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也金榜题名,可对于元、王两家来说,没能进入前三甲,还是非常可惜的。
他接过了信,嘀咕道:“难道是鹤山书院的人?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信封是牛皮纸,中间贴了大红洒金的笺条,没有题名也没有落款,但封口处却用了红漆。
他把信递给了元允中,抓了把铜板打发了报信的人:“辛苦了,喝杯茶。”
“邵大人也太客气了!”衙役高兴地和邵青客气着,邵青却吓了一跳——元允中突然面如寒冰,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您这是要干什么?”邵青顾不得和那衙役寒暄,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扶元允中,“大夫说了,您这几天要静养。您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就是了。您这是要喝茶还是要看书?”
或许是起来得太急,元允中推开邵青的手,身体却趔趄了一下,额头也冒出细细的汗。
邵青就更紧张了,扶了他的胳膊:“您快躺下,快躺下。有什么事我来,我来!”
元允中推开他的胳膊,稳稳地站住,乌黑的眸子如阳光下的冰面般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神色也冷峻到了极点,屋里的气温都仿佛比刚才冷了几分。
邵青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刚才衙役送来的那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元允中撕开,攥成了一团,紧紧地捏在手里。
他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迟疑地喊了声“公子”,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元允中没有说话,点漆般的眼眸更加深沉了。
邵青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元允中却慢慢坐在了床上,徐徐地重新把那信封抚平,将信重新塞进了信封里,轻轻地抚着信封的纹路,温声道:“你刚才说,宋小姐和严老爷他们要去拜访那些烧新青花的作坊?”
邵青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样的元允中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可一旦打破这平静,海涛就会拍岸而起,呼啸着吞天噬地。
他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小声道:“香簪是这么说的。”
元允中点了点头,道:“宋小姐既送了补品过来,还送了自己做的小菜。礼轻人意重,你亲自跑一趟,去给宋小姐道声谢。”
不是说要买几个琉璃瓶给宋老板吗?
等琉璃瓶到了手再去给宋老板道谢岂不是更显诚意?
邵青有片刻的犹豫。
元允中已一个眼神劈了过来,锋利如刀,让他有再多的话都咽了下去。
反正元允中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明晃晃地支开他了。
何况连老太爷都私底下称赞他们家公子“善谋善断”,来前老太爷更是反复地叮嘱他,这次宁王案错综复杂,以他的小脑瓜子,给人卖了恐怕还会给对方数钱,一切都要听元允中的吩咐。
邵青立刻点头,道:“我这就去见宋小姐。”
元允中面色微霁。
邵青一溜烟地跑了。
他不知道哪些作坊入了宋积云的眼,先去了珠山那边的宋家,见到了郑全。
郑全在帮宋积云守小瓷窑,虽然不知道宋积云的行踪,却叫了吴总管陪着他打听宋积云在哪里。
得知宋积云在吴家作坊的,吴总管和他一起赶了过去。
却晚了一步。
宋积云一行去了王家的作坊。
他们到了王家作坊,王家作坊的人却说宋积云已经走了,去了严老爷家。
春日融融,一群大老爷们在花树下品茶说笑,偏偏没有宋积云。
邵青直皱眉。
严老爷忙道:“半路上有妇人拦了宋老板,说是祖传画佛家八宝的,想让宋老板看看。我让我儿子陪着宋老板去了那妇人家里。”
邵青哭笑不得,由严家的管家陪着去了那妇人家里。
一进的小院,他进去就看见宋积云被个三旬妇人抹着眼泪苦苦哀求着:“宋老板,我知道我这本事在男人堆里不算什么,可我这不是寡妇失业,没有办法了,想求口饭吃吗?我愿意学,也愿意吃苦,您能不能让我去你们家窑厂做窑工?或者是您介绍我去谁家也行。我就求口饭吃,别把三个孩子饿死就行了。”
旁边的严大爷满脸无奈,碍于男女有别,上前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劝道:“我们是开窑厂的,这画工不过关,就算是想给口饭你吃也不成啊!你要是真能吃苦,景德镇那么多活,干点什么不能养活自己?何必非要逮着宋老板叫苦呢?”
