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落日(晏羡)

“你真是居心叵测。”奥斯汀坐在沙发上，眯了眼睛，用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周沅也，“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不是？”
“中文学得还不错。”周沅也不置可否。
奥斯汀摇着头，怜惜地看了一眼隔壁，“唉，看来我的Chu是难逃魔爪了。”
“我要工作了，给你叫个车，还是你自己坐地铁回去？”周沅也的语气很随便，路过客厅茶几，顺手拿起了电脑转移到工作台上，开始检查之前做好的片子。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奥斯汀在沙发上躺倒，拿出手机玩起了游戏。
虽然关闭了游戏的声效，但是他跟队友说话的声音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来几句。
“上啊，快快快！冲上去。”
“躲起来！”
“八点钟方向，小心！”
奥斯汀激动地指挥着。
周沅也看了奥斯汀好几眼，他却毫无反应。
被吵得集中不了精神，周沅也只好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小憩几分钟，而后重新折回到位置上。
“唉呀！就差一点！”奥斯汀懊恼地结束了这局游戏。
“我给你叫车吧。”周沅也放下杯子，忍不住开口低声地说，“你在这儿，我今晚通宵都完不成工作。”
“我不走，我要住在这儿。”奥斯汀抱住了沙发上的靠垫。
“不行。”周沅也一口回绝道，“这里没地方让你睡。”
“睡沙发，睡地上都可以！我不想回去，回去了导师又会折磨我的。我只想好好放个假。”奥斯汀睁着一双狗狗似的眼睛，想要博得周沅也的同情，“我保证，从现在开始绝对不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周沅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拎起了他，将他丢出家门。
“以我对你的了解，五分钟不说话，你就会憋死了。”
“Sean……”
“我急着交东西，你路上小心。”周沅也理智地说完，随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奥斯汀敏捷地后退了一步，摸着差点被门撞到的鼻子，感慨道：“真是无情的男人。”
拿出手机，对着叫车软件犹豫了片刻，奥斯汀缓缓地将目光转移到了隔壁。
好不容易送走了奥斯汀，周沅也刚坐下安静地工作了十几分钟，挂在电脑上的微信又连续跳出了好几条奥斯汀发来的消息。
周沅也本来不想理会，但是又担心他回去路上出了什么事，于是点开消息查看。
奥斯汀：Sean！
奥斯汀：猜猜我在哪里？
奥斯汀：提示！看照片！
下面是一张奥斯汀的自拍。
他整个人后仰在沙发上，一手搭在靠背上，陶醉地闭着双眼，表情十分浮夸。
周沅也无语地挪开了眼神，正欲关掉对话框，忽然手上一顿。
这张沙发看起来有点眼熟。
怎么这么像他给林初买的那张？
等不到他的回复，奥斯汀已经迫不及待地在下一秒发来了答案：我在Chu家哟！

周沅也的目光顿时沉了下来，再度起身出了门。
关上房门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门上多了一张贴纸——
“您好，不知道您每天早上喝的是什么鲜榨饮料，但是声音稍微有点大哦。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是否可以换成牛奶，其实，牛奶富含的营养成分也很丰富。”
后面还画了一个笑脸。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也太差了。”周沅也伸手将纸条撕了下来，塞进了口袋里，然后走到隔壁，抬手按响了门铃。
这是林初今晚第二次被吵醒了，身体的不适，让她实在没办法在开门的时候，还能好脾气露出笑脸了。
“你怎么也来了？”林初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来接奥斯汀回去。”周沅也淡淡地说，“我让他回去酒店，没想到又跑来你这里了。”
“进来说吧。”林初转过身，往里刚走了两步，就头重脚轻地跌了一跤。
幸好跟在她身后的周沅也眼疾手快，架住了她。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刚才在小花园门口，灯光昏暗，他没能看得仔细，现在站在距离房门一步的距离，室内如昼的灯光透过白纱的窗帘倾泻出来，他很快察觉了怀中人的不对劲，“发烧了吗？”
“没……”
林初的话还没说完，周沅也已经单手扣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轻轻贴上了她的额头。
几秒之后，他收回了手。
林初刚想开口说话，只见他的脸忽然凑近了过来。
下一秒，周沅也的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林初原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袋，现在更加无法思考了。她只能听见心跳“扑通扑通”的跳动声，连呼吸也差点忘记了。
“不要屏气。”周沅也轻声说道，“好像没有发烧。”
“我说了没有。”林初喃喃地说着。
忽然，房门被拉开了，灯光瞬间照亮了站在门外的人。
“开个门，怎么人不见……”奥斯汀怔怔地看着周沅也将林初抱在怀里，两个人离得很近。虽然周沅也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是林初的脸蛋白皙中透着粉嫩的红。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奥斯汀立刻捂住了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别闹了，让开，别挡路。”周沅也抬起脚轻轻踢了奥斯汀一下，扶着林初进门，“她不舒服。”
“啊？”奥斯汀的神色认真地注视着林初，“Chu，你怎么了？”
“没事，大概是今天吹了点风。睡一觉就好了。”林初牵起嘴角笑了笑。
“Chu，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你的话好像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奥斯汀担忧地看着她。
