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落日(晏羡)

屏幕上，就是刚才点开的首页专栏。
趁着周沅也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灵活操作的时候，林初悄悄在手机上给黄子瑜发消息，让她们先过去，自己有点事情，会晚点到。
黄子瑜很快回了消息过来：？？？你不会打算临阵脱逃吧？我们现在就过来抓你。
林初的手指打字飞快：别来，现在不方便！
她瞥一眼周沅也，他已经打开了她的短片《浪》，正在调节电脑屏幕的亮度。
黄子瑜这下意会到了，没有再废话，直接回：好，等你。
“很忙吗？”周沅也侧着头，单手撑在大腿上，托着下巴，微微眯着眼散淡地看她。
“没有。”林初立刻将手机倒扣在沙发上，挺直了腰背，“周老师，请开始吧。”
“嗯。”
电脑被放在茶几上，两人坐在沙发上。
片头是黑底白字的“浪”，简单明了，而后叠画到太阳初升的上海。
正片开始了。
蒋予温的家里一片狼藉，床上、桌上都是一些专业书籍和畅销书。而素面朝天的蒋予温头发凌乱，慌张地在衣柜前倒腾着，忽然问镜头哪件衣服比较好看。镜头对准了其中一件，合了她的心意，于是她跑开了。
下一刻出现在镜头前，她已然是一位精致的都市丽人。
镜头跟随着她进入地铁，她边走边说：“大家好呀，我是一名网络写手。有过几部小有名气的作品，但真的很小。”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今天要去跟一个公司谈作品的影视版权，希望可以成功哦！加油！加油！”她元气满满地握拳。
地铁到站，掀起了一阵微风。
然后，人头攒动，如潮水般涌入了地铁。
可是，蒋予温没挤上去。
她只是轻叹，“在上海嘛，这是很正常的。我们等下一班好了。”
十分钟后，她终于上了地铁，只是拥挤的地铁就像一盒沙丁鱼罐头，几乎将人挤在了玻璃窗上，镜头摇摇晃晃，不知用什么角度记录下了飞驰前行经过的隧道。
很快，蒋予温下站了，随着人流出了地铁口，去往公司。
整个短片介绍记录了蒋予温的一天，所有关于上海的好与不好。
最后，是她的一段采访。
“觉得上海是一座怎么样的城市？”画外音是林初的声音。
蒋予温思忖，说：“一座节奏很快，竞争压力很大的城市。”
林初：“你的工作压力大吗？”
蒋予温几乎没有犹豫地说：“挺大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比较有灵感，所以经常熬夜码字。但这个时间段，也让人的情绪很容易被放大。就是大家说的EMO啦。特别是我卡文的时候，面对着电脑就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就很痛苦。”
林初：“但作家的职业好像都是这样子的吧？在上海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蒋予温：“我觉得会，魔都的年轻人很多，大家都非常‘内卷’。因为要采风，我会去认识许多各行各业的朋友，不少都是‘斜杠青年’，就是不只有一份工作而已。她们时常让我觉得，我一旦停下来，可能就再也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就像是前浪，会被拍在沙滩上。所以经常会对不够优秀的自己产生焦虑。”
林初：“那你想过要离开上海吗？离开这种快节奏的生活，是不是会好一些？”
蒋予温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虽然，会有累的时候，也有崩溃大哭的时候，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上海。”
林初：“为什么呢？”
蒋予温微笑着回答：“上海是一个众生百态，却始终充满希望的城市。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的浪潮中的一朵浪花，浪潮一波又一波，有人起，有人落，但是，我相信只要奋力向上游去，就永远不会被淹没。”
短片结束了，屏幕上留下了一片漆黑。
周沅也转过头来，神色认真地望着林初。
“哪里不好？”林初下意识就以为他要开始摆出老师的架子了。
结果，周沅也却说：“我很喜欢你的短片，虽然能看出来技巧不足，但是很有想法。而且，我希望你能维持住现在这样纯粹的拍东西的心态。”
林初困惑了，不是来批评她的吗？竟然还夸奖起来了？
