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刀挑挑宁芙蕊身前的布料,嘴角一歪,露出一个好整以暇的笑来。
这是让她以色侍人?
宁扶蕊紧盯着他,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微微偏过头去,躲开了他的挑拨。
这个领头人很年轻,头上戴着长锦鸡毛头冠,赤红的脸上画着神秘的纹样。
弯刀从胸前滑上喉间,只消轻轻一钩,便可使宁扶蕊瞬间咽气。
她心下一惊,面上仍旧是一副挑衅的神色,她甚至还微微用力,使弯刀更嵌入皮肤。
这种时候若是露怯,怕不是下一秒头就要飞了。
肉眼可见,那人眼中对宁扶蕊的兴趣更浓了。
两人僵持几秒,只见弯刀从她的喉间收回至刀鞘,男子用他那浓重的异域口音说起汉话来。
“尼,交森末?”
宁扶蕊用眼神示意他靠近一些,男人用狐疑的眼神睨她一眼,将信将疑地朝她缓缓凑过身来。
她眸中寒光一闪,瞅准时间,就趁现在,用尽全力朝他左耳狠狠一咬。
惨叫应声从他嘴里传出。
宁扶蕊伸腿去踢那骆驼,骆驼蓦然一惊,将领队的男人甩出了驼鞍。
因着她的手还绑在驼鞍上,宁扶蕊又强行被受到惊吓的骆驼拖行了十几里。
她从没想过骆驼也能跑得这么快,她艰难地用手指勾着驼箱上的袋子。
马上就要够到了!
她终于抓到了自己的袋子!
沙漠广袤无垠,骆驼将宁扶蕊带到了一处石壁,她又花了半刻钟,利用尖锐的石片割开了捆在手腕上的粗麻绳。
解开袋子,自己的罗盘安然无恙地躺在袋子底部。
此时已近傍晚,燥热感逐渐褪去,宁扶蕊环顾四周,并无任何人影踪迹。
随意抽出驼箱旁的水壶饮了几口,她此时已经累极,索性背靠石壁坐了下来。
隔了数日终于喝到水,她第一次觉得水原是如此美味。
眼皮逐渐沉了下来,可她心下仍处于紧张的状态,一时上不去也下不来。
瞌上眼,呼啸的黄沙混杂着刺骨的冷风,自耳边掠过。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逐渐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踩沙砾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几乎是瞬间,宁扶蕊便睁开了眼睛。
她微微侧过头,只见地平线那方,隐隐有两个人穿着草履鞋向她这边走来。
汉人服饰?
“阿库,前面好像有个人呢。”
熟悉的汉话传来,她松了口气,静静地敛目听着。
似乎是两个年轻的男子。
“怎么会是......”
那两人在她面前堪堪站定,宁扶蕊感受到了头上那两道注视的目光。
“中原女子?”
宁扶蕊此时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事,衣衫褴褛,身上血痕斑布,狼狈至极。
这两个人似乎并无恶意,杵在她面前也不知道在干嘛。
“娘子?”
宁扶蕊眼睫颤动,并不应答。
“阿库,她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别叫了罢。”
“呵,难不成你想眼睁睁看着她被冻死?”
“可咱们也不认识她啊。”
“混账东西!”
宁扶蕊眼睫颤动,睁开了眼睛。
精壮的少年身穿虎皮,皮肤黝黑,惊恐地看着她:“阿,阿库,她醒了!”
那个被称作阿库的男子,蹲下来观察着宁扶蕊,面容刚毅却胡子拉碴,凌厉的眼神像一只豹子正在凝视自己的猎物。
这个女人同他阿父长得很像,而且似乎并不怕他。
宁扶蕊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们是?”
