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那些皇后妃子们就算心里狠毒,面上都会做出温柔大度的样子,不可能把这种心狠手辣摆在众人面前。
晏姝成为皇后才两个月,行事就如此狠辣霸道,只怕不得长久。
沈嘉心被她说得心里开始不安,却还是强自镇定:“皇后跟晏雪有私怨,报复她也是正常。”
护国公府正妻被逼死,嫡长女九岁就被逼得去了边关一事,偌大的帝京世家有谁不知道?
晏姝应该是为母报仇吧。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整治了晏雪。
“娘娘明日一早可要去给皇后请安?”
沈嘉心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去。”
她现在需要表忠心。
不管晏姝有没有心针对她,她都必须先把忠心表了,让她找不到借口对付自己。
沈嘉心起身走到窗前站着,把窗户打开,夜风拂过,她不自觉地打个寒颤,才惊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晏姝,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啊。
回到凤仪宫已经是后半夜。
晏姝喝了杯温水,安静地坐在风榻上,眉目似是裹着一层云雾般淡漠而模糊的光泽,让人辨不清喜怒。
不知坐了多久,晏姝抬手屏退宫人,并示意南歌和青雉都去休息,不必候在这里。
南歌和青雉告退。
须臾,晏姝唤道:“容隐。”
依然是一身黑衣,容隐现身半跪于地,眉目低垂,身形矫健瘦削,整个人像是一柄待出鞘的上古宝剑,隐藏着锋锐。
“今晚夜容煊出事,是你安排的?”晏姝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声音如水,不起波澜。
容隐沉默一瞬,才低低应了声是。
“为什么?”
“他背叛了主子,罪该万死。”容隐声音低沉执着,透着磐石不移的坚定忠诚。
晏姝没说话。
“属下自作主张,该罚。”容隐低头,“请主子降罪。”
晏姝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忽然轻笑:“有什么罪可降?你做的事非常合我心意,本宫高兴都来不及。”
容隐嘴角微抿,又应了声是,紧绷的脊背有微微放松的痕迹。
“容隐,你想做将军吗?”
容隐嘴角抿紧:“主子若希望属下做将军——”
“不,我在问你的意愿。”
容隐声音微卡,随即低头道:“属下想留在主子身边。”
晏姝嗯了一声:“好。”
“主子若需要将军,属下可以替主子寻一个合适的。”容隐说道,“武功厉害,带兵打仗也可,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
晏姝眉梢微挑:“玄隐殿里的人?”
“是。”
晏姝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再见见他。”
“是。”
晏姝斜倚在榻上,闭目沉思。
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不可能再睡得着觉,晏姝不由回想着前世发生的那些事,许多疑问便于此时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比如她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凤王、武王和那几位王爷的结局,甚至连太后和贵太妃最终怎么样,都毫无印象。
比如前世直到她死,护国公府都完好无损。
可就算跟夜容煊感情再怎么好,她一直都视自己的父亲和云氏为仇人,不可能在坐上皇后之位三年后还让他们显赫依旧。
比如容隐。
晏姝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她只记得前世夜容煊确实在打玄隐殿的主意,她也记得自己因为三年间跟夜容煊感情稳固,并觉得皇帝行事需要杀伐果断,不能畏手畏脚。
所以最终她还是把玄隐殿的玉令交给了夜容煊,这也导致了夜容煊在拿到玉令之后,对她起了杀机。
可是晏姝这会儿却总觉得不对,记忆交错混乱,朦胧如月,不知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容隐。”她淡淡开口,“如果我把玄隐殿大权交给皇上,你会听皇上的吗?”
容隐闻言,身体下意识地一紧:“属下不会。”
“为什么?”
“皇上不值得。”
晏姝淡道:“玄隐殿效忠的人难道不是皇帝?”
“以前是。”容隐低头,“现在不是。”
“为何?”
“先皇给属下指定的主子是您,不是皇上。”
晏姝一怔:“是你自己,还是整个玄隐殿?”
