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鲜卑天子荒淫好色,依着她看,全是妖妃干的好事。
陆珍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又对天子道:“我去喊她。”
“不必。”天子开口,“她惯爱睡懒觉,这个时候去喊,她接下来的一整日都要同朕置气。”
陆珍瞠目结舌:“陛下就这样由着她?”
青年天子端坐在上首,皂袍衬得容色雪白。
“不然呢?”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在陆珍听来甚至还有几分委屈和享受,“打又舍不得,骂也骂不过。”
陆珍硬着头皮道:“陛下的威严还是要维持一下的。”
“贵妃容色好,性情也……”天子斟酌了一下措辞后缓缓开口,“还不错……”
性情不错?陛下可真会睁着眼说瞎话!
小四那个脾气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过,陆珍想起昨夜里小四对自己说的话,既然眼前人曾经救过妹妹,那么也算是他们的恩人。
小四被惯坏了,欺负人欺负到了这份上,便是她这个娘家人也有些看不下去。
“陛下不好意思训诫的话,便由我这个做姐姐的来。”陆珍站起身向外走。
回了房间,本以为已经起床
她自小体热,就寝时只着专制的抹胸和纱裙,眼下正背对着她抱着被子侧躺着,露出好一截细白的腰肢来
金尊玉贵娇养大的美人,每一寸皮肤都像是雪水浸润过一般白腻莹润。腰线的弧度优美,再往下甚至还能看到两个腰窝。
就这一对腰窝,让天子夜夜虔诚地亲吻,一度醉死在这里。
陆珍心道怪不得皇帝由着她作天作地,原来是色字当头
“起来!”陆珍高喝,“都什么时辰了,还睡懒觉!”
陆银屏雪白的脚趾动了动,又哼哼了两声。
陆珍又道:“再这么睡下去你午膳都没得吃!”
然而陆银屏压根就不在乎,直接将头钻进了被子中。
“臭丫头!”陆珍撸起袖子直接上手去捏她的腰,“我可不惯着你这些毛病,快给我起床!”
陆银屏腰上一痛,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慢慢坐起来,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眸中尚有些许迷茫。
陆珍看着她睡得乱糟糟的发,正要嘲笑她,猛然看到褪了一半的抹额下的疤痕,瞬间怔住。
陆银屏瞧姐姐两眼,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摸了摸自己额头,又将抹额扶正戴好了。
“怪不得睡觉都戴着……”陆珍道,“你这个疤是怎么回事?”
陆银屏碰了碰抹额,将疤遮得严严实实的,神色不在意地道:“不小心碰的。”
因着联想到传闻中天子的暴虐行径,陆珍却不这么认为。
她面色沉了下来,捱近了妹妹道:“可是陛下伤的你?”
陆银屏不知道姐姐居然想这么多,赶紧摆手否认:“不是……怎么会是他?这就是我自个儿撞的!”
陆珍却不信:“莫以为他救了你,就真当他是个好的了!他杀过多少嫔御,凭什么只对你一个好?也只是看你年轻貌美舍不得罢了。侍奉他这么久,你也算仁至义尽,不然现在就离开他吧!”
陆银屏连连摇头:“我不……我想同他在一起……我得跟他在一起!”
“你让他迷昏了头了?!”陆珍伸出手指头弹了她一个脑瓜崩,“鲜卑美男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他身上?你若是喜欢长得好的,大不了姐姐再去北地帮你寻个来,又白又高,模样比他好百倍!”
“我真是自己碰的!”陆银屏捂着脑袋哎哟叫唤了好几声,泪盈盈地道,“前些日子让人劫走了,他们强迫我,我不愿意,一头磕在马车上,当场撞得血呲麻花的……就留了道疤了。”
陆珍完全不知道出了这等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好几眼,又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陆银屏坐在床上点头:“怕你担心,不想让你知道嘛……”
“你还知道我会担心?!”陆珍又弹了她一下,“后来呢?那些人处置了没有?”
