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劭没听明白。
温殊色见他还没腰间的大带还未系上,及时上前献殷勤,“路上我向魏公子打听了,郎君的员外郎是在朝廷造册了的,属于编制内,在凤城能用,在东都同样也有用。”
谢劭没应,问她:“喜欢东都?”
“喜欢,东都多热闹!”
“那就再呆一月。”
温殊色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郎君为何就不能呆在东都呢。”
谢劭依旧没答,看着她拿着大带比划了半天,还没系在自己腰上,出声问她,“到底会不会?”
温殊色本就是心不在焉,动作快过了脑子,乱抢了活儿来,抢来了才知道为难,抬起头懊恼地道,“不会。”
“小娘子难得有如此贤惠之心,为夫甚为感动,请吧。”胳膊一展开,给了她发挥的空间。
温殊色看了一眼手里的大带,又看向跟前郎君露出的窄腰,实在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抬头救助地看向了郎君。
“别看我,自己想办法。”
“行吧。”温殊色上前,不再客气了,一把抱住了郎君的腰,手中大带从他后腰处绕过来,似乎反了,脑袋在他胸前一蹭,手也开始乱摸,“怎么拧住了呢……”
谢劭屏住一口呼吸,目光垂下。
小娘子身上穿着他的中衣,光滑的肩头如凝脂膏玉,莹白剔透,藏在万缕青丝之下,若隐若现。
她是故意的吧。
展开的胳膊突然落下,手掌搂住了她的纤腰,歪下头去,盯着小娘子愣住的脸,眸子深邃,扬唇道,“亲一下?”
“啊,我刚顺过来,郎君别动……”
“郎君……”
唇瓣眼见就要碰到小娘子了,门外突然一道叩门声,闵章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
一股闷气堵住,谢劭深吸一口气。
“主子?”
片刻后里面的郎君黑着脸打开了门,“何事。”
闵章见他脸色不对,知道可能坏了好事,好在眼下的消息足以让他脱身,“今日早朝皇上下旨,废除了太子,王爷派人来,请公子过去一趟。”
太子被废,谢家便有了存活的机会。
回头看向屋内,不确定小娘子要不要同自己一起去,还未出声询问,小娘子的声音已隔着屏风传了过来,“郎君去吧,我就不去了,想四处逛逛。”
靖王找他,想必有要事商议,她去了也无聊。
从身上艰难地分出了二十文钱,交给了闵章,把他留给温殊色,自己一人出了门。
到了客栈外,靖王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
十年前靖王去了封地凤城后,皇上并没有收回他的府邸,一直有专门的人打扫,这次回到东都,正好住进去。
到了府邸,靖王先带他去看裴卿。
昨日靖王请了太医院的人,药材也是用的最好的,隔了一夜,裴卿的伤口虽有些红,但并没有肿。
见其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谢劭留在屋内同他聊了一阵。
裴卿平日里粗惯了,躺了一日很不习惯,起身也不是,翻身也不是,心里憋得烦闷,问谢劭:“外面怎么样了。”
“太子被废了。”谢劭看向他,欲言又止,“裴元丘……”八成活不了了。
裴卿面色平淡,从自己决定把刀驾到他脖子那一刻,便彻底割断了两人的父子关系。至于最后他裴元丘舍命救下的也不是他,而是自己身上的裴姓之血,“若能找到他的尸首,麻烦谢兄帮忙埋了吧。”
见完裴卿出来,靖王把他请到了书房,一坐下便是,“三公子暂且留在东都。”
谢劭知道靖王的意思。
太子被废,只怕不会罢休,最怕的是他狗急跳墙,转头去攻打凤城,把靖王的后路切断。
谢道远不堪大用,朝廷的人已经前去捉拿,多半也不会留活口,能不能活全靠他的命。
可谢家还有老祖宗,自己岳丈一家也在,他不能坐视不管,既然小娘子喜欢东都,就让她先待在这儿。
心中盘算还没说出来,靖王先道:“太子如今是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这时候就不用你前去送人头,好好留在东都吧。”神色缓了缓,又道:“放心,你父亲和你母亲已回了凤城,若是他周世子连这一关都挺不过去,往后恐怕也没本事自保。”
谢劭一愣。
这二老可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个家了。
谢劭走后,温殊色便带着闵章出了客栈。
起来的晚,还没用早食,见闵章要去买包子,温殊色及时阻拦,“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东都,咱还是换个味道吧,去寻寻有没有旁的好吃的。”
