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属于紧俏物资,供销社连看都看不到。
这一年,一块摆在城里百货商店的进口英格纳17钻全钢手表,260元,并且需要相应的手表券。
沪产17钻全钢手表,110元,凭券购买。
三转一响里的手表,体积不大,但它却是实实在在的大件。
这个小闹钟是宋毅上初中的时候,宋大哥带着宋毅去县城百货商店买的。
作为兄弟几个唯一有机会上初中的人,家里都很重视。
宋二嫂回娘家磨来一张钟表券,兄弟几个凑了钱和票,做新衣服买了新文具和书包。
一个闹钟就花了十五块九毛五。
只是后来家里越来越困难,宋毅实在没好意思再让家里供他读书,自己辍学回家干活挣工分挣口粮。
为此,宋母拿鞋底子狠狠揍了他一顿,哭得很伤心。
林玉珠从记忆里回过神来,拎起擦得铮亮的小闹钟往外走,心疼地捏捏那个用木棍做的闹钟脚。
宋钢铁还真是从小倔到大,又过分懂事。
他从不和嫂子们计较,念的是和哥哥们的手足情。
从不跟人诉苦,什么困难和委屈都默默扛着。
她回到杂物间,反扣了一个箩筐,把小闹钟放上面,笑眯眯地说:“我去上工啦,再过四十分钟,你就去帮我把包子和馒头蒸了,想吃什么包子自己拿。”
“知道了,你赶紧去,不然别的社员要有意见。”宋毅没抬头,手脚麻利地拧铁丝。
林玉珠挑挑眉,忽然想起宋三嫂阴阳怪气的话,弯腰凑在他耳边甜甜地说:“有你在,他们才不敢对我有意见呢~”
亲昵的语气暧昧极了,温软的唇和他的耳垂若即若离,让略显闷热的杂物间温度陡然攀升。
宋毅深吸一口气,握老虎钳的手指骤然用力,“林玉珠!”
林玉珠眉眼弯弯,不怕死地蜻蜓点水碰了一下他的耳垂,“我走啦~”
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宋毅这才抬手揉揉发烫的耳朵,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微微翘起嘴角。
下午的劳动量不大,高粱地就那么些,半个下午就能做完。
宋毅本来可以给社员增加其他劳动任务,但是鉴于最近一直忙得不停,索性正大光明给社员放水。
大伙也不傻,日复一日的劳动,来去都是那些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田地里呈现出一片很有默契的集体磨洋工现象。
具体体现为:没活干了,社员们挽着一个畚箕,手拿镰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悠闲地聊天割草。
修田坎割草皮是劳动必选项,那些杂草割下来丢进牛棚里给牛做脚垫。
一段时日,植物和粪便被踩得混合发酵发黑发臭,清理出来就是上好的农家肥。
没有机械的山沟沟,牛是干重活的小能手。
养牛是个精细活,生产队的牛没有集中在一起养,一个饲养员照顾不过来。
生产队把牛分到社员家饲养,两三户合养一头,算五个工分。
都是一些挣不了工分的小孩负责放牛。
生产队很缺肥料,清理出来的牛栏粪可以换工分,到了年底,养在社员家的牛要牵出来评等级。
养瘦了,没精神,没有工分补贴。
养得皮毛水滑油亮,精神头好,健壮结实的,除了规定的工分,还能奖励五十斤谷子。
平时也可以牵牛去自家自留地里干活。
不是每家人都有资格养牛的。
比如林家就没资格。
宋华英家领到一头小牛犊子,那是宋毅做生产队长做的第一件为亲属谋福利的举动。
按他的脾性,不会做这种明目张胆的事。
奈何小运生天生就和他亲近,抱着他的腿哭天抹泪哀求了一晚上,无果。
最后是宋母抱着小外孙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养一头小牛可是要喂好料的,要粪没多少粪,也不能干活,让我乖外孙养一头能怎样!