“处置了。”陆银屏瘪嘴,“陛下一把火给他们全烧了。”
陆珍呆了又呆,半晌才道:“虽说的确是难逃一死,可直接烧也忒残忍了一点儿,不如给个痛快……”
“谁叫他们瞎了眼绑了我去?就是不死,陛下也要扒他们一层皮。”陆银屏下了床,摸过铜镜来照了又照,将头发仔仔细细地梳理好。
陆珍瞧着宣帝斯文沉稳,没想到性子这样残虐,心下不禁替小四揪了把汗,怕她这么顽劣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将小命玩完,便规劝道:“如今你是他宠妃,不如趁着这阵子为自己谋后路。万一他哪日像先帝一样发了疯见人就杀如何是好?”
陆银屏摇头:“陛下是个好人,他不会欺负我的。”
陆珍恨不得凿开她的小脑袋瓜,好将里头装得满满的皇帝给倒出来。
“你就等死吧!”陆珍骂骂咧咧地走出去了。
姐姐一走,陆银屏慢条斯理地换衣服,又去洗漱。最后回到姐姐的梳妆台前,捯饬了许久也没看到多少能用的物件。
素颜也倾城,但未免太娇弱了些,毕竟年轻,总觉得眉眼间还像个少女,担心不能够吸引所爱之人的全部注意力。
铜镜中映出另一道身影,颀长挺拔,秀姿出众。
陆银屏一手捂住了自己额上的那块疤,另一手慌忙去拿抹额。
“遮什么。”天子靠了过来,看着铜镜中的佳人,将下巴抵在她头顶,“四四这般颜色,可是朕的心头好。”
陆银屏眼角嘴角扬了起来,语调却依然不怎么开心。
“那臣妾原本有几分颜色?”
拓跋渊脱口而出:“十分……”
“有了疤后是几分?”她不依不饶。
他不假思索道:“十分……”
“遮住这道疤是几分?”她角度刁钻,“不准思考!”
他眨了眨眼睛道:“九分……”
陆银屏挑眉道:“好哇,看来这道疤也是一分。”
天子淡淡一笑:“就算只剩一分颜色,也是我心头好。”
女子没有不爱听情话的,只是诸多男子惫于说情话罢了。
陆银屏眉眼间像是飞起一朵蝴蝶,明快而翩然。
“你总囿于这道疤中,迟早成为心病。”天子细长手指抚上那块淡粉色的疤,惹得她额心一阵莫名的战栗。
“这块疤不好看,我不喜欢,元烈,你想想办法嘛……”她撒娇。
“又怕疼不敢缝,又不想留疤,天底下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拓跋渊低头轻啄了一下那块小小的疤,温声道,“人未证道,便要受生、老、病、死折磨,除非你获得涅槃,成为尊者菩萨,才能解脱束缚,超然物外,再不受其折磨。”
“我是个佛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陆银屏不高兴地望着他,“我有畏惧之物,我有渴求之人。你才是尊者菩萨,我才不是。要涅槃你涅槃,莫要拉着我……”
“你畏惧何物?”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定定地看着她,“你渴求何人?”
这双金色琉璃一样的眼睛,似乎能直达她的心底,恍然间让她有种不真切之感。
陆银屏与他对视,双眸像是染上了一层迷离的漆黑。
她自然畏惧她畏惧的,她自然渴求她渴求的。
“我畏惧相貌变得丑陋,我渴求的是陛下您。”陆银屏笑眯眯地道。
天子闭上眼睛,鼻子抵着她的鼻头轻笑。
“四四这张嘴,有时候能气死人,有时候又像蜜一样甜。”他望着那两片樱唇,想起一日未吃,眸色渐渐发黑,“给我尝尝。”
陆银屏撅起了嘴巴,眼睛一眨一眨,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上下刷着他的脸,挠得他脸颊心底十分痒痒。
天子捏起妖妃的下巴吻了上去。
“干嘛呢干嘛呢!”
窗外响起一道极煞风景的声音。
拓跋渊太阳穴突突地跳,闭了闭眼睛,好不容易压下那股想要杀人的戾气。
韩楚璧兀自不觉,趴在窗户上双手捂着眼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你们竟然做这等事……唉哟!”韩楚璧捂着脑袋疼得叫唤,“陛下下手也忒狠了些!”
“朕是下手轻了。”天子冷笑道,“朕就该杀了你。”
韩楚璧吓得转身就跑。
猛然被姐夫撞见,陆银屏再厚的脸皮也有些难为情。
她将天子推出门外,佯装生气地道:“走走走,在姐夫家呢,咱俩不能再这样了!”
