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在一次任务中受了伤,有一段时间不能执行飞行任务,上级派我去保护你一段时间。”
这次,江归荑真正地惊讶了:“保护我?”
“对,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你在开学典礼当天就溜出学校其实是去了研究所,包括后来的很多很多次,你都会在课余时间前去研究所参与你父亲的科研项目。我那段时间恰好需要休息,上面也担心你再次被卷入绑架等其他事件,在征求了我的意见后,派我在你往返学校和研究所的过程中保护你。”
“当时的我,知道这件事吗?”
易北洲抿了抿唇:“知道。”
话音刚落,他的唇角又缓缓勾起一个笑来,意味不明:“我后来想,可能是上级看出了那次行动过后我对你……才特意给我安排了这项任务吧。”
江归荑不置可否。
她都能想象到,当初的她也必然和现在的她一样,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在暗地里,早已把这个叫易北洲的男人渐渐一笔一划地烙刻在了心底。
不过……
江归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参与了多久的研究院研究项目?”
易北洲思忖了片刻,回答道:“大概是一年,一年后,你就基本上不去研究所了。”
江归荑缓缓呼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上易北洲的眼神,面上有些凝重:“我父亲的那个实验,也差不多终止于那个时候,因为研究不出期待的结果。”
“你是说……”
几乎是一瞬间,易北洲就意识到了江归荑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参与的项目,正是她父亲研究变异种的项目,但那个项目在2072年就因为没有进展而终结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使得一个在2072年已经搁浅的项目,导致了2073年席卷全球的众生畸变呢?
还是说,他们都想错了,这二者之间,其实根本没有明确的关系?
西京基地,医务室。
一片安静中,格雷戈从噩梦中惊醒。
睁开眼时,望见眼前的一片洁白,他还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脑中反复播放着方才混乱可怖的梦境,一只无比高大、触手遮天蔽日的变异种甩出了一根粗壮丑陋的触手,抓住飞机的边缘就往下拉……
他腾得一下坐起了身,剧烈的动作引起了一阵腰酸背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从上到下拆开又重装了一边,他想要抹一把头顶的冷汗,却只摸到了一头厚厚的绷带。
格雷戈向着周围看去,发现丽茨就躺在他邻近的另一张床上,双手微拢置于腹部,面容平和安详,看起来还处在昏迷或是沉睡中,她的身上各处,也缠着白色的绷带。
昏迷前的记忆在格雷戈脑海中一幕幕重演。
格雷戈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一计不成,他们这是反被西京基地俘虏了。
医务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非常安静,一时间只能听见输液管中液体流淌时传出的滴答声,以及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格雷戈拔掉手上的输液针,果断下了床,悄声走到了丽茨的病床前,目光注视着她昏睡中的面容,眼神阴晴不定。
半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手伸向了丽茨的脖颈,双手将其环握住。
与此同时,他的脑中回想起在临行前史密斯先生含笑的话语:
“别看他们现在表面上很顺从,研究员嘛,凭仗着自己是什么高级知识分子,总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我平生,总共见过两类科学研究员,一类单纯得可笑,誓要为解决末世奉献自己的终生,所以当他们发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我就只能送他们去监狱度过余生了;而另一类嘛,有奶就是娘,给钱什么都愿意干。”史密斯深绿色的眼睛划过一分轻蔑的笑意。
“不过,还是有个别人,让我有些看不透……”史密斯的眼睛轻轻眯起,手指在桌案上的相片上一闪而过。
照片上,丽茨和托马斯笑得灿烂,正依偎在一起,对着未知的拍照人比了个“耶”。
“所以,当你认为这些人身上的风险远大于收益的时候,就动手吧,毕竟,这世上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格雷戈的双手缓缓收紧。
他冰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想,其实他本可以直接干净利落地扭断这个女人的脖颈,但毕竟是同事一场,留个好看点的全尸,就当做圆了这么多年同事之间的情分了。
丽茨本来还在昏睡中,但她却感觉到一阵仿佛溺水的窒息感淹没了她的所有感官,随着头脑中的警报声越来越响,她终于猝然睁开了眼——
这一下,她直接与格雷戈阴狠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丽茨立刻将手伸向自己的脖颈,想要用尽全身力气扒开格雷戈紧紧掐在她脖颈上的手。
然而,格雷戈见她醒来,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他甚至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惋惜怎么没在睡梦中把她掐死。
紧接着,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就要把她的脖颈生生扭断!