“就是有几处的镜头拍得不太好。像是开头的日出的那个镜头，我觉得上海有更合适拍大远景的地点，下次带你过去。”周沅也淡淡地说，“还有，短片的结构上，也要请雅文老师给你提点一下。”
“噢。”林初乖乖地应着，“还有吗？”
“没了。”周沅也说，“其他都挺好的。其实，主办方只是想给方盒子一个机会，就算拿不了奖，也可以增加她的曝光度，不过不会真的黑幕的。你也不要太担心。”
“好。”林初看了一眼时间，试探地看向他，“好像时间也不早了？”
“好，你早点休息。”
“嗯嗯，晚安晚安！”林初的一双眼睛像是缀了无数星星，忽然就亮了起来，开心地跟他挥手。
“不用送了。”
“没事，我送送你。”
周沅也淡笑着起身，脚步带风般离开了林初的房间，回到自己房间里。
他前脚刚进门，林月阡后脚就进来了。
“周老师，你怎么在这里，”林月阡好奇地将手中的材料放在餐桌上，“你不是说要去安慰林初吗？”
“已经安慰过了。我说了很多夸奖她的话，也没有跟她说百分之七十的镜头都有点问题。”周沅也信心满满地说，“她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我走的时候，她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林月阡“哦”了一声，“我看到她似乎是挺开心的。”
“你怎么会见到她？”周沅也皱了眉，不解地问。
“她刚才出门了啊，我刚出电梯，她就进了另一部电梯。”林月阡说。

林初关上了房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听见旁边响起了关门声。
她迅速地拎上包，开了门探出头去，见走廊没有人，小步跑去电梯间。
电梯迟迟没有上来，林初等得有几分忐忑，生怕周沅也突然出现，那她刚才骗他的话就会被立刻揭穿了。
她没想去撩小哥哥，只是想跟同学们聚一聚而已，这样她说的应该能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林初点点头，说服了自己。
终于，电梯来了。
而且一下子来了两部，一部往上，一部往下。
往下的那部电梯先开了门，林初走进去，顺便给黄子瑜发去语音，“我现在出发了。”
一边说着，一边按下关门的按键，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引得从隔壁电梯出来的林月阡看了她一眼。
雪雾离基地不远，也没有路过特别拥堵的路段，所以林初直接打了车过去。
夜晚微凉，天上竟然还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丝。
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四处躲雨。
可是，雪雾酒吧外的车子却排成了长龙。
林初盯着手机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干脆直接下车，沿着屋檐，走到雪雾门口。
身着制服的帅气小哥将一群年轻的客人们迎进酒吧，穿过特意调暗灯光的幽静走廊，推开一扇大门，里面便是另一个世界。
音乐震耳欲聋，气氛热火朝天，这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今晚请的网红小哥哥好酷，不知道有主没有，一看就好A。”黄子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DJ台上正在打碟的男人。
叶心心抽了桌上的纸巾，递给她，“来，宝贝，擦擦口水。”
“谢谢。”黄子瑜配合叶心心的揶揄，一点都不害臊。
“对了，初初怎么还没到？不是说早就出发了吗？”叶心心问。
“应该快了吧。”黄子瑜拿出手机，查看消息，聊天框里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她给林初发的“8号台”。
正准备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就见叶心心站了起来，“这里！初初！”
四周的鼓点震得整个场子都颤动了，林初只能依稀听见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却分辨不出具体方向。
最后，还是叶心心直接跑过来，将她拉去了位置。
“怎么来得这么晚！”黄子瑜在林初耳边呐喊着说话。
