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太太的孙女也就比宋积云小个一、两岁,见了不免遗憾,道:「早知你们是真的来放风筝,我就应该把她也带过来。你看你们家积雪,玩得可真高兴。」
钱氏也很遗憾元允中不是他们家真姑爷。
但对于元允中能带了丧父的宋积雪玩耍,她还是非常感激的。
「元大人是个非常好的人!」她一面道,一面招了宋积雪过来擦汗。
正巧宋十一太爷家的说起宋积玉的婚事来:「有这样一个大姑爷撑着,你们家的姑娘就算是闭着眼睛找,也没谁敢欺负她们。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好了!」
宋积雪正是祟拜之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年纪,只听了个只言片语就立刻反驳道:「我姐夫说了,二姐姐要是过不好,就带着孩子大归。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钱氏忙捂住了宋积雪的嘴。
和熊家的婚事还没有成,她们家的人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让熊家怎么想?
宋十一太爷家的更是尴尬得不行,她不过是想奉承钱氏几句,谁知道会引来这样几句话?
还好严太太年长,经历得也多,忙笑着道了句“童言无忌”, 转移了话题,问起宋积雪的风筝来:“那么长的蜈蚣风筝,是哪里买的?梁县还有这么好的风筝师傅?”
这又是宋积雪的一件得意之事。
她扒了钱氏的手,高兴地道:“是姐夫帮我做的。他不仅给我做了风筝,还从湖口给我带了风筝回来。您看,那个老虎风筝,就是我姐夫给我买的。”
严太太心中一惊, 面上却不显,笑着摸了摸宋积雪的头,道:“去玩去吧!口渴了记得让小丫鬟给你喂茶。”
宋积雪笑眯眯地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宋积云若有所思。
回去的路上特意问宋积雪:“元公子跟你说,你二姐姐要是过得不好,就让她带着孩子回来?”
宋积雪正咯嘣咯嘣地吃着糖人,闻言点着头道:“姐夫说,我们以后只要不怕别人指指点点,想嫁谁就嫁谁。其他的事,有他呢!”
宋积云愕然。
这是一句非常重的承诺!
半晌,她才问宋积雪:“元公子跟伱说,以后你们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其他的事, 有他?”
宋积雪重重地点头, 叽叽喳喳地道:“姐夫说,他回京城之前要先回趟南京,问我想不想跟着一起去?我想去。姐姐, 你赶紧答应了姐夫,让他带着我一道去。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南京呢!姐夫说,二姐姐也可以去。姐夫还说,嫁人之前出去见识一番,免得总被困在内宅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上为件衣服、为件首饰悲天悯人的,再好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快活的。”
她拉着宋积云的衣袖撒着娇。
宋积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渐正,道:“也是元公子让你问我同不同意你们跟着他去南京的?”
宋积雪连连点头,继续撒着娇:“姐姐,你就答应了吧?我保证不乱跑,还照顾二姐姐。等小四长大了,我也陪她去南京。”
可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帮忙了!
宋积云知道这个时候是打消不了宋积雪的“积极”的,她干脆用了“拖”字诀:“这件事等我和元公子商量了再答复你。”
宋积雪果然不再坚持,乖乖地坐下来吃糖人,生怕惹了宋积云不高兴,宋积云不让她去南京。
宋积云失笑,把妹妹搂在了怀里,心里却乱糟糟的。
她是不是对元允中有所误会?
她仔细地回忆着风神庙之事后,她请元允中帮忙时的情景。
元允中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既然答应了你做你的未婚夫, 肯定会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的!”
宋积云悚然而惊。
如果他的这个“一诺千金”另有所指呢?
回到家里, 元允中已经安排好了晚膳——风月无边送来了他们拿手的席面,还另外在桃花居点了宋积云喜欢吃的清蒸狮子头和钱氏喜欢吃的大煮干丝。
小厮们还送来了已经收拾好的风筝:“姑爷说,让郑嬷嬷收拾好了,以后每年都可以拿出来用。”
郑嬷嬷忙派小丫鬟去接了风筝,然后忍不住赞道:“元大人真是细心、周到,事事处处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钱氏何尝不这么想?
她轻轻地叹气。
宋积云却坐立难安,她在屋檐下站了良久,直到家中的仆妇开始点灯挂灯笼,才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正指使着小厮换茶具。
将冬天用的釉上彩换成了夏天用的青花瓷。
宋积云脚步微顿。
正好进门的邵青看见她踌躇着站在门口,一面请她进去,一面笑着和她打招呼:“宋小姐过来了!”
元允中这才转身望过来。
灯光下,他一双乌黑的眸子明亮如星晨。
宋积云心中微微刺痛,但还是笑盈盈地走了过去,拿了一个青花瓷的杯子看了眼,道:“是皮球花。怎么不用虞美人?”
前几天宋家窑厂新烧了虞美人图样的新青花,特意送了一套给荫余堂。
皮球花图样的茶具是旧青花,底色是豆青色的。
邵青笑着道:“公子说,夏天用新青花,春天旧青花更应景。”
宋积云笑着颔首,状似随意地道:“那你们定好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城了吗?我还欠你十万两银子的酬劳,你总得给几天工夫我准备啊!”
