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屏心底也知道这是他哄自己开心的话,可还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窝在他怀里又亲又抱,整个人都不老实。
如今她可算是初愈之人,拓跋渊自然不敢对她做什么,就连说话都是轻轻的,唯恐一嗓子将人惊着。
等过了好一会儿后,陆银屏才安静下来,却说了一句话。
“其实治不治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她闭着眼道,“反正我也不是全听不见……”
这句话说出来简单,可听的人心里难受。
“能治好干嘛不治?”他将她的发丝捋在耳后轻轻道,“你说得轻巧,却不知朕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
“什么大事儿,我又没说埋怨你。”陆银屏依然闭着眼睛,丝毫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声音。
拓跋渊叹了口气
回想自己当年,实在是没什么可以让她押宝的优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样纯善,一次两次……数不清多少次地愿意帮自己一把。
比起她的纯善来,她的缺点便都不够看了。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陆四模样好,心眼儿也好,其它的那些不好还重要吗?
且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说来总感觉是自己高攀了似的。
俩人亲亲热热地偎在一块儿,时不时小声地说上两句话。
最后陆银屏有些乏,想要睡觉,可总觉得吵得厉害,让她难以入睡。
“能做到「兼听」最好,可有时候你得学会忽略一些不必要的声音。”天子又开始教她怎么去听,“不仅是声音,很多事也是如此
有时忽略一些不必要的杂音,或许能让你轻松些。凡事有先后,你要将想听的分离出来,不想听的不要去听,这样才能让自己活得舒服。”
陆银屏瘪瘪嘴
“「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她吐了吐舌头,不屑道,“做了至尊还想活得舒服?您果然是个昏君。”
自打醒来听到嘈杂声后,她便有些害怕,总觉得自己跟从前不一样了
说不清哪里不一样,毕竟刚开始时也没为这事儿自卑过,充其量只是听不见,实在难受。
自打后来崔家送来了几颗小石头之后,听也能听见了,便没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遇到了他。
陆银屏仰起脸,用下巴去瞧当今天子。
不得不说,鲜卑人的模样是真好。虽说自己先头认错了人,可三姐和靖王远走薄骨律,算得上是终成眷属。而自己就跟着他这么过下去不也挺好?
本来是无意,没想到一番糊涂却促成了自己的姻缘。
拓跋渊本来闭着眼睛小憩,察觉到她在看自己,又睁开了来。
“耳朵还疼?”他轻声问。
陆银屏摇了摇头,又挠了挠耳朵:“还有点儿……不过我有点儿晕,看你的时候有点晃悠,还睡不着……”
他抬起手在她头上几个穴位上揉捏着,依然是用轻柔的语调解释。
“晕是因着药下得巧,因翳风穴离头部近,你本就怕疼,担心药下重了你会成个傻子,这才混了些镇定安神的方子进去……”
“你才是个傻子呢!”陆银屏咬着牙恨恨地捶了他一下。
虽然头被按得舒服,可闭上眼却总觉得四周有些吵
“别按了。”她抓着他的手道,“按得怪舒服的……可是没什么用,还是吵……你倒不如将我的耳朵封住,看能不能有点儿效果。”
天覆地载宣皇帝面对这个问题犯了难
可陆四的耳朵哪里是他敢动的?
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
他当即便下了榻,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又轻轻带上了门,最后对那几个抄手站着的闲人下了命令。
“想法子给贵妃弄些能堵住耳朵的物件。”
看着李遂意等人愁眉苦脸却仍是唯唯诺诺道是的模样,拓跋渊心头舒畅了不少
将难题丢给别人之后,天子一身轻松地回了屋,上了榻又将人捞进怀里。
陆银屏哼哼了两声
“外祖找到了吗?”她蹭了蹭他的胸口,闭着眼问。
拓跋渊摸了摸她的头,轻语道:“安心养你的病,旁的不用你操心。”
“他虽然脾气差了些,脚也臭了些,可却是个顶好的人!如果没有他的照顾,你那些年也不好过……”
陆银屏不高兴了,嘟囔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虑,可你总得将他的安危放在心上……元烈,你同我好好说,你是将外祖和宇文大小姐他们放在心上的,对不对?”
