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谢劭完全没明白过来,眼见小娘子要去拽那床软软的被褥了,终于没忍住,及时出声,“你要搬?”
小娘子听他如此问,回过头神色比他还疑惑,“郎君都搬来了东屋,我自然得搬走。”反问道:“郎君有什么疑虑吗。”
疑虑大了。
小娘子刚才说的与他想的出入太大。
回想小娘子的那番言辞,至今还在耳边,意思明确,言语露骨,自己不应该误会才对,可再看她如今一张无辜的面,简直是一颗冰心,纯洁至极。便明白了这小娘子怕是没经历过人心险恶,说的话只能听其字面之意,不能深层作想。
所以,所谓的要他搬回东屋,不过是两人交换个地方。
倒显得是他心思龌龊。
也行,她住了这么长日子,是该换换,扬手道:“没事,搬吧。”话音一落,便看着小娘子走去床边,把床上的被褥和两个圆枕抽走。
光秃秃大床突然就没那么软了。
走过去坐在一边,想等着她慢慢搬,小娘子又凑上来问他:“郎君可否借一下闵章,我东西太多,帮我搬一下。”抬手同他指了一下屋里的箱箱柜柜,“这些是我从温家带过来的嫁妆,都得搬去西厢房。”
谢劭:……
大晚上箱柜挪动的动静声,简直吵人耳朵,照这架势,屋子都要被她给拆了,等她搬完,恐怕天都要亮了。
他还睡什么睡。
“行了。”忍了一阵终究没忍住,起身同正在忙乎地小娘子道:“不用搬了。”什么念头都没了,扶额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搬回去,你好好住你的东屋,我不同你抢。”
与她的一堆东西相比,搬他的实在轻松很多。
小娘子一愣,“那怎么成,我答应了郎君,便不能食言。”倒是真心想要把他留下来,“郎君好不容易才搬过来,怎还有搬回去的道理,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
谢劭:……
她也知道。
两人一阵沉默。
温殊色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多东西,记得来时也就几个木箱,当是后来才添置上的。
确实不好搬,该怎么办呢。
自己好歹也在这儿住了两三月,要说没有半点留念是假的,既然两个人都不能好搬,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温殊色转头看向郎君,提议道:“要不我和郎君都住东屋吧。”
上过一次当,谢劭这回格外地镇定,目光瞟向跟前的小娘子,“想好了?”
还有何可想的,省了搬东西,还能继续住在这儿,已经很不错了,小娘子把被褥和圆枕重新放回床上,替两人做了决断:“郎君睡床上,我再搭一张床。”
有了先前的误解,反而是这样的结果,让人觉得踏实。
小娘子说得没错,搬进来再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且那二十两银钱给出去容易,拿回来困难。
谢劭点头同意,“依小娘子说得办。”
再找一张一模一样的床,不太可能,方嬷嬷和祥云把温殊色平时里当榻歇息的一张罗汉床,挪到了里屋,铺上棉被。
达成共识后,两人不再折腾,所有的东西也都归了位,各自沐浴收拾完,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久别的大床同自己想象中一样,钻进被褥的瞬间犹如落进了九霄云层,尤其是盖在身上的被褥和头下的枕头,似乎被小娘子拿到太阳底下晒过,自然的阳光气息扑鼻,清新舒爽,赛过了龙脑香片,比他之前的床铺还要舒适万分。
一躺下便没再动。
两张床榻之间只隔了一张屏风。
大床上的郎君舒坦了,屏风外的小娘子却不太如意,尽管方嬷嬷在罗汉塌上给她铺了两层褥子,躺上去,还是觉得硌得慌,左翻右翻,睡不着,偏过头去,山水画的一副屏风,乃梨木所制并不透光,什么也瞧不见,但能感觉到里面的人正睡得安稳。
实在睡不着,又无聊,轻轻地唤了一声,“郎君。”
床上的郎君正飘在云层之间,眼见就要跌入梦乡,听到小娘子一呼,费力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便听小娘子问道:“床软吗。”
“挺好的。”想告诉她,不仅软,还很香。
小娘子没再问,片刻过去,再次到了梦境边缘,耳边突然又传出了一阵动静,“咚咚~”的声响。
小娘子翻身的动静真大。
忍了一会儿,没出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谁知又开始了。
几番之后,瞌睡被他搅得越来越远,头脑昏胀一片,忍无可忍,出声问外面的小娘子:“你不睡?”
