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最担心的,反而是晨霜和刘妃。
她本来是想慢慢求萧铮除去她们的奴籍,但萧铮连她也可以随意赠与他人,对他,她是指望不上的了。
她也曾想指望萧锐,但萧锐虽然答应了,但一直没有行动,他总是说要先问过他皇兄的意思。
现在看来,只得等她先逃出城去,到了南兹,或许她的二皇兄肯顾念一下兄妹之情,派高手来庆国公府里将晨霜她们暗中偷带回去。
至于其她姐妹,云舟实在无能为力了。
萧锐早上出府之后,云舟将逃跑一路上需要的东西又检查了一次,她换了件朴素的布衣裳,带了小小的包裹,打算一出府,就买一套男装,扮成男子,然后使些银子,随着某个商贾的队伍结伴出城去。
她将包袱尽量携裹在袖间遮掩,趁无人时,行至后门。
沈婆子一早就不见人,肯定是跑出去典卖东西去了,云舟到门边一瞧,后门果然是没上锁的。
她心中一喜,正要去拉门栓,忽听身后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
吴姓婆子脚步匆匆,寻找而来,她似乎很急,见到云舟此时装扮,虽狐疑,但还是先顾着自己的差事。
她一抓住云舟的身影便急到:“找了娘子半天,娘子怎么逛到这里来?岷山王殿下正召您呢!”
云舟将小包袱藏在身后,不动声色问道:“殿下回来了?有何事找我?”
那婆子道:“渤阳王殿下来了!娘子乃是大殿下亲赐给二殿下的人,自然要去见过的。”
说着,那婆子细细打量云舟穿着,惊道:“娘子如此穿着,叫人看了以为二殿下苛待了您,快回屋换过衣裳吧!”
说完推着云舟,简直是迫着她回了关雎阁,换了一件鲜亮的衣裳。
云舟换了衣服,还欲装病躲过这次,待吴婆子去回话,她再伺机离开。
但那吴婆子本来就是北燕来的,只忠于萧锐,对她这魏人出身的妾室虽然礼数尽到,但并无多少尊敬,此时起了疑心,语气颇有些威胁意味:
“娘子方才在后门徘徊,可是有事要出府?用不用老奴去将此事回过殿下去?”
显然今日是走不成了,更遭的是居然还要去见萧铮,若这吴婆子再来添乱,恐怕以后再难有机会出逃了。
云舟稳住心神,不慌不忙地板起脸色:“我竟不知,殿下将吴妈妈指给我,是来监视我的!吴妈妈愿意回话就去回,也别怪我有许多话要和殿下说说。”
萧锐喜爱云舟人人皆知,且这位爷正在兴头上,若云舟认真吹起枕头风,恐怕倒霉的还是奴才。
吴妈妈不过想让她快些走,此刻也缓和颜色道:
“老奴只是怕娘子称病让二殿下担忧,毕竟大殿下也在此,若扰了大殿下的雅兴,可不是闹着玩的,还请娘子撑着些吧。”
吴婆子刚说完,萧锐已经又派人来催。
萧锐明明说过几日才请萧铮过府来叙,为何萧铮今日就突然来了?叫人如此措手不及。
她虽是不想见那人,此刻也是不得不见了。
萧铮来的突然,萧锐没来得及准备,花园子里翻起来的土还没平下去,有些影响景致。
但萧锐自来是最懂享受的,他命人将宴席设在林中赏翠亭。
初秋还苍翠的树木,将园中远处不雅致的翻土都遮掩住了。
宴席简单并不奢侈,但每一道工艺都十分精细,因为只有兄弟二人,菜肴准备得很快,
酒是萧锐从北燕运过来的,家乡味道,一杯喝下去令萧铮有些感慨。
“可惜父亲不能与你我二人一起畅饮了。”
萧锐闻言,眉毛也垂下去,有些忧伤道:“父亲最后也曾清醒过一阵,他知道皇兄已经攻下魏都,很为你骄傲。”
萧铮摇头:“比起骄傲,父亲大约是忧心更重。”
外人看来,北燕大君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可是萧铮知道,所谓没有野心并非因为胆小怕事,而是因为大君的心里顾念着天下百姓,所以他极力避免战争,哪怕魏帝步步紧逼,哪怕他知道他的儿子在魏都过得如履薄冰,他都忍耐着。
萧铮理解他,也并不埋怨他,父亲临终时必然在心中对他充满愧疚,但他做儿子的并未陪伴在他身边。
萧锐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兄长,父亲比起高兴,其实看起来更担忧,他说万不能以杀伐之心治天下。”
“这话为什么不转告我?”萧铮问。
萧锐执杯,难得正色:“虽然天下都把你传成嗜血的杀神,但其实我看兄长并没有那么多杀戮之心,无论是魏帝的家眷,还是朝堂的魏臣,兄长对魏人,都颇为手下留情,父亲担心的事应该不会发生,铁腕与杀心总归还是不同,兄长和父亲其实是一样的。”
“还记得你去魏都做世子之前,可不是如今这样的性格。”
想到过去,萧锐颇为感触,简直要哽咽难言。
萧铮只好转而说道:“你挖的宝物,不给我瞧瞧?”
