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黛听罢,手指颤抖。
她一直知道宁远的野心与抱负,只不过她以前只是猜测,宁远是想与皇后娘娘联手,架空皇太子的权力,来个垂帘听政。
不曾料到,宁远的宏图大志如此踔厉。可是,这又有何不可呢,如今整个朝廷暗流涌动,大家都乱了套,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虞青黛放下茶盘,起身到一旁跪下表忠心:“青黛誓死追随公主殿下。”
宁远扶她起来:“青黛,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若此大业能成,我许你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能为公主效力,是青黛的福气。”
虞青黛跪着不起,继续道:“青黛有个请求,子钰她神志不清,疯癫痴狂,今后说不定会惹出什么祸端。还望公主以后能庇护她,若以后她犯了错,请公主网开一面。”
虞子钰如今越来越疯,她以前说杀妖除魔,不过是折腾山上的草木。
但那日看到虞子钰在坟地里扇李既演耳光,让虞青黛不免提心吊胆。生怕虞子钰哪天在杀妖时,误杀了人。
宁远:“我亦把子钰当成亲妹妹来看。待我坐拥天下时,会如父皇一般,也给她一块免死金牌。”
“多谢公主。”虞青黛至此也放下心来。
这时,船尾处传来虞子钰的尖叫:“姐姐,你快来,有人要害我!”
虞青黛和宁远匆匆出了船舱,看到虞子钰跪在甲板上望着水面,焦躁不安。虞青黛过来扶住她:“怎么了,是谁要害你?”
“水鬼,水鬼把我的镯子抢走了!”虞子钰委屈举起自己光秃秃的手腕,朝姐姐诉苦。
船夫在一旁道:“她把镯子摘下来,串在剑上玩儿。我都提醒她了,这么玩镯子肯定会掉下去,她还不听。”
虞青黛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掉下去就掉下去了,等回去了姐姐给你买个新的。”
虞子钰还是闷闷不乐。
宁远公主取下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也蹲在她面前:“别气了,这个给你好不好?”
虞子钰抹着眼泪:“不好,我那个是祖师娘给我开过光,能驱魔降妖的。”
宁远:“你的祖师娘这几日都在宫里呢,等我回宫了,再让她帮你开一次光,如何?”
虞子钰还是委屈,低着头不回话。
两人安慰了她一会儿,觉得她没事了,也就回船舱里继续谈话。
等姐姐和公主都走后,虞子钰坐在船尾,掏出随身携带的磨刀石,埋头打磨自己的长剑。
一定是河里的水鬼偷了她的镯子,等她把刀剑磨好,定把这些水鬼杀个片甲不留。
她正磨着刀,很快发觉水面起了异样,有片荷叶以怪异的速度朝她这里漂游过来,停在她面前。
虞子钰手伸入水里,扯开那片荷叶。
水中竟然出现李既演轮廓清晰的脸,他潜在水中,只露出头来,嘴里叼着虞子钰那只落水的白玉镯子。
虞子钰先是一惊,犹豫了下,伸手握住镯子。李既演咬着不放,直直看着她。
“丑东西,快点给我!”她骂道。
李既演这才松嘴,声线很低地说了句:“我洗澡不脱衣服。”
而后又潜入水中,顷刻间没了踪影,只留下还在水面晃荡的荷叶。
虞子钰怔了半响,才想起来,方才岸上时,她让李既演跳入河中洗澡......这丑东西,有点听话,但又不是很听话。
船夫听到声响,问道:“小姐,出什么事儿了?”
