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其详。”
“子夜时分穿一袭红衣,在患有耳疾者住处附近唱百遍《梦回唐朝》,患者会伴着曲子入梦,梦里会遇上歌者,醒来后,不仅治好了耳疾还会爱上那名女子。”
“那圣上岂不是还要娶那个名伶?”
“嘿,圣上三宫六院,还怕多一个人多张嘴吗?”
鸣玉听到这里,怕被发现,坏了主子的好事,马上离开。
其中一名小太监朝墙角扫了一眼,李公公交代的任务,他应该顺利完成了吧。
他正是小瓜子,李安见他伶俐,又对皇帝忠心,从不人云亦云,将他提拔成自己的心腹。
这出戏,便是李公公交代了要演给慈宁宫的人看的。
鸣玉回到慈宁宫偏殿,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方才所听到的一切。
张依依闻言大喜,真是天助她也。她虽出生在京城,但父亲外放在江南做官,她可是在江南长大的,从小便听各种吴侬软语和小调,也跟着学唱,《梦回唐朝》是她的拿手好曲
此番,她要在乾清宫外唱《梦回唐朝》,若是皇帝没有耳疾,也会被自己吸引,若是有耳疾,自己一试便知,倘若真能用这个法子治好他,自己便是宛国的大功臣,皇后之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张依依越想越兴奋,让鸣玉去告诉内务府,需尽快赶制一套红衣戏服,她的将来,她张家的荣华富贵可就在此一举了。
叶天祺给邵卿洺治疗的事自然瞒不过熙宁,邵卿洺完全听不到声音,虽说有李公公在,可他是大总管,琐事那么多,怎么可能面面俱到。熙宁坚持要出暗室照顾邵卿洺,邵卿洺想着有顾晓春贴身保护,应该没什么问题,也就允准了。
熙宁知道了尔岚调去承乾殿的事,但既然是尔岚自己答应的,她叮嘱了几句让她小心些,也就不再过问。
三日后,张依依的红色戏服赶制完成,她摸着柔软的绸缎,笑意深深。
她交代鸣玉着手准备,要做就做到最好,要一击即中,要让皇帝过目难忘。
子夜,咿咿呀呀的吟唱声在乾清宫外响起。
邵卿洺听不见声音,完全影响不到他,可苦了其他人,特别是李安李公公,他对皇帝一片衷心,连着三个晚上都同熙宁一起守夜,就怕皇帝突然有什么事,他可以照应一下。今日被熙宁好说歹说劝去休息,结果他才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吵醒了。
虽说这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也没想到杀伤力会这么强。
张依依的嗓子又尖又细,起承转合带着浓重的软糯味儿,初时是极好听的,可听多了谁也受不了啊。
熙宁显然也听到了,裹着衣服走出乾清宫,正好撞见李安,问道,“李公公,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唱曲?”
李安一言难尽。
此时,熙宁倒是庆幸邵卿洺的耳朵听不见了,不然他睡眠本就少,半夜被吵醒,怕是很难再入眠。
可邵卿洺却也走出了乾清宫,小毛子跟在后头,给他加了件披风。这出好戏,邵卿洺必须跟着唱,才会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熙宁问小毛子,“圣上怎么出来了?”
是小毛子听见了唱曲声,叫醒的邵卿洺,这是之前就说好的。可这事熙宁并不知道,小毛子不知怎么作答,只好求助于李安。
李安道,“宫中夜半发出靡靡之音,乃是大忌,小毛子惊动圣上,想必是请示该怎么办。”
小毛子连连点头。
“去看看,到底谁这么大胆。”邵卿洺执起熙宁的手,夜里有些凉,邵卿洺的手软的就像是一块棉花糖,熙宁原本是不想被他牵着手的,出了乾清宫,必然有些忌惮,但想到方便在他手里写字,及时告诉他情况,也就没再挣开。
邵卿洺发现这一招真的很管用,若不是还谨记自己是个皇帝,除了儿女情长,还有江山社稷,他觉得耳朵真听不到了也没什么。
这种他们之间才有的小互动,会让他觉着熙宁眼中只有他,他就是熙宁的全部。
这种事只有熙宁才可以,不然试想下,换个人在他手心里写字试试?