宋积云也道:“窑厂里的人是凭手艺吃饭的。我不能因为同情你,就坏了规矩。不然那些大师傅们花十年、二十年,拼命学得一门好手艺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妇人拦着宋积云不让走:“您也是女子,知道女子的艰难,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宋积云有些不悦。
邵青则听不下去了,拔高声音喊了声“宋老板”,道:“您可让我一阵好找。严老爷那边正等着您拍板呢,您赶紧过去,这里的事等得了闲再议也不迟。”
宋积云真真松了口气。
她不是不愿意帮这些愿意自救的女子,她只是不喜欢这样道德绑架。
她也萌生了以后有能力,可以招些女工的念头。
“不好意思。”宋积云道,“我不可能招你进宋家窑厂当画师。你要是非做画师不可,最好还是拜个师傅,苦练几年画艺再说。”
那妇人还要死心,严大爷挡着,邵青又在她的麻穴上按了一下,几个人才得以脱身。
邵青问宋积云:“您怎么不带几个小厮或者护卫在身边?遇到这样的事也好脱身。”
严大爷没等宋积云开口,接话道:“景德镇遍地的窑工,谁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人呢?”
宋积云叹气,道:“好在只是花费了些时间,没有漏过能帮衬的人。”
邵青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好奇地道:“这妇人缠了您很久吗?”
“可不是!”严老爷闻言直摇头,“又是跪又是求的,非要宋老板来她家看看。也是宋老板心软,跟着过来了,还仔细地跟她讲她的画工有什么不足之处,指点她想做画师可以拜谁为师。这要是遇到别人,早就拂袖而去了。”
女子生存原本就艰难,宋积云不想因为这妇人坏了严老爷这样窑厂主的印象,待以后她要是能争取让女子进窑厂做事平白增加阻力。她转移了话题,问邵青:“你怎么来了?可是元公子那边有什么事?”
邵青说明了来意。
“这是什么事。元公子也太客气了。”宋积云笑道,问起了元允中的病情。
邵青自然是说“好”。
宋积云还叮嘱他:“如果泡菜和酸笋还合元公子的口味,你告诉我,我再给他腌一点。若是元公子有什么想吃的,你也可以让人去家里说一声。我是土生土长的景德镇人,总比你们要熟悉一些。”
邵青道了谢,寒暄着送宋积云去了严家,这才回了衙门。
谁知道元允中却不见了。
改了前一章的内容,有点晚了……
邵青皱了眉,问收拾内室的小厮:“公子呢?”
小厮不安地缩着肩膀:“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正房当值的。我来的时候,公子已经不在屋里了。”
邵青气闷,转身出了正房,站在院子中间喊了一声,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小厮都跑了出来。
他问:“你们有谁知道公子去了哪里的?有重赏。”
众人摇头。
也有那机敏地道:“邵大人,你走后没多久公子就走了。”
“公子是骑着马出去的。”
“是我们家大人从京城带过来的那匹青骢马,跑得可快了,一溜烟就不见了。”
一点有用消息都没有。
邵青去了前面县衙,问了几个当差的衙役,也不过是知道元允中出了县衙,往南边去了。
他直跺脚:“公子的病还没有好呢,你们也不拦着点。”
几个衙役唯唯诺诺道:“公子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就算我们想拦也不敢拦啊!”
邵青只能暗自生气。
也不知道公子接了封什么信,居然把他支出去自己跑了。
回去之后,他怎么也要到镜湖先生面前告公子一状。
这念头闪过,他又气馁。
如今公子简在帝心,有时候镜湖先生都要向公子讨主意,他就是向镜湖先生告状,镜湖先生只怕也拿公子没办法,反而惹得镜湖先生担心。到时候他祖父肯定会斥责他的。
可他又实在是担心元允中,怕他迷路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如果知道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就好了!
