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为了能顺利进城,只有......
她拿出了自己仅剩的一点钱银。
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就赚不回来了。
一张银票明晃晃地在守城侍卫的眼前晃着。
侍卫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拿过银票,悄悄将门缝又开大了一点。
宁芙蕊顺利进城了。
眼看还剩大半日的时间,她准备先支个摊子把刚刚的支出赚回来。
这样晚上就能去找城里的郎中看周惟卿的病了。
而且她被抓伤了,自己也还要看。
开阳郡并无灾荒的趋势,大街小巷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她来到城中勾栏区,各式商铺林立,也有几位同行在街道两旁替人算着八卦。
她满意地选了个位置,支起了风水摊子。
好像还差点什么......
她看向身旁的周惟卿,脑中灵光一闪,摊子已经支起来了,那便要物尽其用。
她又给周惟卿的大半边脸盖了块布,小心翼翼给他取下了头上的冠,扯了一块木板子,上面写上“可怜孤孀、八十老母要治病”等字样。
八十老母被她这一连串的动静闹醒了,呆呆地望着那块板子:“......”
宁芙蕊朝他讪讪一笑:“咱们得先打一下配合战。”
周惟卿不语,配合地咳嗽了两声。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她的摊位。
众人一时见她衣着阑珊,刚死了丈夫,身边还有个病着的八十老母,心中怜悯更甚,便都来光顾她的生意。
赚够了钱,宁芙蕊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了家医馆。
大夫神色凝重地看着她。
“这位郎君皮肉结实,稍养一段时间便好,”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继续道,“可娘子你......”
说罢,他欲言又止地指了指她被抓的地方,摇了摇头:
“这几个月还是莫要出门为好。”
宁扶蕊抿着嘴,脸色不虞。
几个月不出门那她还怎么找阵眼,等着阵眼自己来找上门吗?
也不知道赵褚林知不知道梧桐村的消息,若他真反应过来了,到时候她再想破坏阵眼可就难了。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我不能不出门的。”
大夫沉吟几许,用手指摆了一个数。
“三十两?”
大夫摇摇头。
“三百两?”
大夫继续摇摇头。
宁扶蕊咂舌,三千两,她一下子哪来这么多钱......
将她整个卦铺卖了也没这么多啊。
“不是我乱开价,而是这药引及其珍贵难求,数百年才能有上一棵!”
“我家祖祖辈辈牺牲无数心力人力,这么多年也只求得两棵!”
宁扶蕊:“......你待我想想办法。”
大夫点点头,朝她和蔼地笑笑,道:“不若先把这几副药拿回去喝了罢。”
宁扶蕊找了间客舍,因着两间房费用太高,她便折中开了一间有隔断的房子。
安顿好周惟卿,宁芙蕊累极了,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换便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隔断的另一边,周惟卿因为在医馆喝了药,此时已好了许多,至少能下地走路了。
他坐在桌案前,思索着郎中的话。
她来开阳郡应是有什么急事,不然也不会如此愁眉不展。
三千两......
他这些年存在钱庄的俸禄拢共有八百多两,还剩二千多两......
思绪一定,他下楼买了点笔墨。
宁扶蕊睡得心神不宁,恍惚间见到周惟卿夜半三更还亮着一盏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问道:
“你不睡会儿吗,你都坐在那里好久了。”
周惟卿似乎在写着什么东西。
她坐起身,披了件衣服走过去看。
周惟卿似乎在画画?
见她过来,他便直截了当地说:“如今你我身上并无多少钱银。”
桌上放着许多张水墨画,山水人物应有尽有。
宁扶蕊看呆了:“你还会书画?!”
只见他挥毫运笔间,挥洒自如,纸落云烟,笔法有力而丰润,画中人物神姿仙态跃然纸上。
“所以你明天要出去卖画么?”
周惟卿点点头。
他眸光暗暗,转头望着宁扶蕊:“我是不是很丢脸?”
昔日翩翩探花郎,如今竟沦落到当街卖画的地步。
宁扶蕊眨眨眼:“啊?”