“我们是来这抓沙蝎子赶集卖钱的,见你一人睡在这里,便过来看看。”
宁扶蕊顺着二人看去,那少年背上有个小背篓,隐约能听见蝎尾抖动的沙沙声。
那少年坐在她面前,生了一把火,宁扶蕊感受到暖意,与二人说了自己这几天的经过。
同时,宁扶蕊也从他们口中得知,这里离伊州并没有多远了。
“遇见我们你也算是万幸,”那少年递给她一张烤馕,见她衣裳多有破碎之处,脸上一红,又解下身上的虎毛袍子给她,“明日你随我们一起走,我们正好也要回伊州。”
宁扶蕊裹着袍子,乖巧地点点头。
本是荒芜的大漠,忽然间多出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女子,二人都不太适应,少年抓挠着头发,欲言又止。
见状,宁扶蕊率先打开了话头:“我本是汴京人氏,此次来伊州只为寻亲。”
“你一个人?”
见她点头,少年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少女的面容虽然稚嫩,但表情十分坚毅,不似寻常女子。
能从那吐火罗人的队伍中逃脱已是不易,现下还要凭一己之力在这茫茫三千里西域寻亲。
一时竟十分佩服她的勇气。
翌日,宁扶蕊被两人叫了起来。
他们牵着骆驼,一连走了半日,越过一个又一个沙丘,终于隐约望见一座大型城池的轮廓。
宁扶蕊心中欢喜,走了这么多天,她衣服都臭了。
伊州是个佛教兴盛之地,宁扶蕊见到了许多光着头的和尚,大都脸部轮廓深邃,不似中土面孔。
她本想在集市与二人道别,可这两人比她还热心肠,坚持说要帮她找人。
宁扶蕊没办法,二人又请她来到自己家中,一位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四处望着什么。
见他们回来,身边竟还带了个女子,不禁诧异道:“扎西库勒,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人似乎与原主长得有点像。
宁扶蕊心中默默有了个猜测。
二人与他又解释了一遍经过,中年男子沉默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宁扶蕊:“不好意思,我们家不欢迎你。”
少年一听这话,便神色焦急地问道:“为什么呀,她——”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喝道:“扎西!”
被称作扎西的少年瞬间噤声,悻悻望着他。
“不欢迎便是不欢迎,莫要问为什么!”
他撵着两人进了家门,神色不善地看着宁扶蕊,伸手就要把门关上。
宁扶蕊伸手卡在门缝处,认真看着他道:“等一下,我方才算了一卦,令郎近日会有大灾——”
没等宁扶蕊继续说下去,门便砰地一声被他重重关上了。
只听那人从鼻孔中哼出一声气,怒道:“我看你就像个大灾!”
这是宁扶蕊吃到的第二次闭门羹。
她有这么恐怖么?
躲她如同躲什么虎狼。
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独自一人穿梭于街市之中,买了几身衣服,坐在街边吃着羊杂汤。
找了家看起来好点儿的驿站,畅快淋漓地洗了个澡,宁扶蕊终于迎来了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闲暇时光。
系统曾经给过她一个宁家军中才有的信物——一块用红绳子拴着的方正铁皮,线下正被她挂在腰间。
这几日她逢人便问,可是根本没人认出来这是何物。
她一时有些灰心丧气。
“系统系统,你行行好,帮我找找人罢。”
“暂未开通此功能。”
回答她的,永远都是这句冷冰冰,毫无感情的机器音。
这个系统,只在她见到周惟卿那日触发过一次,后来几次宁扶蕊想用都没办法用。
她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无意中就走到了中央集市。
她见到了那日救下她的那个叫扎西的少年。
看见穿着一袭红纱衣的宁扶蕊,扎西也有片刻的呆怔。
“娘子可找到人了?”
宁扶蕊摇摇头,看着他摆弄着自己摊位上的东西。
她拿出铁皮,认真问他道:“你可识得此物?”
“这是......”
他记得阿爹的那宝贝箱子里有一块类似的。
可他那块绳子是赭黄色的,绝对不是这种赤红。
“我有见过类似的,”他认真观察着那块铁片,肯定道,“姑娘若不介意,不如将它交给我,我替你去问问?”
原本神情蔫巴巴的宁扶蕊听到他说的话,一下子振作起来,眼底似有点点细微的光流转。
扎西心底漫上不可名状的欣喜。
宁扶蕊想起昨日的卜卦,又仔细看了他的面相。
扎西看着她凑近的面庞,踌躇着开口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几许?”
