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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金枝(阿長)


他的情绪瞬间便炸开。
“你当我是什么?是你喜欢便爱一阵,不想要便丢弃的玩意儿?”他捏起她的下巴狠狠地质问,“当初你进宫是计,如今又要走……你到底将我看做什么?你说你只想要我一颗心,如今我把全部给你,你却不要,你同我说你想离开我?四四,你何时这样自私了?”
陆银屏委屈,却不能说。
“我一直自私……我哪儿都不好……”她哭求道,“疼……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不打算放过她。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陆银屏发现自己被抱到榻上。
往日里体贴温柔的他今日却换了个人似的,倾身便压下来,将陆银屏肺腑中最后一丝空气抽离。
俩人已不是第一次亲密,可眼下并不是个好时机。
陆银屏被吻得七荤八素,脑袋懵懵之际感觉襦裙下有有一只大手灵活探入。
她险些沉迷于欲望的深渊,情急之下向他伸出右手。
“啪!”
响亮的巴掌声倏然响起,让两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陆银屏看着自己的手
而他也未料到她真的会打他。
陆银屏看着自己身上的他的眼神,失望与绝望交织之余还掺杂了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乌黑的发丝垂在自己耳边,在她这个角度下像是一座黑色囚笼。
陆银屏以为他终于要发怒,没想到他的眸子却渐渐褪去了暗沉之色。
他俯身在她眼睛上印下一吻。
“你既不愿,我又如何舍得强迫你?”他叹息道,“我放你走。”

他披衣而起,之后的整整一日,陆银屏都未再见到他。
拓跋珣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妙,不停地追问陆银屏:“您跟父皇怎么了?今日他为什么没来找您?你们怎的不说话了?”
陆银屏还在收拾东西,闻言哀哀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做解释。
她平日里话多,拓跋珣对她的转变感到莫名恐慌。
如今的陆银屏也不想多看小呆头鹅一眼。
准确来说,是不敢。
他同他的父皇日益想象,陆银屏看着他便会想起他的父亲,想起两人一路走来的不易。
如果这次走了,日后说不定还有回来的机会。但如果不走,肚子里的小的便保不住。
她实在太喜欢他们的父亲了,她从头到尾都不曾对他失望过。
一切的磨砺于天子而言都是令他更为成熟且坚韧的助力,而自己却还依旧是那个不上进的陆四。
陆银屏咬牙对熙娘道:“将殿下带走!”
拓跋珣只是问了两句便要被带走,他终于感觉出来,这一次父母好像是真的生了嫌隙。
“您别赶我走……”拓跋珣拽着她的衣角道,“您说您从前不曾孕育过儿女,会将我当成您的儿子……如今我在梦里梦到娘亲的样子都是您,您为什么要赶我走?您不想要佛奴了吗?”
陆银屏偏过头去,猛喘了两口气后含泪斥道:“还不快将他带走?!”
熙娘和秋冬上前,二人一左一右将拓跋珣拖走。
陆银屏听着小呆头鹅的哭喊声,难过地又要掉眼泪。
她写了封信,又命人送去陆家,并叮嘱要亲手送到外祖母那儿。
夏老夫人接了信儿,一看是陆银屏写的,心底不禁纳闷儿。
“小四又出什么鬼点子了?”裴慕凡凑过来问。
夏老夫人将信看过,又放在烛上烧了。
“小四要和我一起回瀛州。”她叹道。
“回瀛州?”裴慕凡与陆瓒面面相觑,“什么意思?她想跟您走?不打算当皇后了?”
夏老夫人点头:“是……最奇怪的是,皇帝居然也答应了。”
陆瓒觉得十分奇怪。
“陛下对小四不像是假的,小四也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他道,“二人必定是生出什么误会,外祖母还是先不要答应,再进宫打探打探她的意思……”
“离启程的日子不远了,再进宫怕是来不及。小四的意思是,今晚便来家里,明日一早再同咱们一起走……既然她想一起走,那将听她的便是……”
夏老夫人说着,却倏然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裴慕凡忙问:“祖母知道什么了?”