这人莫不是烧傻了,怎么这时候羞耻心就上来了?
更何况她怎么会嫌钱烫手呢!
见宁扶蕊不答,他又道:“总归是我拖累了你。”
宁扶蕊嘴唇嗫嚅着想反驳他,若非不是她心甘情愿,又哪来的拖累。
她既然选择了救他,那她就不会后悔。
“......”
她干脆拉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
“那我陪着你吧。”
周惟卿嘴角一勾:“你不累么?”
他方才还听见细小的鼾声,想她应该是累极了的。
宁扶蕊点点头:“累归累,可我睡不着了。”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为生计发愁。
她歪头看着周惟卿的侧脸,一头墨发只堪堪束起,垂落至肩颈,清隽出尘的眉眼顾盼生辉。
在灯火的映照下,一双秋水眼里,眸光明明灭灭。
宁芙蕊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真漂亮......”
握笔的手一顿,周惟卿转头看着她。
“什么漂亮?”
宁扶蕊被他一问,猝不及防打了个激灵。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张娇憨的面庞。
她贼喊捉贼地避开他的目光,心虚道:“你别自恋,我说你的画漂亮。”
周惟卿:“......”他也没说过他自己漂亮吧。
她伏在桌上仔细地看着他的画,鼻尖是温暖的墨香。
周遭太过安静,只余一盏烛火噼啪。
她很快又困倦起来,头搭在手臂上,神思恍惚,不自觉便吐露出了心声:“我想回家了。”
她想爸爸妈妈,想家里温暖的饭菜。
周惟卿看着宁扶蕊,眼中带着探究。
她说的回家到底是回哪里?
她似乎同他提及过,可他那时压根没听懂。
他很想再问问,不过她必定不会说。
不一会儿,宁扶蕊彻底睡着了。
少女白净细嫩的脸庞上隐约可见细微的绒毛,睫毛轻颤,双颊染着微红。
周惟卿手指动了动。
好想捏一把。
她总是对他毫无防备,明明他比外面任何人都要危险。
此时天色已接近黎明,犹豫几息,他到底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回榻上再睡。”
宁扶蕊摇摇头,口中呓语:“我得陪着你......”
听罢周惟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连他也不曾察觉的温柔:
“我画完了。”
周惟卿抬手将完成到一半的画翻了个面。
宁扶蕊伸了个懒腰,低低应了一声,揉着眼睛便往自己的床边走。
她一觉便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鼻尖闻到浓郁的饭香,促使她清醒了过来。
桌面上放着几道清淡的菜,有荤有素,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宁扶蕊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正正经经吃过饭了。
周惟卿静静坐在她对面。
“这些都是你做的?”
“买的。”
“你的画都卖出去了?”
周惟卿古怪地停顿了一瞬,点了点头。
他思索着早上发生的事情。
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站在他的摊位面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破画要五百两一幅?!”
周惟卿警告地盯着他。
周围的人纷纷围了过来,谴责他道:“真真是想钱想疯了!”
他的衣衫破旧,一看就知道是那些落了弟的穷书生,当官不成便只好出来卖字画维生。
最后他平静地收起画,装入画筒,去典当行将自己的貔貅吊坠典了出去,换了五百两。
那是阿娘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不过,总归还能再典回来的......
宁扶蕊吃着饭,同他商量道:“吃完饭你买点材料回来,我做几个香囊也能卖点钱。”
周惟卿忽然想起祁元白说的避雷......
而且她做的香囊,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给别人。
他思索一番,委婉道:“这几日你且好好休息,其余一切交给我便好。”
吃过饭,他买了材料回到客舍,便听见大堂里有人讨论着一个女矿商济贫的事。
这女矿商似乎在当地很有名,经常仗义疏财,帮助穷困之人。
一位年老的茶客嘲讽着另一个年轻的男人:“你没看见么,那寡妇助过的哪个男人没点儿姿色,说到底不过只是豢养面首罢了!”
另一桌茶客附和道:“对对,我前几日还撞见她大半夜府上张灯结彩,都不知道背地里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活儿呢!”