“我扶你上去休息吧。”周沅也说。
林初摇头，说：“没事，我自己上去就好。”
“别逞强了。”周沅也看她走起路来脚步都发软了，干脆不再多言，弯下腰，一把横抱起她，往楼上走。
林初没有准备，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伸手环住了周沅也的脖子。
“我真的没事，没这么严重。”林初辩解道。
周沅也“嗯”了一声，说：“就当是我不放心吧。”
林初轻叹，也不再逞强。
周沅也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你安心地睡一觉。我去拿一下电脑就回来。”
眼皮如同挂上了千斤重鼎，林初一躺下，意识就变得混沌了，耳朵仿佛听见了周沅也在说话，可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沉睡。
周沅也替她掖好被子，而后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她睡下了？”奥斯汀放轻了声音问道。
周沅也点头，“我回一趟家。”
走了两步，他停下了脚步，转过头，不太信任地看向奥斯汀，“你去我那儿吧，别吵到她。”
“我不会的！”奥斯汀坐在沙发上，神色认真，无声地说，“真的！”
周沅也见他如此，便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林初是被呼噜声吵醒的。
她拉高了被子，企图挡住入耳的魔音，可是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完全扯不动。
迷蒙的眼睛微微睁开，望向床边。
那里趴着一个人影。
林初眨了眨眼，盯着蜷缩的一团黑影，发现确实是个人。
就在此时，人影的手臂动了动，露出来一张清俊的侧脸。
她捂住差点就叫尖叫出声的嘴巴，凑近了仔细一看，原来是周沅也。
轻轻推醒他，林初小声地说：“你怎么睡在这里？”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坐在地上的周沅也嗓音喑哑，将腿边的笔记本电脑拿开了，“你感觉怎么样？睡得还好吗？”
“被吵醒了。”林初揉着眼睛，“是谁在打呼噜？”
闻言，周沅也才注意到楼下传来的高低起伏的呼噜声，“是奥斯汀。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下去把人弄走。”
“算了，都醒了。”林初小小的脑袋，陷在软糯的被子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沅也的下巴搁在搭在床垫上的手臂上，专注地凝视着林初。
“怎么了？”林初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抓起被角挡住了两颊，“没化妆很丑吗？”
周沅也轻笑出声，侧着头靠在床上，眼眸中映出林初的倒影，“没有。你化不化妆都没什么差别。挺好看的。”
两个人就这么倒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静谧而美好。
忽然，周沅也温柔地向前移了一点。
林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过了片刻，她的额头上感受到了一阵温热。
“没有发烧。”周沅也再次确认道。
林初听到他低沉的嗓音，迅速睁开了眼睛，眼底浮起一片羞赧。
她在想什么……
没想到周沅也也发现了，笑着问道：“刚才，为什么闭眼了？”
“……我没有，眨眼而已。”林初掩饰地从床上爬起来，“我去洗漱了。”
林初低着头，套上拖鞋，快步往楼下跑。
睡在沙发上的奥斯汀被她的脚步声吓了一跳，“Chu，你醒啦。”
“嗯。”
“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林初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那就好。”奥斯汀翻了个身，狭窄的沙发容纳不下他的身躯，而他也忘记了自己的所睡之处，结果就是他重重地掉落在了地上。
一声巨响震得茶几都颤动了。
林初同情地上前扶起他，“你没事吧？”
坐回沙发上的奥斯汀整个人都摔醒了，揉着屁股，说：“没事。”
林初询问道：“你要洗漱吗？我去给你准备新的牙膏牙刷。”
“不用了，我带了。”奥斯汀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了？”
奥斯汀思考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我的包在隔壁，我过去洗漱就好。”
“隔壁？”
“嗯，我的包昨晚落在Sean家里了。”奥斯汀笑了笑，一脸刚睡醒的呆懵模样，头顶还翘着几根呆毛。
林初沉默了一下，抬眼问道：“你是说周沅也，住在我的隔壁？”

林初和奥斯汀同时看了过去。
周沅也走下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绕过扶手，刚转过身，就看见了面前的两人都在直直地盯着他。
“怎么了？”
迟疑了一瞬，林初索性直接问出口，“你搬到隔壁了？”
周沅也略一沉吟，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奥斯汀身上，奥斯汀不自觉地别过了头去，仰起头开始看天花板。
“嗯。”周沅也应了一声，“前几天刚搬进来。”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初蹙眉问道。
“之前去看隔壁婆婆的那次，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装修太过陈旧，其他都挺不错的。而且这里地段也好。只要重新装修一番，住着应该会很舒服。”周沅也如实解释道，“正好，我刚回国，在找房子，婆婆也想住得离孩子近一些，我就跟婆婆协商买下了。”
“那你跟我说已经协商好费用的事情呢，是骗我的了。”林初微微歪了头，语气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亲昵的质问。
周沅也的眼中闪过了一缕心虚，最后还是点了头，他轻声地道歉：“抱歉。”
听完，林初的心里五味杂陈，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首先跃出脑海的念头只有昨晚她贴在他门上的纸条。
