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落日(晏羡)

“我跟你一起去吧？”林初想起刚才老婆婆刁难人的态度，不放心地拉住了周沅也的衣袖。
“没事，你在家里等我吧。”周沅也安抚地轻拍她的背，“我今天忙得中饭都没来得及吃，可以随便做点吃的吗？”
林初“嗯”了一声，问：“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周沅也说。
“好。”
送周沅也出了门，林初便真的安心在家里做起了饭，就好像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样一顿吃，一顿不吃的，林初担心他的胃受不了，于是煮了咸蛋青菜粥，怕他不够吃，还准备好了鸡蛋饼的食材，等他回来再做，那他就可以吃上热乎的了。
等粥煮得差不多的时候，恰好周沅也“吱呀”一声，推开了入户小花园的木栅栏，进来了。
林初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情，想从中挖掘出一点信号，结果他一脸平静，神色自若，令人完全看不出他是协商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因此，她只好开口询问：“怎么样了？婆婆怎么说？”
“谈好了。婆婆说把东西修好就行。”周沅也淡淡地说。
“那赔偿呢？”
“房东会跟你联系的。”
“婆婆为难你了嘛？”林初关切地问。
“没有。婆婆挺好说话的。”周沅也看了一眼厨房，似乎更关心吃饭的问题，“煮了什么？味道好香。”
“粥，你中午没吃，吃得太油腻对胃不好，喝点粥会舒服点。不够吃的话，还有鸡蛋饼。”林初转身回到灶台边上，打开放着碗筷的橱柜，“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吧，你能吃多少？”
她指着不同大小的碗，问他，“有点饿，饿，还是很饿？”
周沅也淡笑着回答：“饿。”
林初拿出中等大小的碗，给他盛得满满的，又拿了一个小一点的碗，给自己舀了半碗。
粥太烫了，她先盛好，凉一会儿。
周沅也很自觉地走过来，帮她端到餐桌上去，林初随后抽了两双筷子和两个勺子，放在餐桌上的碟子上。
又折回厨房，摊了两个鸡蛋饼。
“你是怎么做到的？”在餐桌上坐下的林初，苦思冥想片刻，始终想不通那个老婆婆究竟是为什么瞬间转变了态度。
“靠脸？”周沅也用勺子从最上面舀了一小口，抬起头，玩笑地说。
“……”林初对着他笑了笑，“你还是好好喝粥吧。”
算了，周沅也有他的办法，林初也懒得问了，索性坐享其成。
大概是真的饿了，周沅也喝完了一整碗粥，鸡蛋饼也吃得一点都不剩。
而林初一直慢悠悠地挖一勺粥，吹一吹，再慢慢喂进嘴里面。
“这周末，有空吗？”周沅也欣赏着她像小猫儿一样的进食模样，忽然问道。
“嗯，怎么了？”林初抬眼看向他。
“想邀请你看展。”周沅也神色颇为认真地说。
“看展？”林初用筷子和勺子将鸡蛋饼撕成一小块一小块，边吃边问，“谁的展？”
“我的。”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引来了林初诧异的目光，“你的？”
周沅也点头，乌黑的眼眸蕴含着笑意，“不想看吗？”
“想啊。”林初连忙点头，“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起？”
“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所以，他之前都在忙展览的事？
“在哪里？这周几开始展出？”林初忘记了手中的鸡蛋饼，所有注意力都被他吸引。
“宝龙美术馆，1号展厅，”周沅也顿了顿，回答道，“周六开始。”
“这么巧？”林初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了之前许知节邀请他被拒绝的事情，于是顺嘴问道，“策展人是许知节吗？”
“你们很熟？”周沅也的眼中收敛了些许笑意，半认真地开口问道。
“不是很熟。就是上回蒋予温带我去看展的时候，见过一次。”林初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勾起，歪了头去看他。
应该不至于连问一句话都要吃醋吧？
周沅也似乎看出了她的目光中的调侃，垂下眼眸，隔断了她的打量，专心在手机上查询邮件。
林初愉悦地将剩下的鸡蛋饼都吃完了。
正吃得开心的时候，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正在回复编辑邮件的周沅也，看见手机顶端跳出了一条林初发来的微信消息。他不自觉地将手机抬高了些，以免露馅。
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对面，周沅也看见林初正侧着头，盯着手机屏幕。
他默默地点开了微信——
Lc：在吗在吗？
周沅也轻轻地打字：怎么了？
对面的林初咬着筷子，发现对话框里跳出新消息之后，立刻拿起了手机，开始打字。
不一会儿，周沅也就收到了消息：我看余声群里，店长说你回上海了？
Zyy：嗯。
Lc：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摄影师朋友，他开了个人展，你不是想认识认识他嘛？如果你在上海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周沅也沉默了，自己造的孽，该怎么解呢？
可即使难题在前，他还是没忍住调戏的兴致，回过去：就是那个你喜欢的人？
林初的脸忽然之间氤氲开一阵粉色的迷雾，她捧着手机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期间还悄悄抬眼偷看了周沅也，好在他敏捷地别开了目光，假装正在观察她家的壁画。
为了不要露出马脚，周沅也将一幅画都快看出窟窿了，才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手机。
Lc：别管仙女的事！
Lc：你就说来不来嘛！
他还以为能套出点什么，结果这么轻易就被糊弄过去了。
周沅也轻笑了一声，随即引来了对面好奇的目光，于是他冷下脸来，镇定地说：“林月阡说他买了一个屁垫，坐上去就会放屁的那种。”
