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天前,强行动身去北祁的时候,他半路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只能折返回来。
他的伤太重了,身体虚弱如八十老人,经不起一点的波折。
洛珊守在他床侧,愁得直掉头发。
裴暮阳一天三次催问:“荣帅那边来信了吗?皇后再不回来,皇上要不行了。”
说着,又自打嘴巴,因为自己说话不吉利了。
但荣帅始终没有来信。
贺赢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
没办法,他吃不好,睡不好,夜里总是被噩梦惊醒。
就像此刻。
他惨叫着从噩梦里醒来:“不要!不要!桑烟——”
他又做噩梦了。
一张瘦脱相的脸惨白如纸,身形削瘦见骨,奄奄一息的可怜。
“皇上!皇上!”
裴暮阳拍着他的肩膀,小声安抚着:“是梦。是梦。皇上,都是梦。”
贺赢木愣愣看着头顶的纱幔,低喃着:“朕梦见阿烟了。她流了很多的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他的眼泪落下来,伤心的几乎无法呼吸。
裴暮阳劝着:“不会的。梦都是相反的。您忘了钦天监的楚监正说的了?娘娘吉人天相,自会好好的。”
现在不好的是皇上您啊。
这话他咽下去,没有说。
“皇上,您要爱惜自个,等候娘娘回来。荣帅已经遣人去救,还有桑少爷,那位是个厉害的,定会带娘娘回来。”
“会吗?可我的心好慌……好疼啊。”
他捂着心脏,惨白的脸滴着冷汗,低声哽咽着:“裴暮阳,我的心要疼死了。我的阿烟……我的阿烟……”
他哭着哭着没声了。
是精力不济,昏了过去。
“皇上!洛女医,快,皇上——”
裴暮阳吓得尖叫,同时伸手去测贺赢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鼻息后,才松口气,但很快心又提上来——皇上这样不成啊!得好好休息啊!总这么惊悸着,伤身啊!
他想着,去推旁边软榻上睡着的洛珊:“洛女医,皇上又昏了。”
洛珊疲累得才睡过去,就被裴暮阳刚刚的惊叫吓醒。
她这会坐起来,睡眼惺忪,有气无力:“没死就成。”
裴暮阳忙捂她的嘴:“洛女医,可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
洛珊推开他的手,叹道:“裴公公,再不让我睡个好觉,我能走在皇上面前,你信不信?”
她的状态也很不好——面色苍白,头发干枯掉落,眼睛熬夜太多,眼底一片乌青,憔悴得要衰败了。
裴公公哪里敢不信?
他轻笑着哄:“信。信。洛女医辛苦了。您的功劳,阖宫上下都看着呢。”
洛女医并不想听这些奉承话,摆手说:“我只想睡觉。你安静点,别吵我。”
裴暮阳点着头,不发声了。
但贺赢没睡一会,又被噩梦惊醒:“桑烟!回来!你快回来!”
这次换他把洛珊吓醒了。
洛珊没办法,只能快速打开药箱,取出几根银针,扎在了他头上。
娘的,这下终于清静了!
重新换药。
因为心口疼,要配上止痛药,重新包扎好后,又去开了内服的药,希望内服外用能让他好受些。
贺赢喝了药后,确实好受了些,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但他的烧还是没退下去。
这让他醒醒睡睡,昏昏沉沉,一直没能保持真正的清醒。
直到荣帅的信传来。
贺赢看着信,垂死病中惊坐起:“阿烟,阿烟——”
他的阿烟没事,好好的,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喜极而泣,下一刻,竟是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太激动了!
“皇上!皇上——”
裴暮阳吓得惊叫:“洛女医!快!皇上吐血了!”
洛珊不敢怠慢,快速推开他,搭上了皇帝的脉搏,许是喜事传来,脉搏跳动用力,竟是转好之相。
再看一眼那吐出的鲜血,透着点乌黑,显然是吐出了淤堵的血。
“裴公公不要慌张。”
洛珊展颜一笑:“皇后娘娘没事,皇上便没事了。”
裴暮阳看着吐过血的皇帝,面色多了几分血气,激动得双手合十,拜着:“真好。真好。幸得上苍庇佑啊!皇上洪福齐天啊!”