邵青心中一动。
就算皇上微服私访来见公子,遇到沐休日,公子都假装不在。
能让公子生着病还出门的,只能是攸关黎民百姓生死的大事。
江县令是梁县的父母官,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肯定是知道的。
邵青仿若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抓了当差的衙役问:“你们家县令什么时候回来?”
衙役摇头,道:“不知道。今天好像没有什么案子要审理,也不用升堂。”
邵青怀疑江县令为了口吃的会赖在徐光增那里不回来。
他去了按察使临时落脚的巡检司。
江县令满嘴红油地在和徐光增、邓晨几个吃川渝的辣锅子。
酒酣耳热的,见了邵青,邓晨高兴地给他让座:“徐大人家厨子烧的汤底,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辣锅子。难怪万贵妃的侄儿万慎都常跑到你们家去吃饭呢!”
徐光增呵呵地笑,吩咐身边的服侍的小厮:“再去宰一头牛,一头猪,给邵大人上盘毛肚,上盘黄喉,上盘肝花。”还告诉他:“别看这些东西看着腌臜,可只要你吃一回,肯定会想二回。”
邵青想到不见的元允中,再看看这一堆子的大鱼大肉,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道:“公子不见了!”
巡检司的副使正给江县令倒着酒,还道:“上好的金华酒,还是我祖姑奶奶出生那年我曾祖父埋的,我特意起出来孝敬几位大人的……”邵青的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困惑地道:“公子,什么公子?谁家的公子?”
偏生江县令等人都喝得有点多,闻言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邓晨还在那里道:“真的,徐大人说的是真的。我从前来从不吃这些腌臜货的,如今还准备试试徐大人推荐的猪脑。一头儿里可只有一副猪脑。”
邵青板着脸就把江县令从锅子旁拖了出去:“公子不见了,我都急死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喝酒吃饭。要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看你怎么跟元大人和王夫人交待。他们可是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
江县令吓得一下子酒全醒了,道:“什么意思?小四不见了?出了什么事?”
邵青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好歹好受了一些,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这几天朝堂和梁县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江县令也觉得那封信颇为蹊跷,但他更相信元允中的判断,道:“朝堂和梁县都没有什么大事。小四怎么说也是朝廷三品大员,你别总把他当个孩子似的。他虽然不认识路,又正病着,可他一个脑子抵你几个脑子,他若是不想告诉你,你就算是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然后安慰他:“你也别着急,说不定等我们回去,他就回来了。”
邵青没办法像江县令这么豁达,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江县令一噎,心虚道:“怎么也把晚饭吃了再回去吧!”
邵青怒目。
江县令忙道:“好,好,好。我这就跟你回去。可你总得让我吃饭了再回去吧。“
邵青只好和江县令回到桌边。什么毛肚、黄喉他是不敢吃的,涮了点牛肉、猪肉。还挺好吃的。他寻思着下次推荐给元允中。不过,估计元允中不会吃。但宋老板肯定喜欢。
他耐着性子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把江县令拉了回去。
元允中还没有回来。
江县令酒足饭饱,歪在罗汉榻上喝着碧螺春,看着坐立不安的邵青,懒洋洋地道:“大不了我再带着县衙的衙役、捕快去找他。你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地喝杯茶?”
邵青深感江县令不靠谱,忍不住后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听公子的跑去向宋老板道谢的。”
江县令在攒盒里挑挑拣拣地挑出了颗窝丝糖,漫不经心地应付他道:“这又关宋老板什么事?我走之后小四又干了什么?”