他原以为中原的女子都十分谨小慎微,一举一动都极其在乎礼法,名姓这种私密的事情,是断然不肯轻易说与他的。
哪知眼下的女子并无半点扭捏,反而落落大方道:“我叫刘翡。”
连名字都如此干净利落。
只听她看了自己半天,站起来小声嘀咕着:“原是看错了......”
“看错什么?”
宁扶蕊连忙摆手笑道:“没,没什么,谢谢你啊。”
她对人虽然亲切和善,可是那亲切之中却暗藏着疏离,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能走近她的心,甚至连过她的眼也不能。
扎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远处响起悠长却沉重的伊州乐,隐隐还有梵语在低声传诵,宁扶蕊顺眼望去。
那是在祭奠死在沙场上的士兵。
她找人要了份地图,在城内逛了一整天。
扎西晚上收摊回家,发现阿父早已经睡下了。
他拿着宁扶蕊的铁片子,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房间。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平稳,隐隐还有鼾声,总之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翻着书案上的暗格,一个破旧的紫檀木盒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阿父的宝贝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装了许多这种铁片,无一例外挂的都是黄绳子。
这个红绳又是......
“扎西。”
正当他仔细观察之时,耳后传来阿父的声音,他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额上冷汗涔涔,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果不其然,壮硕的黑影笼罩在他身后,一双大手抢过他手上的铁片。
“你在哪里得来的这个?”
声线平和,阿父似乎没有生气。
他转过头,阿父神色晦暗不明,他讪讪地不敢说话。
阿父不喜欢刘翡,那他若是说出这是她的东西,明天便十有八九下不来床了!
“说!”
唾沫星子溅到脸上,扎西更扭捏了。
他迫不得已心虚道:“路路上捡的......”
宁晁捏着那铁片一角,恍然出神。
红绳......
这是大将军宁侑的身份牌,而他十几年前便战死了,这牌子理应同他的尸首一起埋骨黄沙,怎会莫名奇妙地出现在街市?
扎西一脸心虚,似有端倪。
“说实话!”
少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道:“我若说了,阿父你别打我!”
宁晁脸色一黑,他原来是这种严父么?
“这牌子是那女子给我的,她要寻亲,我念着她是个女子,又孤身一人,便想帮她一把......”
是了,那日那个中原女子!
拿着这块军牌,他痛苦地闭上眼,陷入了悲楚的回忆。
二十年了......
因为一纸错误的军情,大将军本想乘胜追击,便率领着他们深入敌军内部。
哪知他们被两头暗算,最终无一人生还。
念着他是军中最年青的,宁侑死前还将他护在身下,末了,他手指颤抖着递给自己一张用血写成的家书。
“阿父,你怎么了?”
宁晁眼眶通红,他吸了吸鼻子,对着扎西说:“不关你的事,这军牌我拿走了。”
“可这是刘翡的东西,阿父你!”
宁晁伸手给他一个爆栗:“你还敢说,滚出去!”
“阿父!”
少年站起身,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脸上有过这种神色,咬着牙继续犟嘴道:“这些牌子到底是什么,为何你从来不肯告诉我?!”
宁晁第一次发现,少年已经长到与他的肩膀一般高了。
那年与宁侑出征,他与他也是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扎西,眼神纠结又痛苦。
最终他肩膀一塌,逃不过就要面对......
扎西不知阿父为何忽然妥协了,只听他语气沉重道:“阿父旧时是......”