林初一脸天真地问：“有这种垫子？”
“嗯。”
“谁这么无聊设计的……”
“我只知道，谁这么无聊买了这种垫子。”周沅也耸了耸肩，眨眼的瞬间，手指快速滑过：好。
Lc：那周六早上十点半，我们宝龙美术馆1号展厅见哦！

周六早上，林初起得很早，因为十点钟展厅就开放了。
毕竟，这也算是和周沅也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她思索了一下，应该算是第一次吧。
而且，还是他的个人展，万一碰见他的同事朋友，可不能丢脸了，所以她必须好好打扮，盛装出席。
宝龙美术馆的1号展厅是螺旋形展厅，一般只做私藏画作展品的展出。2号、3号展厅才是常设展。
1号展厅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走道是绕着圆形的展厅外壁螺旋上升的，让观展者有一种在流动上升空间里观赏作品的体验。
林初站在展厅门口，望着白色环形的走道惊叹不已，一圈一圈缓缓上升，黑色边框的玻璃隔断安装在纯白的扶手之上，一眼望去，墙上的展品都仿佛被覆上了一层轻柔缥缈的白纱，透出一种朦胧的美。
而中间，是一棵极具美感的白色的盘根错节的树。
看来这一次，许知节为了能邀请到周沅也来开个人展，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林初这么想着，就看见了从里面出来的许知节。
“林初？”许知节步履匆匆，在她面前停下，寒暄道，“这么巧，又见面了。看来我们挺有缘分的，你看的又是我的展。”
“嗯……”林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其实她主要是应了周沅也的约，可她也只能回复道，“是啊，好巧。”
“今天是Sean老师的个人展开展。”许知节语调高昂，显露出他的兴奋与自豪，“Sean老师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位一直没有邀请到的大师。我磨了他好久，他才终于松口答应了，而且今天人还特地来了现场。”
“是吗？”林初努力配合着他。
“对，Sean老师就在……”许知节环顾四周，绕着逐渐上升的环形走道，寻找了几秒钟，接着伸出手指给她示意，“就在那儿。那个穿黑色衣服的那位。”
林初顺着许知节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好就在她的斜对面，一身熟悉的黑，是周沅也没错。
透过水纹般的玻璃，她看不清晰周沅也的穿着，只能看见他由于高挑的身材，高出玻璃隔档的侧脸。
回国之后，周沅也好像就没有剪过头发，乌黑的短发长长了不少，软趴趴地落在他的额上，他正在跟几个人聊天，谈话之间，时不时会看向墙上的摄影作品，指着某一处，或者比画着构图。
林初看得专心致志，耳边是许知节喋喋不休的介绍。
她听得不太仔细，但是大体都是一些夸奖周沅也的话，偶尔能捕捉到几个“史上”“全球”“第一名”“中国人”之类的词语。
虽然林初的眼神始终在周沅也身上驻足，但是她也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忠实的听众。
等许知节介绍完了一系列说辞，才突然意识到两人一直站在门口，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说到偶像，我的话就有点多了，不如我们边看边聊吧。”
话音刚落，他的身边便多了一个人影。
就在一分钟之前，周沅也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旋即望向了入口。
两个人的视线遥遥相对。
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很快便告别了朋友。
不知他说了几句什么话，他的朋友们动作一致地都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随后笑着拍了拍周沅也的肩膀，才肯放他离开。
然后，林初就这么凝视着周沅也从洁白的走道上，缓缓走下来。
直到周沅也站在了许知节身旁，许知节才发觉过来，“Sean老师。”
见周沅也笑着注视林初，许知节连忙介绍说：“Sean老师，这位是我的朋友，林初。”
说完，他又跟林初介绍，“这是刚刚给你介绍过的，Sean老师。”
林初憋着笑，装作不认识地伸出了手，跟周沅也打招呼：“Sean老师，你好。”
周沅也却没这么好心，陪着许知节做戏，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林初的指尖，在林初准备收回手的时候，冷不丁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叫得这么生疏？”周沅也扬了眉毛，沉沉的眸子将她看进眼里，“林老师？”
目光盯着两人迟迟没有松开的手，许知节愣在了原地，原来他们是认识的，而且，关系匪浅。只是刚才，林初怎么没说，还让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
许知节感觉到一阵尴尬袭来，本来还想陪着林初参观完展览之后，约她吃顿饭。现在看来，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了。
周沅也明知许知节看着两人，还刻意将手攥紧了些，“许老师，我先带她去逛逛。”
听到周沅也的声音，许知节失去焦点的眼睛才逐渐恢复过来，发出声才觉嗓子干涩，“好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谢谢。”
说完，周沅也就牵着林初转身走了。
林初拽了拽，没将手抽回来，于是抬起手腕，带起他的手，“狗狗，你又干嘛？好好的，大庭广众之下干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叫，周沅也也不介意，他不是不知道她在暗讽上次咬她宣誓主权的事。
“他想追你。”
“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林初不解地仰头看他。
“男人的直觉。”周沅也说。
“莫名其妙。”林初笑了笑，问，“刚刚，你在上面的时候，说了什么，让一群人都转头看我？不会是他们也都想追我吧？”