“有些事情只有做过女人才懂。”夏老夫人转而言其它,“早说你们男子不体贴,不懂女子所想所感。但凡你们稍稍站在她们的立场想想,便知道她们做了多大的取舍……”
裴慕凡与陆瓒皆摇头:“孙儿还是不懂。”
夏老夫人不再提这件事,只是督促他们:“快替小四准备准备吧!她一会儿便要来了!”
陆瓒与裴慕凡无奈对视一眼后起身告退。
陆银屏赶了小呆头鹅几次,小呆头鹅最后都有法子钻了宫人们的空子跑来她这儿。
见陆银屏大包小包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拓跋珣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慌」。
“您要走?!”拓跋珣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眼泪当即便掉了下来。
陆银屏瞧着他这般模样,难受得心肝都在抽搐。
“好儿子,为娘的只是……”她开口,然而声音却是掩饰不了的哽咽,“为娘只是出去游玩……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欺骗他。
小呆头鹅却不信。
“您骗人!您就是要走!”他一伸手,从陆银屏面上抹下一串泪来,“您要是真出去玩,为什么父皇不跟您一起去?佛奴可以守着魏宫,你们去玩,佛奴再也不擅自离宫了好不好?”
陆银屏偏过头去,眼泪擦干了又流。
“好。”她带着重重的鼻音道,“我不走,我留下来同你玩。”
拓跋珣狐疑地看着她,见她果然不再流泪,也稍稍放下心来。
他缠了她一整天,渐渐地有些累了,最后索性窝在陆银屏怀中沉沉睡去。
待他睡熟了,陆银屏才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平。
陆银屏抬头望天,见天色已经不早。而秋冬和苏婆、玉姹已收拾好了在等她。
徽音殿说来没什么可收拾的,她的衣物首饰多,都是天子赐下。
倒不是她贪,只是别的东西带不走
二楞子焦躁不安地蹭着她的脚面,似乎也想跟着她走。
“你留下。”陆银屏命令它道,“你多活几十年,你要陪着佛奴长大……”
二楞子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呜呜地哀嚎了两声。
舜华哭丧着脸走过来将狗抱走。
秋冬扶着陆银屏上了徽音殿外停着的那辆马车,熙娘等人前来送行。
“您真不打算同陛下说一声?”舜英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好歹也让陛下来送送您……进宫的时候他亲自将您接来,走的时候却……”
“回去吧。”车帘内传出陆银屏的声音,“看好殿下……万一他醒了,千万拦着他些……若是他问起来,别说我已经走了……”
“陛下不可能不知道。”熙娘长叹道,“若是他亲自来,不知道又是怎样一副光景……您走吧,奴看着您走远了再回去看殿下。”
“嗯……”
这是陆银屏说的最后一个字。
触景易生情,她端坐在车厢内紧紧闭上眼睛,忍着泪意不去看太极宫内的一草一木,唯恐伤情。
马车从永巷驶出,快到万岁门时听到拓跋珣的声音。
“母妃!母妃!娘!”拓跋珣撕心裂肺地喊,“娘……求你别走……别丢下我……”
陆银屏将头埋进膝盖中,双肩不住地颤抖。
稚童双腿到底不比双驾马车。
拓跋珣跑得筋疲力竭,最后被一块地砖绊倒在地上。纵然抬起脸时已经摔得头破血流,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行渐远。

就这样,陆银屏悄无声息地回了家。
裴慕凡见天子连玉姹都遣了回来,心底跟着痒痒起来,便和陆瓒一道来接她。
然而这位自己把自己从贵妃之位上薅下来的娘娘却掩了整张脸不给人看。
他俩问秋冬,秋冬也是一脸地难过:“别提了。殿下追着我们的车跑,后来又摔了一跤,四小姐就哭得跟猪头似的。”
哥俩自觉地没再追问。
陆银屏在自家度过了此生最难捱的一夜,初九一早天不亮便直接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梳洗打扮一番后去寻夏老夫人。
夏老夫人将将起了,就见陆银屏来寻她,惊得下巴都拢不住
平时指望这小祖宗早起还不如指望来几个力气大的将她拖上车,今天头回见她这样早,算是开了眼了。
她细瞧陆银屏,见最疼爱的小外孙女眼睛到现在还是红的,便知是一夜没睡的缘故。
夏老夫人由着婢女伺候着,问:“跟那白虏断了?”