联想到每天早上收到的豆浆，她瞥了一眼厨房台面上被洗干净的那几个玻璃瓶，忍不住问他：“那些送来的豆浆，该不会都是你自己榨的吧？”
周沅也轻咳了一声，放在口袋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昨晚从门上撕下来的纸条。
他的眉宇间夹着的淡到几不可见的窘迫，意味着他默认了。
叹了口气，林初淡淡地说：“下次还是我自己榨吧，你那个豆浆机……声音似乎有点大。”
周沅也不自觉地伸出手指擦过鼻尖，走了几步，转移话题道：“你们要吃什么？我去买早餐。”
“生煎包！”奥斯汀毫不客气地举起手发言。
“生煎包？”周沅也伸手扣住奥斯汀的脖子，将他架起来，“一起去。”
“哇啊啊啊。谋杀啊。”奥斯汀夸张地叫起来。
“闭嘴吧，这里隔音差。别把邻居吵到了。”周沅也睥他一眼，“去隔壁洗漱，然后跟我一起出去。”
奥斯汀唉声叹气，“就不能让我跟Chu单独相处一会儿吗？Chu，你看看，这个陷入爱情的男人太可怕了！”
“说谁呢。”
“说你啊！”
“……”林初摇着头，准备逃离这个幼稚男人们的战场，“我先去洗漱了。”
“你吃什么？”周沅也立刻撇下奥斯汀，看向站在卫生间门口的林初。
“都可以，就生煎包吧。”林初回答道。
“你放在门边台子上的钥匙，我回来再还给你。”
“嗯。”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他们回来了。
林初刚好敷完面膜，从楼上下来去洗脸，“这么快？”
“跑回来的。”奥斯汀喘着粗气，“命差点没了。”
“是你身体素质太差了。”周沅也换了鞋进到餐厅里，把拎着的餐盒放在桌上。
林初这才发现他回去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头上还戴着运动发带，白皙的侧脸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般少年的模样，跟高中他刚打完篮球时并没什么两样。
依旧会让人心跳加速呢。
“明明是你怕Chu饿着吧。”奥斯汀无语地说完，拉开椅子坐下，招呼两人，“快点都坐下吃饭，我馋得不行了。”
三人边吃边聊，说着说着，奥斯汀谈到了未来的发展，不知怎么又绕回了周沅也的房子。
“Sean，你那房子贵不贵啊？我想毕业了以后来上海，这里旁边还有没有这样的房子？我住你们边上怎么样？”
周沅也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他那份生煎包，才说话：“不怎么样。”
“很贵？那也没关系，只要我好好赚钱，肯定能买得起。”奥斯汀挺起胸膛，意气风发地说。
“你来了，米娅怎么办？她只是看起来身子爽朗，实际上年龄也大了。”周沅也抽了一张纸巾，优雅地擦着嘴角。
奥斯汀开朗地说：“米娅也可以来上海啊。”
“她的小酒馆经营得不错，来了上海，等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周沅也淡淡地说，“你也还没安定下来。”
奥斯汀皱着眉头，声音也有了几分动摇，“那你的父母不是也经常跟着你到处跑吗？”
“嗯，但那是他们自己的意愿。我的事业并不需要他们操心，在经济上也没有什么压力。”周沅也说，“他们看起来是在帮我经营着民宿，可事实上只是退休之后无聊了来找点事做，顺便到处旅行。”
他看了奥斯汀一眼，继续说：“米娅不是如此。我觉得你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工作的事情了，毕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从学校毕业之后，你就要走上社会了，得开始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林初默默喝着牛奶，听着两人越来越严肃的对话，赶紧开口打岔道：“这些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想清楚的，人生还长着呢，慢慢来吧。奥斯汀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什么？我冰箱里还有速冻饺子。”
奥斯汀摇了摇头，气馁地感慨道：“不了。”
随后，奥斯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我可能要先走了，我的导师喊我回去了。”
“不是说有两天的假吗？”林初讶异地问。
“事情迟早都要完成的。”奥斯汀给自己打气道，“我可不能被Sean看扁了，得更努力才行。”
林初看了一眼周沅也，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问道：“要不要给你叫个车？”
“不用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奥斯汀说。
周沅也陪他去隔壁拿了包，最后跟林初一起将他送走。
林初看着奥斯汀离开的背影，转过头跟周沅也说：“你干嘛突然讲那么沉重的话题啊。”
“他得懂事起来了。”周沅也沉声道。
奥斯汀回过身子，冲两人挥挥手。
“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儿吧。”林初笑着也跟他挥了挥，“反正慢慢的，该经历的都会经历了。”
“他没有时间了。”
“这是什么意思？”
“米娅知道他要来上海找我，跟我聊了一下。”周沅也压低嗓音说道，“米娅生病了。前几天去医院检查之后，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
林初的呼吸都停顿了，“她得了什么病？”
“胃癌。”
林初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周沅也，“米娅明明看起来很健康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呢？”
短暂的安静，谁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米娅只有奥斯汀一个亲人了。”周沅也没有看她，清淡的声音在风中飘过，“奥斯汀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过世了，他是米娅辛辛苦苦拉扯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