他坐在窗前,对着自己的儿子,将自己的前半生娓娓道来。
“这些军牌便是旧时军中证明身份的物件,若是谁战死沙场,活着的将士就要把那人身上的牌子带回去,送回那人的家中。”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因为他无颜面对江中父老,不敢将这些军牌带回京城,便孤身留在了伊州。
他只敢每年吹奏一曲伊州月,以此悼念死去的同伴。
“这个军牌,是大将军之物。”
他拿着那檀木盒,只见在数块军牌之下,还有一张洇着血的家书和一块剑穗。
他拿着这些物品,如同攥住自己跳动的心脏。
是时候该了结这桩陈年旧事了。
“你明日带那女子回来罢,我与她说说。”
扎西看着忽然苍老了几分的阿父,心中郁结。
若是刘翡知道,她要寻的人都死了,那她定会跟阿父一样难过吧。
第二日,宁扶蕊照常来到集市,却发现扎西一脸悲悯地看着自己。
她不禁有些疑惑,皱眉问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找到你想寻的人了。”
宁扶蕊一听,立马抓住他的肩膀,激动道:“那他们人呢,在哪?”
少女用十分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扎西一时又不敢说下去了。
宁扶蕊看着他的神色,敏感地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
可她还是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最终他咬咬牙,用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她道:“刘姑娘随我来罢。”
宁扶蕊随着扎西回到了他的家中。
只见那日那个赶她走的男人坐在屋子里,手边放着一檀木盒子。
见宁扶蕊来了,宁晁看着她与宁侑长得有七分像的面庞,一时心思恍然。
他示意宁扶蕊到他跟前坐下,一边打开了盒子。
宁扶蕊见到了许多块一模一样的牌子。
“这些都是......”
她单手抚上一块块斑驳发旧的铁牌,浓重的凉意沁入人心。
只见盒子底下还有一张血书,宁扶蕊拿起来端详着。
她细声念着上面的内容,念到后面,喉中发哽:“将士出门不知死生,勿念。”
下面的著名是......
宁侑?!
她猛地看向与她对坐的中年男人,不禁嗓音晦涩地问道:“请问您是?”
“我姓宁,单名一个晁,”他淡然地看着宁扶蕊,开口道,“想来,刘翡是你的化名罢?”
宁扶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算是她第一次见到宁家的长辈,一时有些拘促。
可她要怎么说出自己的身份?
原主十年前便已溺亡殒身,此时再说出来不会把人吓死?
可观他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汴京发生了何事。
宁扶蕊与他说了汴京发生的一切,又巧妙地编了个借口避开原主溺亡一事。
宁晁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不敢置信地颤声道:“你竟是堂兄的遗女,是宁某糊涂......”
宁扶蕊看着他痛定思痛的模样,心下同样也不好受。
她拿起盒中的剑穗,正想继续细究,可眼前忽然一黑,她霎时陷入了一段回忆之中。
这次她的视角在一个男子身上,男子匍匐着,似乎正与周围的将士们等待着什么。
她观察到,这些人身上都有牌子,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宁家的旧部!
男子看着周遭严峻的形势,心中踌躇几息,悄声开口道:“将军,确定要攻?”
身前那个被唤作将军的人正是宁侑,只见他侧颈果断回道:“军书已到,军令如山,不可不攻!”
宁侑思索着那张前日间谍潜入北狄军中后信鹰送回来的军书。
战火连绵数月,北狄不攻自破已陷入内乱,他们必须趁机擒住贼首,再与伊吾大军里应外合,一举歼灭。
转瞬之间,场景再次变换。
潮湿的水牢中关着几个苟延残喘的士兵,宁侑也在其中。
他被腕粗的铁铐拷在石墙上,脸色青灰,似乎受了重刑。
“这议和书,你签还是不签?”
宁侑微微抬起头,看着北狄可汗那一圈山羊胡,口中发出嗤笑,一字一句骂道:“签个狗屁!”
“大汗,外面有人攻进来了!”
一个脸上带有纹样的北狄士兵冲了进来,身上伤痕累累。
大汗眼中闪过一抹狠毒,拎起一把弯刀,大步走了出去。
宁侑看着昔日最亲密的战友一个个战死在眼前,心中悲痛无比。
他最后一段回忆,便是在宁晁的背上,他替他受了背后那一刺。
“阿晁,走罢。”
他远在边疆为朝征战半生,失去了两个儿子,只余妻女留在汴京孑然无依。
奈何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
曾有一日,他得胜归来,夕阳西下,卸下一身戎装,他站在家门口,却半晌都没有勇气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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