纵然隔着一扇门,可俩人的心却像是靠在了一处。
“今天……”他低声问道,“跟朕回去?”
陆银屏背靠着门,点了点头。
点完头才发现隔着门他根本就看不到,便小声地道:“嗯……”
得了准信儿,天子心情愉悦地迈步离开了。
陆银屏将头靠在门上,听他走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身无长物,所以我畏惧您的爱意消逝;我心中欲望庞大,我渴求的是您一人。
但我无法将这一切说出口,因为我的畏惧和渴求正在撕扯我的灵魂
我何其有幸能得到您的宠爱,但我又不甘囿于这份宠爱,因我是极度贪婪之人
帝妃昨夜未回小行宫,李遂意和秋冬等人也闲了下来。
因着过了中秋后,天气似乎突然变凉,只要未到晌午,便仍有两分凉意,大家便抄着手聚在一起。
“娘娘歇在外头,少了咱们的伺候,也不知道吃得好不好,睡得舒不舒服……”秋冬倒是时刻都在牵挂着她的四小姐。
李遂意「唉哟」一声,抄着袖子推了一下秋冬:“有陛下在,娘娘在哪儿都吃香喝辣,你还愁什么?何况那韩刺史的儿媳还是娘娘的亲姐姐,还能怠慢了咱们娘娘不成?”
秋冬往后捱了捱,点头道:“李内臣说得是……只是我听人说,近日凉州城里不怎么太平……虽然陛下带去不少护卫,可这里到底不是元京,我也只是担心罢了。”
李遂意想了想,这一日他的确打探了不少消息来。
“姐姐放心,说不定今儿就能将人处置了。”他宽慰秋冬,“陛下去韩刺史家中留宿,肯定会谈起这事儿。”
秋冬依然有些不安:“陛下笃信佛法,万一觉得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可怎么办?”
做内臣的,最忌讳揣测圣意,也很有必要去揣测圣意
李遂意虽然年轻,可在宫中摸爬滚打到今日,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听秋冬这样一讲,赶紧捂了她的嘴巴。
“姐姐,天子想要做什么,万万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揣摩。咱们做奴婢的最要紧是让陛下娘娘省心,这话往后不能再说
我跟您透个底儿,就算陛下觉得那些僧人说得是对的,你也得跟着说对,不能说错一个字儿,懂了吗?”
秋冬点头示意懂了。
李遂意这才松开了她,头痛地道:“也就看您是娘娘心腹,若是换了随便哪位嫔御跟前的人,你看我肯不肯搭理她?!”
“知道了知道了。”秋冬作揖笑道,“多谢内臣提醒。”
李遂意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拂袖子正准备离去时,听得外间有侍卫来报。
“李大人,门口来了几个和尚,自称是天竺上师,想要为陛下奉上圣物。”
天竺上师?!
李遂意和秋冬对视一眼,随即便知道这些是何人了。
眼下陛下和贵妃不在小行宫,这个消息并没有放出去,所以这些上师主要目的便是来面圣的。
“陛下万金之躯,什么破落国来的上师都可以随随便便见?”李遂意朝天一揖,冷笑着道,“便是他们天竺国君来了,也得沐浴焚香三日,才配求见咱们的天子!”
说罢他又嘱咐侍卫:“这种小人理都不用理,等陛下回来我自会回禀。”
侍卫退下后,秋冬又跟了上来。
“天竺上师?”秋冬惊讶道,“这群人居然敢送上门来找死?不怕陛下弄死他们?”
李遂意神情凝重,像是颇为头痛。
“这些淫僧胆大包天,不仅在凉州城内行事恣肆,竟敢大言不惭求见天子,想必是有备而来。”
他摸着光滑的下巴道,“想来是有点本事,不然不会这样大胆。”
“那咱们总不能干坐着什么也不管吧?”