陆银屏替天子叫屈
“您别叫他白虏,他是皇帝,他有名有姓的……”陆银屏又抹了抹眼睛,“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他好,你怎的不跟着他?”夏老夫人嗤道,“做皇后多风光,不比跟着我这老太婆强?”
“您不懂。”陆银屏偏过头不去看她,“感情上的事,各人有个人的想法。正因为他好,我才要走。若换了别的什么人,我一早便不会看上他。只是说到底我们没有缘分罢了……”
夏老夫人见她又在伤情,索性不说话,省得还没走便被洪水淹死了。
这边收拾好后,其余人也早候着了。
家里只留了陆珍,毕竟韩楚璧伤筋动骨要躺上一百天,不能没人照顾。
陆珍送别时也未多言,又不是此后见不到,她只当他们远途旅行罢了。
然而出乎陆银屏意料的是,崔旃檀居然也在。
崔旃檀见了她,平和的目光中依然盛着热情。
陆银屏再见他,心里却想起另一个人
陆银屏甩了甩脑袋,努力地将那个黑黑沉沉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中甩出,然而却越发清晰了起来。
崔旃檀想要同她叙旧,陆银屏却只给了他一个疏离的笑意,便同夏老夫人一道上了车。
夏老夫人排场十足,加上他们这队人马也不少,出行起来颇具规模。若非城门守卫那里早被打过招呼,恐怕这么一大家人难说能走掉。
他们出了广莫门一路向北,陆银屏撩开车帘时,却还能看得到华林苑、北芒山……
心中有情,情人便无处不在。即便你睁开眼见不到他,可周围的一草一木都同他一起踏足过,这样一来难免要想起他。
若闭上眼睛则更可怕,他之百态会在瞬间涌入你脑海,霸道地占据你整个身心,使你整个人成为记忆的奴隶,此生都难以脱身。
陆银屏叹了口气。
“若是舍不得,倒不如回去。”夏老夫人闭目道,“这一路上光叹气就叹了几十次。”
陆银屏丢下一句「您不懂」后,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她。
“我不懂?”夏老夫人眯起眼睛道,“你当我几个孩子是白生白养的,看不出来你有了身子?”
陆银屏骨碌一下从小榻上爬起来,瞪圆了眼睛问:“您瞧出来了?”
夏老夫人嗯了一声,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好听:“我劝你将孩子拿了
陆银屏吓得小脸惨白。
然而她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道:“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就算活剐我十次我也认了。”
夏老夫人知道她自小便怕痛,如今却有了这样的决心,不禁觉得稀奇。
“若想生下来,的确走的好。”夏老夫人又道,“只是那人却不一定想要你走。”
陆银屏正想问为什么,然而侧耳便听到一阵马蹄声。
她心跳骤然快了数拍,赶紧撩开车帘去瞧。
这一瞧却让她失望了。
李遂意骑着马远远而来,在马背上被颠得东倒西歪。
他忍着腹中翻江倒海的呕吐之意,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陛下让奴给您送这个来。”
李遂意小心地摊开手掌,只见上面赫然躺着半枚虎符。
“这……”陆银屏摇头,“我已经离宫了,这个你还是还给他。”
李遂意说不打紧:“陛下让奴带话,虎符和孔雀屏本就是为您留着的,只是另一样太大,不好运过来,等他重新打一扇小的再给您……”
陆银屏依然摇头:“我要这个做什么,他留着才有用……”
“这是陛下的命令,您还是不要难为奴了。”李遂意又问,“您这次是跟着老夫人回去?还是住云山吗?”