小运生从黑着脸的宋毅手里接过牛绳的时候抱着他的腿欢喜得嗷嗷叫。
每天早上和傍晚都要牵去找嫩草,初春下雨的时候怕牛冻着,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小的人儿穿上蓑衣背上和他差不多高的竹篓子出去割了草回来喂牛。
林家母女仨和宋华英经常分在相近的劳动地点,这是宋毅故意安排的。
宋华英当过妇女主任,在村里有些威望,性格又泼辣。分得近一些,防止刘工分恶意挑刺为难林家母女。
林玉珠拎着半畚箕草,蹲在宋华英旁边小声说:“华英姐,晚上别做饭,来我家吃。”
“啊?这....”宋华英惊讶地停了镰刀,转头望着冲她笑嘻嘻的林玉珠。
谁家都不富裕,村里一般没什么大事不会请人吃饭。
“家里是有什么好事?”她犹豫地问。
林玉珠掩着嘴凑近了小声地说:“有,好事。宋二嫂娘家亲戚在收草帽辫,比大队价钱好。这里说话不方便,下了工你带运生来我家,我跟你们仔细说说这事。”
宋华英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要拉她一块挣钱。
她瞟了左右一眼,有些犹豫地说:“我弟的脾气....他知道了要发火的吧....”
“没事,他知道的。”林玉珠抿嘴笑笑。
她和宋二嫂干投机倒把的事捂得严实,刘家大声议论她们三天两头请假,宋二嫂叉着腰挨个怼回去。
作为公社兽医站站长的闺女,腰板还是很硬的。
经常从娘家拿东西回来,大伙只有羡慕的份。
她说娘家那边有事请她,正正当当请半天假扣工分,除了刘家的女人,其他人还真不敢挑衅。
“玉珠妹子,难为你们有好事还想着我…”宋华英笑着撞了一下林玉珠的肩膀,眉眼带着揶揄。
“你看我弟那么疼你,你也心疼心疼他嘛,你要是不做我弟妹我都替他喊冤了啊…”
林玉珠对宋毅各种使坏都是私下里的,被人明晃晃地拿来打趣,再厚的脸皮也遭不住。
“不是说吃饭的事么,怎么又提他...”
“玉珠妹子你放心,他要是欺负你,我肯定打得他嗷嗷叫!不过嘛,要是在房里欺负,那我就没办法帮你了呀~”
“华英姐,你好歹也是当过干部的,请端正你的思想....”
林玉珠脸热得不行,羞恼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拎起畚箕起身就走。
好不容易宋二嫂不说荤话了,又来一个....
她一个没谈过恋爱的,真心荤不过这些已婚已育妇女啊....
第62章 真的不怕注孤生么
割草皮不用上交,各自挑回家里沤肥,社员们在地头和家里两点一线来回。
磨洋工归磨洋工,毕竟也算给家里干活,来来往往的也挺热闹。
林玉珠挑着一担草往家走,她家没有牛,但是养了猪。
割回来的草皮铺在晒坝晒干了才能拿去猪舍,等沤得差不多了清理出来堆在猪舍后面的坑里继续沤肥。
她瞧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后面竖在灶间房顶的烟囱没有烟飘出来,念着自己在这里的第一笼包子,开了锁进去。
蒸包子不会像卤肉一样从屋里香到屋外,只要不嚷嚷,谁也不知道她家做了包子。
进了后院,林玉珠看见搬了矮桌和矮凳坐在穿堂门外低头写东西的宋毅,鬼使神差地想起宋华英那句宋毅在房里欺负她。
她看了一眼他板正宽阔的后背,鬼使神差地想:他欺负她的时候,上面要是留下抓痕该是什么样的....
我看你就是馋他身子。
林玉兰吐槽的话回荡在脑海里,林玉珠的脸噌的一下就热起来了。
天晴无风,院子外面树上的知了叫得真是让人热上加热。
“回来了?包子已经蒸好了。”宋毅笔尖不停,随口打了一声招呼,自然得好像这是在他家一样。
林玉珠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按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走进后院从灶间打了一盆凉水出来洗脸。
“你怎么还在这?”
“家里吵,正好要写任务安排,蒸完包子懒得去办公室,你这里清静。”
宋毅捏着蘸水钢笔伸到墨水瓶里,抬头看了一眼林玉珠,“你是跑着回来的?”
戴了草帽,能挡太阳,不至于连耳朵都晒红,除非是一路跑回来。
他就没想过林玉珠这种胆大包天的还有羞红脸的可能性。
“没有啊,走着回来的。”沁凉的水洗了手脸脖子,带走了这样那样的热,林玉珠的心绪平稳了下来。
宋毅偏头打量她,湿漉漉的额发散在额头上,脸蛋红扑扑的,眼眸水润潋滟,耳朵红红的,连脖子都透着艳粉色。
这样的她,生机勃勃又媚色撩人。
“那你脸和脖子怎么那么红,跟喝醉酒一样。”
“还不是....”林玉珠暗暗咬了一下舌尖,晾好毛巾哗啦一声把水泼进沟里。
还不是他姐和她妹两个口无遮拦的人把她往沟里带的!