听罢,周惟卿垂下眼,静静走上楼去。
晚上,宁扶蕊照常搬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看他缝香囊,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颇好。
“周惟卿,你缝的这是什么图案的?”
周惟卿一顿:“......芙蓉。”
说罢,他用余光观察着她的神色,似乎并无异常。
“哦。”
宁扶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花吗?”
周惟卿摇摇头。
“我喜欢玫瑰花。”
宁扶蕊在纸上写了玫瑰两个字,而后又画了一个圈将字圈起来。
玫瑰象征着热烈明媚,不加掩饰的情意。
周惟卿眉心一动,他竟从没见过这个花。
宁扶蕊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这是西洋的玩意儿,在这里应该见不到。”
周惟卿在外头坐到晌午,天空中云层翻涌,大街上逐渐飘起绵密的细雨。
街上行人的影子逐渐变得朦胧,他戴上了一旁的纱帽权当遮雨。
这条街上的摊贩头一次见到如此俊俏之人,便忍不住想要多瞧瞧他,不过听他口音,似乎是上京来的。
因为他的画开价太高,这几天一幅也没卖出去。
闲暇时刻,众商贩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道:
“把我们这当成上京了吧,这年头哪家还花五百两买一幅画的。”
虽然没人买,但摊子前还是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为了看他那张脸。
周惟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心下迷惑,为何一张皮囊能惹得那么多人来看。
一个少女见状,缓缓蹲下身子,指着他身旁的几个香囊问着价钱。
扑簌的大眼满含期待。
周惟卿好看的薄唇轻动,淡淡吐出三个字:“五十两。”
见他回答自己,少女脸一红,忍住心下强烈悸动,唤来身边的丫鬟拿钱。
丫鬟见了忙声阻止自家小姐。
五十两,都能买一个粮仓的米面了!
这样小一个香囊,又无甚特别之处,五两不能再多了。
周惟卿沉默几息,想起宁扶蕊夜半总是惊醒,浑身打着惊颤,口中又时常呢喃着什么,他每次都要起身帮她顺气。
他也看过她腿上的伤痕,心知这是鼠疫的前兆。
赵旻澜经常使用这个招数对待那些来府上窥视的密探。
将人关在私牢,放置十几只病鼠疯鼠与人呆在一起,前期就是像这般夜不能寐,胡言乱语。
不出半月,症状一发,浑身流血而亡。
周惟卿抿紧唇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区区一个皮囊而已,他们既然喜欢看,那他利用一下也无妨。
他抬起脸,直直凝视着那个少女,一双潋滟的秋水眼里透出些迷茫与无辜,眼睫不住地翕动。
“太贵了么?”
言语中的委屈不言而喻。
少女望着他那张神清骨秀的绝美容颜,如今令人忍不住想要怜爱,她紧张得结巴了起来:“不不不不贵。”
周惟卿手上瞬间多了五十两银票。
他眉梢一动,嘴唇勾起清浅笑意。
“谢谢。”
少女一颗情窦初开的心鼓鼓涨涨,见他对自己笑了,心中的喜悦几乎要将她托到天上去。
晚上,宁芙蕊看着一桌子色泽鲜美的好菜,不禁目瞪口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周惟卿有这么大本事呢。
宁芙蕊吃得像只小仓鼠一般,两颊微微鼓起,一边伸出拇指夸赞他道:“周惟卿你真厉害。”
周惟卿见她吃得欣喜,心下的阴霾被驱散了些,眸里闪着细碎的光。
吃过饭,他依旧执起针线,绣着明日要卖出去的香囊。
头上猝不及防盖上一只柔软的手,还胡乱地揉了揉。
宁扶蕊开心地想,这古人发质养的真好,摸起来也像绸缎一样。
周惟卿浑身一颤,放下针线,握住了她那只作恶的手。
除了他爹娘以外,再也无人像这般摸他的头。
如此亲密,如此......