这一寻,便寻到了东都几大酒楼之一的觅仙楼前。
三层高的楼阁依水而立,楼前三座拱形石桥皆可通向大楼,朱门戴瓦,雕甍绣槛,幽幽酒香混着小曲儿从里飘来,不觉让人神往,里头到底是何等的人间仙境。
再想起凤城的白楼和醉香楼,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无法相比。
温殊色立在拱桥之上,目光越瞧越痴。
那老狐狸,到底赚了多少钱……
闵章心里则是七上八下,侧目瞧了她一眼,紧紧地捏住手里的二十文钱,紧张得脸色都红了,终于体会到了主子的不容易,出声劝解道:“三奶奶,酒楼里的东西卖的就是个气氛,论味道还不如巷子里的地道。”
“不一定。”温殊色突然往前走。
闵章拦都拦不得,急声唤她:“三奶奶……”
“放心,昨夜温家大娘子给的二两银子还有得剩,咱先去问问。”
一两多银子,在脚店尚且还能吃个痛快,去酒楼恐怕也就够买几道素菜。
闵章放不下心,见她直直往人家门前奔,毫无办法,内心直呼主子赶紧回来,否则今儿三奶奶怕是要折在酒楼了。
温殊色已经抬步进了屋。
小曲儿和酒香愈发清晰,抬头一瞧,正对面搭了一个擂台,朱红锦缎铺地,花枝招展的歌姬们怀抱琵琶坐于墩上,耳边的小曲儿,便是从几人口中传来。
往上瞧,乃三层阁楼内景,圆形飞桥相通,勾栏槛窗分成了无数小阁,珠帘绣额,玲珑纱灯无数围绕了一圈。
头顶悬挂了几盏比人高的走马灯,要是夜里亮起来,不知是何等的璀璨夺目。
此时是清晨,出去的人多,进来的人少,一伙计过来,把他两人打探了一眼,态度还算客气:“客官可有预订?”
温殊色摇头。
伙计又问道:“客官是进小阁还是堂内。”
“都行。”温殊色道:“不过我只有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半壶酒钱都不够。
且来这儿的,多半都是达官显贵。
本也没打算以貌取人,可如今听完温殊色的话,那人面色一僵,态度慢慢地起了变化,“客官怕是走错了地方,觅仙楼是正店,公子要去的怕是脚店。”还好心地替她指了一个方向,“出门左转,客官去吧,小的就不送了。”
很明显地在嫌弃她了,温殊色并没觉得不好意思,客气地道:“一两银子也是钱,你们不赚白不赚,你就照着这个价钱,给我来两道菜,一道菜也成,我初来东都,早就听闻觅仙楼的大名,今日想来尝尝,小哥可否通融一下。”
先前两句话,已经不耐烦了,伙计再无好脸色,“打肿脸充胖子,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
她的斤两确实不重。
顺着伙计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瞧,身上穿着的温二爷的青衫袍子,还不如昨日魏允的那一件呢。
看出了他眼里的轻视,温殊色辩解道:“人不可貌相。”
伙计转过脸,露出半边嘲讽的脸,语气尖酸:“那公子倒是拿出点真本事,让小的能对您刮目相看。”
“你这是何态度。”闵章再也看不下去,“三……公子我们走吧。”
温殊色盯着他脸上的嚣张,这等子被人看扁的滋味儿,从温二爷暴富后,她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了,难不成还要在自己门前,受这窝囊气,“不瞒公子,我就是个算命的,你要不要算一卦。”
伙计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来,“公子有那闲功夫还是替自己算一卦吧,东都这等地方不是人人都能留得住的,还是把钱存着,吃一顿饱饭。”
“我算了,我乃富贵之命。”眼瞅着对方脸上的讽刺更上一层楼,温殊色吸了一口气,“我给阁下也免费算一卦吧。”
不容他拒绝,认真地把他打探了一番,“阁下面相刻薄,我算,一刻之内,你必有大难降临。”
伙计脸色一沉,不等他发作,温殊色又道:“把你们管事的叫来。”
伙计压根儿不把她放在眼里,“小的劝公子一句,别让自己太难看。”
闵章就差拔刀了。
温殊色回头,“闵章,你去外面等着,我同他说两句,要是一刻后还没出来,你就进来把这儿掀了。”
伙计一声冷笑。
闵章没动。
温殊色盯着那欠揍的伙计,推他,“去吧,我今日吃不了他家的东西,我气儿都不顺。”
知道自己这位三奶奶是个什么性子,自己主子那等厉害的人物,在她手里都讨不到好,到底还是不放心,“有事就叫属下。”
“知道。”
等闵章一出去,温殊色便仰头问跟前的伙计:“你东家是不是叫温仲景?”
