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珠挑眉,哭笑不得。
学一个地方的语言,果然是骂人的话学得最像最顺口。
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跑动声和挪凳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宋毅来了,只有他才能镇场面,没人敢在他面前跳。
他面无表情扫视了一圈,视线在林玉珠头上短暂停留了一下,随即走上讲台翻开工分簿开始安排第二天的生产任务。
最近的农活早就在插秧之前集合安排过了,基本没有太大改动,每家只要有一个人听见就行。
林玉兰的分工做了调整,改为送秧。被刘工分强行扣去的下午工分,他也给添了回去,批注已经获得同意。
“周知青,可以开始讲课了。”
他在一片惊奇的目光中走下讲台,大步流星往最后排走,拖了一条凳子挨着墙坐下。
“看什么!看前面!”
社员们被骂得赶紧坐好。
林玉珠也被他瞪得摸摸鼻子,收回目光继续补裤子。
宋毅坐在中线位置,视线往右一瞥就能看见倚着墙做针线活的林玉珠。
眉头一皱,想说她两句又怕引来更多目光注意她。
上午还说自己学习努力积极,这会子跟那些做针线活的妇女一模一样,根本不管周知青在教什么。
他沉下脸严肃地盯着她。
被盯视的感觉很强烈,林玉珠就是不抬头和他对视,该干什么干什么。
要不是这里有光,她才懒得来补什么二年级算术。
论教学水平,周知青也就是个玩泥巴的水平,只能照着讲台上那本算术课本照本宣科。
不过宋毅对他没什么高要求,只要能教会这些错失机会上学的社员最基本的加减乘除就行。
林玉兰比她更无聊,索性拿了那支套着竹管的铅笔在黄草纸上涂涂画画。
“红卫小学请老贫农讲家史,其中一年级有48人参加,二年级有47人参加。一、二年级一共有多少人参加?”
周知青边写边念,写完用粉笔敲敲黑板,转过身面带微笑,“有谁能上来答题?”
视线扫到满脸自信把手举得老高的刘小红,抽抽嘴角,眼里闪过厌恶。
扫了一圈,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宋二斗,侬来,好伐?”
宋二斗不耐烦地丢下小刀和小木棍,翻了个白眼,趿拉着草鞋走上讲台接过粉笔。
眯起眼睛审了一遍板书,唰唰唰在黑板上写了48+47=100,丢下粉笔头跑回座位继续削木棍。
他的前后桌都是几个半大小子,纷纷凑近了竖起大拇指。
“真厉害啊,竖式都不列,算得这么快?”
“算术就是要快,你们不行。”宋二斗嘚瑟地把桌上的木屑吹走。
周知青笑得很尴尬,“算得很快嘛,就是有点不准确,要不你再上来算清楚一点好伐?”
“没空!”宋二斗头也不回地回话。
宋二斗削着削着,突然觉得周边死一样的安静,顿时寒毛倒立,想也不想地捂住后脑勺,跳起来往讲台上冲。
宋毅脸色黑沉沉站在课桌边,收了他桌面上的零碎小物件转身回到最后面,转头扫了一眼林玉珠。
她已经收了针线笸箩,懒懒地支肘托腮望着讲台,眉眼带笑。
而周知青正扶着黑板指导宋二斗列竖式。
宋毅忽然觉得她的笑有些刺眼,不轻不重地清了清嗓子,“咳!”