虞子钰戴上湿漉漉的手镯,说:“方才有个水鬼,不过被我降服了,不用害怕。”
船夫也知道虞子钰是个脑子发癫的,只是笑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虞子钰站在船尾,朝上游看去。
看到李既演游近另一只画舫船边,身手利落翻上去。几个同行的公子哥惊讶不已,似乎在问他什么时候落水的。
她决定再给李既演几天时间,等到他那里变好看了,她就勉为其难做他的妻主。
不过真的和李既演成亲了,她得好好管教李既演。
毕竟她是天降圣人,李既演能够跟她成亲,实属高攀了,要是在她的“管教”下,李既演愿意跟着她一同修仙,那是再好不过。
在凤尾河上游了一个时辰左右,画舫船徐徐靠岸。
宁远公主和虞青黛又说了会儿话,之后宁远带着人马回宫,虞子钰跟着姐姐回府。
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意外遇见二哥虞元楚。
虞元楚素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就会逗猫遛狗逗闲云,平日不着家,虞子钰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元楚,你这几日都去哪里了?”虞青黛喊道。
虞元楚左顾右盼,眯着眼眼睛转身看了会儿,才认清自己的姐妹,嬉皮笑脸跑过来道:“大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虞青黛:“我带子钰出来与宁远公主一同游玩。”
虞元楚摸着下巴,又看向虞子钰:“小钰,你不修仙了,这么好的天儿不上山修炼,还出来玩,真是玩物丧志!”
虞青黛摆出大姐的威严,呵斥道:“你老逗她干嘛。”
虞元楚拍拍自己的嘴,对不远处的一个瘦弱的女子招手,喊道:“秋娘,快过来,这是我大姐和三妹,过来问个好。”
女子装扮极为朴素,一身灰蓝布衣洗得发白,梳的是已婚妇人发髻,头上仅插了根木簪子。她含胸低头,怀里紧紧抱着一发旧的包袱,站在原地面色紧张,踌躇不安。
虞元楚自己走过去催她:“你怕个什么,我大姐人可好了,别怕。我三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仙悟道,她是疯了些,但心肠也是顶顶的好。”
在虞元楚的带领下,女子慢慢跟他走过来。
虞青黛这才注意到,那女子似乎腿脚不便,是个跛的,走起路来足部一高一低。能够看出来她在尽力保持腿部的平稳,可还是难掩跛脚的事实。
站在虞青黛姐妹跟前,女子更是头也不敢抬,紧张得声线发颤,细声细气道:“小女祝淑秋见过大小姐,见过三小姐。”
“不必拘礼。”
从祝淑秋的言行举止中,虞青黛大概能看出,祝淑秋应是过得清苦的孩子,为人处世定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家中又不得父母护爱,打碎个碗恐怕都得心惊胆战一番,生怕被责骂。
久而久之,养成了这般自卑怯懦,瞻前怕后的性子。
跟虞子钰相比,正好是两个极端。
虞子钰是家中小女儿,加之虞凝英对于孩子,又是偏于溺爱。致使虞子钰从小自信过度,决定了修仙便没有后顾之忧,坚定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
虞元楚解释道:“姐,秋娘她丈夫过世了,她在婆家受人欺负,娘家那边也不是个可以投奔的去处。我打算带她回府,给她安排个活计儿。”
虞青黛瞧着祝淑秋深深低下的头,问道:“可是腿脚不便?”
祝淑秋又紧张了几分,匆匆道:“大小姐,我这腿不碍事的,我一个村妇从小干农活儿,身子利索得很。劈柴打水,洗衣做饭,我什么都能干。”
虞青黛莞尔而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等你进府后,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腿,说不定还能治好。”
祝淑秋一直深埋的头,这才稍稍提起了一些,受宠若惊道:“多......多谢大小姐。小女这腿是从小落下的病根,怕是治不好的。”
一直在闭目养神,随时随地冥想修炼的虞子钰,突然睁开眼睛。
“这么小的病,怎么会治不好。当初我的腿断了成三截,血肉模糊,都没有知觉了,祖师娘给我做了一场法事,不到半个时辰就好了。”
祝淑秋听得是心有余悸,不禁偷偷打量虞子钰的腿。
虞元楚笑出声,屈指在虞子钰脑门上一敲:“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那是打坐太久,腿麻了。”
虞子钰不高兴,自信不疑反驳道:“胡说!本来就断了,是被饿死鬼咬断的。我与那饿死鬼大战三百回合,腿都被它咬断了。”
虞元楚憋着笑,低头在祝淑秋耳边道:“你看,我早跟你说了,我妹妹很好笑的。”
虞子钰的打岔,也让祝淑秋显得没那么紧张。
虞青黛招呼着大家回府:“时辰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回到虞府。
虞青黛隐约能看出,虞元楚与那小寡妇关系不一般。于是给祝淑秋安排在后院的婢女屋舍中,让她今后在自己身边做事。
又特地提醒虞元楚:“我瞧着秋娘不怎么待见你,你可别干出那等强迫人家的事儿,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虞元楚照旧没心没肺:“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她也不是不喜欢我,就是刚死了男人,怕人说闲话,才不敢与我靠近的。”
“反正你自己注意点,可别乱生事端。”
虞元楚气不平:“子钰天天惹事,也不见你们说她,整天就知道苛责我。”
虞青黛皱眉:“她跟你一样吗,她那是脑子不清楚!”
