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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如寄(九鹭非香)


孟如寄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牧随一眼。
这下却没想到,牧随没有吃果子了,他也正望着她这边,四目相接,孟如寄眨巴了一下眼睛,牧随却很沉静:“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
孟如寄有些意外:“千山君这么好?”
牧随又随手捡了个果子,在孟如寄给他绑好的那个吊手的绷带上擦了擦灰,扒了果子皮,咬了一口,道:“对夫人好,分内之事。”
孟如寄没再犹豫:“叶川,我们一起启程去逐流城吧。”
“好,孟姑娘。”
“那么……你来这儿时,带在身上的钱呢?”孟如寄睁大着眼,期待的看着叶川,“有多少,是银吗?还是金?”
一句话,把叶川的脸色问得难看了起来。
“钱……”叶川望向牧随脚边的兔子。
兔子很焦虑的原地蹦跶了两下,但碍于牧随刚才下的令,它还是闭着嘴,不敢说话。
“你让它说话!”孟如寄急了。
“说吧。”
“你还敢提钱!”兔子气得跳脚,在原地蹦得老高,“你附身于我,一路施法赶来,本就把我随身藏的那两三银花得没什么灵力了,结果你还开了个幻境!我的钱,早就在你幻境破的时候炸掉了!灰都不剩!”
痛骂之后,林间恢复寂静。
“也就是说……”直到孟如寄抖着手,将在场的人都点了一圈:“四个人,一只兔子,竟凑不出一文钱来……”
莫离噘着嘴,事不关己的吹了两声口哨:“又不是我的错咯。”
叶川叹息:“都怪我怪我!”
兔子:“都怪你!都怪你!”
牧随沉默的吃着果子,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将一些果子捡起来,塞进自己的衣服里,而他这边在收拾的时候,孟如寄也从绝望里,走了出来。
“还能怎么办呢……”孟如寄叹气。
随着孟如寄的话,牧随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他递给了她一个果子,然后迈步向一个方向走去。
孟如寄认命的拿了果子,咬了一口,填着肚子,跟上。
“去哪儿呀?”莫离问。
“去集市。”孟如寄生无可恋道,“去找个工做吧……”
劳碌命,真是没在给她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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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天里,站在人来人往的集市街道上,孟如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兜兜转转,多大一圈,竟然还是要回到这里做工,既然左右都是做工,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做到头呢。不折腾,没起伏,安安稳稳,说不定,到现在她手里都有余钱了。
去送什么货……杀什么山匪啊……绕了多大一圈……
“哎……”
孟如寄再次生无可恋的重重叹了口气。
孟如寄转头,看向她身后的四个男人。
是的,四个。
兔子在回集市来的路上,已经恢复成了他壮汉的模样,他说他要保护城主哥哥。
但现在,孟如寄让他们四个去街上找点活干……
因着这兔子要保护他的城主哥哥,所以他抱着跟她腿一样粗的胳膊,像个门神一样站在牧随的身后,怒目圆瞪,戒备的盯着每一个靠近“城主哥哥”的人。
牧随也一身煞气,两人站在一堆,别说招揽个活来干,连路边的狗都怕他们怕得远远的。
莫离呢……
孟如寄都不愿意说……
这老人家来了集市后,就“哎哟哎嘿”的叫着,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下,顺势一躺,睡着了。
唯一看起来靠点谱的叶川……
也就靠了“点”谱。
他确实是个执着的人,孟如寄看出来了。
他找到了活,帮街边一户人家修个歪了的门柱子,结果呢,这叶大河活太细,修着修着竟开始给人家门柱子上雕花,说看到了门柱子上的纹路,认为不应浪费这树纹自然之美……
结果因为挡住了别的工人,被雇主退了。
他却执着的开始给人家免费雕花,现在正躲在人家门头角落,正刻着呢……
难怪会一入执几百年。
孟如寄懂了!本性难移!
“哎!”
回过头来,孟如寄低头看了看自己勤劳的双手,她想,刚路上说的赚路费去逐流城,意思不会是,她一个人赚吧?