“是。”他道,“朕虽有朕的考量,可忠奸亲疏还是能辨得出来的……你放心,朕已经派了人去,骗谁都不骗四四。”
陆银屏得了准信儿,心也安了下来。
此处虽不及徽音殿奢美,却也曾是一处富贵人家栖居之所。屋内沉香味道还未完全散去,可二人却都无睡意。
陆银屏躺了一会儿,又伸手越过他摸去了桌边的纸包。
因这两日常喝药,那纸包里便有提前背着祛苦气的红豆糕。陆银屏将这物当成了零嘴,竟也学着宇文馥将吃食堂而皇之地放在床头。
只是如今到底从之前不同,耳下刚开了个口子,便是嚼东西都觉得不对劲儿。
“我总觉得喉咙里堵得慌。”陆银屏一边干呕一边道,“是不是把那旋龟的什么玩意儿捣我脑子里了?”
她说得实在吓人
“什么话,怪吓人的。”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却不敢碰她的伤口,唯恐愈合得不好了,“耳鼻喉连气,这里多出个东西,你当然觉得不舒服。等它长进你肉里就好了。”
陆银屏噢了一声,看着听进去了,实则根本不听话,一只爪子悄悄地摸上了耳根。
拓跋渊眼疾手快地将那只爪子捉住,张口咬住她的小指。
红豆糕和指尖的香气混在一起,指尖温温热热,让他想起美人自古便是珍馐。
自打来了东海,先是闹别扭,好不容易和好了,身上又来了信儿。
如今身上也过去了,陆银屏以为他有求欢的意思,正羞答答地准备来个半推半就,却见他的面色却不大好。
“怎的了?”她忙问,“瞧着这么虚?”
男女相处还有一道,便是不能说男子虚弱,也不能说女子随便。
若是放在往日,陆银屏定然会被收拾一番。
然而当下拓跋渊不仅面色不佳,就连神情似乎也有些崩溃的预兆。
他从榻上起了身,先交代陆银屏:“朕出去一趟,一回儿回来,你先歇着。”说罢也不等她回话,疾步便出了门。
陆银屏察觉不对劲儿,忙高声唤了苏婆和秋冬进来。
“你腿脚快,追上去瞧瞧陛下怎么了。”她先指使秋冬先去追人,秋冬应了后兔子似的跑出了门外。
陆银屏又问苏婆,“婆婆,那旋龟真有这样好捉?我怎么觉得陛下不对劲儿?”
苏婆也自知瞒不住,便一五一十地讲了。
“旋龟毕竟是凶兽,需要人血引上岸。十年来就只见着这么一只,陛下对别人不放心,担心出了岔子捉不住它,这两日日日都在放血就为了能亲手捉住……”
她说得很慢,却让陆银屏听得揪心。
“怪不得,这两日他一直避着我,说是去找老师下棋,原来是放血去了。”陆银屏咬牙切齿地道,“我又不是没有心,这么着还不告诉我,真叫我难受……”
她趿了鞋下床跑出去,不顾耳边风声呼呼,朝着李璞琮的住处走。
待看到秋冬时她的心才定了下来,正欲上前敲门,却听见里头天子在同人议论着什么。
“朕想了许久,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联手。如今四四算是无意中提醒了朕,老派多鲜卑大臣,也曾私藏过覆蕉。
他们最是无人性……李遂意带着朕的手谕去寻韩楚璧,一定要他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务,务必将他们拿下……待四四的身子好一些,朕便要回京。”
陆银屏想要问「他们」是谁,却又想起后妃不能干政。
自打却霜回来之后,一件事便接着一件地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思来想去,还是等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再问比较好。
陆银屏踟蹰一番后,便叫着秋冬一道回了自己的住处。
韩楚璧依旧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出去搜寻大司空宇文馥等人的下落。
“你虽是去寻人,可自己也要小心些。”陆珍嘱咐道,“说不上来为什么,我最近心跳得有些厉害……想来是要发生什么事儿一样。”
韩楚璧系好护腕的手一顿,随后捏着陆珍的后脑勺将她抱进怀里。
“有我呢,别怕……”他道,“赫连遂那边我让人盯紧了,出不了茬子,阿擎也跟那些人不一样……珍珍,等陛下回来了,我就去同他说,咱们回凉州吧。”
最近韩楚璧总是动不动就提起回凉州的事儿,陆珍听多了,渐渐觉得奇怪。
“你最近怎么老说回去的事儿?”她仰起脸来问他,“当初来时你不是挺高兴,还说以后要把公婆一道接回来……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儿?”