“我也脑子不清楚,我喜欢秋娘喜欢得脑子都不清楚了。”虞元楚得意一笑,速速溜之大吉。
虞子钰回到屋中,青荷给她端来热腾腾的药汤,道:“小姐,该喝药了,您还在咳嗽,不喝药可不行。”
“先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就喝。”虞子钰后退几步,远离那药碗,生怕飘散的药气会熏染自己的仙髓仙骨。
青荷道:“小姐,这药不苦的,我给你在里头加了蜂蜜呢。”
“先放着,你下去吧,我得修炼。”虞子钰坐到案桌边上,忍住咳嗽,翻开一摞摞的古籍。
青荷放下药碗,走到门口,又不放心道:“小姐,您可要记得喝药啊。”
“我记着呢,这种小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
待青荷走后,虞子钰抽出列子的《汤问》,翻开书仔细钻研。
自那日引天雷渡劫失败了,回来在屋中养病这几日,她复盘了自己的修仙蓝图。反省一番之后,觉得自己如今修炼毫无长进,无法修得内丹,可能是方法错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靠自己看书悟道,加上祖师娘偶尔提点。
自己虽天资过人,但终究还是差了点火候。祖师娘道行不浅,可也并非真正的仙人。虞子钰琢磨了许久,得出定论。
要想真正开窍,估计得找真正的神仙来提点才行。
这几日,她一直在研究“方仙道”。
方仙道,乃战国时期的方士修仙悟道的团体。
这些方士们将黄老学说与修仙之术结合起来,逐渐形成自己的流派,他们热衷于寻找神仙求仙药,以求突破万物大限。
虞子钰看了不少关于方仙道的杂书,悟出不少道理。
《汤问》中有言“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
这其中记载了五座仙山,分别是岱舆山、员峤山、方壶山、瀛洲山、蓬莱山。
这些仙山上的物种乃仙圣之种,灵力非凡,皆为仙品!
虞子钰看罢,一拍桌子:“看来还得去一趟仙山寻找神仙才行。自己悟道的话,乃闭门造车,终究是破不了大限,去找神仙方是正道!”
这么一想,她便下定决心,亲自去找神仙!
可这仙山也不知在何处,万里迢迢的,自己一人怕是行路艰难。她想到了李既演......
李既演说心悦她,想娶她为妻。那作为一个丈夫,殚精竭虑帮助妻子修仙,属分内之事,理应在所不辞。
这么想着,虞子钰打算再去找一趟李既演。
倘若李既演愿意陪她去仙山找神仙,她明日就跟他成亲。
她把方才青荷端来的药,倒进花盆里。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汤问》一书塞进怀里,就出门去。
来到后花园,碰到那新来的祝淑秋。她神色迷茫,手里拿着一张纸,不停向四处张望。
虞子钰从走廊里跃下,跳到她面前:“你在这里干什么?”
祝淑秋忙不迭弯腰,有些拘谨道:“三小姐好,管家说让奴婢拿这单子,去库房领些生活用具,奴婢没找到库房在哪儿。”
虞子钰道:“你站直些,不必紧张。我家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称自己为奴,也不用叫我小姐。”
祝淑秋委决不下,问道:“那小女该如何称呼您?”