萧锐饮一杯酒,道:“不过是些寻常金器,无甚可看的,倒是那些东西还是云舟她发现的,可见皇兄赐我的,是个福星。”
正说着话,萧锐忽然抻起脖子,往远处瞧了瞧:
“旎旎怎么还没过来?”
萧铮执杯的手一滞,抬头:
“旎旎?”
萧锐一笑,解释:“啊,兄长你不知道,云舟的小名叫旎旎,她亲口告诉我的,后来我从别处听来,说是南兹国的女孩子很多叫旎旎的,我才想起,她母亲不正是那边来的吗?要我说,南兹国有多少女子叫这名字我不知道,但只有我这一个,才真当的起这旎旎二字!”
萧锐说得眉飞色舞,神情很是沉醉,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萧铮面无表情,连喝下三杯酒。
萧锐说着说着一转头,就看到一抹茜色的影子,从远处林间穿花拂柳而来,纤纤细步,姿态袅娜。
萧锐当即站起身亲自迎过去:“旎旎!你可算来了!”
说着顺手在云舟腰间一搭,虚虚往前送了一把,带她至萧铮面前。
云舟一路上几次都欲转身逃跑,但知道逃不出府门,只好硬着头皮来见萧铮。
倒是萧锐的殷勤态度,为她与萧铮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令她心下稍微镇定些。
她将遮面的团扇拿开,朝萧锐微微一笑,之后才向萧铮见礼。
“岷山王府妾室云舟见过渤阳王殿下。”
她福礼时比周围的垂柳还要姿态娇柔。
有微风自亭中吹过,扰动了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才能感受到的一丝微妙情绪。
“在王府过得可好?”
萧铮看着她,面色冷淡。
云舟回道:“甚好,岷山王殿下不仅地位高贵,风姿卓然,且不嫌云舟前朝遗女的身份,对云舟施与厚爱,云舟要在此谢过渤阳王殿下,为我寻得如此良人。”
云舟说这番话时,神色是一种不卑不亢的平静,说完微微低下了头。
但那平静神色看在萧铮眼里,是一种似笑非笑,别有娇羞之态。
不知不觉, 萧铮的眉蹙了起来。
他是希望她能远离纷争,能过得好,可是现在, 她看起来很满意,他又不满意了。
不管是她那妇人的装束和盘发还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态度都看起来那么刺眼。
萧铮发现自己的内心似乎变得阴暗。
他放下杯子, 对萧锐道:“美酒佳肴, 无佐宴之娱兴, 甚是可惜,不如云舟献上魏舞一支吧。”
云舟暗自吸气,垂下眼帘, 回道:“魏国皇室公主不事舞乐, 云舟愚笨, 并不善舞,请渤阳王见谅。”
萧锐听了, 怕萧铮不悦,责怪云舟, 忙出来打圆场:“兄长, 从未听说过大魏公主在宴饮上跳过舞, 想是与我们北燕风俗不同。”
萧铮打断了萧锐, 对他笑道:“你第一次来魏都, 知道的自然只有皮毛, 我在这里做了多年世子, 知道魏宫帝女们所谓不事舞乐不过是不在宴会上给外人表演, 但是私下在闺中, 姊妹玩乐, 或者娱亲, 善舞者众,是不是暮云舟?若不善舞,会些别的也可。”
言毕,萧铮眉毛一挑,带有些挑衅的意思看向云舟。
云舟不明白,萧铮此刻为什么要刁难她,明明一切都是他的安排,而她再顺服不过了,为什么他又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难道他那将她当物件的,铁石般的心,竟然还能被她刚才的言行刺到吗?