韩楚璧没说话,只是用手撩开她额边碎发,下嘴嘬了一口。
不等陆珍伸手拧他,便用鼻尖抵着她的额头道:“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呢?我想明白了,以后再回凉州,不让你去巡防了……你本就是个姑娘,却总是帮着咱家做事,身子哪能受得了?
等带你回去了,咱们换个大点儿的院子,也像老太太似的买他百八十个的婢女,都供你一个人使唤。”
陆珍内心大为感动,嘴上却还强硬道:“买那么多做什么?人多事多,还是咱们一家人在一处好……你要觉得京里不好,咱们就回去。”
韩楚璧抱紧了她,点了点头道:“嗯……回去……”
有情人在一处时,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家仆已经在外间提醒时辰不早,韩楚璧也没有办法,将陆珍的脑袋往自己胸口上摁了摁,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猎心嗑着瓜子看着大门前的数十名虎贲军,羡慕地问:“诸位大哥可真是威风……您们是哪儿的人啊?”
先头的禁卫都是鲜卑人,奉的是靖王,自有一股蛮横而粗鲁的傲气。
虎贲虽也是鲜卑人,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却没有靖王手下那般眼高于顶的傲气,多是眼神坚定的将士,京中居民倒对他们有几分好感。
那领头的虎贲卫倒是不多话,或者说汉话听不懂,只是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猎心嘴角微微抽了那么一下,随后咽了咽唾沫,尴尬地自言自语:“您还是别笑了,怪吓人的。”
待韩楚璧走出大门,猎心这才迎了上去。
“这么早您又要走?”猎心指着远处的大街道,“大公子刚走,您现在去指不定能追上他……”
韩楚璧奇怪地看了猎心一眼,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姑爷是为陛下办事去了,你以为我天天在外头转悠?”
猎心捂着头想了想
接过了虎贲牵着的马,韩楚璧翻身而上。
正准备走时,他又折了回来,晃着马鞭问猎心:“大公子去哪儿了知道吗?”
猎心摇头:“今儿一大早就有人送了帖子来,也没说是谁。最近大公子的脾气怪,我们做奴的也没敢问……”
韩楚璧若有所思地调回了马头,正要离开时,又听猎心开了口。
“想来是有什么人邀请大公子了吧?或许是崔二公子他们也不一定?”猎心琢磨着道,“大公子平日里倒也不曾同人来往,那帖子上用金线封着,还有异香,想来是个极讲究的又有品级的人物……”
韩楚璧没放在心上,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罢带虎贲打马离去。
日日都是沿着建春门向东而出,可日日都搜不到宇文馥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韩楚璧也不是没偷偷地派人在河里捞过
沉到底儿的船、陈年的金首饰甚至早些年溺水而亡的人的尸骸都打捞出来了,可就是不见失踪的宇文馥三人。
在这个时候,找不到人似乎也成了最大的庆幸。
韩楚璧上了东石桥,唉声叹气地望着远处的北芒山,驾着马转了两步后道:“要不去北芒山鹿苑看看?”