虞子钰灵机一动,总算让她逮到这个绝佳机会了,抑制内心的狂喜,咳嗽一声道:“你听好了,以后叫我元始德光太上玄皇无量天尊。”
这是她给自己取的神仙封号,她已经决定,等自己得道成仙了,就用这个封号。
祝淑秋记忆尚佳,红着脸羞耻道:“好,好的,元始......德光太上玄皇无量天尊。”
虞子钰不免得意忘形,仰天长笑:“孺子可教也!对了,你这腿要是大夫治不好的话,你来找我,我给你做法事。我的腿以前真的被饿死鬼咬断了,是我祖师娘做法事给治好的。”
“多谢三小姐。不是......多谢天尊。”祝淑秋低头回道。
“库房你往这里直走,出了这院子后,左转就是了。”虞子钰提醒了她,大笑朝前走去。
祝淑秋在后方看她的背影,轻声叹息,该不该告知三小姐,做法事这些都是江湖术士骗钱的伎俩呢。
她父亲是村里跳大神的,她早对这些骗局知根知底了。
不过又一想,自己初来乍到,不好得多言。
......
将军府,书房。
李方廉与李既演盘坐在棋桌前,两人相对无言下着棋。
良久后,李方廉才开口问道:“来到京城后,他可曾还出现过?”
李既演沉思了一会儿,才回话:“那日在山上被虞子钰打的时候,好像出现了一瞬。时间不长,我也不太记得了。”
李方廉:“唉,爹之前进宫时,找了宫里的御医问过了。说你这也是癔症的一种,一个脑子里有两个人。他占用身子时,你就没法出现,你占用身子时,他就出不来了。”
李既演很早就知道,他身体被两个意识占有。不过好像也不是很严重,另一个意识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
当年第一次见到虞子钰时,他出现了一次。有次在战场上身受重伤,他也出现了一次。
以及那日在坟地里被虞子钰扇耳光后,他也出现了,但很快消失。
李既演尚还分不清这个“他”,到底出自哪里,与自己是否是同一人。
只是知道,当“他”出现时占用了身体,他自己便会陷入沉睡,完全不知道“他”到底会使用身体干什么事。
李方廉喝了一口茶。
慢悠悠道:“爹会尽力找神医的,要是神医能治好你的病,说不定也能顺带治一治虞子钰。你们这公婆俩啊,一个比一个癫。”
正下着棋。
侍卫来上报,说是虞子钰来将军府了,说要找李既演。
李方廉摆摆手,对李既演道:“去吧,你们两个要是能在一起,是再好不过,可以商讨商讨病情。”
李既演起身:“那儿子先退下了。”
来到府中前庭,看到虞子钰照旧长剑弯刀在身。她背对大门站着,手里捧着一本书,心无旁骛研读。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说一下,小虞和小李双向奔赴的病情。
小虞:被害妄想症,重度修仙患者。
小李:人格分裂。
所以......小虞以后可能会有两个老公(捂脸)
(ps:双向奔赴的病情,这话是在评论里看到的,感谢大家的评论!你们个个都是银才!)
◎天生的贱种◎
看到李既演出现,虞子钰放下书,跑上前摸他的衣袖,问道:“你衣服干了?”李既演还是如在凤尾河时一身白衣。
李既演扯回被她揪着的袖子:“这不是在河边那件。”
虞子钰绕他转了一圈:“是吗,我都没看出来。你怎么总穿白色的,白色的不吉利。”
“你不是说白色好看吗?”那日他在她家院墙头上,分明听她说,穿白衫的男倌好看。
“我何时说过了?”
虞子钰没弄清其中的话锋,但也不想多做争执,只想快些劝说李既演跟着自己一同修仙。二人好做个结伴夫妻,一块儿去仙山寻觅神仙。
“李既演,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她把自己带来的《汤问》,双手捧到他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书。”
虞子钰不悦,秀气眉眼压了层黑云:“真是个莽夫!我是问你,这是什么书!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李既演简要略过一眼,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不看,我平日只看兵书。”
“你既然想娶我,就得看道家的书。最好跟着我一起修炼,我可不想要一个愚昧无知的凡人做夫君。”虞子钰晃晃手中的书,“不然以后我得道升天了,可就弃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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