“外面下雨了，最后一段路堵车堵得厉害！”林初也在黄子瑜的耳边大声回答，“大家都去舞池了吗？”
“对啊。”
叶心心也凑过来，喊道：“就我们在这儿等你呢！赶紧的，嗨起来！”
“嗨起来！”林初兴奋地说。
雪雾酒吧算是上海最大的酒吧之一，里面的人黑压压一片，所以不但一点都不冷，反而热得林初的额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脱掉了外套，手里拿着手机。
黄子瑜在最前头带路，叶心心在中间拉着两人，林初跟在最后。
手机的白光，在五颜六色的照射灯下十分显眼。
林初打开看了一眼，是周沅也发来的短信。
哼，这人还不主动加她微信，敌不动她也不动，那就看谁能撑得过谁吧！
解锁手机，界面上显示出了短信内容：出去了？
不是刚刚才说了晚安吗？他怎么发现她不在房间的？
林初蓦地瞳孔放大，脚下的高跟鞋差点滑了一跤，还好被叶心心搀着，不然今晚就没得玩了。
“别玩手机了，都到舞池了。”叶心心拍拍她的手。
“马上！”
林初连忙飞快地打字：正好有朋友在附近，所以出来吃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你早点休息吧。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林初安心地把手机塞进叶心心的口袋里。
黄子瑜牵着两人冲到了最前面，毫不客气地让帅气的DJ小哥哥换了一首她喜欢的歌。
随后，三人放肆地在舞池中热舞。
容貌美艳，身姿妖娆，举手投足之间，都透出一丝甜美与性感并存的魅惑。
很快的，林初就成为了舞池中的焦点。
灯光师还专门为她打了一束追光，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熟悉的同学们更是捧场，不断为她欢呼喝彩。
又跳了一支歌，三人都有些累了，嗓子也喊干了，歪歪扭扭地回到位置上开始喝酒。
林初一向不太喝得惯特别烈的洋酒，但是自从冰岛回来，喝了一段时间的威士忌之后，现在各种烈酒都能入口了。
不过几杯，她的脸上就飘起了红晕，酒精似乎冲向了头顶，微醺的感觉愈加强烈了。
“初初，那边那个男人好帅啊。”叶心心的眼中也满是醉意。
“酒吧里帅哥多很正常，你要不要去搭讪？”林初连头都没回地开着玩笑。
她只是为了来放肆跳舞宣泄情绪的，对于男人并没什么兴趣。
“可是，我怎么越看他越像周老师啊？”叶心心迷迷糊糊地用手指撑大了眼睛，“真的，你快看！就坐在我们后面这一桌。”
“周老师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林初觉得好笑，并没有当真，只是随意地侧过头去。
只见梳着覃头的男人，慵懒地靠在卡座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椅背，与她对视的一瞬间，毫无波澜的眼眸如平静的湖面荡漾开一圈圈浅浅的波纹。

偌大的酒吧，射灯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束。
林初的眼睛被红色的光闪到了，很快便垂下了眼帘，只留下一丝细长的缝隙，反而令她看起来更加慵懒肆意了。
跟陌生人对视，本来就是件奇怪的事情，而且还是在偷看时恰好被逮住的情况下，林初只好眯着眼睛，朝着男人漾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来掩饰这个尴尬的局面。
而后，她转回了头。
“是不是很像？”叶心心用手肘碰了碰她，八卦地凑近她，尽量用最小的，她能听见的声音说。
“不像啊。”林初揉着被光刺到的眼睛，说，“哪里像了？”
叶心心眨了眨眼，又悄悄撇过头去，用余光打量着男人的侧脸，“你这么一说，好像是不太像？周老师是禁欲系的，可是他……”
“骚里骚气。”林初接着叶心心的话继续说道。
叶心心情不自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觉得你说的挺对。”
背后传来一声杯子被碰倒之后，与大理石桌面相撞的叮当声响，只是太过轻声，被DJ的电音压过去了。
其实，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刚刚粗略的一眼，林初也没有看得十分仔细，只是乍看之下，就觉得那男人与周沅也的气质截然不同。