劳碌命,也不能这么劳碌吧?
和孟如寄的绝望不同,靠街角站着的牧随神色十分坦然平静。只有他的雄壮猛男兔兔有些忿忿不平:
“竟然让城主到集市来做工,这个坏女人心太险了!”兔兔看了眼睡觉的莫离,又扫了眼那边雕门的叶川,浑厚的声音低沉的骂道,“这两个人也奇奇怪怪的,这个女人不会想等着城主去做工来养她的两个小白脸吧!”
牧随瞥了兔子一眼。
兔子一怵,立即低下了头,但不过安静了一会会儿,他又忍不住盯着那雕门的叶川道:“可是城主,咱们为什么要同意那个人一起去逐流城啊?他被戾气附过身,害过咱们,说不准以后他还会……”
“他现在恢复清醒了,暂时无碍。而且,这叶大河生性执着的人,即便拒绝了他,他也会跟上来。”牧随瞥了眼正在集市上探头探脑找活干的孟如寄,“我这‘夫人’也不会真将他放走。与其让他们暗中联系,不如将棋子都摆在棋面上。”
兔子立即点头:“不愧是城主!城主英明!”
“倒是那边那位。”牧随瞥向街边睡觉的莫离,神色薄凉,“找机会,杀了。”
兔子一惊:“要杀他吗?那不是那坏女人的长辈吗?哦!”兔子恍然大悟,“杀鸡儆猴!吓吓那个坏女人!”
牧随:“……”
一句“滚回逐流城”在牧随喉咙里转了一圈,他忍住了,这些天,兔子还有用,不能赶走。
牧随只道:“他不简单,留着,是大患。”
能以本体,驱使无留之地的灵力,牧随来这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此能人。
而且,他还以梦魇之力,试图窥探他的梦境……
牧随想着,眸中神色,寒凉之意更浓。
他知道,这一次莫离没探出什么,但有他在,便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现在受了伤,正虚弱,这一月时间,适合我们暗中动手。”牧随道。
“那坏女人会让咱们得手吗?她要是发现了,阻拦咱们,怎么办?一起做掉?”
牧随望向人群里的孟如寄,他掉在脖子上受了伤的手臂忽然间却似有些痒了起来,包裹他手的“绷带”还是从她那脏兮兮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留着她。还有用。”
“那要是咱们杀了她长辈,她会伤心吧?生城主的气要怎么办?”
“她的情绪也值得关注?”牧随瞥了兔兔一眼,“带她回逐流城,不死就行。”
兔子应了一声“哦”,但侧着头打量了几眼牧随。
她的情绪不值得关注,那你一直盯着人家干嘛?
兔子心里有疑问,但不敢开口,只继续抱着手站在牧随旁边,做一个凶神恶煞的守护者。他倒要看看,今天哪个不长眼的,敢让他城主哥哥去做工!
在集市里沉浮的孟如寄并没找到活干,她心累得想要哭出来。
而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欢喜的呼唤:“阿姐?”孟如寄抬头一看,但见妙妙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欣喜的跑了过来。
见到妙妙简单又阳光的笑脸,孟如寄也算是在阴霾和压力当中稍微缓过来些:“妙妙。”
“这几天都不见你!你去哪里了?你不知道,前两天咱们集市可热闹了,之前那个临岚山主来了你知道吗!好像还抓了那个千山君!你知道吗!逐流城的那个千山君!”
“我……”
她知道啊,她可太知道了……
“那个千山君,好像被临岚山主推进奈河了呢!有人说逐流城主死了,逐流城要乱了,但也有人说他没死,那个临岚山主后来好像还重伤了,昏迷不醒,被抬回临岚山去了。”
“嗯……”孟如寄干笑两声,“有钱人的事还挺精彩……”孟如寄不想再回忆这些糟心事,便岔开了话题,指了指妙妙手里面的包裹,“你这拿的是什么啊?
“哦……这个啊……”妙妙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提到这个,孟如寄就谨慎了起来:“那你可得拿好啊,可别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弄不见了。”
“没事的,都走到这儿了,待会儿我就去前面当铺,全部当掉。”
孟如寄一怔:“当了?为什么?”