不少人回过头来看他,包括林玉珠。
“差不多了,煤油贵。”他挥挥手示意大家散课,言简意赅。
不是正经上学,煤油灯挑两次灯芯差不多一个小时,能学多少算多少。
一听散课,跑得最快的就是那些半大小子。
那些年轻妇女和小姑娘倒是依依不舍,但是宋毅已经下令吹灯,只好收拾东西往外走。
人群四散,各回各家。
天上无月,林玉珠带着林玉兰走得很慢,黑灯瞎火的,万一在哪绊一跤能摔一身泥。
刚踏上石阶,背后有手电筒光照过来,林玉珠抿嘴笑笑。
这人还真是个老古板,明明顺路,却要错开时间不跟她们一起走。
今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坐在最后面听课,那些熊孩子和妇女可老实了。
“你们今天为什么不听讲?”宋毅不远不近跟在她们后面,质问的语气非常严肃。
林玉珠噗呲一声笑出来,心叹真是世事无常。
没想到她在山区支教时训小学生的话术,有朝一日会原原本本返到她身上。
“还好意思笑!以前不是很积极?现在什么意思,破罐子破摔吗?你们不是帮别人学,学到的都是你们自己的!”他压低了声音怒斥。
林玉兰感觉自己明显又被骂了,眼睛滴溜溜一转,拍拍林玉珠肩膀,迈开腿两级一下迅速远离暴风中心。
死道友不死贫道,姐姐就是用来顶住炮火攻击的。
反正快到家了,先跑为敬。
“我不是不学,我只是不想跟周知青学呀~”林玉珠抱着小笸箩慢条斯理继续往上走。
宋毅跟上,只落在她后面一个石阶,“他怎么了,初中毕业生还教不了你们?”
“比起他洋不洋土不土的普通话,我宁愿听钟老师用客家话讲课。”林玉珠神色淡淡。
她对周知青印象很差,加上他也算间接逼死了原主两姐妹,实在烦他。
“钟老师每天回去要干活,要批改作业,还要备课,没时间教你们。”
林玉珠发现他一提到他的第一个老师,态度很是尊敬。
弯起眉眼转身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也在镇上读了初中呀,要不然你来教?”
第21章 盘算
“你看我很闲吗?生产队每天有多少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宋毅没好气地瞪她。
白天要监督社员干活,有时候还要去大队开会。
晚上检查工分薄,刘工分这人心眼子小,经常迁怒那些出身不好的,强行扣工分的要改正。
要给社员安排第二天做什么。
社员家里打架,他要去调解。
社员出事,他也要出面解决,有时候村里的狗都睡了,他还没睡。
哪有闲工夫去讲什么课。
“确实没时间。”林玉珠歪着头笑眯眯地说:“那我不管,我反正不想听周知青讲课,以后不去了。”
煤油是贵,那也不是不能解决,她一点也不想在往返学堂和小学生教学内容上浪费时间。
林玉珠懒得解释,干脆耍赖走人。
反正这题无解,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你…”
宋毅鬼使神差地想起家里晚饭讨论的事,鬼使神差地想到她要是嫁给他,是可以在家里正大光明教她的。
他的心不可抑制悸动起来。
一阵夹杂着猪粪气味的风吹来,吹散了他的心中的燥热。
下午大队开会的内容让他习惯性地蹙起眉头,脚步沉重慢慢往家里走。
林玉珠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提水洗澡,没有电吹风吹头发,她只能坐在窗边等自然晾干。
一天下来,累是真的累。
这个生产队穷也是真的穷。
已经到了七十年代中期,村里连辆拖拉机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机械化设备。
依靠原始的人力畜力耕种劳作,种子不行、化肥奇缺、社员磨洋工混日子,收成自然上不去。
林玉珠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合理地获得更多的自由时间,不然每天都要点卯上工,困在这个山里跟坐牢没什么两样。
她拉开抽屉取出铝饭盒,一分一毛数了两遍,这个家全部现金只有八块七毛四分。