“整个玄隐殿。”
晏姝心头微惊,顿时沉默了下来。
先皇在位时给她玄隐殿大权,她以前一直以为他是想让自己拥有自保的能力,并且在扶持夜容煊的过程中有强硬的后台,可以不必受到任何人掣肘。
可今晚容隐却告诉她,玄隐殿的主子一直是她,而不是皇帝?
为什么?
但前世……前世分明不是如此,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夜容煊和晏雪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跟前世对得上。
晏雪的确怀了夜容煊的孩子,他们也确实是在她封后之前就勾搭在一起。
但很多东西跟前世又不太一样。
……算了。
晏姝想不通,也不愿再去回想那些让人怨恨的事情,这一世她已经有了目标,并且会为了这个目标而一步步走下去。
哪怕粉身碎骨,也无法回头。
“去休息吧。”晏姝淡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是。”
黑影一闪,从眼前消失。
晏姝安静地倚在榻上,享受着被孤独和清冷包围的滋味,静静体会着此刻的孤寂。
待以后大业得成,这种孤寂是否会成为习惯?
晏姝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暗中有双眼睛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如影子般陪着,护着,随传随到,形影不离。
前朝皇子们为了争夺储位,拉拢各方势力,到处安插眼线,虽然最终没能成功,但短时间之内,势力犹在。
以至于早晨天还没亮,武王就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情,陡然来了精神:“那贱种在宫里遇袭?”
探子战战兢兢回道:“是。”
“果然是个贱人,连老天爷都看不得他做皇帝。”武王神情阴鸷,“这报应不就来了?”
一国之君在宫里遇袭……若说是寻常刺客,倒让人觉得正常。
但被人蒙头打了一顿?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武王感觉自己身上的伤都少疼了那么一点,不过他更关心的是:“皇后杖毙了夜容煊身边的林英?”
“是。”探子恭敬回话,“不但如此,还杖杀了护国公次女晏雪。”
“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武王趴在床上,眉眼浮现深沉之色,“只是她到底想干什么?把夜容煊身边总管都杖杀了,就不担心那个贱种记恨?”
探子没说话。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皇后势力强大,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探子得知的,更何况是根本无法窥知的心里想法。
武王闭眼静默片刻:“夜容煊受了伤,今日无法上朝,你安排人留意一下早朝上的动静,看看晏姝是宣布免朝,还是一个人上朝?”
“是。”
“雪儿!”云氏猛地自床上坐起,脸色发白,浑身冷汗涔涔。
“怎么了?”护国公被她惊醒,跟着坐起身,皱眉看她,“做噩梦了?”
云氏心慌地捂着心口,声音止不住地发抖:“我……我梦见雪儿,她在宫里可能出事了。”
护国公脸色微变:“应该不会吧。”
“我不知道,突然间心慌得很。”云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抚着额头,“晏姝明明说了要把雪儿放出宫,让她出家修行,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动静?她是不是又改变主意了?”
只要雪儿能离开后宫,云氏至少可以保她衣食无忧,可一日留在宫里,她就一日提心吊胆,生怕晏姝把满腔愤恨都发泄在她身上。
“她现在是皇后,宫里的事情都由她做主,我们也没办法。”护国公皱眉,“这个逆女从来不为家里考虑,自私凉薄得很。”
“老爷。”云氏面上浮现不安,“她会不会把她母亲的死都迁怒在我们身上?如果她拿雪儿撒气,我……”
护国公没说话,眉眼阴沉无比。
云氏双手攥紧被子,此时真是后悔得要死,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趁着晏姝还没长大,把她溺死在水里。
就算外面有人怀疑什么,多少会有损护国公主母宽容贤惠的名声,也好过如今这般被人拿捏,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云氏越是越是心慌,无法再睡,索性披衣起身走了出去。
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下人们要伺候主子,起得早,院子里已经有人静悄悄忙碌了起来。
云氏抬手招来贴身嬷嬷:“大少爷回来了没有?”
嬷嬷摇头:“还没。”
云氏闻言越发心焦,转头看向护国公:“晏凌风这段时间已经换了白天当值,昨晚为什么一夜未回?”