但萧铮现在显然是想让她抗拒,若她执意忤逆,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在等着她。
“那,云舟就献丑了。”她的语气平静无波。
这回连萧锐也好奇起来,他向一旁的仆人招手,一旁的仆人过来,萧锐吩咐道:“去,把琴师叫来。”
仆人退去,不一会,琴师抱琴匆匆赶来,在亭子的帘外坐了。
云舟侧眸向琴师道:“福康舞。”
福康舞是大魏宫廷宴席最常演之舞,有祈祷福寿安康的吉祥之意,且此舞本是群舞,较为简单,最适宜云舟此刻敷衍萧铮。
琴师双手抚琴,乐声起。
云舟随着乐声展臂,纤纤玉指捏起,形如兰花。
她一身艳色广袖和裙据随着动作飘舞翻飞,旋转之间,动作若流雪回风,身型如蝴蝶颤翼。
萧锐看得呆住,嘴张开来一时都忘了闭上。
萧铮倒是看起来依然是寻常面色,并不如萧锐那般面露赞叹之色,仿佛面前跳舞的不过是个寻常舞女。
然而他手上一杯酒,端至唇畔,始终没有喝。
福康曲一曲终了,云舟以袖遮面,缓退两步,露出一半面目,垂眸定住。
萧锐缓过神,噼里啪啦鼓起掌来:“洛神转世不过如此,若在北燕,旎旎凭借此舞可名冠天下啊!”
云舟略施一礼:“殿下谬赞。”
萧锐看向萧铮:“兄长觉得如何?”
萧铮手中那杯迟滞多时的酒,在萧锐问话时,终于喝了下去。
酒杯不轻不重咚的一下落在案上,萧铮开口道:
“如此舞技,隐于王府中可惜了,宫中即将举行登基大典,设盛大夜宴,到时你来献舞,便可一舞动都城。”
萧铮说完,起了身,也不看云舟此刻是什么脸色,对萧锐道:“酒也喝了,舞也看了,你歇着吧,我还有事这就回宫去了。”
萧锐恭送萧铮离府,回来找到云舟:“兄长让你去献舞,你若不想去,我去帮你说说?”
云舟虽然来岷山王府不算久,但知道萧锐心机不深,为人简单,又每日与她一同用膳,与她讲些自己的琐事,云舟遂知道,萧锐与萧铮虽然兄弟感情很好,但萧锐对萧铮很是敬慕,甚至有点畏惧,萧铮说一他绝不敢说二的。
真让他去说,恐怕萧锐其实要愁的一晚上睡不着觉。
况且云舟在萧铮的眼中看到不明的怒火,她隐隐约约觉得,她是逃不掉的了……
果然,不久就有人在暮色将至时造访了岷山王府。
来客是替渤阳王传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薛采仪薛尚宫。
薛尚宫再次见到云舟,觉得人这一生比那说书人的故事还要难以预料些,她传口谕道:
“渤阳王有旨,登基大典献舞,不容有失,暮云舟即刻入宫准备献舞事宜。”
云舟看见薛尚宫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猜到她的来意了,她只觉得非常疲惫。
“你还是后悔了,不愿意放过我。”云舟看着薛尚宫,是在向薛尚宫所代表的那个人说话。
薛采仪自然无法代萧铮去回应云舟,她只是轻声劝道:“公主,看开些吧,如今这万里河山切切实实都已经在殿下股掌之间了,何况您一个小小的女子呢。”
薛尚宫说完,见云舟不语,又道:“本来,应该替殿下出宫传旨的是徐勿,因是来接您,殿下特意吩咐我来,马车已经候在外头了,现在就出发吧。”
回宫的马车上,薛尚宫见云舟神情郁闷,遂道:
“奴婢伺候了君王十数载,别的不敢说了解,只学得一件事——君心似海。表面平静无波,不见得底下没有惊涛骇浪,帝王之心,忽而风平,忽而浪起,君王身侧的人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随机应变,给自己争一条生路,不要想着忤逆,更不要想着,能脱离皇权的掌控,大多数君王眼中,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物件,除非……”
云舟抬眼看她:“除非什么?”