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房顶,深呼吸好几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穷得显而易见。
想要从温饱线挣扎出来,只能从别人口袋赚钱赚票。
临睡前进空间看了一下,塔塔还没完全出壳,缩在壳里一动不动,大概是在汲取蛋壳里的剩余能量。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村里的公鸡已经报晓好几次。
晨起无雨,山区气温有些凉,林玉珠在单衣外面又加了一件厚布外套。
出了房门正巧遇上挑了一担畚箕准备往外走的方淑慧。
林玉珠追上去轻轻拍她手臂,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
“我想再抓几只小鸡。”
方淑慧看她比划完,放下扁担往林玉兰房间看了一眼,连连摆手。
“人不够吃,养不了。你妹妹,要吃米。”
林玉珠知道她在愁什么。
生产队每个月尾发放口粮,壮劳力拿满十个工分的,发35斤稻谷。
妇女拿七八个工分的发25斤稻谷。
儿童能挣三至五个工分,发20斤稻谷。
不能挣公分的婴儿,发10斤稻谷。
而林家三个都是五分半,每人每月领23斤稻谷。
要留出10斤稻谷来喂鸡,剩下的59斤稻谷,脱壳之后只有36斤多的米。
三个干农活的成年人,饭量大,根本不够吃。
自留地有什么应季瓜菜都是当主粮吃的,红薯几乎成了口粮。
这里的生产队虽不限制社员养猪养家禽的数量,但没有足够的粮食,谁家也不愿意多养。
“我有办法。”林玉珠拍拍胸脯,笑容自信。
方淑慧犹豫了一会,微微点头。
大女儿在的时候,家里也是她在当家。现在这个新女儿,更强势,让她下意识地相信她的决定。
她看林玉珠拎了桶和抄网,有些疑惑,神色愁苦,“今天,要吃小鱼?油不够吃。”
林玉珠已经学会了看她做手势加读唇语理解意思,笑着摇摇头,“不吃。喂鸡,喂猪。”
这里小溪河流和水渠多,水质好,三指宽以上的鱼很少见,都被社员捞回去做菜煮汤了。
那些长不大的小鱼仔捞得费劲,只有小孩愿意花时间捞回去收拾干净让家里人给烘成小鱼干。
做得咸咸的,吃饭的时候嚼几条也算吃了荤。
只要肯花时间,捞鱼也不是很难。
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割猪草,方淑慧从来不敢跟他们抢。
两人走了好久才找了一块荒地停下来,旁边有条小溪。
方淑慧割猪草,林玉珠捞鱼,忙忙碌碌的一天开始了。
回到家里,林玉珠放好东西把睡懒觉的林玉兰挖起来,自留地要锄草,长老了的菜也要摘回来。
就这么一点时间,怎么可能让她美美的睡大觉。
“你是周扒皮吗....”林玉兰哭丧着脸一边抱怨一边编头发,“睡一觉浑身酸痛,感觉又回到被我舅舅支配的噩梦时代了....”
林玉珠不客气地把她两侧头发耙散,“别整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发型,随大流就好。”
说完抢过梳子干脆利索帮她把头发梳顺,编了一根麻花辫垂在颈后。
“干嘛呀....一根粗麻花辫也太土鳖了吧....”林玉兰嘀嘀咕咕跟在林玉珠后面,“编发多好看呀....我还不能支配我自己的头发么....”
林玉珠神色淡淡递给她一把锄头,“说对了。”
原主两姐妹的衣服从来没有亮眼的颜色,暗沉沉的,做得肥大。
现在时兴的花裙子,她们只敢在背地里想想。
林玉兰没辙,只能憋着一口闷气跟着去自留地。
心不在焉地锄草,锄着锄着,她眼睛一亮,“姐,你说,我现在去找我舅舅....咳....”
林玉珠抱着一棵包菜,咔擦一声扭断根茎放在篮子里,呵呵一声无情地泼灭她的异想天开。
“然后呢?跟人家说,你好,我是你很多年后的外甥女?别说跨省去北方,你去趟县城都要带介绍信,不然等着被抓吧。”
她转身把包菜根刨出来,抬头定定地看着林玉兰,“我怀疑这个是平行时空,说白了,这个时空不会出现第二个你。”
不是怀疑,是肯定,因为是塔塔告诉她的。
“我去....”林玉兰锄头一丢,一屁股坐在野草堆上,痛心疾首地望着林玉珠。
“这特么的大好青春居然要在灰暗中度过?衣食住行,样样不行,连自由都木有....我这是干嘛来了啊....”