谁知小娘子一听,嗓音带着惊喜和诧异:“郎君也没睡着?”
什么叫也,她这般翻来覆去,他能睡得着吗。
“你睡觉一直这样?”可惜没有成亲前同屋相互考验的规矩,不然凭她这毛病,谁还敢娶她。
“郎君误会了,我一般不这样。”小娘子反驳道:“是这榻太硬,我睡不着。”
“嬷嬷不是给你垫了两床褥子?”他都看到了,并非硬到能睡不着的地步。
“郎君不知道,我小时候腰受过伤,睡不了硬榻,一睡全身都疼。”又道:“郎君是不是觉得床很软?我在底下加了两床山棕垫,上面再铺了两层棉花褥子,被褥和圆枕,今日才让祥云拿出去晒过……”不说了,越说越糟心,翻了个身,同里面的人道:“郎君睡吧,我不打搅你了。”
可腰底下依旧硬邦邦一片,四肢怎么摆放都不如意,翻一下,再翻一下,再抬头突然见到跟前立了人影,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温殊色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满脸自责,看着跟前的黑影,小声道:“我又吵到郎君了吗,我保证,再也不翻了。”
她那保证半点可信度都没。
“床上去睡。”黑灯瞎火的分辨不清郎君的神色,但听得出来,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小娘子犹犹豫豫:“说好的给郎君睡,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额间又是一阵跳动,但事情都做了,话也要说得漂亮,“小娘子不是腰痛吗,若是有个好歹,将来不也得托我照看。”
说得也对。
小娘子赞同,一副体贴他的模样:“郎君已经够辛苦了,我万不能给郎君增添负担,这就到床上去睡。”
匆匆从榻上爬起来,毫无留念地走去了屏风后,一溜烟地钻进被褥里,腰底下终于不硌了,舒坦地伸了下四肢,再翻了个身,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云锦被,嗅着上面的阳光味,心满意足地合上眼,再也没有翻动过。
悲喜换了个位。
睡不着的人换成了谢劭。
尤其是躺过了大软床,体会到何为舒坦后,再来睡这张简陋的罗汉塌,便如同大院子搬进了茅草房,落差太大。
倒也没像小娘子那般频频翻身,只睁着眼睛觉得不可思议,不太明白,自己今日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二十两俸禄,一分不剩,就换来了这么一张罗汉床,还不如他的西厢房呢。
第二日闵章见人从里屋出来,本以为会见到一位意气风发的主子,结果却见其精神萎靡,眼底还有一块乌青。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方正揣测,便听主子吩咐道:“待会儿把西厢房的床搬过来。”
那张罗汉塌不仅窄还短,一个晚上他都没伸直过腿。
闵章没闹明白,后来搬床进去才知道,主子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渐渐地又才发觉,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主子终于住进了东屋,能同三奶奶朝夕相处了。
从分房到分床,已经跨出了好一大步。
谢劭也深有体会,同一个屋檐下住着,确实与之前不太一样,每日回来不再冷清,第一眼便能见到热情的小娘子。
许是小娘子一人霸占了大床,心头也觉得愧疚,这段日子对他无微不至,每回下值,都备好了热汤热菜。
他在铜盆里净水,她便立在旁边给他递上布巾,再问几句贴心的话,“今日一场暴雨来得太快,郎君没淋到吧。”
他也会认真地回答她:“周夫人招了幕僚议事,今儿我一直在王府,没出去。”
小娘子点头:“那就好。”
用饭时,小娘子几乎把碟子里的肉都夹给他,“郎君多吃些。”
感受到了小娘子的关怀,日子仿佛越来越像那么回事,甚至让他体会到了几分夫妻的感觉。是以,见今夜的月色尚好,谢劭主动相邀,“要出去走走吗。”