男人穿着一身丝绸质地的白色衬衫，若是别人估计穿不出一点衣服的款型，还会暴露出身材的短处。但是落在他的身上，柔软贴身的面料被他精壮的身材完美地撑起来了，他就是一副天生的衣架子。脖子上挂着一条黑色的珠光细带，在锁骨处叠成了一朵暗黑的玫瑰，余下的细带一长一短随着他的动作摇曳生姿。
有一种英气与魅惑的完美融合。
这怎么可能是周沅也呢？
还好，差点被叶心心吓出了心脏病，林初端起一杯酒，喝下压惊。
冰凉的酒水滑过喉咙，她被冻得浑身一颤，连忙将外套随意套上。
穿上衣服，摸进空荡荡的口袋，林初才想起了什么，伸手从叶心心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她抬起手机，屏幕自动亮了。
上面除了显示着时间，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应该是睡了。
“初初，来，干杯！”黄子瑜端来服务生新倒的酒，软弱无骨地靠在她的肩上，“感情深，一口闷！”
林初无奈地被她又喂了一小杯。
旋即蓦地觉得体内的酒精好像代谢成功了，她拉来叶心心给黄子瑜垫背，自己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林初感觉两只脚仿佛踩在柔软的棉花上，没有丝毫的实感。还好去往卫生间的通道两旁是镜面的墙，可以让她借力扶着。
从卫生间里出来，林初走到男女共用的奢华洗手台前，轻轻上扬，打开水龙头，将手洗干净，而后略一抬头，便从面前镜子的反射中看到了身后出口的位置处，被一个男人占据了。
男人闲散地倚在墙上，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他抽烟的姿态极致优雅，不疾不徐，缓缓吸入一口，然后淡淡地呼出飘渺的烟雾。
而另一只手拨弄着手中的打火机，“啪嗒”一声打开，又“啪嗒”一声合上，规律地重复着动作。
他的脸在缭绕的烟雾中变得模糊，低垂的浓密睫毛遮掩着他的眼眸。
是刚才那个被她偷看的男人。
收敛了视线，林初抽了一张擦手纸，在手中擦拭，最后揉成了团，丢进垃圾桶。
她转过身，准备回到卡座去。
可是在经过男人身后之时，她猝不及防地被攥住了手腕，整个人被他揽着腰，抵在了墙上。
没想到这是个长相英俊的变态！
林初惊呼一声，用尽力气推开了男人，“你有病吧。”
“……”周沅也失笑，眼前的人好像还是没有认出他来。
“怎么喝了这么多？”
“滚，少管仙女的事。”林初蹦跶着挣扎，却始终没能逃脱男人的禁锢。
周沅也干脆将人收入了怀中，伏在她的肩上，半信半疑地问：“你是真的没有认出我？”
一股清新凛冽的味道从男人身上弥漫开来，林初蹙了眉头，摆脱恐惧感后，她隐约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周沅也？”她不可置信地问。
怀中的人不再挣扎了，周沅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松开了她。
“嗯。”
“怎么会是你？”林初看着眼前的男人呆愣一瞬，继而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你的眉毛怎么回事？还有这个眼线，和淡淡的烟熏妆，谁给你化的韩系爱豆妆？”
周沅也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工作人员。”
“啊？”
“WAS的工作人员。林月阡找来的。”周沅也握住捧着他的脸的手，攥在手心，“我说让他们别弄这些有的没的，结果被化成了这样。”
林初点点头，说：“可以理解。”
毕竟，谁碰到他这张脸，都不会愿意放过他的。
“这个眼线化得好顺滑，而且好修饰你的眼睛哦。”林初开始认真分析妆容，“这个眉笔色号也很好看，你能让他们给我发一下牌子吗？”
周沅也哭笑不得，被盯得久了，不自然地别开了头，直接用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将问题引回了林初身上，“你昨天怎么答应我的？”
“嗯？”林初还没反应过来，周沅也拿开了手掌，她恍然间一阵心虚，缓缓睁开眼睛。
“你昨天怎么说的？”周沅也沉声问道。
“我……怎么说的？”林初装醉，蝴蝶翅膀般的睫毛轻轻扇动着。
“你说今天不来雪雾。”周沅也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好脾气地给她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