替自己想想,有时间就躺一躺,别太操劳了,你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呢。”
熙宁没有说话,绣娘只会做衣衫和鞋履,她们哪里会晓得邵卿洺的旧疾,按照邵卿洺的脾气,他也不会把这种事说出去,只会自己忍着,或者把乾清宫的碳火烧得更旺一些。
她笑一笑,“反正我闲着没事,先做了再说,用不用就是圣上的事了。”
碧玉在心里说,我的傻姑娘,圣上这么看重你,你做的再难看,他都会视若珍宝,还会不用?
看来熙宁还是没有完全开窍,是自己高估她了,不过也算有进步,不枉费圣上的付出。
碧玉想了想,道,“熙宁,你有没有听穆小将军讲过穆家军所用的护膝?”
“嗯?”熙宁疑惑地看向碧玉,“她倒是未曾提起。”
“穆家军镇守边关,那里是苦寒之地,听说护膝是用动物的皮毛缝制的,既轻盈又保暖。”碧玉提议道,“你若也找些上好的皮毛,处理干净了,再做成护膝,不是更好?”
熙宁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穆家军那么多人,若是每个人都做上一副护膝,哪来那么多皮毛?”
“穆家军可上战场杀敌,也可围捕猎物,这些对他们来说,是小事一桩,”碧玉娓娓道来,说得头头是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熙宁觉得稀奇,“就像你在穆家军待过似的。”
“嗨,穆小将军是我生平唯一的劲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对于她的事,我自然要打听清楚,”碧玉神秘兮兮地道,“听说用动物的皮毛做护膝和马具,就是穆小将军出的主意呢。”
见熙宁听得津津有味,十分专注,碧玉又道,“先帝在位时,军饷不足,没有足够的银两购买护膝,穆家军的很多将士冻得不行,有些就患上了关节坏死的毛病,削弱了兵力,后来……”
“后来怎么样?”熙宁着急问道。
“后来就是穆小将军的高光时刻了,边境有太多凶猛的野兽,捕获后既能饱腹又能保暖,简直一举两得。”碧玉挠了挠头,“不过听说那里的野兽实在是凶悍,周将军便设置了多重陷阱,他二人配合默契,解决了很大一部分军需。”
“果然是神仙眷侣,”熙宁悠然神往。
碧玉怂恿道,“熙宁,等将来有机会,我就带你去边境找穆小将军。”
“好,”熙宁爽快地答应,她曾经同穆安楷相约,将来要在边境相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今,怕是无法实现了。只是这话,却不能同碧玉道来。
“熙宁,我去库房找些皮毛来,你等着。”
熙宁点点头。
她是知道镇守边境的将士是很辛苦的,但没想到也曾有过如此悲惨的时候。好在邵卿洺即位后,国库渐渐充盈,应该不会再出现先帝在世时那种情况。
碧玉很快拿来了一些豹子的皮毛,熙宁用特殊的法子去除腥味后,打算连夜做出来。她熬上一夜不算什么,圣上要去上朝,尽管有龙辇,可根本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刺骨寒风吹在膝盖上,那种疼痛就像针扎一般。
熙宁之前因为容德跪了好久,那膝盖就受不了了,邵卿洺这么多年,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翌日一早,邵卿洺洗漱后,喝了几口参汤就去上朝。
李安早早备好龙辇,去往太和殿的道路也已清扫干净。
邵卿洺略感疲惫,半闭着眼睛,手中拿着个暖炉,上面还算暖和,可从膝盖往下还是阵阵发冷。
走了一会,龙辇突然停了下来。
邵卿洺旧疾发作,心情本就不佳,不悦道,“怎么回事?”
李安却道,“圣上,是宁姑娘。”
熙宁穿着红色的斗篷,犹如在雪中傲然挺立的红梅。
邵卿洺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眼睛倏然睁开,哪里还有昏昏沉沉的样子。
他坐不住了,掀开龙辇外的帷幔,就要走下来,同熙宁正好来了个面对面。
两人同时愣住了。
熙宁熬夜做好护膝赶去乾清宫,可邵卿洺的龙辇已经出发了,她想让邵卿洺能尽早穿上护膝,抄小路赶在了龙辇的前头。
她柔声道,“圣上,我给您做了一对护膝,可御风寒。”
邵卿洺耳中听着熙宁说的,为自己做的护膝,眼中看到的是熙宁通红的双目,她是熬了一整夜做的吗?