宋毅望着她脚步急促往灶间直冲的背影,心说难道他问错了什么?
等回过神来发现墨水蘸多了,纸上滴了一团墨汁,正张牙舞爪晕开。
“啧....”他拧起眉头,看着被墨汁染花的林玉珠三个字,另起一行又写了一遍她的名字。
林玉珠一进灶间,所有心思立刻被灶上的蒸笼占据得毫无余地。
掀开蒸笼盖子,一股带着热气的淡淡甜酒香扑鼻而来,白胖暄软的包子和馒头立刻治愈了她的懊恼。
她愣了一下,走的时候摆什么样,现在还是摆什么样,一个空位都没有。
伸手拿了一个包得丑丑的韭菜鸡蛋馅包子,又拿了一个芹菜猪肉馅的走出灶间。
“你怎么没尝一个呀,给,肉包。”
“你不在,谁好意思吃。现在手脏,没空,等一下再说。”宋毅头也不抬地回她。
林玉珠伸脚勾了一张矮凳子过来坐在他旁边,啃了一口明显是某傻缺的杰作,皱了皱眉头,褶子部分捏得太实,多少影响口感。
捏着自己包的肉包递到他嘴边,“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没了,饿了吧?张嘴,我喂你。”
宋毅笔尖顿了一下,垂眸看着眼前白白胖胖的包子,不自在地咽了一下口水,“我又不是小孩....喂什么喂。”
“快点嘛,我干了一下午的活,这样举着手好酸的~”
那只包子在他嘴唇上蹭来蹭去,一如她今天中午亲他耳垂时的嘴唇一样柔润温软。
哼哼唧唧的撒娇声像拉丝的糖似的,黏得他心尖发麻,让他不得不张嘴啃了一口。
皮薄馅大的肉包一下就俘虏了他的味蕾,加了香料的肉馅鲜香扑鼻,半肥半瘦,油嫩松泛。
比他在镇上上初中时,杨美霞塞给他的包子还要香还要暄软。
一口下去,油润鲜香的肉汁淌过唇齿间,那是他们这些难得吃一次肉的人向往的肥油滋味。
切碎的芹菜中和了肥肉的腻,又衬托了瘦肉的鲜甜。
“比国营饭店的好吃吧?”
“嗯,好吃。我上学的时候吃过几次,杨美霞给我的。”
林玉珠瞪大眼,有些哭笑不得。
宋钢铁不愧是钢铁直男,居然在认真评价她做的美味包子的时候,很认真地提起了另一个女人。
真的不怕注孤生么....
她果断收回手,扬扬下巴,“那你说说,杨美霞为什么要给你包子吃。”
宋毅咽下嘴里的东西,放下钢笔。
“有一次从家里带菜回学校,路上丢了粮票。没粮票不能换饭票,同寝室的同学把他们打的饭匀给我,吃了几天,大家都吃不饱。”
“所以,你这蛮牛就不蹭他们的饭了?”林玉珠有些心疼,又把包子喂到他嘴里。
那是一个月的粮票,家里用粮食去大队打证明换的。
按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跟家里再要一份口粮。
“同学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口粮,都在长身体的时候,我一个人吃不饱就算了,不好连累同学。”宋毅啃了一口包子,眉目舒展。
住在镇上的同学都是走读生,只有像他这样要走几里或者十几里山路的才住校。
坐在教室里上课还能熬一熬,但是这样的机会不算很多,他们还有大量劳动。
学校自己养猪种菜,还要沤肥,基本有大半的上课时间都在各种劳动。
都是些半大小子,干半天活下来,个个饿得冒冷汗。
他哪好意思再从他们的饭盒里分饭。
在学校菜地劳动的时候扒两个红薯或者别的能生吃的菜回来,中午就在教室里就着家里的咸菜酸菜对付。
“有一次杨美霞因为出黑板报没回家,看到我在教室里吃凉薯配酸菜。等我洗了饭盆回来发现桌洞里多了一叠粮票,问她就说不知道。”
“我知道是她给的,她又不承认。她那种在蜜罐里养大的人干不了什么活,我就在劳动的时候把她的劳动任务一起做了。她有时候踩着点来上学,匆匆忙忙吃早饭,吃不完的包子就塞给我。”
林玉珠舔着下唇意味深长地笑了,怪不得杨美霞死心塌地喜欢他那么多年呢。
无形中撩人可不就是最致命的么。
“多好的妹子啊~带包子给你吃呢~”
宋毅摇摇头,握着她的手腕把包子送到嘴边啃了一口。
“我不喜欢那种娇生惯养的人,我跟大哥说了这事,他拿钱找人买了粮票让我还给她。国营饭店买来的包子也没你做的好吃,我喜欢吃你做的。”
“好吧,难得从你嘴里听见一句夸人的软话,下回给你做没吃过的灌汤包!”
