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斗不是说前些天还见过她偷偷往周知青窗台上放了一捧油茶泡吗?
个个又肥又嫩水灵灵,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功夫挑出来的。
以前都不敢正眼看人家,现在又是撇嘴又是皱鼻子,就差往人家身上吐口水了?
宋毅视线移到林玉珠身上,这个倒是合理多了。
先前在水田那边说得振振有词,现在见着正主了,因为难为情捂住了脸。
想到二斗跟他说的那些事,心里的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
对周知青思想不端正已经很要不得了,早上还对他那样!
强烈的视线让林玉珠本能地松开手抬头望过去,对上那双愤怒的眼睛,着实有些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
周知青进来,她都懒得多看一眼,态度很端正啊。
想不明白又低头检查了一下穿着,摸了一下脸,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啊…
微微偏头,以询问的眼神望过去。
看她满脸委屈无辜的小模样,宋毅气得倒吸一口气,险些出声训她。
还能不能正经严肃一点了!
瞥见姗姗来迟的刘家七口人,抓着茶缸子重重拍在桌上,“你们怎么不磨到天黑再过来!叫你们换身衣服,你们是在家里现裁吗!还要在上面绣花吗!”
刘工分满脸喜色领着家里人走进来,拿了自己的茶缸子倒水,“家里母猪下崽,耽搁了一会。下了五头猪崽子呢~”
“母猪下崽又不是你下崽,用得着这么多人做接生婆?!”
那边砸桌子砰的一声,吓了刘工分一跳,手一抖,热水洒出去不少,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你搞什么火气这么大?”
“你说搞什么!上工时间搞出那么多事,叫你们过来解决事情,还在家里磨洋工!”
刘工分自知理亏,摆摆手,“行行行,耽误时间是我们不对,我接受批评。”说完端了热水放在刘小英面前,回到宋毅旁边坐下。
“事情一件一件来解决。”宋毅板着脸指指刘小红和周知青,“刘小红为什么送野花给周知青,讲一讲。”
刘小红瞄了一眼周知青的后脑勺,红着脸握紧拳头站起身。
“周知青说他房间缺少新鲜的生机,给了我一毛钱,请我帮他采一扎美丽的野花装饰房间,能带来春天美好的气息!”
为了周知青能听懂的散装普通话,林玉兰也听懂了,哈哈哈哈直接笑出声。
狗屁不通的遣词造句硬要拽文,陈述事实还要夹带抒发感情闹哪样?
“你还有脸笑,以为自己坐在这里很光荣吗!给我严肃点!”
宋毅严厉的眼神横过去,林玉兰本能地埋头当鹌鹑,抓了林玉珠的手过来写字吐槽。
黑脸汪,注孤生。
林玉珠抽抽嘴角,回写:低调,别惹他。
“周知青,她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呀,我是给了她钞票表示感谢的呀!”周知青接话很快,眼里闪过厌恶。
泥腿子老老实实种地好来,长得那样丑,哪个要收她鲜花啦,早就丢掉了。
既然她想好了说辞,顺着就是,刘工分不好得罪的。
“行,周知青先回去干活。”
宋毅挥手让他走人,瞥了一眼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刘小红。
有的事情,没必要闹大,还是让刘田旺自己去教女儿吧。
周知青路过林家姐妹那桌,厌恶地斜了她们一眼,没想到林玉兰回以轻蔑的大白眼,林玉珠看都没看他。
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吊起一口气,感觉自己像被扇了一个耳光,很是恼火。
她们什么意思,连累了他,现在还敢给他摆脸色?
宋毅见他停在那满脸不忿看着林玉珠,眉头一皱,屈指敲桌子,“还在那磨蹭什么,做你的活去,这里还有事要处理!”
等他走后,冲林玉珠扬扬下巴,语气平和了不少,“先前在田里打了岔,你现在讲一讲为什么要跟她们打架。”
林玉珠意外的挑了一下眉毛,这人原则性还挺强,被带节奏跑得那么偏,他还记得要兜回来。
冲他甜甜一笑,捂着肚子站起身。
“昨晚因为刘小红害我,我家里人都没睡好,所以早上只割了一担猪草回来。”
“家里又出了点别的事,又要上工,没赶上给刘家送猪草。她们怀恨在心,说要杀我们,撕烂我们的脸。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就这样打起来了。”
“哦,还有。我认为,我们已经积极改正错误了,以后就不给刘家送猪草了。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响应大队队长和书记号召,努力搞生产,撸起袖子加油干!”