邵青懒得理会江县令,继续在那里嘟呶:“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去给宋老板道谢,结果跑了半个景德镇才找到宋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同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公子巡抚江西,什么牛鬼蛇神都找了过来……上次还有个人说他是什么荆州白家的人,公子压着不见,他又哭着喊着说自己是武昌人……”
江县令却愣住,举在嘴边的窝丝糖半晌都没丢进嘴里。
“你说什么?”他问邵青,眉眼一下子端正起来,流露出少见的肃穆,“信是小四的同窗写的?然后公子就打发你去见宋老板了?”
邵青点头。
江县令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邵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就算真是同窗,有什么事还要避着我的?”
江县令却顿时脸色铁青,忙叫了江小四进来,道:“你拿着我的名帖赶紧去找徐光增,不,去找邓晨,徐光增是个草包,让他随时调人给我。邵青,你随我去趟宋府。”
第263章
“去宋家?”邵青满头雾水,“我们去宋家做什么?难道你怀疑公子接到的那封信与宋家有什么关系?”砤
江县令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直接去内室换了件出门的衣服,就催着他赶紧上车马。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邵青一面跟在他身后跳上了马车,一面追着他问,“你还从巡检司调人,一定是公子遇到事了。我们也算是根绳子上的蚱蚂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别这么装神弄鬼的好不好!我好歹比你们的身手都好,万一要动手,你不还得要我出面。”
车夫扬鞭,马车风驰电掣般骨碌碌地朝宋家驰去,他差点跌倒,这才住了嘴。
江县令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不忍直视,低低地冷哼了一声,道了句“傻子”。
邵青没听清楚,好奇地问他:“你说什么?”
江县令无奈地闭了闭眼睛,道:“我说等会我们去了宋家,见到了宋老板,你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我让你留在宋家,你就留在宋家;我让你跟着宋老板,你就跟着宋老板。总之,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了。”
“凭什么啊?!”邵青不服地嚷道,“那盲婚哑嫁还要三书六礼呢?你又让我听你的,又不告诉我为什么。”他双手抱胸,冷笑道,“哪有这么好的事!”砤
江县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难怪镜湖先生想办法让你武举入仕,你到今天也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你那脑子就不能用一用。”
邵青气得要打他,却被他喝斥一声,沉声道:“小四哪里来的同窗?他在鹤山书院说是读了三个月的书,可他不是在太湖那边的别院练丹,就是在寒山寺听禅,连书院的教授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你就不想想这个同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邵青挠着脑袋。
江县令也懒得和他浪费时间了,道:“只有小四小的时候,先帝大寿,几位藩王带了世子进京,先帝让镜湖先生在文华殿给太子讲筵时,不仅几位藩王世子跟着在文华殿听了几天的课,小四也跟着镜湖先生进宫,在文华殿听了几天的课。”
邵青一下子跳了起来。
可惜这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马车上,头狠狠地撞在了车顶。
他“哎哟”一声捂了头顶,道,“那是宁王还是淮王?或者是湘王?当时他们都在场。”砤
江县令觉得自己胸口痛,忍不住高声道:“淮王和淮王没事跑到梁县干什么?他们没有旨意随意离开藩地,就不怕被言官弹劾,皇上责罚吗?当然是宁王啊!小四巡抚江西,不就是来查他的吗?你平时都在干些什么?脑袋长在脖子上就是个摆设吗?”
邵青顾不得和江县令口角,更茫然了,道:“可这与宋家有什么关系?与宋老板有什么关系?”
据说聪明的人都不喜欢聪明人。
江县令觉得,邵青能在元允中身边呆这么长时候,肯定是因为太傻。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决定还是不提醒邵青的好,道:“小四不是明面上是宋老板的未婚夫吗?”
“你是怕宁王拿公子没有办法,迁怒宋小姐吗?”邵青道。
不然公子也不会让他去见宋老板。砤
话音刚落,他顿时脸色一白。
宁王的那些龌龊事早被他们家公子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虽然他们家公子来江西之前就已经决定只查案,不办案,不掺和到皇上与藩王的罅隙中去,可架不住宁王心胸狭窄,狂妄自大,胆大包天,连朝廷命官都敢随意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