贺赢确实有福。
他吐过血后,一直不退的烧,当夜便退了下去。
不再起烧,他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精神更好了一些。
一直不愈合的伤,也开始愈合。
四天后,他的体力恢复了些,又想去迎接桑烟回来。
裴暮阳见他因为桑烟的消息就有这样近乎奇迹的变化,也是支持的,于是,派人收拾一番,再次出发了。
两队人马在全州汇合。
当贺赢看到桑烟时——
已经从荣野那里得知皇宫情况的桑烟,知道他辨别出了青雾,一直在等她、想办法救她,也没一点芥蒂之心了。
尤其是看到贺赢病弱得几乎起不来身的样子。
“贺赢,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桑烟上了马车,看着躺在被窝里的男人,几乎都不敢认他了。
但贺赢一眼认出了她——还好。没有瘦太多。看着精神也好。
这说明祁无涯对她很好。
但他没细想下去,不能想,多想会疯。
“阿烟,阿烟,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激动地又笑又哭,抱着她不撒手。
裴暮阳一旁哭道:“皇上挂念皇后娘娘,本就伤势过重,又茶饭不思,夜夜难眠,可不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桑烟心疼地摸着贺赢的脸,红着眼睛道:“你受苦了。”
贺赢抱着她,摇摇头:“是你受苦了。”
他太无用了,被身体拖累着,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她没事。
否则他只有以死谢罪了。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皇上、皇后还是去州府稍作歇息吧。”
裴暮阳提醒着。
随后车马又缓缓驶动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全州州府。
高文亮带人出来接驾。
贺赢躺在马车里,没出来,只说:“各司其事,稍后召见。”
他现在只想跟桑烟在一起。
他也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高文亮还是有眼力见的,立刻就遣散众人,跟着马车进了府邸。
还是原来的房间。
因为是皇上、皇后住过的地方,他一直敬若神迹,也一直派人打扫着。
完全可以直接入住。
于是,贺赢在桑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准备往房间里去。
桑决见了,忙小声说:“皇上,娘娘怀有身孕,不宜劳累。还是交给我吧。”
这话也就临近的几个人听到。
包括高文亮:皇后怀孕了?谁的孩子?
贺赢是绝对相信孩子是自己的。
他激动得想说什么,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还好桑决扶住了他:“皇上!”
“贺赢!”
桑烟看他孱弱至此,忙吩咐高文亮:“柳御医也来了,快传他来给皇上诊治。”
“是。”
高文亮领命下去。
桑决则扶着贺赢回了房间。
房间烧着地龙。
暖洋洋的。
贺赢躺到床上,拉着桑烟的手,让桑决先下去。
他迫切地需要跟桑烟独处。
桑决也明白两人的心情,草草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贺赢就出声了:“阿烟,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桑烟看他这样,哪里还舍得怪他?
“别这么说。都过去了。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就是极好的事了。”
她如今想来,也算虚惊一场了。
贺赢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我太没用了。阿烟,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就跟你一起去了。”
桑烟一听,就冷了脸,伸手敲了下他的头:“不许说这种话!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重要,知道吗?”
贺赢点着头,却是说:“阿烟,你再打我吧。再打我吧。”
他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桑烟挣开了,气道:“贺赢!别这样!”
她不喜欢他自我责怪的样子:“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好好养身体,你现在虚弱的像个痨病鬼。”
贺赢知道痨病鬼是什么样子,就很敏感,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了。
这段时间,他昏昏沉沉的,确实也没怎么照镜子。
“阿烟,我、我不好看了吗?”
他摸着自己的脸,摸到了骨头,骤然惶恐起来:“来人!镜子!给朕镜子!”
