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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吱吱)


他们这里食辣,除了那盏金瓜银耳冰糖盏,其他的虽然是素菜,却也都是用辣子炒的。
宋积云指着金瓜银耳冰糖盏吩咐香簪:“这个我要留着做宵夜,先撤下去吧!”
剩下的就全都是辣菜了。
男子拿着筷子,半天没动。
宋积云全当没看见。
你不是不理我吗?
你不是不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吗?
行,我怎么知道你是哪里人?有什么忌口?
爱吃不吃!
宋积云自顾自地吃了饭,让人收拾碗筷,在外间的内室换了睡衣,用浴池洗了澡。
出来的时候,男子闭着眼睛,书丢在榻下,好像已经睡着了。
宋积云用帕子擦着及腰的长发,去了外面的厅堂,点了驱蚊的艾草,细细地想着这几天要做的事。
直到打了二更鼓,郑嬷嬷才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小姐!”她气极败坏地拉着宋积云去了内室,道:“什么一万两银子?!根本没有这回事!”
这和宋积云预测的差不多。
她给郑嬷嬷倒了杯茶,把她按坐在了绣墩上,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郑嬷嬷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她气愤地道:“我好不容易见到了王太太。
“王太太知道这件事之后,惊得手中的茶盏都差点落在了地上。
“她留了我喝茶,自己去前院见了王主簿。
“王主簿让太太带话给我们,说银子的事不着急,他明天会派人来请三老爷过去说话。让我们安心给老爷守灵,衙役们不会来打扰我们家老爷清静的。
此时黑暗的纱橱中,男子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双眼。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窗外树影婆娑,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沉,却比往日要凉爽。
宋积云梳洗了一番,站在厅堂里吹着过堂风。
宋三良找了过来。
他远远地就朝着宋积云嚷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早去早回,免得迟则生变。”
宋积云却动也没动一下,道:“三叔,昨天你走后,我想起父亲去世,王主簿好像来祭拜他老人家,就让礼房的把礼薄拿过来瞧了瞧。”
宋三良表情一僵。
“然后连夜把原来账房管礼薄的人叫了过来,”宋积云面无表情地道,“我发现父亲和王主簿交情不浅。”
“是,是吗?”宋三良有些结巴地道。
宋积云点头,道:“三叔,我觉得我们就这样去取银子,好像有点不好。”
宋三良大气都不敢喘,道:“怎么不好?”
宋积云担忧地道:“不是有句话叫‘人走茶凉’吗?我父亲去世了,和王主簿的关系也就断了。虽说这次王主簿勒索了我们家,可这未必不是一次亲近王主簿的机会啊!”
宋三良望着宋积云,觉得宋积云脑子里进了水。
宋积云道:“我问过从前管礼薄的人了,他说,王主簿为人清廉、公正,不喜欢金银、古董,独独对字画青睐有加。我觉得这次你去见王主簿,应该再带一幅字画去才是。”
“对,对,对。”宋三良回过神来,忙道,“大侄女这里有什么好的字画,交给我,我一并带过去好了。”
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
宋三良看宋积云的目光都变得带着几分慈爱。
“要是金银古董什么的,我这里肯定多的是,可要说这字画,”宋积云沉吟道,“三婶娘娘家是读书人,不是陪了好几幅前朝的名画吗?能不能这样。我们暂时向三婶娘借一幅。您看多少钱,取钱的时候,我让他们多取一点,一起交给您。”
宋三良是出了名的只进不出,让他往外拿,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
宋积云说着,拿出一个镶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我这也是为我们家着想。县令是三年一考绩,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大家轮流坐。可主薄却不同,他可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土皇帝。”
宋三良心热不已,立刻道:“我是怕你觉得贵——你婶婶陪嫁的字画,就没有低于两千两的。”
宋积云道:“就算是贵,这银子也没有给别人嘛。”
宋三良直点头。
宋积云就催着宋三良派人去她三婶婶那里拿字画,自己则留了三叔在这里用早饭:“也不急着那一时。这么早过去,银楼还没有开门呢!”