周沅也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翘起一点弧度，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说，这里有一位美丽的女士在等我。”
“你看我的样子是信了吗？”林初不再跟他斗嘴，将目光转移到了墙上，展览的作品，从这里开始，“这是哪儿？”
面前的照片里，连绵不绝的山脉顶上缀着白雪，再高一些的山峰被日出的光芒笼罩，山体被染了色，很难准确地说出它的颜色，像是金色与粉色的融合。
“阿根廷菲茨罗伊的阿尔卑斯山。”周沅也在挑入口第一幅作品时，特意挑选了一张日出的景色，为了让参观者进来就感受到这个展厅里的日出。
“所以，你在山上住了一晚？”林初又问。
“嗯，这是我在营地附近的冰峰上拍下的，爬了一个小时才抵达了拍照的地点。”
“那这张呢？”
“戈哈瓦瀑布。融水从史度拜冰川飞流而下，特别壮观。”
“这看起来很难拍摄。”
“确实，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落脚，石头上都是青苔，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就会跌入谷底。”
周沅也耐心地跟林初讲述着关于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
又看了几张照片，林初设定的闹铃突然响了起来。
十点半。
她约的Z先生要到了。
周沅也皱着眉，看着林初关掉了闹铃，抬起头对他说：“周沅也，给你介绍个新朋友吧，好不好？”

周沅也低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他也是一个拍自然风光的摄影师，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朋友，人特别好。”林初已经期待地拉着周沅也往入口去了，“说起来，感觉你们俩，其实有时候还挺像的，应该会聊得来。”
“……”周沅也被动地被她拉着手，安静地听她说着，一言不发。
林初走到了门口，忽然停下来，问他说：“你们的圈子挺小的吧？会不会认识啊？”
周沅也答不上来，可是她的眼神执着地望着他，像是在等一个答案，他只好含糊其辞：“圈子不大。”
林初认同地点了点头，“他也这么说。”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十点三十六分，可是，展厅的门口人来人往，并没有哪位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怎么还没来呢？不会放我鸽子了吧。”林初嘟嘟囔囔地说着，拿出手机，给Z先生发去了微信：你到了吗？
站在一旁的周沅也的手机“叮”的一声响起了提示声。
那是微信的提示音，林初格外在意。
该不会是方盒子给他发消息了吧？
让他跟别人聊天，那她也去跟别人聊。
林初轻哼，赌气地给Z先生又发了几条消息。
Lc：等你好久了，说好的十点半呢？
Lc：再不回消息，我就要跟你绝交了！
Lc：Z大！人呢！
接连三声“叮”的响声在林初的耳畔掠过，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瞪了周沅也一眼，“到底是谁找你啊！”
瞧着面前一张气鼓鼓的笑脸，周沅也不禁笑了出来，拿起手机当着她的面回复：我在。
然后，林初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喏，你也有人找。”周沅也抬了抬下巴，打趣地说。
林初霎时没了气焰，在看到Z先生的回复之后，立刻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却仍是没有看见一个稍微像他一些的人。
虽然没有见过Z先生，但是莫名的，林初感觉他应该也会是如同周沅也这样的人。
Lc：你在哪儿？
Zyy：抬头。
林初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却看见了站在她正面前的周沅也，“你挡着我的视线了，让一让。”
说着，她将他推到了一边。
周沅也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林初没在意地回了一句，眼神仍在搜索着远方。
周沅也默默地将聊天对话框的页面递到了林初的面前。
待林初看清了界面上的两个对话的昵称后，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开始变幻了。
“你……”林初讶然，微微抬起头，眼神从手机上移到了周沅也的脸上，“你是Z大？”
她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周沅也你是Z大？Zyy，周沅也……”
周沅也在她放大的那双瞳眸中，淡淡地点了头。
“……”林初捂着脑袋，觉得脑子好像突然死机了一般，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脑海中仿佛走马灯一般，播放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害怕她是不是曾经对他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最后，画面停留在她喝醉的那一次，她给他发过的消息——
Zyy：看起来，你挺关心这个‘不是很熟的人’。
Lc：其实，也是我喜欢的人。
Lc：曾经。
虽然是在酒后，但是那也算是表了白吧。即使没有说出名字，他也一定猜到了她说的是他。
老天爷，杀了她吧……
不过，在那之前，她也不能放过周沅也。
林初抬眼，将他泰然自若的神色收入眼中，他绝对是一早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林初走近一步，仰着头，一根白皙的手指戳在周沅也的胸膛之上。
“余声周年庆之前。”周沅也没有动作，淡淡地说，“收集大家地址的时候，看到了你填写的邮箱，跟预定民宿时发来邮件的邮箱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