第11章 她好锋利
林玉珠一番连消带打告状,又慷慨激扬喊口号,让宋毅很是意外。
林家给刘家送猪草的事,他作为邻居也是知道的。
生产队里好几户出身不好的都用各种方式来讨好刘家,对外说是自愿,这里头有多少自愿,那就很难说了。
去年年底他刚被推选出来做生产队长,他们也是来过家里有所表示的,不过他拒绝了。
不管是猪草也好,柴也好,鸡蛋也好,他都不想收。
只要他们肯下功夫劳动,和其它社员一起完成生产指标任务,就是对他最好的支持。
“不行!”刘小红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地瞪着林玉珠,“你们不割猪草我家的猪吃什么!”
“你们喂什么它们就吃什么。”林玉珠平静地坐下,“从我们搬来龙樟村,给你们家割了七年猪草,还不算积极改正错误?”
欠不欠的,关她这个从21世纪来的什么事?
“队长。”她拧起秀眉眼泪汪汪地看着宋毅,“大队书记都表扬过我家了,说了可以原谅的,怎么刘小红硬是要我家给她干活?
可怜兮兮的眼神让宋毅心头蓦地一软,清了清嗓子,拍拍刘工分的肩膀。
“刘田旺,这事就这样吧。非要让人给你家干活,这样是不行的。”
他说完目光晦暗不明看了林玉珠一眼,得罪刘工分,提工分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刘家。
去阎王爷那窜了个门回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总感觉她往后还要惹事,想想就头疼。
“好得很~”刘工分拖长了声音目光森寒盯着林玉珠,“很有道理嘛~呵,很有本事嘛~小姑娘想事情就是不懂往后看,到时候不要又哭着求到我面前!”
林玉珠不用抬头对望也知道刘工分正在用毒蛇一样的犀利目光死死地盯在她脸上。
心下呵呵一声,他的报复方式无非就是拿工分做文章,让家里人给她添堵,也翻不出来什么新花样。
说得好像她稀罕那点子工分换的口粮一样,搞笑。
不过,戏还是要做足的。
她缩了缩肩膀,满脸害怕往墙上靠,小声地说:“我会努力完成队长安排的生产任务。”
“哼,最好是!”刘工分气得双眼暴突,狠厉的目光盯在抠桌子玩的宋二斗身上,“宋二斗,我说了泼脏水是要用扁担打嘴巴的!队长也帮不你!”
“啊?”宋二斗转过身骑在长凳上满脸悠闲,“刘小红刚才不是承认了?我又没说别的,我是说不知道什么意思啊,有什么问题嘞?”
刘工分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指着他厉声呵斥:“好好的一个男子汉学女人多嘴多舌,看你以后怎么娶媳妇!”
宋二斗抓着凳板左摇右晃,咧嘴笑出两颗虎牙,“我又不急,反正我不娶刘小红那样的~”
刘工分脸色铁青举起巴掌要打他,宋二斗呲溜一下猫着腰翻下凳子往办公桌那跑。
宋毅抬脚就往宋二斗腿上踹,“行了!时间也过趟了,都回去吃饭!下午再不好好干活惹事,晚上都给我写检讨开大会亮相!”
刘工分带着一队娘子军怒气冲冲离开,宋二斗一溜烟跑回林玉珠那边,趴在桌上笑嘻嘻地说:“你肯定是吃了老鼠药不想活了,刘工分你都敢杠,日子算是过到头啦~”
还没嘚瑟够,头上挨了一巴掌,“嗷!小叔,你怎么打我脑袋!”
宋毅眯起眼睛不客气地戳他脑门,“你很闲是不是!滚回去把奶奶那间房的床和桌子擦一遍!等我回来要是看见有脏泥,你看我踢不踢你!”
“啊知道了,烦得很!天天就知道叫我干活,怎么不叫招娣她们!”
“还敢再啰嗦!”