虎贲军向来以统领为首,韩楚璧打算去鹿苑,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下了东石桥后,韩楚璧的行程终于有了转变,直接沿着阳渠向北走,目的是北芒山。
阳渠是元京外的护城河,待他们行了四五里后,便见河面上漂浮了点点红黄痕迹。
韩楚璧定睛一看,原来是些不知道什么花的花瓣。
“这大冬天的怎么有人弄些这花瓣出来?”韩楚璧抱怨似的道,“果然是富贵出闲人。”
那为首的虎贲接话道:“是大司马赫连遂在城中摆宴,摆宴前常在内外城渠撒花瓣。”
听到这个名字后,韩楚璧才算认真了些。
“赫连遂?”他疑惑问。
自打靖王被禁锢那日起,原以为赫连遂会一起被抓起来,没想到他居然咬死了自己同靖王毫无干系,只是天子未曾临朝,他过于担心陛下这才要求曲星霜开云龙门迎人入内。
此后韩楚璧和慕容擎等人也不是没有再去赫连遂府上搜查,可他在朝中广交同僚好友,却没有多少同靖王来往的迹象。
再后来……就是亲靖王一派的人往他大门上泼粪水,这事儿也算是闹了好一阵儿。
兴许是赫连遂心亏,又或者是根本不敢在那个节骨眼上蹦跶,他并没有追究别人的过错,反倒是让自家家仆日日清理前门。
韩楚璧从来不认为赫连遂是个好人,甚至说连普通人都不像。
“他不是刚过完生辰没多久?怎么这个时候又摆宴?有钱烧的不成?”韩楚璧嗤道,“一大老爷们撒花做什么?当自己是仙女神君?”
虎贲军常出入京畿,对城内各类消息都较为灵通。
“常侍大人常年在凉州,对大司马有所不知。”那带头的虎贲又向他解释,“大司马爱设宴款待朝中诸臣,重臣或是名号响亮的人物下帖邀请,他不认识的便撒花瓣,只要人捻了花瓣前来,便是虎贲的兄弟们进了司马府也可入席,从来不见外的。想来是因为靖王一事消极了一阵儿,不过他好摆宴、喜歌舞、好狎妓的性子倒是没变。”
说起「狎妓」便让韩楚璧想起端王身边的那位浮山夫人,顿时觉得有点儿膈应。
“这次摆宴八成便是为了将自己同靖王的关系撇干净。”他不屑道,“一把年纪了不成亲,偏要狎妓,脸上还老戴着面罩,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咱们走咱们的,等今晚回去,我也请哥几个喝酒……”
说罢几人哈哈笑了几声,又策马向北前行。
越往北走,这合上漂浮的花瓣也越来越多。
韩楚璧望着那些花瓣,想起出门时猎心对自己说的话,突然就停在了河边。
身后的人不知所以,疑惑地唤了声:“大人?”
韩楚璧突然下马走向岸边,蹲下身两手掬起一捧水来,里面满满的都是花瓣。
“我改主意了。”他回头向诸人咧嘴一笑,“辛苦兄弟们先去搜,我要去向大司马讨一杯酒喝。”
金丝幔帐垂下数条流苏,只消碰其中一缕便会传来阵阵清脆叮当声。
白汗巾上残着的妆像阳渠中的花瓣,在美人面上浮沉一番后浸入水中。
浮山昨夜宿醉,今早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又见身边人没了踪影。
侍女将帕子绞了,又重新来为浮山上妆。
“夫人还是注意些身子。”侍女见她面色如雪,眼内却满布血丝,不禁提醒道。
浮山没应这句话,只是抬了抬手,问:“殿下呢?”
侍女面上略有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的问题。
“没事,你说。”浮山又问,“殿下去哪里了?”
侍女垂下眼睛,依然不敢答话。
浮山也不等她替自己上妆,站起身来脚步虚浮地便向外走。
侍女想要来搀她,却被她打掉了手腕。
浮山瞪了她一眼,继续迈步向前走。
穿过园内的池塘,她见人便问,只是仆婢们要么不说话,要么支支吾吾,让她实在心焦。
最后是李枭拦住了她。
“殿下有令,要夫人今日在府上待着,他会尽快回来。”李枭面无表情地道。
浮山头脑依然有些昏昏沉沉,指着李枭问:“殿下在哪儿?”
李枭抿了抿唇,道:“夫人还是不要问了。”
浮山不理他,直直地向外走。
李枭想要伸手去拦,不妨碰到了她前胸,忙又将手缩了回来。
“大司马今日设宴,一早派人下了帖子过来。”李枭低头道,“殿下怕夫人……心里不舒服,便嘱咐我们不要告诉您。”
浮山一愣,这才知道为何满院之人支支吾吾却就是不肯说人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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