“少废话,一会要上工了,赶紧锄草。”林玉珠揶揄地冲她笑笑,“你的愿望不是实现了么,彻底给你解决了要上学的困扰。”
她们姐妹没有上学资格,明年恢复高考,大学招生的对象也不包含她们这种出身的。
第22章 示好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干活,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上工的钟声敲响,各自踹了三个红薯边走吃。
普通社员干活向来不积极,坐在田埂上等人来齐了才拍拍屁股起来干活。
自从宋毅当了生产队长,每个月评十个模范社员,由社员集体投票,奖品都是一些实用的生活物资。
都是从生产队公账上出的钱,由采购员去供销社买回来入账。
上个月评模范的奖品是一块肥皂、二两白糖、二两切面。
三毛五分钱一块的肥皂或许不能让社员动心。
需要糖票和粮票的白糖和挂面足够让社员眼热。
票是宋毅从大队书记那里弄来的,生产队压根没有,社员的干活热情空前高涨。
有的社员,上工钟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在地里跟人打招呼了。
林玉珠干活这一片的人按钟上工,不是他们不想争,而是不敢争。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天色明显大亮了起来,还带着淡淡的金光。
这是快要出太阳了。
中午休息的钟声一响,社员们冲锋似的往家里跑。
连续下了五六天雨,家里的东西都开始长霉斑了,得赶紧回去洗洗晒晒。
村里水渠、水井、水沟边到处都是洗家俬的妇女和小孩。
一边说着家长里短一边干活,很是热闹。
林家斜坡底下那个水井边围着宋家的半大小子和小姑娘,嬉笑怒骂声不断。
“三斗!你是想挨揍吧!”宋招娣把手里的抹布摔在地上,捂着脑门怒气冲冲起身直追。
“贪吃鬼~长舌妇~厚脸皮~略略略~”
宋三斗一边回头做鬼脸一边跑,哐当一声撞上林玉兰。
一个小陶罐摔在泥地里的碎石上,碎成好几瓣,里面的褐色碎末撒了一地。
“我抽死…”你个熊孩子!
林玉兰怒目圆睁拎着宋三斗的衣领,把后面的话吞回嘴里,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碎了的罐子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那是要钱买的啊!
宋三斗自知闯了祸,抓着手里的细竹管呐呐不敢出声。
“哦豁~三斗,你死定了,回去要挨牛搔子了…”宋来运伸长了脖子望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幸灾乐祸地咧嘴笑。
“活该!就该打死他!”宋招娣捂着脑门和她弟弟一样幸灾乐祸。
打烂别人家的东西,肯定会被二婶脱了裤子拿牛搔子抽得屁股开花!
牛搔子,是农民赶牛用的工具。
从竹子顶部选一支岔枝下来,修剪多余的枝叶和长度,用来帮牛赶走专吸牛血的牛氓,所以客家话叫牛搔子。
可以在犁地拉耙的时候用来驱牛前进转弯,也可以用来打自家熊孩子。
“算了,也不是有心的。”林玉珠拍拍宋三斗的脑袋,“三斗,你玩哔啵筒怎么能往人脑门上打?打瞎眼睛怎么办?医不好的你知道吧。”
十岁的人了,玩闹也要注意安全,真要打伤别人眼睛,谁家父母都会上门拼命。
“我…没打过别人眼睛。”宋三斗小声反驳。
二哥说了,林玉珠以后是要做小叔媳妇的,千万不要得罪她。
不然会被小叔踢死的。
感觉现在就死定了…
宋三斗哆嗦了一下,撒腿就跑,“我、我回家找我娘赔你罐子!”
比起被小叔踢死和安排最苦的活,他宁愿被娘边骂边打。
林玉兰气哼哼地把茶枯粉末抓到勉强能装一点的破罐子里,蹲在水沟边开始洗长了霉斑的簸箕。
买不起肥皂的农村人,油茶果榨油之后的茶枯就是最好的洗涤用品。
林玉珠把笊篱放进水沟里浸湿,抓了一把茶枯粉撒在凳板上抹匀,拿着一把竹制锅扫使劲刷。
心里盘算着雨季要是结束了,找个清晨把家里的被罩、床单、枕套、枕巾都拿去河边洗。
宋招娣来得早,东西也洗得差不多了,偷偷瞄了林玉珠一眼。
没想到自己骂过她,昨天又推了她,她反而还帮她训了三斗。
心里又别扭,又觉得不好意思。
她拎着桶若无其事走到她旁边,飞快放下油茶枯罐子,飞快地跑了。
宋来娣见姐姐放了罐子,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也冲过去把自己那个茶枯粉罐子放下,冲回去扛起木桌支架拔腿狂奔。
“这什么操作?”林玉兰一脸懵逼看着她们飞奔的背影,“沙雕吗…”
“你可以理解为示好。”林玉珠镇定自若继续洗东西,“拉不下脸来道歉,所以看起来很沙雕。”
“嘁~谁稀罕搭理这些憨批。”林玉兰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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