宋二斗很有经验地往旁边一蹦,躲过踢过来的脚,不气服嗷嗷叫,撒腿往外跑。
“林玉兰去外面把茶缸子洗干净,我有几句话话跟你姐说。”宋毅敲敲桌子,满脸严肃。
林玉兰一脸懵逼,转头看林玉珠。
林玉珠在她腿上写了个洗字,把茶缸子塞她手里,往门口抬抬下巴。
院子里有条水沟,一眼就能看见。
林玉兰乖乖的出门,林玉珠好整以暇支着侧脸冲宋毅笑得耐人寻味。
“队长有什么话要支开我妹单独跟我说呢?”特地把单独两字咬得重了一些。
娇媚的桃花眼含着揶揄的笑意,眼尾一撩,勾得宋毅心尖抖了一下。
他立刻沉下脸一巴掌拍在桌上,砰地一声,刚张嘴要骂她,见她被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压着怒气低声训斥:“少给我嬉皮笑脸,你和周知青的事,二斗跟我都说了!”
林玉珠愣了一下,托着脸颊的手指很无语地挠了挠耳垂。
说好的嘴很严呢?
白夸了。
回想了一下原主的所作所为,缓缓扬起嘴角,不疾不徐地说:“没有单独说过话,也没有单独见过面,我和周知青能有什么事?”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手指在脸上来回点着,“那我今天跟你单独说了三次话呢,也算作风有问题吗?”
“你!”宋毅扶着桌沿被她噎得不行,“算了,不说这个!我问你,你今天怎么回事,得罪刘工分不想过了?他什么性格你不清楚吗?”
林玉珠顿时收了手臂,坐得笔直,沉下脸眼神锋利地望着他,“难道你认为我应该给他家割一辈子猪草吗!”
宋毅见惯了懦弱的林玉珠,莫名其妙也接受了她气定神闲的笃定和春光明媚的娇俏。
突然看她这样姿态凌厉咄咄逼人,像把尖刀一样往他心口扎了一下。
她好锋利。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你这样不管不顾,以后怎么办。”
林玉珠站起身撑着桌沿,倾身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语气很轻:“担心我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说你娘对我和我娘有恩,你作为我队里的人,当然是有责任的。我家今年添了两张嘴,估计没办法匀粮食出来给你们。”宋毅的眉头又皱成了川字。
“别把那半支山参挂在嘴边啦。”林玉珠弯起唇角笑意盈盈。
“我娘带我们姐妹讨饭讨到这里,还是你家顶着压力让我们安顿下来,房子也给我们重新粉刷了。有你们姓宋的压着,村里人也不怎么敢欺负我们,什么恩都报完啦。”
“别担心,不用你家匀口粮给我们,饿不死的。我呢,嗯....只要你稍稍对我放宽一点,我就能养活我娘和我妹。”
她捏着拇指和食指举到他面前,娇软甜笑,“毅哥哥,就放宽这么一点点,好不好?”
宋毅脸上腾的一下热了起来,“你、你叫我什么?”
“小时候就是这样叫的呀。好不好啦~一点点?”
“你是不是想搞投机倒把?不行!免谈!”宋毅严厉地瞪她,“想都不要想!你赶紧回去吃饭,下午上工别给我惹事,不然有你好看!”
林玉珠悻悻地站直了身子,突然觉得林玉兰吐槽得对极了!
宋钢铁!
黑脸汪!
注孤生!
第12章 过年的炸果子
细雨绵绵,各家烟囱炊烟袅袅。
路过几户人家,姐妹俩踏上斜坡石阶,林玉兰左右瞄了瞄两旁杂乱的灌木和各种树,没发现人影才放心地压低声音说话。
“姐,刚才黑脸汪怎么又把你骂得跟孙子一样,我都不敢进去…”
“没什么,就是思想观念有冲突。我们出身不好,再犯个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大队和公社不会放过咱们。他一个生产队长压不住,所以急。”
“怪不得你跟个狗腿子一样讨好他呢…嗐,那管什么用,不还是照样被骂得满头包。”
“啧,住口吧你。”林玉珠堵心得很,拒绝跟插刀小能手继续交流。
想搞投机倒把,首先要搞定生产队长,不然请不到假,说什么都是白搭。
憋着嗓子茶里茶气叫他毅哥哥,撒娇不成反被喷。
宋钢铁太特么难撬了!