这觅仙楼是几个月前才转手,无论是经营还是里头的人都没变,背地里几乎没人知道换了东家,伙计面上的讽刺之意一凝,“你怎么知道?”
“你没见过他?”
“见过。”
温殊色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把自己的脸往那伙计跟前一怼,“那你眼睛瘸了吗,人人都说我这张脸与温二爷有七分像,你瞧不出来?”
那伙计一愣,当真打探了起来。
温殊色瞪他一眼,不给他看了,“把文叔叫出来。”
那伙计一听他叫出这个名字,心头便是一紧,不敢再耽搁,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稍,稍等。”转身便去了后院。
不久后从一侧廊下走出来了一位老者,忙得脚不沾地,听说有人闹事,很不耐烦,“谁啊,一两银子,他也好意思进来……”
话还没说完,见到前面的身影,神色一凝,半晌后,突然快步上前,激动地道:“哎哟,二娘子……”
闵章在外紧张地候着,一直留意里面的动静,一刻一到,立马推门。
却见适才那位蹬鼻子上脸的伙计,正对着温殊色一脸赔笑,“少……公子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闵章一愣。
一炷香后,温殊色便坐在了堂内的位子上,跟前木几上摆着的菜肴,怎么也不止一两银子。
不仅是她,闵章也被那伙计热情地带到了一处,跟着饱吃了一餐。
前后的差别太大,闵章实在摸不着头脑。
从酒楼出来,温殊色才同他解释道:“遇上不讲道理的,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要不听,咱们就不能同他客气,找他上面的主子,在外做买卖,最注重的便是名声,老板谁不想自己的生意好,反而是底下这些打杂的,看碟下菜,喜欢捏面人儿,这不,老板一叫过来,这事儿也就摆平了,咱们还能白吃一顿。”手掌一摊开,露出个红牌子来,“瞧吧,还给咱们送了一顿,等你主子回来,咱还能再来一回。”
看了一眼闵章愕然的神色,笑着道:“是不是运气好?”
闵章点头。
确实好,好得有点不太真实。
“如此一想,先前那一顿白眼,倒也值得了。”温殊色一副因祸得福的模样,说得极为逼真。
闵章慢慢地也被她感染,“三奶奶乃有福之人,气运必定好。”
这话就像是开了光一般,接下来两人去找房子,一找便找到了一位老熟人头上。
温殊色上前去叩门,门扇一打开,闵章便觉里面的妇人眼熟得很。
直到听到温殊色唤了一声,“晴姑姑?”闵章瞬间想了起来,这不就是三奶奶的贴身嬷嬷吗。
前段日子似乎是老家出了事,同三奶奶告了假。
没料到会在这儿遇上。
闵章意外,温殊色更意外,顿了几息才惊呼道:“晴姑姑?”眼珠子往后面一挑。
晴姑姑会意,到嘴的话,立马收了回去,“二娘子怎么也来了东都……”
他乡遇旧人,格外激动。
闵章立在院子里守着,主仆二人在房里叙旧。
房门一关,晴姑姑便是一脸担忧,“前几日奴婢原本还打算回凤城,到了南城,谁知南城封了城门,不让出也不让进,又听到凤城传来的风声,谢家大爷他是不想要脑袋了吗,怎就造反了呢……南城出不去,奴婢只好折了回来,一直等着娘子的消息,娘子可算来了……”
这几日她心急如焚,奈何回不去,只能在这儿干等着消息。
“娘子是怎么过来的,老夫人可知道?”噼里啪啦一通问,又细细地把她瞧了一圈,心口一酸,“二娘子这一趟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她问得太多,温殊色也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安抚道:“都没事了。”选了一张圈椅坐下,“安叔也在东都?”