宋三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在宋积云这里用了早饭。
荞麦面配了四个味碟和一碗素臊子,味碟和素臊子都红亮亮、油汪汪。
宋积云胃口很好地吃了一小碗面。
放下碗,画也拿过来了。
宋三良盯着她一直放在中堂长案上的那个镶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你看这印章?”
“自然是交给三叔。”宋积云大方地道,拿起匣子就要递给宋三良,宋三良的贴身小厮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三老爷,王主簿派了王师爷来找您,人就在侧门等着呢!”
宋三良愕然。
再看宋积云,已经将那匣子又重新放回了中堂的长案上,并道:“那三叔您快去!要是去晚了,王主簿发起脾气来,派人把我们家大门封了怎么办?我这就拿着印章去银楼,我们在银楼碰面。”
说完,她高声喊着郑嬷嬷,道:“快,快给我备轿子,我跟在三叔父后面要去趟银楼。”
宋三良原本还有些不放心,听她这么一说,加上那小厮又一直在催,他慌慌忙忙就跟着那小厮去了。
厅堂里安静下来。
“蠢货!”纱橱里却传来男子的嗤笑声。
宋积云挑眉,走到纱橱旁,一字一句地道:“中午吃什么好呢?”
等郑嬷嬷传了话回来,见他们家大小姐却在那里慢悠悠地翻着账册,还叮嘱她:“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天气炎热,灵堂那边冰不能断了,还得多备一点才行。”
郑嬷嬷道:“那三老爷那边……”
宋积云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跟着三老爷到处乱跑?”
郑嬷嬷哭笑不得,干脆和她继续说着丧礼的事:“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听见后门几个值夜的小厮在那里悄悄议论,说前个韩先生来送老爷的画影,除了说好的酬金,有礼数的人家,还应该送一匹孝绢,一匹黄绢做谢礼才是。
“可大老爷接了画影,矢口不提谢礼的事。
“韩先生是读书人,是御窑厂的画师,说不出那些腌脏话,气得脸都红了,没坐席就要走了。
“要不是桃小姐知道了派人追了出去,就把韩先生给得罪完了,家里的事可不能理由着大老爷这么乱来了。
宋积云觉得有点奇怪。
她父亲早就和她大伯父、三叔父分了家,她们兄弟姐妹间也没有序齿。
“桃小姐”是她们家对她大伯父的三女儿宋桃的称呼。
宋桃比她只大三个月,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平时笑不露齿,坐不漏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她们堂姐妹们间不是逢年过节,都不怎么能碰上面。
她怎么会管起这些事来?
郑嬷嬷道:“那天也是凑巧了。她去祭拜老爷,遇到了。”
宋积云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对几个侄女也都很好。
她本准备去灵堂给父亲上柱香的,现在却得尽快先把这些琐事理一理。
忙忙碌碌的,眨眼间已经到了中午。
雨也停了。
虽有丫鬟不时在旁边打扇,宋积云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她正打算去洗个澡,外面传来一阵惊恐的喧闹、叫喊声。
郑嬷嬷想到三老爷的那些谎言,担心事情有变,不禁神色大变。
宋积云却很镇定,安抚地拍了拍她手,叫了个小丫鬟去瞧。
过了好一会,小丫鬟才跑了回来,脸色苍白地道:“大小姐,三老爷被王主簿打了三十大板,血肉模糊的被送了回来。三太太哭天抢地的,抬着三老爷去了老太太那里。”还道,“二太太也被惊动了,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宋积云点头,打发了那丫鬟,冷冷地道:“才打了三十大板,打得也太轻了,也不知道他受了教训没有?”
她站起身来,对郑嬷嬷道:“走,也该我们出场了。”
他朝外望,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

雨后的青石路,又湿又滑。
宋积云刚踏进她祖母曾氏的院子,就听见她三婶婶李氏高亢尖细的哭喊声:“婆婆,您可得救救我们家老爷啊!