小娘子欣然同意。
两位分居了几个月的主子,终于要往前踏出一步了,身为仆人,都长了眼色,断没有要上前打扰的道理。
祥云把灯盏备好,交到温殊色手里,怕夜里风凉,又拿一件锦帛递过去,小娘子一只手已经提了灯,再拿上锦帛,不就是两手都不空了。
旁边的郎君主动伸手接了过来,横竖也不是头一回了,拿过来自然地搭在胳膊上,陪着小娘子一同出去赏月。
虽说二房破了产,但好在园子还在,春季过去,花香没了往日那般浓烈,树木倒是茂盛了起来。
小娘子走在右侧,提着灯笼与他并肩,银月从头洒下,把两人的影子拉长,照在身前的青石板上,乍一瞧仿佛依偎在了一起。
微风一拂,心神免不得有些荡漾。
细细察觉,两人的袖口确实碰在了一起,掌心莫名一阵空,想起那日握过的一只手,尤还记得甚是细嫩柔软。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浪费了这般好月色,花前月下,不就应该手牵着手。
念头一旦生了出来,越压制越疯狂滋长,余光瞟了一眼小娘子,真乃天赐的良机,挨着他这一侧的手,正好垂着,似是在等着他主动。
连后路都想好了,小娘子要是敢拒绝,他便告诉她,两人已是夫妻,牵手乃天经地义。
不动声色地锦帛换在了右边的胳膊上,手垂下去,往边上一探,还差一点,心跳突然加快,竟然比他和周邝三人在马背上厮杀还刺激,却不知院子里的仆人减了大半,没有人修剪花草,再加上有个湖泊,到了夜里蚊虫尤其多。
还没等到的手碰过去,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嗡嗡~”声,不得不扬手佛开。手一放下,声音又钻入了耳朵,不胜其烦。
再看身旁的小娘子,一只手已经挠上了脖子,如今已是夏季,小娘子上衣穿的是薄纱,蚊虫追着她咬,一会儿胳膊痒,一会儿脖子痒,“嗡嗡~”的蚊叫声,快要把人逼疯了。
突然“啪”一下,巴掌拍在了自己脸颊上,忙转过头来问,“郎君快帮我看看,我脸是不是被咬了。”
说着把灯笼提起来,照在自己的脸上,往身旁郎君跟前凑去。
灯笼的光晕滂沱一团,昏黄暗淡,看得并不清楚,谢劭瞧了好一阵,才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发现了一个豆大的白包。
鼓鼓胀胀,瞧那样子,应该是被咬了好一阵了。
看着小娘子的惨状,心头的涟漪到底被蚊虫扑灭,只能放弃,“回去吧。”
小娘子却不同意,挠着脸上的包块,一脸的不甘心:“不行,咬了我这么多个包,我一只都没拍死,总不能白白让它们吸了我血,还能安然无恙。”
说着把灯笼递给了他,“郎君帮我拿着,我来捉。”
果然是小娘子的个性,有仇必报。
于是他举着灯笼,看着小娘子当场与蚊虫大战,可惜小娘子的手太小,好几回蚊虫都送到她手上了,却还是从她手指缝里溜走。
半天了,一只都没捉到,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灯笼还给她,“你拿着,我来。”
郎君的大手果然不一样,一出手便有了收获,掌心一捂,蚊虫已经半死不活,小娘子却丝毫不放过,将其尖端的一根刺拔掉,再扔进草丛里让其自生自灭,回头赞赏地看着郎君,“再来。”
好好的赏月,变成了一场人蚊打仗,且结果还是两败俱伤。
半个时辰后,方嬷嬷和祥云看着两位主子一边挠着脸和脖子,一边走了进来,脸色都不太好,不由一愣。
还没来得及问这是怎么了,便听自家公子咬牙吩咐:“明儿把园子里的草都拔了,再买些烟熏,院子里都熏一遍。”
温殊色已经数不清自己的身上被咬了多少个包,对蚊虫是恨之入骨,点头符合:“对,一只蚊虫都不能留。”
沐浴更衣完,彼此躺在床上,还在数着身上的包块。
第一次约会就这么被蚊虫搅黄,宣告失败,简直惨不忍睹,为了弥补,谢劭又提议:“明日我们换个地方赏月。”
温殊色:……
两人身上那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死也不服输的劲头,倒是莫名相似。