林玉兰蹲下身子掏草鞋里的小石头,抬头的时候眨巴眨巴眼睛,“呃…姐,你裤子脏了,得亏有蓑衣挡着。”
“糟了,凳子!”林玉珠猛然一惊,立即转身往下走,“你先回去,我很快回来!”说完跑下石阶往生产队办公室狂奔。
一路上不停祈祷宋钢铁最好不在,刚冲进院子就刹住了脚步,尴尬到极点。
那条长凳在水沟里。
宋毅蹲在水沟边上,手里抓着一把稻草,正在往凳板上撒草木灰用力擦洗上面的血迹。
他抬头看过来,林玉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指指长凳,“呃…那个…”
这种古板的传统男人很忌讳这些,她宁愿自己洗。
宋毅比她更尴尬,喉结滚动,恼羞成怒地瞪她,“又回来做什么!还不滚回去吃饭!顺便好好反省你那个作死的想法!”
林玉珠摸摸鼻子,老老实实转身走人。
行吧,都要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
下雨天,衣服很难晾干。
林玉珠只有三条单裤,全上了晾衣竿。
方淑慧的裤子穿在她身上有点短,她也没得挑。
提了篮子垫上稻草,从陶罐里摸了十二个鸡蛋出来,又从另一个小瓮里把最后一点炸酥角子用两张草纸叠在一起包起来折好。
转进灶间,她把篮子放在灶台上掀开上面的布给方淑慧看。
指指坐在灶膛前烧火顺便烤裤子的林玉兰,做了一个背在身上的动作,又往西面指了一下。
方淑慧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拆开草纸包看了,折回去,又数了鸡蛋,点点头。
林玉兰伸长了脖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姐,你们比划啥呢?那个炸面果子还有吗,给我来一点呗?”
“宋毅的姐姐把你这身体从河里捞起来一路背回来,我得去还人情。面粉和油都是金贵东西,过年炸的,也不是用来做零嘴的。就剩这一点,你就别馋了。”
林玉珠挽上篮子盖好布,出了家门往西边的小路走。
陈家住得偏,绕过几条乡间小道和种了菜的自留地才看见那个孤零零的土坯房。
比林家还要破旧,墙上的白灰已经斑驳发黑,檐下挂着干辣椒串和黑褐色的菜干。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蹲在檐下剥笋,一身衣裳脏得灰扑扑的,头大身子细,头发稀疏发黄。
见有人往自家方向来,放下手里的笋子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林玉珠手上挽着的篮子。
提篮上门,里头肯定有吃的。
“运生,剥笋呢?你娘在家吗?”
他站起身往她右耳朵上瞧,见耳根处有一枚小痣眼睛一亮,“你是林玉珠!”
说完踮起脚尖看见篮子上面盖了花布,张望了一下四周,满脸喜色迈过门槛往门里跑。
林玉珠抿嘴笑笑,跟着他进了堂屋。
原主没进来过,怕别人说三道四上纲上线。
因为这家男主人出身也不好,家里有过不少田。
“林玉珠妹子来啦?”
人未至,爽朗的笑声已经从穿堂门飘过来。
“是呀。华英姐在做饭呢?”林玉珠从长凳上站起身,笑盈盈地打招呼。
穿堂门外进来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齐耳短发,偏分的头发在右侧头顶用红头绳扎了一小束坠在侧面,浓眉圆眼,和宋毅很像。
偏硬朗的五官在宋毅那叫阳刚英武,长在一个女人脸上,多少有点凶相。
一身湖蓝色土布衣裤洗得发白,干农活容易磨损的部位都缝着补丁。
买布凭票,生产队一年只给每户发两尺六的布票。
还不够给小孩做一身衣服。
穿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坐,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在我家吃点。”宋华英讲话利索,拿了碗放在林玉珠面前倒上白开水,“今天回来路上我听说了,你妹子也好了。唉…醒了就好,不然我怕你娘熬不下去。”
林玉珠插不上话,听她说完才笑盈盈地开口,“她们在家里做饭呢。多亏了你把我妹子背回来,我娘让我拿点东西过来给运生当个零嘴吃。”
在饭点上别人家,主人家叫吃饭都是客气话,当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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