第63章 怎么不关我事了?
都是饭量大的劳力,一个包子根本没有扫平饥饿的能力。
林玉珠拿小笸箩拣了馒头和各种馅的包子出来,坐在宋毅旁边看他写劳动安排,一边聊冷水田挖沟事宜,一边喂他。
宋毅一心三用,无论什么递到他嘴边都照单全收。
林玉珠发现他虽然不挑食,但是对带肉馅的包子尤其喜欢。
那种满足的神情让她的成就感嗖嗖嗖往上窜。
等把全生产队的劳动力安排完,宋毅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被她豪横的喂饱了。
小笸箩见了底,只剩几个孤零零的胖馒头。
“你刚才是不是一直给我吃肉包?我一下没注意,你也是个没成算的,哪能让我一个人吃那么多!”
他又自责又懊恼。
面粉和肉都是金贵的东西,就算吃包子也只是打打牙祭,哪有敞开了吃的!
林玉珠才不怕挨骂,笑眯眯地晃晃手里的馒头,“反正是你买来的肉,你喜欢吃,我喜欢喂你,这不挺好的吗?馒头吃吗,再吃一点?”
宋毅被她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实在舍不得继续骂她,低头小声咕哝:“还吃?我都快吃撑了…”
“我去~噫…我要是有罪,请让法律惩罚我,来一道雷也行…而不是饿得连滚带爬的回来还要被屠狗…娘~他们好过分了啊…”
林玉兰生无可恋地踱到两人旁边,恶狠狠地抓了两个馒头,蹲在桌子旁边苦大仇深地咬了一口。
落在后面的方淑慧走得慢,等她放好农具进后院的时候,林玉兰已经满血复活,兴高采烈抱着小笸箩直奔灶间。
宋毅听不懂什么是屠狗,不过他肯定林玉兰是在打趣他们两人背着人在这行为不端作风不正。
“我先回去了。”他窘迫地收拾了东西起身同方淑慧点头打招呼要走。
林玉珠眉梢高挑,懒懒地伸手揪他的衣角,“吃饱了就想走?想得美~”
他清咳一声,瞟了一眼笑容温煦示意他再坐一会的方淑慧,顿时尴尬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皱起眉头不轻不重拍了她的手,“不要拉拉扯扯,注意影响!”
林玉兰抱着小笸箩倚在灶间门口吃得脸颊一鼓一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拉拉扯扯算什么,我姐没生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林玉兰。”林玉珠回头给了她一个笑不露齿的温婉微笑,“你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眷恋了吗?”
被赠予死亡微笑的林玉兰立马认怂,回她一个还粘着韭菜叶的标准八颗牙微笑。
“不是的,亲~作为你的最强僚机,这个家不能没有我呢~”
她笑脸一收,冲到方淑慧面前,揽住她的肩膀,“娘,走走走,我带你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见,亲亲热热把人挟持着往灶间走。
宋毅没走成,被分派了剐黄鳝和剪田螺任务。
林玉珠找了个藤条小篮子,垫上干净的棉纱布,往里拣了八个包子四个馒头,拿布盖严实之后递给方淑慧。
“娘,你再给上面盖点轻的东西,送去红妹婶家,不收就不走。”
得了人家打架打来的一条子肉,还有鸡蛋,当时不好还回去下人家脸面,做了面食送去可以算作人情往来。
方淑慧笑着点点头,挽上篮子慢慢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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