邵卿洺把这个人代入李安,顿时浑身不自在,胳膊上还起了鸡皮疙瘩。
第38章 夜半歌声(下)
乾清宫外几十米处,不知何时搭了座高台,一名红衣女子正吟唱的哀婉动人,只见她肌肤细腻莹润,眼眸温婉带水,额间一抹明艳的红色,正是效仿唐明皇最爱的女子杨贵妃。
《梦回唐朝》讲述了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宠冠六宫的贵妃被人诬陷为妖妃,众臣弹劾,逼皇帝杀掉贵妃以安民心,皇帝不忍,贵妃为了皇帝的江山和名声,毅然决然地自戕于小院之中。
张依依唱得悠扬婉转,她身段极好,回眸低首皆是风情,铆足了劲一展所长。
皇帝一行人走近,她看得很清楚,少年天子英姿勃发,英俊的让她的心跳都加速了。如此优秀的男儿,若是个聋子,也太可惜了。不过他现在循音而来,耳朵应该是没有问题吧。
她势在必得,更加卖力地唱曲,舞动。
势必要给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
貌美如花,舞姿动人的张依依小姐,自然在皇帝心中留下了印象,只不过是不太好的印象。
看熙宁和李安的脸色,就知道这女子有多吵了。他要不是听不见,恐怕会大发雷霆。此番委屈了熙宁和李安,他会在其他方面补偿他们。
“台上是何人?”邵卿洺明知故问,一身明黄色长袍在月色映照下,显得格外的明亮。
张依依在舞台周围很有心机的放了一圈宫灯,衬得她的面容格外娇艳,她就不信皇帝不心动。她柔柔地回道,“回圣上的话,小女子张依依,是容德皇太后的侄女。”说完盈了盈身,好不柔美。
邵卿洺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早就知晓她的身份,却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嗯?”了一声,皱起眉头。
熙宁忙在他手心里写字。
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张依依的眼睛,她神情严肃了几分。这名女子为何陪在皇帝身边,说是宫女,可二人举止亲密,她和皇帝是什么关系?皇帝不是至今都没有立后纳妃吗,这女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时间,无数个念头涌上心间。
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她微微露出天鹅般的长颈,大红的衣服映衬雪白的肌肤,煞是好看,她又说了一遍。
熙宁迅速写着字,邵卿洺觉得手心被挠得痒痒的,又十分舒服,熙宁的手好软,握着真是会上瘾啊。
他的心思不由摆在了脸上,笑容浓郁,原本难以靠近的冰山,这么一笑,竟带上一丝坏坏的感觉,张依依看得面红耳赤。
朦胧的月色之下,莲花宫灯照亮了来时的路。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单手负在身后,剑眉星目,悬鼻薄唇,他的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邪魅。
“哦?容德皇太后的侄女?”他似有若无地挑了下眉,竟带了几分风流之态。
张依依以为自己有戏,上前一步,“圣上,若要按照辈分来说,依依得喊圣上一声表哥。”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还低下头,羞红了脸。这可是她特意练习过的,这个角度最能展现她的柔美,她的含羞带怯,又有哪个男人抵挡的了。
熙宁在邵卿洺手上写字时,无语了下。
邵卿洺差点笑出声。
这是哪门子的表哥。
容德皇太后虽是他的嫡母,可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再说了,她一个小吏的女儿,也想同皇家沾亲带故吗?
“是太后让你半夜在这里唱曲的?”