邵卿洺接过护膝,仔细摩挲,心情大好。
护膝似乎是用动物的皮毛缝的,针脚细密。
邵卿洺坐好了就往膝盖上套,虽说有些奇怪,但放下龙袍后就看不出了,膝盖部位像是被许多层布料包裹起来,格外暖和,原本刺骨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他舒服地轻叹出声。
“宁儿,多谢你,朕觉得好多了。”
熙宁顿时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闻言一笑,“那圣上去上朝,我就先回去了。”
她虽然一整晚都没歇息过,但她天生丽质,现下看不出一点疲态,反而很是精神,眼神也在发光。
“好,”邵卿洺想一想,又对着李安说道,“天还未大亮,地上湿滑,你找两个人护送宁儿回去。”
李安笑着领命,“是。”
雪地中,熙宁往回走,身边是照耀着的灯笼和火把,邵卿洺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放下帷幔,道一声,“走吧。”
“起……”李安尖细的嗓音回荡在永安巷里。
邵卿洺根本无心上朝,一直在想护膝的事。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倒不是说熙宁从前对他不好,也不是说没有过这样的小意温柔,可熙宁的神情和体贴,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这短暂的柔情过后,会是彻底的冷凝。
他越想越担心,匆匆结束了早朝后,就往回赶。
熙宁则去了趟星云殿,找叶天祺要了些药酒。
邵卿洺的膝盖算不上什么大病,只是拖的时间久了,后来也没好好治疗,所以每到冬天就会发作。
叶天祺对症下药浸泡了药酒,需每日有人给邵卿洺擦拭,再使劲揉搓,这样能缓解疼痛,如能坚持个几年,兴许就不会再犯。
熙宁在南书房等邵卿洺下朝,她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再加上昨晚熬了一整夜,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邵卿洺刚回来就看到了熟睡中的熙宁,像只小猫咪似的缩成一团,他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圣上,”李安刚要说话,顿时被邵卿洺阻止,“嘘!”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熙宁身边,轻声道,“你先出去。”
李安会意,差点老泪纵横,看来圣上就快要熬出头了。
邵卿洺看着熙宁如玉般的脸颊,杏眼,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嘴,每一样在他眼中都是恰到好处,上天鬼斧神工般的雕刻,造就了独一无二的熙宁。
他的熙宁。
他莞尔一笑。
邵卿洺生得风姿卓然,这一笑,收起了几分冷漠威严,多了几分风流之态。
熙宁一睁眼就对上邵卿洺弯起的眉眼,眼底有着深深的关怀。
熙宁之前在混沌的意识中,就感觉到有人靠近她,还将一件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衣服上还留有主人的余温和气息。
熙宁就算闭着眼也知道这是谁的衣衫,龙涎香好闻的很,在这皇宫里,除了邵卿洺,再无他人。
她累极了,她需要同荣亲王虚与委蛇,还想要尽可能地处理好她离开之后的事情,最近实在是透支了太多精力。
邵卿洺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心疼极了。
“是朕吵醒你了吗?你再睡会,朕这里安全得很。”
“圣上,”熙宁呢喃着。
“朕在,”邵卿洺攥紧熙宁的手,放入自己怀里给她暖一暖。
熙宁觉得脑袋很沉重,用力摇一摇,好像还是有些昏沉,再一动,头顶就撞在了邵卿洺的下巴上,邵卿洺还没喊疼,熙宁倒是清醒了,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给邵卿洺揉下巴,嘴里连声道,“圣上对不起,撞疼你了。”
“无妨,”见熙宁懊恼的样子,邵卿洺抬手在熙宁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这样就扯平了。”
熙宁轻笑出声,这时想到自己在南书房等邵卿洺的目的,拿起桌上的药膏,“我找叶先生讨来的药膏,给你敷膝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