“想换成钱呀,做路费,我想去逐流城,但我不敢一个人去,想雇人保护一下我,把我送去逐流城去,最近无留之地可乱了……”
这可不是想睡觉了来枕头么!
孟如寄看着妙妙,站直了身子,严肃了神情,庄重了声音:“妙妙姑娘,你看我,和我后面的这几个打手,能护你周全么?”
孟如寄本想帅气的转身挥手,大有这片江山都给你打下来的气势,无奈后面几个“歪瓜裂枣”站的位置实在分得太开,孟如寄便只好在人群里面指指点点。
“那个雕门的,那个路边睡觉的……”孟如寄自己说着,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但还有那俩!那俩看着是不是还有点样子!”
孟如寄隆重推出墙角站着的兔兔与城主二人组。
妙妙一眼扫过去,前面两个人看得她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但看到牧随和兔兔她又好似重新拾回了信心。
“牧公子?他看着比之前好像……”妙妙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瑟缩的闭上了嘴,“也没差多少……但他旁边那个又是谁啊?”
“他的宠物。”
“宠物?”
“保镖。”
“哦……”妙妙想了想,又掂了掂手里的家当,“那我这些钱,够雇你们吗?我可能给不了多少。”
“管饭就行!”孟如寄一口应下。
妙妙一张嘴刚要答应,但又心有余悸的扫了眼牧随:“牧公子的饭也管吗?”
孟如寄的嘴也张了张,然后也慎重的掂量了一下。
孟如寄转头看向牧随,谁知这时候牧随竟然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四目相接,牧随却又立即一转眼,看向了别的地方,就好像刚才那个眼神的触碰只是他不经意间的一次轻瞥。
孟如寄没有生出多少旖旎心思,她目光落在牧随的胃部,慎重的思索了好久,然后告诉妙妙:
“他的饭我管!”
掷地有声。
妙妙打量孟如寄:“阿姐,你可以吗?”
“以前可以,现在当然也可以!”孟如寄拍胸脯,“你只要给他正常人的饭钱,他吃不饱,我喂。再有了,他现在有手有脚……”孟如寄打量了一眼牧随挂在胸前的胳膊,顿了顿,严谨的改了口,“他现在有一只手两只脚,还有个有保镖,没道理还让咱们为了他的吃喝忙里忙外。你放心!”
得到这个承诺,妙妙喜笑颜开。
“阿姐和牧公子都是有本事的人,我见识过!你们能送我去逐流城再好不过了!你们等等我,我去当了这些东西,就拿钱过来,咱们直接上路吧!”
“这么急?”孟如寄从天降鸿福的喜悦里回过神来,这才好好审视了一下妙妙的这个决定,“你全部家当都当了,不回来了吗?以后打算在逐流城生活吗?”
“不是的。”妙妙挠了挠头,“我啊……好像快去往生了。”
孟如寄怔住,望着妙妙还带着些许笑意的脸,一时无言。
“无留之地里,有人往生是毫无知觉的,有人可能会有点预感。我这些日子呀,老是看到自己的手掌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也总莫名其妙的想起以前的事,脑子里出现了好多好多回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可能日子快了。”
“或许……是错觉呢?”孟如寄道。
妙妙摇了摇头:“我说不上来,但阿姐,我觉得这是一定的。但来无留之地这么多年,其实我也看开了,往生嘛,就跟人的生老病死一样,谁都躲不过的。我在无留之地这些年,踏踏实实的,过得很安稳了。”
孟如寄无言。
“这些东西以后也用不上了,不如都当了,拿着钱,去无留之地别的地方走走看看,我来了这儿之后,还没怎么出去过呢,只是在听人说,无留之地好大,有好多地方,我最想看一看的就是逐流城里,那一棵姻缘树,听说姻缘树开花的时候特别好看。”
妙妙面带期许,暖暖笑着,“我想去看看那一树开胜万花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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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去当自己家当的时候,孟如寄思索着走到了牧随身边。
兔兔瞪着孟如寄,故作蛮横的插起了腰,带着满满的戒备与敌意。孟如寄只瞥了兔子一眼,然后对牧随说:“有事说,先让他滚。”
兔子提了一口气,正要骂人。
牧随:“滚。”
兔兔一瞬间泪眼汪汪:“城主哥哥?”