薛尚宫道:“除非您能得到他的尊重,让他认可你是可以与他比肩之人,那从此您就不再是一个物件,他才会将您做个人看。”
云舟苦笑了一下,道:“谈何容易。”
薛尚宫笑道:“这样的事虽然稀少,且多发生在君臣之间,后宫女子对皇帝来说多数是调剂心情,绵延后嗣的工具,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特殊的例子,渤阳王殿下尚且年轻,越是年轻的君王越还没有被权力荼毒至深,公主若有心,或可一试。”
云舟知道薛尚宫一向是个谨慎之人,此番言语,简直是怂恿别人左右君心,她不会无缘无故有此说辞,于是问道:“薛姑姑,您何故要与我说这些话?”
薛尚宫微微一笑,道:“想必公主多少也听说一些,前朝有北燕与大魏两派之争,奴婢虽是不值一提的一介宫人,但是出身已经决定我是天然的大魏一派,不管是对奴婢自己还是其余数千魏人出身的宫人来说,宫中若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前魏主人,能为我们说几句话,益处无穷。”
薛采仪观察云舟的神色,发现她听进去了,于是又道:
“不仅宫中,便是公主的姐妹们,如今被遣送到各个北燕贵族家中,为奴为婢,被纳做妾室的也有几个,北燕一派的主张是将魏人踩在脚下,叫我们处处低人一等,有没有人能为魏人争到一个平等的地位,直接决定了您的姐妹们一生还有没有前途可争。”
薛尚宫有些殷切地握住云舟的手:“要做到这些,光靠那些前魏文臣是不够的,魏人必须要在权利的核心处有一个抓手,公主,以前你只想着要救你阿娘,要逃走,最多试试能不能帮帮刘妃娘娘,但其实您还可以做更多!”
云舟被薛尚宫说的有些愣住了,她喃喃道:“薛姑姑,你可知,你刚才所言,是在妄议朝政……”
说着,她摇摇头:“薛姑姑说的这些即使没错,但我如何做到?凭渤阳王对我的一点占有欲和所谓宠爱吗?”
薛尚宫摇头:“不是宠爱,是尊重。”
云舟自嘲一笑:“薛姑姑,他如何对我,你也看到了,他无论将我送走还是要回,这里可有半分尊重?”
薛尚宫的手紧了紧:“公主,殿下至今未有妻室且权倾天下,该如何尊重一个仰赖他鼻息的女子他或许还不懂,但是尊重可以由宠爱开始,女子在世间行事已经处处受到掣肘,要想成事,大可不必羞于从获得宠爱开始。”
云舟觉得薛尚宫的话像失控的洪水,兜头扑过,对她自幼以来受过的训导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让她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
她有些惊慌失措,但惊恐之中又慢慢生出一种期待与振奋的情绪来。
薛尚宫从座椅上滑下来跪在马车地面:“公主若愿意一试,奴婢愿助公主一臂之力。”
云舟惊醒过来,连忙伸手扶住薛尚宫,道:“薛姑姑,这是要投身漩涡可能会万劫不复的事情,请容我多想想,再者,渤阳王也不见得真是那稀少的,会懂得尊重女子的人。”
薛尚宫点头:“那是自然,公主听进心里就好。”
马车驶入宫门,似乎得了特别的允准,一路畅通直行至承天殿,薛尚宫扶云舟下车,便先行告退。
云舟独自步入殿门。
那殿中缭绕的龙涎香气息,让云舟跨过门槛的瞬间,在心中嗟叹,忍不住慢下脚步。
兜转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才走了多少时日,这就不认识承天殿了?”
萧铮的声音从殿阁深处冷冷地响起。
云舟理一理裙摆,道:“殿下召我回宫准备献舞,该叫我去宫中司乐坊才是。”
萧铮起身,从远处走过来,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逼近:
“献舞?我为何召你回来,你心知肚明,少在我这里装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作者采访:“请问大殿下,为什么不回城当晚就来接人呢?”
大殿下:“毕竟是我送给我弟弟,出于礼貌还是要纠结一下。”
二殿下:“你礼貌吗?”
第29章 、耳光
云舟被接走, 萧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吃过了晚饭,他才慢慢的回过味儿来, 一拍桌子,道:
“皇兄这是后悔了,又把旎旎要回去啦!”
身边伺候的小厮偷偷在心里笑他, 觉得这位爷不愧是个憨货, 竟才反过味来呢。
于是上前禀道:“小殿下, 大殿下让薛尚宫带了话来,说是要回暮云舟有些政事上的考量,还望小殿下见谅, 前些日子湘侯进献了十个美人入宫, 为做补偿, 大殿下明日便将这十个美人都给您送到岷山王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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