他大喊着要镜子。
桑烟忙按住他:“冷静点!贺赢,我不是那意思!”
她并没有嫌弃贺赢不好看,相反,很心疼他,也不想他看到自己憔悴的样子,又生出忧虑自厌的心情。
唉,这病中的男人就跟孩子一样,得哄着!
“新元,新元,我好想你呀。”
她放软声音,表白心意,也顺便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在北祁,每一天都想你。”
贺赢听她这么说,眼泪立刻就滚下来了:“我也是。阿烟,我想死你了。”
要用什么语言能表达他的想念?
他语塞了,只想抱紧她,带着把她纳入身体的力道。
“松手!”
桑烟被他勒得难受,肚子也有点不舒服,忙说:“快放手!孩子!我怀孕了!”
说到这个孩子,她想起了一件事,推开他,面色严肃地问:“贺赢,这个孩子,我说是你的,你会相信吗?”
她在北祁待了那么久,他还会相信她的清白吗?
其实,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也不相信自己能够保持住清白。
可她确实是清白的。
祁无涯因为胎儿不稳,到底没做到最后一步。
“自然是相信的。”
贺赢眼神坚定,同时,伸手轻轻摸她的小腹:“阿烟,不要问我这种问题。我是孩子的父亲,孩子是我贺氏皇族的血脉。”
桑烟见他这么说,心里很感动,眼圈也红了:“贺赢,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贺赢亲亲她的额头,温柔道:“我从不在意这些。我只是心疼你会因此受苦。”
而他因为她受苦更加内疚、痛苦。
“没有。”
桑烟的眼泪落下来,认真说:“因为这个孩子,祁无涯倒是想做什么,却没来得及。这个孩子救了我。”
贺赢听着,摸着她的小腹,又庆幸,又幸福:“如此看来,这个孩子是我们的福星。”
桑烟点头,很认同:“对。他是小福星。我几次差点——”
她话说一半,顿住了,不想说自己几次差点流产的事——她不想他自责、难过。
贺赢却是追问:“几次差点怎么了?”
桑烟笑笑,摇头说:“没什么。都过去了。不想提了。”
贺赢其实很想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可如果是她的伤心事,他就不忍心提了。
“说来说去,还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每每想到此,都痛不欲生。
桑烟摇头说:“也许是我命中有此一劫。”
她跟祁无涯,一场孽缘,不死不休。
想到祁无涯,她就说了他的死亡经过:“他要同我大婚,我说我有克夫命,他还是坚持,然后他就真的死在了大婚之日。其实,他本可以不死的。红昭留给了他一枚救生丸,在最后关头,我快要流产了,他就把救生丸给了我。”
因这一善,似乎洗去了他所有的罪恶。
她想到他,不再是恐惧、厌恶,而是带了点遗憾。
如果没有相遇就好了。
他做他的北祁皇帝,她做她的大贺皇后。
“他竟然……”
贺赢没想到祁无涯最后会做出这种舍己为人的事——所以他是多喜欢桑烟啊!