不是不关注这个女人的情绪吗!?
当然,他也不敢问,也不敢多留,只有委屈巴巴的转身离开了。走到了街对面,抱着腿,蹲在街角,好大一坨。
街上人来人往,街边就只剩他俩,恍惚间,好似刚来无留之地那会儿,两人站在街边想着怎么去卖艺。
虽则现在情况也差不了多少,但孟如寄心里还是有几分感慨:
“要说,还是以前的你可爱点。”孟如寄看了眼牧随冷硬的侧脸,“没戳破你时,你还演一演,现在却是连演都懒得演了。这脸比地上青石板都硬。”
牧随吊着手,也没看孟如寄:“有事说事。”
孟如寄撇嘴:“找到活了,送妙妙去逐流城。”
牧随挑眉:“她为何要去逐流城?”
“去看刻着咱们名字的姻缘树开花。”
孟如寄这一句,噎得牧随一阵沉默。孟如寄还没好气的瞥了牧随一眼:“妙妙一个小姑娘你戒备什么,她能坑你逐流城的钱不成?”
牧随冷笑,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句:“小姑娘……”
孟如寄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这话中含义:“我又不是小姑娘了。我现在可是你夫人,我去逐流城,也不是为了坑你的钱。不过是遵守你们无留之地的规矩,去共贺我夫君的成就罢了。”
牧随别过头,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孟如寄继续道:“我们五个人,妙妙管四个人的饭,你的兔子自己去吃草,你吃一人份的饭,吃不饱我再给你想办法。逐流城的钱我也不白拿你的,回去之前,我养你,行吧?”
“我养你”这三个字她说得自信又大声,牧随又是一声冷笑:“好本事啊,夫人。为夫倒要多谢你了。”
“过奖了,夫君。我们夫妻同心,应该的。”孟如寄面无表情的敷衍了一句,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事问你。”
牧随等着她开口,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望向了孟如寄,却意外的看见孟如寄眸光微垂,暗藏思虑。
“你问。”
“无留之地,人真的会无缘无故的就去往生吗?”
“会。”
“那你见过能预知自己往生日子的人吗?”
牧随淡漠的看着街上来往的人:“见过,很多。”
“为何会如此?万物生长总有规律,无留之地看起来像是方外之地,但我们会来一定是有缘由的,离开也当如此。怎会莫名往生。”
“缘由,自是有的。”
牧随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小集市,大家都并不富裕,身上的衣裳虽不如孟如寄与牧随那样破破烂烂,但也多有磨损缝补,每个人脸上神态不一,却也平常。
恍惚间,此处好像就是人间某处,大家不是半亡人,而是寻常谋生的人。
“来这里,是因为我们在人间死了,却也未曾真正死去,或肉身尚在,或神智尚在,亦或……还活在他人的记忆里。”
“活在他人的记忆里……”孟如寄恍惚间明白过来,“所以,若是神智消散,肉身殒灭,而且,也不在他人的记忆里了,我们在这无留之地,就会……消失?”
“逐流城总结出的因果,便是如此。”
孟如寄无言了许久,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纹路与之前并无二致,温度也与曾经一模一样:“你这样一说,来无留之地,倒好像是,上天垂怜,给了我们这些人,第二次生命。”
牧随低头望了孟如寄一眼,他的目光也落在了她掌心里,不知为何,牧随脑中却倏尔闪过此前那个幻境里,孟如寄用这只手摁住他丹田时的模样。
这掌心的温度,他身体还记得……
牧随强行让自己的脑袋转了过去,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他清理了眼中情绪。
孟如寄却还沉浸在此事带来的震撼中:
“所以,不管身体是否还在,神智是否尚存,只要我还在这里,便证明人间还有人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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