丽茨瞪圆了眼睛, 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格雷戈。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格雷戈究竟在发什么疯。
随着肺中残存的氧气愈来愈稀薄,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她并没有束手就擒,她的手臂依旧死死地扣在格雷戈掐住她脖子上的手上, 但其中的力量却越来越弱。
格雷戈似乎开了口,对她遗憾地说了句什么, 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能从口型中大致推断,那其中包含着“送你上路”几个字。
终于,她的身子一软,在失去所有气力后, 重重地跌了下去。
紧接着,“咣当!”一声巨响。
格雷戈暗骂了一声, 连忙去拽重重滑倒在地上的丽茨,但仍然未能阻止丽茨摔在地上时,因为手脚的胡乱挣扎,将一旁的输液吊杆也撞倒了, 输液瓶输液袋都掉到了地上, 其中一个还被摔漏了, 正从中流淌出汩汩的葡萄糖溶液。
格雷戈没管地上的一片狼藉, 他将一根手指放到丽茨鼻翼下, 遗憾地发现她居然还剩下一口气,不由地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她可真是命大。
随后, 他再次将手伸向丽茨的脖颈。
这一次, 他再不犹豫是否要给昔日的同事留一个全尸, 他的动作快准狠, 双手一拧,就要把丽茨的脖子活生生扭断,这一下如果落实了,丽茨就算再命大也得把命留在这里了。
格雷戈几乎已经看见了丽茨血溅当场的情景,他的眼神冷酷而狰狞,不像一个军官,倒像一个残酷嗜血的刽子手。
然而,下一秒,他的耳朵动了动,双眼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他似乎听见了一串脚步声,但是并不确定对方是否是朝着这个房间来的。
紧接着,猜测变成了现实,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明显,而对方又丝毫没有掩盖自己脚步声的意思,终于,脚步声停在他们所在医务室的门前不动了。
下一秒,医务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这一过程实在是太快了,格雷戈的手还放在丽茨的脖子上,就算他立刻松开,对方也会看清丽茨脖子上不正常的青紫痕迹。
“刚刚是什么东西倒了,我在外面都听见了……诶,你们怎么……”
进门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她的一只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在看到地上输液架输液瓶倒塌的一片狼藉时,起初她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然而,正当她要走过来收拾的时候,她的目光扫到了在房间正中站立着的对峙的二人身上,她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
下一秒,她像是反应了过来,立刻就要离开这个像是“凶杀现场”的房间。
女医生飞快地想要合上门,然而,门不知为何合不上了,总是差一条缝隙。
她惊恐地向着门缝对面看去,发现格雷戈正用一只手指牢牢抵住了门缝,正透过黑漆漆的的门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下一瞬,门被一阵大力拉开,女医生控制不住身体的惯性向着前方扑去,却被格雷戈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捏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别杀她。”
不知何时起,丽茨已然悠悠转醒,她躺在地上,面容显得憔悴而苍白,但她的声音又是从容而平静的,虽然,这分平静很快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
格雷戈像是看着天方夜谭一样,轻蔑地瞥了一眼丽茨脖子上青紫的痕迹,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句话?”
丽茨微笑了一下,道:“就凭我……”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一旁床头柜上的电话机话筒:“就凭我一个电话打到执政官办公室,或者安保部,你就算杀了她,也跑不了了。”
格雷戈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但丽茨并没有丝毫退缩,她甚至拿起话筒,开始按动拨号键,但她的余光仍在格雷戈的脸上流连,微笑中流露出威胁的意味。
就在她即将按下最后一个拨号键的时候,格雷戈动了。
他冷冷地看了面前的女医生一眼,快速出拳击中了她的头部,那一下的动作无比熟练,看得出来他经常做这件事。
伴随着他的拳头击中头部,女医生眼白一翻就晕了过去。
丽茨飞快地扫了一眼女医生的状态,发现她应该仅仅是晕了过去,方才放下心。
紧接着,格雷戈一步一步向她的方向走了过去,目光危险。
丽茨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刚才想要杀我,是因为怕我说出不该说的东西?”
格雷戈未置可否,但他的目光却暴露出了一切。
“我不会的,否则,我刚才就会选择按下那串号码 ”丽茨摊开手,将话筒放到一边,脸色有些苍白:“我知道史密斯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或者说,整个联合政府的所有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有些谎言,从一开始说出的那刻,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那次的研究团队不也被你们抓进去了?他们最大的错误是真的想要探究众生畸变的秘密,而我知道,这场末世从最开始就是人类遭受的不可逆转的无妄之灾,其实,我有的时候在想,史密斯他们,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试图掩盖他们曾做过的事情,但他们就算没做过那些实验,人类可能也会走向最终终结的结局。”
她微笑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做那些表面上伸张正义,却实质上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呢?”
格雷戈嗓音有些发紧:“你怎么证明你的立场?”
丽茨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淡淡道:“我不需要证明,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
“回去?”
“对,回联合政府,西京基地机场上停靠了一些公用的飞机,我们可以挑选一架直接飞回去,那样,你就不担心我泄露联合政府的秘密了吧?”
格雷戈审视的目光落在丽茨脸上,半晌,他冷峻的表情放松了些许。
从医务室出来后,在走廊中,二人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点,但丽茨心中稍微想了一下,便释然了:
从他们的伤势来看,没有人能猜到他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来,因此没有人看守也是理所当然的。
格雷戈和丽茨一路到了基地机场所在山峦的山脚下,望着通往机场的空空荡荡的小径,格雷戈挑了挑眉,道:
“看来西京基地的管理也不怎么样嘛,机场算是基地的一处禁区了吧,居然也是无人看守的状态?”