元允中愣住。
宋积云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她温声道:“虽说我二妹和熊家的亲事不会大肆声张,但族里的人肯定都要请来坐一坐的。今天你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总不能再麻烦你,耽搁了你的正事。好在是荫余堂的侧门通外面的夹巷,你们有事,可以从荫余堂进出。免得他们来家里闹腾的时候,逮着你说闲话。”
什么意思?
元允中震惊地望着宋积云。
她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吗?
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他嘴角翕翕,一副不知道从何问起模样。
宋积云眼眶有点热。
但她还是道:“之前大家不是说好了,我们的假婚约等你走后再向大家解释吗?我想,还是别让更多的人误会了,到时候我怕我怎么解释,大家都不相信就麻烦了!”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可之前他们明明说的好好,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元允中望着宋积云,神色茫然。
宋积云心如刀绞。
可有些事,拖得越久,只会让人更不舍。
“我就不打扰元大人了!”她声音莫名显得有些嘶哑,“我已决定支应门庭,坚守家业,元大人走的那天,我怕是没空送您了,还请元大人不要责怪。”
宋积云没敢多看元允中一眼,快步转身离开。
元允中呆呆地站在那里,像尊雕塑。
“等等!”可就当宋积云一只脚迈出穿堂,就要走出庭院的时候,他喊住了宋积云。
“你是说,我们是假婚约?”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宋积云,一字一句地道,“之前你问我婚约的事,不过是想让我帮你应付外面的人?”
他脸色煞白,让人想起初雪时,青竹枝上的雪。
宋积云闭了闭眼睛,低低地应了声“是”。
“是因为你不愿意离开景德镇吗?”元允中沉声道。
(本章完)
第257章
知道宋家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会这么想,更何况亲眼目睹了宋积云是怎么保住家产,是怎么掌管窑厂,是怎么庇护亲人的元允中。
宋积云点了点头:“是!”
仿佛她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似的,元允中闻言神色微霁,道:“小雪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已颇有主意,是个可造之才。你若是担心以后家业无人继承,可以把小雪带在身边仔细教导,以后不管是掌管窑厂还是招婿,应该都不会坠了宋家威名。”
这是建议留了积雪在家里吗?
宋积云有些意外。
她没有想到元允中对宋积雪的评价这么高。
不过,几个妹妹里面,宋积雪的确是性格最好强的,引导好了,还真有可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甚至是继承家业。
只是,她和元允中之间,不仅仅是隔着一份产业。
她的目光落在了枝头刚刚冒出嫰芽的树桠上:“挣家业,不过是想家里的人过得好,不被人欺负罢了。我不愿意离开景德镇,主还是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无依母亲和尚且年幼的妹妹们。”
她回头,静静地望着元允中:“元公子,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往后余生,我恐怕再也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只是,我们遇到的时机不对。我没办法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朝他福了福,轻声道了一句:“抱歉!”
元允中却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走到之前宋积云落目的树前,折下了一枝树桠,道:“我十四就下场春闺。当时不管是我外祖父还是我祖父、父亲、伯父,都极力反对。他们觉得,我若是能扎扎实实地学几年,就算不能中个状元探花,怎么也能中个传胪。”
他抚着树桠上嫩黄的树芽,眼底仿若银河流动:“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参加了科举,只得了二榜第十四名。”
他抬眸,认真地看着宋积云,道:“大家都为我可惜,可我却觉得很好。虽然没有在举业上留名,可我有了官身,有了俸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母也没有办法对我指手画脚,决定我的前程和婚姻。”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宋积云,道:“我可以帮你照顾你的家人。”
宋积云心神微震。
两世为人,她一路走来,从来没有人这样许诺过她。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多谢!”她真诚地对元允中道,“只是,你愿意照顾我的家人,我却没办法照顾你的家人。”
元允中难得面露惊愕之色。
宋积云直言道:“邵青以你家世仆的身份却能武举入仕,我已隐隐觉得你出身非同一般。待到南京之行,畅通无阻的巡检司,毗邻夫子庙的宅第,应天府的另眼相看……无一不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元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煊赫。”
“宋家和元家相距甚远!”有了之前的误会,她发现和元允中说话必须得说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才行:“若是我们两家缘结秦晋,你家里人可会真心实意,毫无芥蒂,欢欢喜喜地接受这门亲事?”
当然不会!
这念头在元允中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望着宋积云,嘴角翕翕,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积云心头掠过几分不可察觉的怅然,却淡然地道:“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受父母恩惠,至今难忘父亲怎么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写字,母亲怎么在灯下给我赶制冬衣,妹妹们怎么依偎在我怀里撒娇。将心比心,你就算是和父母有罅隙,想必也会有这样温馨难忘的时刻。
“我不忍离开家人,又怎能让你忘记父母之恩?让你因为我和父母起争执?