陆银屏想了想,好像跟在外祖母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那便好,奴等也熟悉那处,少不得多照料些。”得了肯定的答案,李遂意松了口气,“只是陛下如今政务繁冗,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常去云山看您了。他既顾不得您,您也多留个心眼儿,别一个人去深山老林里头打猎,还是要多带些人……”
陆银屏猛然抬头。
“你说什么?!”她站在车與上揪住李遂意的领口质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从前常去寻我?”
李遂意被她这番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却仍是答了。
“陛下从前常去云山,说是去寻人,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寻的是您。”他反问道,“您竟不知道么?”
陆银屏松了他的领口,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这下李遂意却不懂了。
“不是他还能是谁?”李遂意说着,一把将那半枚虎符塞进她手中,“他最后一次是一年多前,说在您跟前露了脸了,便不好再去了。”
“他怎么没同我说……”陆银屏霎时泪如泉涌,“害我以为是……以为是别人……”
李遂意苦笑一下,道:“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为您解决的麻烦事儿多了去,不差一件两件。您说,像他那样的人,能将每件事都告诉您,然后向您邀功么?”
陆银屏颤着手抹去眼泪,问:“他呢?他在哪儿?他怎么没亲自来?”

“陛下昨夜未眠,今晨起身时另一只眼睛险些看不到了。”李遂意说罢,又惊觉自己像是说错了话,掌了下嘴后又道,“您瞧我,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陆银屏恼怒地道:“你别吞吞吐吐的恶心我!陛下的眼睛又如何了?!”
李遂意犹豫了一瞬后还是说了。
“您随陛下却霜时,被凌家堡的人掳走那日,陛下便伤了心神,自那之后一只眼睛便看不到了。
近日想是操劳过度,本就未怎么休息,现下另一只眼睛也出了问题,看东西有些瞧不清楚了。”
他的话缓缓地揦过陆银屏的心尖,简直教她生不如死。
她现在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可又有什么用呢?这样一来她更不敢回去,却更加难受了。
空中又飘起了细雪
她收起了虎符,对李遂意道:“东西我收着了……你回去,替我仔细照顾好他……还有佛奴。”
“奴不是个傻子,能瞧出来您不愿意走。”李遂意望着她悲声道,“有什么不满您倒是说出来,天底下还有陛下解决不了的事儿吗?若是陛下的原因,奴也相信他会为了您去改的……您可想好了,真的非走不可吗?”
“是我对不住他。”陆银屏已是悲不自胜,“你回去吧……千万记得照料好他。”
陆银屏说完便又钻回了车厢,只留李遂意一人在茫茫天地之间。
天子眼睛稍稍好一些后,便又去安慰拓跋珣。
因昨日陆银屏离宫,小呆头鹅哭了一夜,非要闹着出宫寻她。拓跋渊废了不少的劲儿,好不容易才将人哄睡着了。
他为儿子拭去眼角的泪,轻叹一口气。
陆银屏这女子忒心狠,竟一声不吭地丢下他们便走。
他非要狠狠地报复她一把才行。
熙娘从外间走进来,见拓跋珣睡熟了,便又走了出去。
天子慢步而出,看着庭院下的那棵移栽而来杏树,嘲弄地道:“人都走了,还留着这棵树做什么?想法儿给它铲了。”
说罢,一只眼底又泛起阵阵重影。
熙娘看着他青黑的眼底和瘦削的面容,心里直泛酸
“您就这样放娘娘走了?”她忍不住问,“您真就舍得?”
拓跋渊仰起头,见天上飘了细雪。
“贵妃和旁人不同。”他一只眼睛早已放空,只能用另一只眼睛去看,“她出身高门,自小有家人宠爱,而朕的出世却给母亲带来恐惧,只能靠易装躲过劫难……待再大一些的时候,个头和喉结已经突显,实在是瞒不住,不得已告知父皇,最后才去了崔煜那儿。”
雪落无声,只有他慢慢地述说着过去
“她常问我她哪里好,其实她不知道她有万般好
她在家人的善待下只会善待别人,这是对所有人提防了十数年的朕所不能及的。
而最好的一点便是她是陆四……你约摸听不懂朕说的话,因为朕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之她是她,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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