这一次,他却没有等到丽茨的附和。
丽茨的表情淡了下来:“如果执政官的治理井井有条、让人信服,也就没有什么人去刻意触犯他的霉头。”
她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格雷戈冷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他们顺着长长的小径登上山峦,一路上风朗气清,但二人各具心思,都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自然无人关心这样难得的好天气。
然而,就在格雷戈率先抵达机场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一个绝无可能在此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
“秦粒?你怎么在这里?”
秦粒微微一笑,此时的他简直和平日面对上司时单纯好说话的形象判若两人,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安保部人员,他们的手里都端着枪。
秦粒手里玩似的甩着两个手铐,慢条斯理道:“你们是要自己戴上,还是我帮你们拷上?”
格雷戈瞳孔紧缩,大声道:“私自扣留联合政府军部人员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秦粒伸出一只手指,在嘴唇前面一划,那是一个隐秘的封口意味的手势。
“不,你们私下绑架我们基地的研究员江小姐,与联合政府的指令没有任何关系,对不对?”
在这一刻,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不”字。
格雷戈却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回头对着丽茨愤怒道:“刚刚那串电话,你已经拨出去了对不对?话筒根本没撂到原处,你是故意让他们听见的!”
丽茨没有说话,她接过秦粒手中的手铐,沉默着给自己拷上了。
当华夏西京正处在正午时分的时候,纽约曼哈顿已经入夜。
联合政府大楼仍然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很多窗子都透出微微的光,代表着其中正在通宵加班的工作者。
突然,一扇窗子中的光芒熄灭了,这扇窗子也和其他的事物一样,溶入茫茫夜色中。
一刻后,一位研究员打扮的人从办公室中走出来,他背着一个塞得满满的大书包,回身锁门时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将钥匙对准锁孔。
“宁老师?”
研究员的动作停了一下,回头时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宁澄其实只有三十多岁,到联合政府的工作时间也并没有很长,被唤一声“老师”也是因为对于不熟悉的同事,人人都会相互如此打招呼而已。
那位不熟悉的同事自来熟地上前笑道:“宁老师,今天是做了多少实验?怎么手颤颤巍巍的,锁孔都对不准。”
说罢,他直接上前,从宁澄手里接过钥匙,轻轻松松地将其插入锁孔,再熟练一拧,门就被锁上了。
宁澄连忙道谢了几声。
下一秒,同事扫过宁澄背上的大型背包,笑着问道:“宁老师这包里都装了什么?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宁澄一时间没有说话,半晌,他笑道:“有电脑和一些资料,准备回家加班继续看。”
同事感慨了句:“宁老师可真努力啊,不过,研究中心的资料是不能外带的,您可要快快送回来啊。”
宁澄又和他客套了几句,终于得以抽身,转头离去。
然而,在宁澄走出联合政府大楼一段距离,联合政府给他分配的公寓近在眼帘后,宁澄陡然扭转了方向,向着离他家背道而驰的方向拔腿就跑!
他背上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包,简直随着他的奔跑划出了一道上下颠簸的光弧!
西京基地审讯室。
丽茨坐在审讯椅上, 望见来人扬了扬眉:“没想到,西京基地连这样的设施也有,真是一应俱全。”
审讯室昏黄的灯光照在丽茨的脸上, 在她的眼睫下方形成一道细密的阴影。她身后的墙壁灰白又陈旧,衬着她的脸色有几分罕见的灰白。
她在坠机中造成的伤势还没好, 脖子上还新增了一道青紫的掐痕,显得很是憔悴, 说完这句话,她就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在她咳出第一声时,她条件反射想要用手捂住嘴,但她显然做不到这一点了——
伴随着一阵金属相撞的轻响,她的手因为手铐的束缚, 被重重拉回到审讯椅的扶手上。
易北洲和江归荑在她的对面坐下,易北洲率先开口道:“实在抱歉, 你伤势还没好,但我们确实需要了解一些事情。”
丽茨反问道:“格雷戈呢?”
易北洲平和道:“和你是差不多的处境,但我们选择先来问问你,怎么, 你很在意他?”
丽茨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会?他不过是史密斯的一条狗罢了, 刚才还差点发疯咬死我……我只是, 想知道他死没死而已。”
易北洲沉默了两秒, 道:“你们毕竟是联合政府的人, 受联合政府的命令行事也是理所应当,与其杀了你们, 不如从你们身上了解联合政府究竟在打什么幌子。所以, 在判定你们确实罪大恶极之前, 我不会动手。”
丽茨薄薄镜片后的眼神柔和起来, 评价道:“我曾经听说过,西京基地的执政官是一位有原则的人,上次一见面我就发现传闻不假,专属物资的分配是如此,谈恋爱时是如此,就连对待我们这些人,您的态度也是如此。
易北洲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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