宁扶蕊见他状态不大对劲,便想轻轻抽回手。
哪知右手被他一带,她转瞬便落入了个温暖的怀抱。
鼻尖充斥着馥郁的松墨香,尽数融入自己的体温。
周惟卿闻着她身上的桂花气息终于被自己身上的气味所沾染,心中欢喜更甚。
“你......”
宁扶蕊心中哀嚎,暗骂自己手贱。
她拍拍他的背,哽道:“你放开我。”
她越拍,环着她的手臂便愈发地紧。
宁扶蕊不动了。
怀抱舒适温暖,令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忍不住想要更亲密的接触。
耳边是清晰的心跳声。
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任由周惟卿抱了一会儿,宁扶蕊有了几分睡意。
察觉他没了动静,宁扶蕊立马推开了他。
她慌慌忙忙地站起身,椅子被她一带,发出了些声响。
周惟卿抬眼看她,只见她眉头一皱,眼含责怪地朝他嗔道:“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心中无一刻如此欢欣过。
他眸光一动,亮得灼人,宁扶蕊又站远了些,想避开他的注视。
接连几日,周惟卿都用之前那个法子将香囊卖了出去。
可惜还是没有人要买画。
他径自收拾着东西。
“这位小郎君,可愿到妾身府上一坐?”
周惟卿抬头看去,一个美艳的妇人,脸上洋溢着餍足的富态。
浓烈的香粉胭脂味弥漫在鼻尖,让他忍不住想起太子东宫里那群被豢养的姬妾。
见周惟卿不答,她便继续说:“你这些画多少钱一幅?”
周惟卿不喜她,便随口说道:“三千两。”
女人听笑了,右手拿起一幅画仔细端详:“妾身全买下了,包好送过来罢。”
周惟卿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他定定望向妇人。
宁扶蕊今天怎么也等不到周惟卿回来。
室内沉闷,她正欲打开窗通风,门口忽然又有小厮来敲门。
她打开门,脚下放着一份摆得整整齐齐的饭菜,旁边放了个小书筒。
宁扶蕊怀着满心迷惑,将饭菜端上桌,她拆开了书筒。
里面放了一张短短的信笺,还有一张整整三千两的银票。
宁扶蕊脑子转不过来了:“?”
周惟卿去抢劫钱庄了?
一想到他站在钱庄门口,沉默地要杀人灭口的模样,宁扶蕊打了个冷战。
她赶忙又看看信笺,上面只有短短力透纸背的四个字。
“去去就回。”
“......”
宁扶蕊觉得更诡异了,隐隐有一种自己被包养了的感觉。
她又看了眼自己的伤口,非但没好,这几天愈加溃烂了。
确实不能再拖了。
她匆匆扒拉几口饭,给自己罩了个纱帽,揣上钱便去了医馆。
古代治疗疫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郎中还给她下了猛药。
先是让她泡在不知道放了什么的水里,她一走进去浑身就像被针扎了一般。
浑身上下疼痛难忍。
连续几天,宁扶蕊疼得已经心神恍惚了。
后来郎中又给她施针放血,一套气势凛然的金针摆在她面前。
没想到放血更疼,她实在撑不住,晕了过去。
医馆里还有很多病人,宁扶蕊醒来时就半坐在榻上听他们说话。
有时候他们的家人会来探视他们。
那些人口中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城东的张公今天赌场又用了什么法子赚了多少,城北那个徐娇娘又收了几个新的面首......
宁扶蕊心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周惟卿回来没见到她会如何。
他也没来探她,估计事情还没办完。
她爱穿短裙子,贪凉贪玩,放浪不羁,又喜直言不讳,与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
可周惟卿每次给她的反应都是那样出乎意料。
她或许,还是有一点点依赖他的吧。
这种心安的感觉总归是很难得的。
腰间的罗盘一直在转,又让宁扶蕊想起了正事。
这里风水实在奇异,出了医馆之后她便要去寻找阵眼,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
这五鬼之局的第二个不可或缺的元素便是元阳。
而元阳出自男人的身上,这阵眼只可能出在男人多的地方。
到底什么地方男人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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