“是依依自己要来的。”
邵卿洺感觉有些遗憾,若是太后指使的,倒是可以一并算账。
“依依听说了圣上的耳疾,便四处找寻良药,功夫不负有心人,依依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了一个秘方,可以治疗圣上的耳疾,特来此为圣上唱曲百遍,愿圣上龙体安康,小女子便心满意足了。”她最后一句的言下之意是我为你的病体着想,没有其他意思,但你得知道我为你所花的心思,还不感动的痛哭流涕吗。
李安掏了掏耳朵,唱曲百遍,可能死人都要被你唱活了。
邵卿洺见熙宁不停写字,累得都出汗了,很是心疼,恼怒地想,这张依依话着实多了些,累到了宁儿,该当何罪,还是早些打发她吧。
刚要开口,张依依自作聪明地道,“小女子还未唱满百遍,这就继续了。”
她给台下的鸣玉使了个眼色,鸣玉会意地拿起铜锣一阵敲打,如此近距离,又是突然发难,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可邵卿洺毫无反应。
邵卿洺摸到熙宁的小手被吓得倏然冰凉,脸色难道了几分,沉声道,“大胆张依依,朕何来的耳疾,夜闯乾清宫,扰朕清梦,立即逐出宫。”
说完就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请吧,”御前侍卫做了个请的手势,腰间佩戴的宝剑不时晃过张依依的眼,她着实有些害怕。
“侍卫大哥,容我去趟慈宁宫向姑母拜别,可好?”
御前侍卫有些为难,圣上说的可是立即出宫,但道别也属人之常情,对方毕竟是太后,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张依依被遣送回慈宁宫。
御前侍卫把张依依带进主殿,容德皇太后显然听到了风声,已经穿戴整齐,冬雪还给她加了件外衣,就要出门。
御前侍卫行了一礼,转达了邵卿洺的口谕。末了,还提醒道,“太后娘娘,您若是阻拦,就是违抗圣旨。”
容德见一御前侍卫在她面前说话都这么有底气,真是鼻子都气歪了,可还得好言恳求,“能否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
冬雪适时塞了锭银子给御前侍卫。
他接过银子,“快点啊,我在门外等着。”
御前侍卫出去后,张依依扑倒在容德的膝边,哭诉道,“姑母,依依没有夜闯乾清宫,依依是被冤枉的,您要相信依依。”
容德当然知道张依依没有闯乾清宫,只是恼怒她不同自己商量就自作主张,还唱什么小曲,狠狠踢了他一脚,“你个没用的东西,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干出这档子糊涂事。”
“姑母息怒,不然您去求求圣上,留我在宫里?您好歹是他的嫡母,他会听您的。”勾搭皇帝是没什么指望了,可安亲王还住在宫中,她需要把握其他机会,出了宫可就什么指望都没了。虽说荣亲王不住宫里,可他的府邸也不是随便就能进的,反而是在宫里机会还能更一些。
“君无戏言你懂不懂,皇帝的旨意是能随便改的吗,抗旨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张大志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笨的女儿?”
张大志是张依依父亲的名字,也是容德的兄长。
张依依见容德如此生气,一时没了脾气,也不敢顶嘴,这次的事确实是她考虑不周,可要翻身,还得着落在容德身上。
“姑母,您再想想办法,以后依依都听您的。”
容德撒完气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毕竟张大志还是她的兄长,吐了口气,“目前别无他法,你先出宫,静待时机,”拍了拍张依依的肩膀,“放心,一有机会,姑母会立刻通知你。”
张依依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姑母,我再三试探,圣上的耳聋真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同我说话时,有个宫女一直在他手心写字。鸣玉在他身旁敲响铜锣,他也毫无反应。”
“好,姑母知道了,”张依依这次的胡闹,倒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更肯定了一件事。
张依依这才泪眼婆娑地三步一回头地出了宫。
乾清宫寝殿。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后,邵卿洺重新躺下。
今日演这出戏的目的,一来,前世的这个时候张依依进了宫,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因为熙宁离宫,便答应迎娶她。可现在自己留下了熙宁,不管张依依是什么心思,都不能让她成为自己和熙宁之间的阻碍,所以他需要用这个机会赶走张依依。
二来,下毒之人应该能通过这次的事,更加确定自己的耳朵聋了,他也该露出马脚了吧。
第39章 突发危机
昨晚宫里的闹剧自然传到了荣亲王的耳朵里,这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会知道也属寻常,可稀奇的是,他竟也知晓了邵鸿轩同容德皇太后的谈话内容,且一字不差。
邵淮安向来敏感多疑,是不会全然信任一个人的。不管是合作对象容德皇太后,还是自己的下属和暗卫,他都留有后招。