李遂意看了看天,估摸着这个点儿贵妃应当起来了,便让秋冬点了几个人拿了衣物和生活用具去韩嵩府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刺史家中,刚敲开门,便见天子同韩楚璧二人一道站在院中,像是说着什么话。
宫婢们行了个礼,见天子摆了摆手,便鱼贯而入地去了陆珍的院子。
陆银屏正愁姐姐妆奁里没什么可捯饬的香膏脂粉,见秋冬带着人拿了自己惯用的东西来,不光今日解决了,还能分给姐姐不少。
韩嵩和韩楚璧今日要去城内巡防,陆珍倒也闲了下来,来到自己房间内,由着陆银屏去帮她弄。
“早上我就瞅见了,你嫁来凉州整日舞刀弄枪的,怕是连自己是个女人都要忘了吧?”陆银屏不满地道,手底下却忙活着打扮姐姐,“今儿你落到我手上,让你瞧瞧什么叫心狠手辣。”
陆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儿弄花了自己的妆容。
“就你最臭美,从小就爱捯饬自己这张小脸。”陆珍笑道,“今日你也别走了,我带你上街逛一逛。凉州虽不比元京宽绰繁荣,可这里多是西域来的番邦货,你没见过,肯定喜欢。”
陆银屏想起之前跟天子游西市时见到的胡姬,想起自己被撕坏的衣裳,也来了兴趣:“有没有衣裳?”
陆珍点头:“有。不过西域胡姬的衣裳多暴露,不太适合你。”
“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只要我喜欢,便是适合。”陆银屏挑眉,“姐姐不知道元京卖的那些衣裳尺寸忒小,箍得人脑袋发昏,活像个吊死鬼!”
陆珍只好点头答应:“那你可不能说是我带你去买的,省得陛下说我教唆你不学好,回头再治我的罪。”
“哪儿能呢。”陆银屏对陛下十分有信心,“陛下才不会是那样的人。”
姐妹二人说说笑笑,打算收拾打扮好了只好便上街逛一逛。
一出门便见秋冬站在廊下,似乎等了许久。
“回去歇着吧。”陆银屏心情好,也给她放了一日假,“今儿我要同姐姐出去逛逛,再跟陛下回去。”
秋冬抖了抖手上的薄兔绒披风来替她系上,絮絮叨叨地道:“陛下前脚刚同韩姑爷去了城中,娘娘没准儿还能见到他们呢!”
陆银屏用披风罩住了自己,还戴上了帽子,将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不见他就活不下去了?”她瞪了眼秋冬后道,“就你会贫,仔细你的嘴,回去就给你缝起来!”
秋冬吐了吐舌头,跟在陆银屏和陆珍身后走。
因有前车之鉴,陆银屏的身侧便再也不会无端缺人,是以二人的安全有极大保障。
恰好中秋刚过,凉州城内处处都弥漫着节日后的热情,比往常也要热闹几分,够这姐妹二人逛个尽兴。
凉州城有两条主干街道,街道宽阔,可容六驾车马并行。
两边多琳琅商铺,因为中秋刚过,铺子里都剩了不少节饼,正挂着贱卖的招牌吸引客人。
此时姐妹二人自北向南缓缓而行。
还未来得及将小摊商铺逛一遍,便听身后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诵经之声。
陆银屏回头,见数十位僧人随着人流走来。
他们年轻秀美,神情肃穆,口中齐声念着奇怪的经文
又或者说,用「吟唱」表达更为合适一些。这些经文是旁人从未听过的,却莫名地想要再多听几句。
然而这些年轻俊秀的男僧中,却有一人脱颖而出。
他身着绛色袈裟,颈间挂着七宝琉璃珠,每颗珠子都像极了一只眼睛,有摄人心魄的诡异之感。
他正垂眸随着僧众前行,似乎察觉出有一道不寻常的视线,便抬头望向这边。
陆银屏便看到了他整张脸。
这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五官秀致出彩,却有些矛盾
若盖住他上半张脸,那么下半张便是一位合格的佛子;
若盖上下半张脸,那么上半张脸便像一位轻佻浪荡的贵公子。
一念愚,般若绝;一念智,般若生。
陆银屏看着这位僧人的模样,莫名想起这句话来。
“淫僧!你看什么看?!”想起近日说的凉州城不太平,陆银屏当街叉腰怒道,“给本宫将这些人抓起来!”
且不说这些僧人相貌如何,就单单以引诱信女这项罪名来说,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侍卫皆是虎贲将士,听命于慕容擎,被派来负责贵妃安全,自然唯贵妃之命是从。
听她下了命令,直接上前逮住这些妖冶僧人拿下。
陆珍朝着妹妹看的方向望去,见了那秀美僧人,便阻拦道:“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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