要是因为区区几只蚊虫,便灭了兴致,从此以后再也不赏月了,岂不是损失更大。
身上抹了药膏,也没那么难受了,温殊色便道:“郎君要赏月,我倒知道一个地方,等明日郎君回来,我带你去。”
第二日夜里再出来,两人便准备充分,身上各自带了好几个驱蚊的香包。
一路上蚊虫没了,月色也如小娘子所说,确实亮堂。
可抬头一瞧,怎么看都不对劲,望了一眼墙角的那颗杏树,再回头扫了一圈地形,终于知道小娘子平日那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了。
突然怀疑起了小娘子的用心,她到底是来赏月的,还是来听墙根的。
小娘子却冲她一笑,倒也毫不掩饰,悄声道:“郎君,来都来了,咱们就听听呗,万一他们背着咱们密谋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这等行为终究非君子所为,无法与小娘子苟同,她也最好别听,听到不该听的,尴尬的还是自己。
他把她往外拽,小娘子死死托着他胳膊不走,拉扯之间,对面墙内突然有了动静,似是有人走了出来。
两人动作一顿,齐齐屏住呼吸。
“公公请留步。”是谢大爷的声音。
“谢副使还有何疑问?”
“这消息实在是让臣惶恐。”
“圣旨上盖有陛下的玉印,谢大爷莫非还怀疑真假。”被唤为公公的人一笑,“河西河北的两位王爷便是前例,谢副使还看不出来吗,陛下削藩的心意已决,谢副使就等着立了这一大功,封官加爵吧。”
第47章
今日夜里的风比昨夜要大,从墙头上刮过,把墙内仆人手里的灯盏吹得“咯吱”乱晃,头顶上的杏树也一阵“哗啦啦”直响。
两人竖起耳朵,顺着风尖隐约听到了谢大爷一声:“我送公公。”
墙内的光影移动,往门口走去,光线陡然一暗,墙角下的两人眼前跟着一黑,惊雷压顶,齐齐没了反应。
温殊色本以为今儿听来的消息,不外乎又是大夫人在清点她的家产,或是骂她和谢三两人败家,不知好歹云云。
殊不知还真是一件天大的事。
能被唤为公公,必然是东都朝堂的人,圣旨削藩,不就是要对靖王下手了吗……
以往并非没有听过削藩的传言,尤其是河西河北两个王爷相继出事后,靖王迟早要被削藩的说法更加猖獗,但她总觉得是骇人所闻。
河西和河北的局势她不清楚,中州她知道。靖王设王府于凤城后,锐减兵力,大兴贸易,心思都花在了治理民生上。
城中百姓的日子看得见的在变化,其中温家便是例子。
可富了百姓穷了自己,就凭谢三拿回来的那二十两俸禄便能看出来,王府的口袋比脸还干净,他有何把柄能让朝廷对其动手。
且这么些年,凤城也并非没出过事,就拿上次兵器库的事来说,最后不也化险为夷了吗。
陛下真想削藩,怎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自己买粮时,便存了想法,暗里堵上一把,富贵险中求,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要把握机会。
那日她对父亲说的话并非全是诓人,换做平日以靖王的秉性怎可能同意卖官,要能轻易买卖,这些年崔家早就成了员外大户。
趁靖王不在,再有东都杨将军的外孙魏督监作证,她才能一口气从周夫人那拿来三份官职。
本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眼看着三位冤主子成功摆脱了被压榨的命运,走上了官途,还没捂热呢,便要发生变故。
且还是要谢家去削藩。
这不是让谢家背叛主子,同靖王府反目成仇吗。
温殊色这回是真被吓到了,转过头惊慌地看向身旁的郎君,谢劭的面色沉静得可怕。
沉默片刻,突然疾步往外走去,手还握在小娘子的胳膊上,一并拉着她离开了墙角,走上长廊,方才松开,“你先回去。”
刀都悬在头上了,这时候她回去也安不了心,知道他是要去谢大爷问个清楚,温殊色当下跟上,“我同郎君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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