他在容德处留的后招便是冬雪,那是他多年前就步下的棋子,如今正好用上。
熙宁被容德鞭打那次,是冬雪通知的他,他才能及时赶到,救下熙宁。
也是冬雪告知了容德召见邵鸿轩的事。
容德隐瞒自己,能够理解,她也不是一个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中的人。
照这样看,他们倒还真是一类人。
邵淮安眼神渐渐阴冷,如此说来,皇帝的耳朵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而他也确有将皇位让给安亲王的意思。
不知皇帝是如何同安亲王握手言和的,可自己多年的谋划恐怕就要付诸东流了。
邵淮安亦是重生的,前世他锋芒太过,没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包括邵卿洺,没想到最后载在了自己看不起的人手里。
重来一世,回到年少之时,他改变策略,收敛戾气,谨言慎行,还努力同邵卿洺搞好关系,将前世所做之事,通过各种办法,让安亲王替之受过。安亲王愚钝冲动,是最好的出头鸟,若侥幸成功,自己要取而代之可太容易了。若是不成,也没关系,凭自己这辈子同邵卿洺的交情,他绝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再徐徐图之即可。
邵淮安原本不骄不躁,无所顾忌,可现在,他坐不住了。若是皇帝禅位于安亲王,名正言顺,自己再要布局除掉他,要等到何年何月?倘若再出些差池,自己还能再有重生一次的机会吗?
邵淮安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缥缈虚无的假设上,他瞬间就做好了决定。
此计若成,可谓一举两得。
皇帝要么只能将皇位让与自己这个唯一的皇家人,要么,就要接受世人的批判。
邵淮安不无得意。
他在安亲王那留的后招,现下可以启动了。
夜色沉沉,承乾殿中突然发出尖叫声,一阵混乱后,李安跌跌撞撞地冲进乾清宫向邵卿洺汇报,“圣上,不好了!安亲王和尔岚双双中毒身亡。”
“什么!”熙宁一直陪在邵卿洺左右,邵卿洺听不到声音,可熙宁听得清清楚楚,她猛地站起身,腿脚哆嗦,“你再说一遍,谁毒发身亡了?”
“安亲王和尔岚姑娘。”李安显然也受到不小的惊吓,这皇宫里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万一祸及圣上,他身为大总管,也是有责任的。
熙宁腿一软,倒在了椅子上。
邵卿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神情,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他以眼神相询,熙宁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因心绪不宁,字迹十分潦草,好在二人相伴多年,邵卿洺仔细辨认,还是看出了端倪。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下毒之人找到了吗?”
李安快速回道,“承乾殿内无外人进出,据推断,二人是自尽的。”
熙宁边写给邵卿洺看,边说道,“不可能,尔岚怎会自尽,她还有两年就可以出宫了,好日子长着呢。”
“安亲王也不会,”邵卿洺同他的计划正在实施中,有什么理由,会让他连命都不要了。
他们的目的是逼出幕后那人,当然也想过那人会有过激举动。所以邵卿洺在承乾殿布下的守卫,比乾清宫更严密,就是为了确保安亲王的安全。
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是哪里出了纰漏。
邵卿洺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心里猛然一惊,承乾殿铜墙铁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如果出事,必定是内部出了问题。
究竟是谁?
熙宁突然站起,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邵卿洺担心她看到尔岚的尸体会伤心,加快脚步追上去,抱住她,“宁儿,别去,你放心,朕一定会找出凶手,给他们报仇。”
熙宁写道:他们?不,尔岚是被安亲王害死的!
邵卿洺握着熙宁的双肩,耐心道,“宁儿,你冷静点,若是安亲王害死尔岚,为什么自己也丢了性命,这不符合常理。”
熙宁现在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写道:我不知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安亲王觊觎尔岚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定是他做的。
熙宁挣脱开邵卿洺,还是要出去,邵卿洺拦住她,“宁儿,你相信朕,朕一定还你一个公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办好他们的身后事,还有找出真凶,你交给你朕处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