“你们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肉至亲,始终血浓于水。我却只是因你而进入那个家庭的媳妇。他们能原谅你,包容你,却未必愿意接受我。我不想,也不愿意这样的过日子。”
宋积云太清楚女子独立自主的重要性。
倘若元允中只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弟,她还有可能奋力一搏。可当元家如高山般让人仰止时,她和元允中显然就不合适了。
风神庙里发生的一切就是佐证。
她再聪明,再能干,再算无遗策,王大人一力降十会,没有元允中的及时出现,她根本就不可翻身。
说来说去,没办法让她保持独立自主的婚姻,她是不会要的。
“抱歉!”宋积云朝着元允中福了福,“齐大非偶,我无意高嫁!”
元允中木木地站在那里,直直的睫毛在雪白的面孔投下淡淡的阴影。
“抱歉!”宋积云不忍直视,再次向元允中道歉,低着头,转身离开了荫余堂。
元允中抬头。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
且没有回头!
初春的季节,风吹到脸上已没有了寒意,元允中却觉得如坠冰洞般的寒冷。
细长的方竹落叶飘落在他的脚边,在春风中打着转儿。
直到院子里传来邵青的声音:“咦!宋老板呢?”
他捧着红漆描金海棠花的茶托走了进来,东张西望地道:“她刚刚还在这里的!我还特意去茶房拿了她很喜欢的桂花糖做茶点……”
可当他看见孤零零站在院子中间的元允中时,声音不由地低了下去。
元允中身姿笔直,面色却如素缟般苍白,乌黑的眸子仿若坠入深渊的星子,黯淡而无光。
他算是和元允中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元允中很早就学会了七情六欲都不上脸,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元允中这个样子。
“怎,怎么了?”他不由小声问。
“没事!”元允中喃喃地道,声音轻如夜风,邵青要不是耳力好,根本听不清楚,“我没事!”
他的声音渐渐坚定,好像是在回答邵青,可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邵青一头雾水。
这不像没事的样子?
难道和宋老板吵架了?
不应该啊!
当初公子和二老爷吵得那么厉害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宋老板说什么了,把他们家公子打击成这个样子。
邵青挠了挠脑袋,还在那里寻思着这话该怎么问,元允中却突然动了起来:“我去江师兄那里一趟。看看京里的折子来了没有。”
宁王案已经完结,他们只等京里的密折过来,就可以回京复命了。
他们出来得已经够久的了。
邵青忙道:“那我给您准备马车。”
一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
雨丝如牛毛般斜斜地落下。
“不用!”元允中走进了夜色中,“我骑马去。”
还吩咐他:“你不用跟着我,我去去就回。”
邵青怎么敢让他一个人出门,可等他拿了伞追出去,元允中已不见了踪影。
姐妹们,悄悄爬上来……
梁县府衙后院的书房,江县令正在灯下看着京城里送来的公文。
江小四端着茶点走了进来:“大人,您今天都看了一天公文了,歇会吧!”
他说着,把茶点放到了书案上,转身推了窗。
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湿润的空气涌了进来,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
江县令不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目光落在了红漆描金托盘上的折枝花青花瓷高脚盘上:“太师饼、枣花饼、椒盐饼……哪来的京式点心?”他拿起来尝了一口,“还是青梅口的,吃着像大顺斋的手笔。”
江小四抿了嘴笑,道:“是巡检司的徐大人送来的。说是家里人来看他,带了些点心过来,他给认识的人都送了些。”
江县令点了点头,喝了口茶。
有小厮跑了进来,道:“邵公子过来了。”
江县令一愣,忙道:“快让他进来。”
小厮领了邵青进来。
邵青身上全淋湿了,小四忙拿了帕子给他擦脸,江县令见了道:“你怎么也没有披个雨具?还好你身材和我差不多。小四,赶紧去让人用老姜红糖严严实实地煨碗姜汤过来。你再去我屋里把我没穿的衣服拿件给邵青换了。这春季的雨看着没什么,真淋在身上,那也是会大病一场的。”
小四“诺”了一声,跑了出去。
邵青却朝着江县令摆了摆手,急切地道:“公子过来了没有?”
江县令讶然,道:“出了什么事?我没看见他。”
邵青急了起来,道:“我也不知怎么了。和宋老板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脸,还说要来找你,我拿把伞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江县令也脸色大变。
元允中有个迷路的习惯,他们这些他身边亲近的人都是知道的。
不然邵青也不会跟着元允中来梁县办事了。
“你先喝碗姜汤。”江县令道,“我这就吩咐下去,和你一道去找人。”他还安抚邵青,“梁县就这么大,他又身手不凡,十之八、九是和从前一样迷路了。”
邵青哪里还有心思喝姜汤,等到江县令点齐了衙役,众人一起出了县衙。
雨越下越大,砸在郁郁葱葱的树上、青石路板上、桐油伞和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邵青和江县令等人在县衙和宋家之间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也没有找到人后,众人又分头四处寻找。
一阵雷电交加,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倾盆而下,从屋檐、房顶而下,汇聚成一道道小溪。
蓑衣已经成了摆设。
江县令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冲着身边已经看不清脸的衙役高声喊道:“邵大人那边有消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