“那王主簿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在我们梁县只手遮天,就是新来的县令也要礼让他三分。我们家老爷得罪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宋积云撇了撇嘴,没等门口当值的丫鬟通禀,就撩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厅堂中央,宋三良盖了床秋香色净面丝衾趴在门板上,痛苦的呻、吟着。
曾氏闭目端坐在中堂的罗汉榻上,面沉如水地拨弄着手中的十八子沉香木佛珠。
她左下首坐着小声抽泣的李氏,右下首坐着些惊慌失措的钱氏,身后还站着个明眸皓齿的妙龄少女。
是她的堂姐宋桃。
屋里的人听到声响都朝她们望了过来。
她“哎呀”一声惊呼,跑到了宋三良身边,道:“怎么会这样?衙门里打人不是分真打和假打吗?三叔这是银子没使够吗?”
室内一默。
钱氏尴尬地看了李氏一眼,忙起身拉了宋积云,道:“你怎么过来了?”
既没有责怪她没先给曾氏等人行礼,也没有责怪她说话不好听,维护之心非常的明显。
李氏不悦。
宋积云当没有看见,高声道:“三叔父不是说今天一早和我去银楼取一万两银子给王主簿吗?王主簿把三叔父叫走之后,我就按照和三叔父的约定去了银楼。
“谁知道我在银楼等了一上午都没有等到三叔父,只好回来了。”
她又是愧疚又是担心地问李氏:“三婶,三叔父不会是因为没能及时把银子送过去才被打的吧?三叔父还能起身吗?这个时候把银子送过去还能行吗?”
“这……”李氏面露尴尬。。
郑嬷嬷却闯了进来,她慌慌张张地大声叫嚷着:“老太太,大小姐,不好了!”
曾氏被迫睁开了眼睛。
宋积云脸一沉,道:“在祖母这里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规则了?”
郑嬷嬷草草赔了个不是,擦着额头的汗惶然地道:“外面的人都在传,说三老爷打着王主簿的幌子在外面招摇撞骗,勒索别人一万两银子,被打了三十大板送了回来。”
“什么?!”宋积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宋三良,又看了看李氏。
李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脸胀得通红,上前几步扬手就朝郑嬷嬷的脸上扇了过去。
宋积云把郑嬷嬷往旁边一拉,避开了她的耳光,道:“三婶,有话好好说,动手就不对了!”
李氏骂道:“我让她胡说八道!”
郑嬷嬷委屈地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王主簿叫三老爷去问了些什么都学得一清二楚的。”
说着,她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曾氏一眼,喃喃地道:“三老爷骗的就是我们家那一万两银子!”
“什么?!”
钱氏震惊,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宋积云亦是如此:“三叔父,您怎么能这样?
“我可是您的亲侄女啊!”
宋三良装死。
李氏跳着脚尖声喊着:“没有!胡说!假的!我要是再听见你编排我们家老爷,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宋积云不理她,看着宋三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叔父,您要是缺银子,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一万两,又不是很大一笔银子。
“我们做小辈的,少打几件首饰,少买几件衣服,怎么也能给您省下来。
“您为什么要骗我们?骗我们就算了,还打着王主簿的幌子骗我们?
“可您这样,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以后走出去怎么做人啊?”
这话说得太扎心了。
李氏恼羞成怒,冲着宋积云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这是做小辈的样子吗?没教养的东西!”
钱氏气得手直抖,起身把女儿挡在了身后,对李氏道:“她三婶,我们家孩子难道说错了吗?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难道还有理了?”
李氏怕宋积云的父亲,可不怕这个性格软弱的嫂子。她张口就道:“谁让你生不出儿子来的!”
宋积云“哗啦啦”把桌子给掀了,言辞锋利地道:“我父亲在的时候都没说什么。怎么,我父亲不在了,三婶觉得自己能当我们家的家了?”