事出反常必有妖。
护国公似乎也意识到宫里发生了什么,面色凝重:“难道宫里真出了事?”
话音刚落,前院响起一个声音:“大少爷回来了!”
因为晏姝下令让晏凌风接任掌家之权,下人们不敢怠慢,每次晏凌风从外面回来,都像迎接圣驾一样,护国公夫妇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国公大人,夫人。”外面一个小厮急匆匆进来,“大少爷回来了!”
护国公和云氏换了衣服走出去,脚步有些急,带着几许焦灼和不安,正好在前院遇见刚回来的晏凌风。
“凌风。”护国公摆出父亲的威严,沉着脸,语气带着些许质问,“为什么在宫里这么久才回来?就算你是皇后兄长,她也不能如此不顾及你的身体——”
“父亲误会了。”晏凌风停下脚步,看着神色不安的两人,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恶意,“昨晚宫里发生了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所以我才回来得晚了些。”
“什么事?”
“皇上私会晏才人,为了避开众人耳目,身边只带了一个公公,导致半路遇袭,被人蒙头打成了重伤。”晏凌风语气平静,“林公公失职被皇后下令杖毙,晏才人祸乱宫闱,在闭门思过期间擅自引诱皇上,导致皇上受伤,罪无可恕,亦是被皇后下旨杖毙。”
丢下最后一句话,他举步离去。
护国公夫妇如遭雷击,脸色刷白。
“晏凌风!”云氏发了狂似的追上去,“你胡说八道!雪儿怎么会私会皇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是不是晏姝故意栽赃陷害,就是为了编造一个罪名把她处死?你告诉我,你——”
晏凌风头也不回地往南院而去。
云氏一个踉跄,整个人瘫软在地:“雪儿!雪儿!”
护国公神色阴沉冰冷,不发一语地盯着晏凌风的背影,复负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攥紧。
僵硬地站了不知多久,他沉怒说道:“来人!拿我的朝服!”
“老爷?”云氏转头看他。
“我现在就进宫,看看她这个皇后到底想干什么!”护国公气得脸色铁青,转身往屋里走去,“她真以为失去了家里的庇护,她还能在宫里呼风唤雨?!”
简直是做梦!
杖杀自己的妹妹,跟自己的父亲为敌?
他倒要看看,一个不孝的皇后,天下人会怎么看她,文武百官会怎么看她!
晏姝一夜未眠。
上朝时辰将至,严嬷嬷带着宫人进来伺候更衣:“娘娘昨晚一夜未眠,今日可要按时早朝?”
“自然要去。”晏姝起身洗漱,语调自带清冷威仪,“皇上懒政,本宫不能跟他学,否则早晚天下大乱。”
“是。”
洗漱、更衣、梳妆,摆驾上朝。
晏姝坐上凤辇,眉眼妆容精致,尽无丝毫半夜没睡的憔悴疲态。
太极殿上文武大臣齐聚一堂,乌压压地跪行参拜大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晏姝站在高高的殿阶上,遥望大殿上群臣:“皇上昨晚遇袭,受伤颇重,太医建议皇上卧床静养两个月,以后早朝本宫暂代。”
“皇上遇袭?”满朝文武皆惊,“这是怎么回事?”
晏姝冷笑:“本宫的好妹妹,深更半夜蛊惑皇上与她私会,皇上也真是有出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似的,仅带着林英一个人就去了。”
“这……”南丞相满脸痛心疾首之色,“皇上荒唐啊。”
顾御史愤慨:“是啊,皇上行事怎能如此荒唐?简直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谁知道半夜遇到了什么人,竟连皇上都敢暴打。”晏姝语气冷冷,眉眼布满寒霜,“待本宫查出是谁,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群臣面面相觑,眼底不约而同地浮现惊疑之色,宫中竟真有人敢暴打皇上?
而且还蒙着皇上的头,是担心被皇上认出来?