“南城城门一封,一道折了回来,如今都在东都。”朝外看了一眼,又低声问:“姑爷来了,可是谢老夫人的意思?”
温殊色摇头,“谢大爷造反,当夜便关了城门,谁都来不及招呼。”
晴姑姑一愣,心头打起鼓来,想象不出他们是如何到的东都,不由担忧道:“老夫人一人在凤城,可如何是好。”
“父亲和兄长都回来了。”
晴姑姑松了一口气。
省得她再问,温殊色把凤城发生的事和路上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晴姑姑听完,脸上血色都没了,念叨了一句,“老天爷保佑,娘子能平安比什么都好。”
说完让温殊色等会儿,自己进屋抱出了一个匣子,递给了她,“娘子瞧瞧,这些都是温家的银钱所换,东都不比凤城,地价高,一共三处宅院,两处铺子,还有五十多亩田产,您过过目……”
宅子铺子虽少,但值钱,算下来肯定是东都划算。
“谢家的都在安叔手上,娘子要是想要查看,奴婢这就去把他叫来……”
“先让安叔不要露面。”温殊色及时阻止:“谢老夫人说过,他一日不走上官途,便一日不能让他过上舒坦日子。”
晴姑姑知道这事,愣了愣,“姑爷还是不肯做官?”
“在凤城一番相逼,做官做得也挺好,也不知什么缘故,试探了他几回,就是不愿意留在东都。”
“那娘子呢?”
温殊色摇了摇头,她倒是不想回去了,之前没见过东都,心头虽向往,但也能止住,可如今见到了,便再也不想走回头路。
“东都的觅仙楼已经被父亲买了下来,如今由文叔在照看,估计早就做好了搬来东都的打算,只要父亲不再去下海,祖母肯定愿意过来,温家迟早都得来东都,且我从周夫人那儿替父亲和兄长买来的员外郎,到了东都,依旧作数,将来有个官职在身,再守着这家酒楼,不靠大房,也能风生水起。”
如此最好不过,横竖房产田契都置办好了,要是来了东都也不愁,晴姑姑眉头一皱,“姑爷不留在东都,娘子该如何是好。”
温殊色惆怅地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晴姑姑劝道:“娘子向来主意多,再劝劝姑爷。”
温殊色从三个宅子中选了一个离闹市最近的,问晴姑姑,“若是租,这一套得要多少钱?”
这个晴姑姑早就打探清楚了,“奴婢来的时机挺好,庆州天灾,洛安又打仗,很多人趁着有价急着出手,这一套奴婢买下来是五千两百贯,按照市面上的价钱租出去,每个月最少能收五十贯……”
五十贯?这么贵。
见温殊色神色惊愕,晴姑姑一笑,“娘子不知,温家大爷一家如今住的宅子,还没这个大,一个月都得要六十贯呢。”
温殊色点头,“成吧,这就一套,租给我。”
申时谢劭才从王府出来,临走时,靖王递给他了一袋银钱,约莫有二十两,“走得匆忙,谢公子想必身上也没带多少盘缠,先拿去周转,不够了随时同本王说。”
无功不受禄,换做往日,他必然不会收,可今非昔比,小娘子说不定还饿着肚子呢,谢过靖王,当下接了过来,绕到了昨日的成衣铺子,另外再给温殊色置办了两身中衣。
回到客栈,得知温殊色已经退了房,正打算寻人,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郎君。”
一回头,小娘子正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虽还是那身青衫,却是一脸的容光焕发。
“郎君,你猜我遇到谁了。”温殊色手提着袍摆,匆匆走到他跟前,脸颊染了两团红晕,仰起脖子看他,神态又恢复了之前的那股鲜活劲儿,不待他猜,自己答道,“晴姑姑啊。”见他蹙眉,忙帮他回忆,“我的陪嫁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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