他酸涩又妒忌,却也庆幸他太喜欢桑烟,不然,桑烟会受更多的苦。
“他死了。”
桑烟继续说下去:“北祁政局由韩陌把持。他说代表北祁跟我们修好,当时情况紧张,我只能同意,还签了停战合作盟书。”
她不知因为自己又要打乱大贺多少计划——大贺陈兵边境,就在等一个开战的契机,结果,她又破坏掉了。
如今看来,她竟真的成为红颜祸水了。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贺赢看出她有些心理压力,忙说:“没事的。眼下也不是打仗的好时机。如果北祁换了新主,以后两国能和平相处,也是好的。”
他跟祁无涯的仇恨随着他的死亡一并消散了。
至于两国之仇?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北祁的丞相韩陌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也已经在做了。
“你平安就好。真的。阿烟,阿烟,你在,真好。”
他抱着她,幸福笑着,如同抱着全世界。
“皇上——”
外面传来裴暮阳的声音:“柳御医来了。”
贺赢还没跟桑烟亲热够,就说:“让他等着。”
桑烟则说:“让他进来。”
她回来的一路,多亏了柳御医保胎。
她觉得他的医术又精进了,定能治好贺赢的身体。
贺赢见桑烟那么说,也不好反对她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御医进来——唉,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
柳御医走进来,就要下跪行礼——
桑烟抬手笑道:“柳御医免礼,快过来看看皇上的伤势。”
柳御医没耽搁,立刻就过去了。
桑烟起身,准备给柳御医让位置。
贺赢不同意:“不许离开我。阿烟,你坐到床上来。”
他让她坐到大床里侧。
姜沅沅当没听见,还叮嘱了:“皇上,老实些,让柳御医给你瞧瞧。”
贺赢不敢不听她的话,只能谨遵医嘱,乖乖脱了外衣。
当纱布解开,伤口露出来,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瞬间刺痛了桑烟的眼睛。
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伤口竟像是昨日才受的新伤。
“贺赢!”
她心疼地低喝:“你可真能耐!你就这么照顾自己的?”
贺赢见她生气,不敢辩驳,忙说:“我错了。阿烟,你别气,我以后都听你的。”
桑烟不理会,转过头,抹眼泪。
柳御医看着伤,皱紧眉头,好一会,给出诊断:“皇上,您这伤有些严重,必须得进行缝合。”
他在棘州军营时,看到了很多伤兵,便在医学研究中,学会了手术缝合。
不过,他老眼昏花,事关皇上龙体,还是要梁信来。
“皇上,微臣推荐梁御医来做缝合。”
他说着,看向门外——梁信就侯在门外。
桑烟知道缝合有利于伤口愈合,便点了头:“好。叫他进来。”
“是。”
柳御医应下后,便喊了梁信进来。
梁信进来后,看了皇上的伤,也是说要缝合,并准备了所需用品,比如麻醉身体的药物。
只也提醒了:“这个药,有人喝了,渐渐失去知觉,陷入昏睡,仿佛一场好眠,也有人半途醒来,对身体没有麻痹作用,痛到昏厥。皇上,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贺赢听了,不以为意地苦笑:“朕已经吃了足够多的痛,也没什么比失去皇后更痛的了。你直接来吧,朕不用药。”
他是真不想用药。
近乎自虐地想:痛点也好,方能对得上桑烟所受的苦。
桑烟看出他这想法,哪里舍得?
“皇上,不要冲动。”
她接过梁信的药,混入水里,喂他喝:“听话,来,张嘴。”
贺赢摇头,躲开了,深情看着她:“我不能睡,也不想睡,阿烟,我要看着你。”
他很怕自己一觉醒来她不见了。
他还在为失而复得感到诚惶诚恐,根本承受不住黄粱一梦的噩耗。
桑烟看出他的心思,温柔地说:“贺赢,我回来了,不是梦,你别怕,这次,我会一直在。”
贺赢还是摇头:“阿烟,我不喝药,我真不怕疼,就让我多看你一会吧。”
可哪怕睡了过去,还是紧紧牵着她的手。
桑烟心疼坏了,就坐在旁边,拿着巾帕擦去他脸上的汗水,然后,躺到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睡了过去。
两人相依相偎,像是回到了从前般的岁月静好。
不过,睡着的桑烟又一次梦到了祁无涯。
不知为何,在他死后,他总是频繁入她的梦。
她回到了大婚当天。
当天下了很大的雪。
一地雪白,唯有他在的地方血色蔓延。
他要死了。
在死时,他给了她救生,让她不要忘了他。
然后她就忘不掉他了。
她知道自己不爱祁无涯,但一条性命的重量还是影响到了她。
她希望他来世姻缘顺遂,别再遇到她。
“沅沅,沅沅——”
耳边传来贺赢的声音。
桑烟醒来了,睁开眼,问他:“怎么了?”
贺赢满眼关心道:“你怎么哭了?”
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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