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宋桃猝不及防,吓得脸都白了,退了两步才站稳。
钱氏泪如雨下。
李氏不服气,瞪着眼珠子还要说什么,曾氏拍着桌子一声厉喝,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好啦!你们都想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我还没死呢!”
众人偃旗息鼓。
曾氏疲惫地对钱氏母女道:“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送了老二上了山再说。”
钱氏抽泣着点头。
宋积云却定定看了曾氏几眼。
那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能照出人影来,像那镜子,什么都看的清楚,看的明白。
曾氏脸色微变。
宋桃白着脸走了出来,给曾氏行礼,道:“祖母,我去送送二婶。”
曾氏“嗯”了一声。
宋桃和宋积云一左一右地挽着钱氏,带着郑嬷嬷等人出了曾氏的院子。
“祖母的话,二婶和云堂妹你们都别放在心上。”她温声地劝着钱氏和宋积云,“我们这些晚辈总不好和她老人家计较。”
钱氏生了三个女儿,对几个侄女也格外的亲厚,闻言反而安慰她:“好孩子,吓着你了吧!你云堂妹的性子不好,你多担待些。”
宋桃朝着宋积云笑了笑,道:“你们先走吧!我要在这里躲一躲。”
还意有所指地回头朝曾氏住的屋子望了望。
颇为活泼开朗。
宋积云挑了挑眉。
她这个堂姐,和从前大不相同。
曾氏屋里,李氏哭得伤心不已:“我就说这事不靠谱,他非说不要紧。现在好了,人被打了不说,把我陪嫁的那幅字画也给折了进去。还被小辈嘲笑。王主簿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是宋积云那个死丫头片子!”一直趴在门板上没有吭声的宋三良却猛地抬起了头,大梦初醒般地叫嚣起来,“去王大人那里告密的,就是她!”
李氏和曾氏齐齐一震,道:“你说什么?”
宋三良咬牙切齿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并道:“除了她,没谁知道这件事。”
曾氏拨弄着佛珠沉思。
李氏却破口大骂:“小小年纪,心肠却这么恶毒。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这还好是个姑娘,这要是个小子,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活了!”
宋三良却是一喜,喊了声“娘”,急急地道:“对,把她嫁出去!她嫁出去了,二房就群龙无首了。”

第11章
钱氏的院子里,宋积云陪着母亲重新洗了脸梳了头,换了件衣裳,钱氏的气还没有消,一直叨念着宋三良太无耻:“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宋积云直笑,劝钱氏:“别气了,气坏了划不来!”
钱氏嗔道:“你这孩子,刚才还不是怒气冲冲的,现在却像没事人一样。要不是这次我们运气好,就上当受骗了。”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运气?
宋积云道:“您没有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她把派郑嬷嬷去见王太太的事告诉了钱氏。
钱氏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拍了宋积云两下:“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要是你们的事被你三叔发现了,他倒打你们一耙怎么办?”
端着消暑的百合莲子羹进来的郑嬷嬷听了笑道:“大小姐多聪明啊!三老爷派人盯着我们,我们也派人盯着三老爷哪?怎么可能被他发现?
“今天能揭穿三老爷,全是我们大小姐的功劳。”
钱氏笑眯眯地直点头,心中却有些愧疚。
这些事按理都应该她来做的。
她问郑嬷嬷:“你们花了多少银子打点王太太身边的人?我给补上!”
大家都笑了起来。
宋积云拿着汤匙搅着描金小碗里的甜羹就喊了一声“娘”,道:“那您是不是应该更信赖我一些?以后有什么事,都应该先告诉我一声,免得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钱氏赧然,保证道:“以后娘做什么事,都先和你商量。”
宋积云会心地笑,干脆把韩先生的事也告诉了钱氏,并道:“后来我还特意去翻了账本,账面上清清楚楚地记着两匹谢礼。”
钱氏都惊呆了。
她不由摸了摸刚刚显怀的肚子,情绪低落地道:“要是我能给你们生个弟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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