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凤王和景王悄悄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认定,此事跟武王脱不了关系。
前几日武王刚被杖责,难保没有怀恨在心。
而且他一直以来就厌恶夜容煊,动辄提过来暴打一顿,就算夜容煊已经做了皇帝,他依然想骂就骂,贬低讽刺不在话下。
因为记恨在心而派人把皇上暴打一顿,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如此说来,岂不是御林军失职?”户部尚书沈瀚文沉声开口,“御林军的职责是保护皇上,昨晚竟然让皇上在宫里遇袭——”
“御林军不得进入后宫之地。”晏姝打断了他的话,嗓音沉冷,“除非有特殊情况。”
沈瀚文噎了噎,随即皱眉:“后宫何人有此胆量?”
“皇上太不小心了。”吏部林尚书叹气,语气沉痛,“身为一国之君,身边应该随时随地有人护驾,怎么就……怎么就……”
“对啊,皇上想要临幸谁,正大光明去就是了,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沈尚书抬眼看向晏姝,“皇后娘娘,皇上到底是一国之君,临幸自己的妃子本就是正常的事情——”
晏姝神色微冷:“沈尚书的意思是本宫争风吃醋,不让皇上临幸其他妃子?”
“臣不是这个意思。”
“沈大人记性是不是不太好?”晏姝冷笑,“晏才人作风不检点,进宫之前肚子里就不知道怀了谁的野种。本宫念在她是本宫妹妹的份上,罚她去了清秋殿抄经反省,她却在反省期间蛊惑皇上,导致皇上被偷袭暴打,这难道还是本宫的错?”
沈瀚文无言以对,连忙跪下:“臣失言,臣万万不是这个意思,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晏雪这般行为不检点的女子,倘若有了身孕,你们谁敢担保她怀的一定是皇上的孩子?”晏姝声音沉厉,眉眼冰冷无情,“混淆皇室血脉的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沈尚书脸色骤变:“臣——”
“沈大人替皇上打抱不平倒是有一手。”晏姝冷笑,“本宫为皇上选了几个妃子,他宠幸谁不好,偏偏对一个不贞的女子念念不忘,如此行为难道还值得歌颂不成?”
沈尚书连连请罪,心里却不以为然地反驳,宠幸谁不好?
皇后倒是愿意让皇上去临幸其他妃子才行。
林尚书的女儿之前被皇上宠幸过一次,皇后不还灌了她避子汤吗?
真以为这些事情他们都不知道?
大殿上渐渐安静下来,大臣们对皇上突然遇袭一事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评论这件事。
只觉得先皇选的这位皇帝实在有点拿不出手,不但临幸嫔妃无法自主,还屡屡被皇后压制,这个朝堂到底由谁说了算?
晏姝沉默地拂了拂袍服,转身在凤椅上坐了下来,语调冷漠威严:“有事奏来。”
沈瀚文还跪在地上,恭敬而激昂地开口:“皇后娘娘,皇上既然龙体欠安,臣等可以去崇明殿与皇上禀报议事。”
“嗯?”晏姝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沈大人这句话什么意思?”
沈尚书道:“皇后虽已与皇上一起临朝听政,但越俎代庖总归是失了分寸,还望皇后娘娘三思。”
“三思?”晏姝眉眼浮现讽刺意味,“本宫是该三思。”
“皇后圣明——”
“本宫该思考的是,沈大人这些年贪了多少银子,购置了多少田产商铺,养了多少美妾外室!”晏姝声音一沉,“沈大人是不是需要先解释解释?”
沈瀚文脸色大变:“皇后娘娘,您岂可血口喷人!臣清清白白——”
“南歌。”晏姝声音平静,“把沈大人这些年所行所为的证据都拿过来,给他看看。”
沈瀚文震惊抬头,果然见到南家嫡孙女南歌站在晏姝身旁,手里抱着一摞账册和名册。
有几本看着还分外眼熟。
沈瀚文瞳眸骤缩,心里霎时浮现不祥预感。
“这本账册是沈大人这些年收受贿赂的证据。”南歌拿出其中一本,环顾在场的大人,“包括借自己和夫人寿诞之名大肆敛财,以及利用职务之便从各州各城送过来的‘孝敬”,还有所谓的门生交给沈大人的学费,共贪污三百余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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