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虞子钰做好法事。
次曲用皮革袋裹住尸体,又提水进来冲刷屋里的血,再次在虞子钰面前跪下:“神仙,还有另一个恶魔没有杀,神仙可否帮帮我?”
虞子钰扶她起身:“另一个恶魔何时回来?”
次曲道:“后天,他去另一个牧区放羊了,后天回来。神仙一定要帮帮我,他们一直打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会帮你的。”
次日,次曲和虞子钰一同去雪山找神仙。次曲找来一匹粗壮的矮马,奋力将男人的尸体推上马背,结结实实绑好,跟虞子钰向雪山进发。
她向来胆怯,一路上遇见不少牧民,生怕别人知道她和虞子钰杀了人,瑟瑟缩缩牵着马,头也不敢抬。反而虞子钰趾高气扬,觉得自己刚除了恶鬼,神气得很。
这次有了次曲的带路,上山快了很多,不到晌午就来到山腰积雪处。
虞子钰东张西望,忙着找神仙。次曲忙着处理尸体,她常年干活,锄头翻挖得飞快,很快刨开一处厚厚积雪,在雪下挖开一个坑,将尸体埋进去。
之后掩上土层,再覆上积雪。
做好一切,她躺在白雪上大笑,笑声在山间回响久久不绝。虞子钰从偏坡跑下来,一本正经对她道:“小声一点儿,你这样会惊扰到神仙的。”
次曲赶紧捂住嘴:“对不起,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ps:瘴气病指高原反应,我国在汉朝时就已经意识到高原反应的存在,唐朝时笼统称之为瘴气病。
虞子钰要上山找神仙, 次曲依她,随她一起找。
当拉山不是单独拔地而起的雪山,而是由多个连绵山头串成一片, 峰头高高低低, 有几尖高耸入云, 高度不相上下。也有几坨地势平缓, 坡度便于行进的。
“神仙只住在最高山尖儿上,还是每个山头都轮流住上一遍?”虞子钰边走边问,在后头盯视次曲的背影, 觉得她今日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次曲转过头笑, 她肤色上常年遭阳光暴晒, 像酱水一样呈棕褐色,笑起来牙很白:“不知道, 你想要找, 那我们就多走走吧。”
“我一定要找到神仙, 回去救祖师娘。”虞子钰态度坚决,想到祖师娘,脚下更有干劲儿了,脚印一深一浅留下皑皑雪面。
二人一天下来, 走遍五座比较低缓的山头,一无所获。
天色见黑, 只好先回家, 明日再继续上山。
回到家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次曲烧了一锅热水, 搬进来一个浴桶, 让虞子钰洗澡。虞子钰上一次洗澡, 还是在巴颜喀拉山下的小镇客栈里。
从巴颜喀拉山来到这儿,已有十余日,她都没洗过一次澡。
她洗澡时,次曲点着酥油灯,坐在门口缝补衣物,外头月白如昼。她前两天子在虞子钰的小棺材里,看到中原汉人女子服饰,准备给自己和女儿各缝几件汉人的衣衫。
她一直想离开这里,但自小没离开过藏区,也不知道该带着女儿逃往哪里。
盘算过几个地方,鄯城、绥戎城,或者更远些的逻娑......但思来想去,所规划的范围都还是在藏区里。捡到虞子钰后,她突然想去中原看看。
她也不清楚这世间有没有神灵,可依旧期盼虞子钰能够找到神仙。等找到神仙了,虞子钰就会回中原的京城,她可以带上女儿跟虞子钰一起逃走。
如此想着,手中的针线穿越得更快。
她见过的汉人服饰不多,偶尔来到这里的汉人,也大多入乡随俗裹上藏袍。只能按照虞子钰带来那两件的样式,依葫芦画瓢裁剪起来。
“次曲,我洗好了。”
虞子钰在屋里喊道,她不知该用什么敬语称呼次曲,对她直呼其名几次后,见她也不介意,索性这么叫着了。
次曲开门进去,看到虞子钰身穿雪白的汉人中衣坐在小棺材上。她先拿过一条仲木仔——藏式织毯,给虞子钰绞湿漉漉的长发。又挪动浴桶出去,水倒在外头的院子。
再回来盘坐在木地板上,继续手中针线活。
她忙了一会儿,看向一旁用剪刀修剪指甲的虞子钰,问道:“杀了人,你一点儿也不害怕吗?”
“我杀的是妖魔鬼怪,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遇到坏人我也杀,人有坏人,鬼也有好鬼。”她在心里嘀咕,李奉就是个好鬼,从来不害人,还总会哄她开心。
“真羡慕你,胆子这么大。”
虞子钰得意洋洋:“我胆子就是最大的,我爹娘和祖师娘都这么说,我姐姐哥哥、李既演也这么说,三殿下也这么说,好多人都这么说。”
“你家在京城,是不是家大业大?”次曲又问。
“对呀,我娘很有钱,我爹是当官的。要是没钱没势,我怎么可能有门路修仙。”虞子钰修完指甲,又拿起磨刀石磨刀。
次曲若有所思,问:“那意思是,不管你做错什么事情,你家里人都能替你摆平了?”
“那肯定啊,我家不仅有钱有势,我姐姐的好朋友还是宁远公主,我的青梅竹马是三殿下,我丈夫是大将军......”虞子钰连珠炮似的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哎哟,我这么聪明,我从来都不会做错事情的好不好。”
次曲笑了起来。
翌日,次曲先起来,还是如昨日一样,草料放入羊圈中,锁好栅栏。而后带上午饭,和虞子钰一起去雪山找神仙。
不出所料,还是空手而归。
第三天,两人没再上山,因为次曲的另一个丈夫要回家了。她们要再次杀掉这个“恶魔”。
虞子钰百无聊赖在屋中玩弄白色哈达,次曲在屋子角落倒出一大罐烧酒,她打算和那日一样,先哄丈夫喝酒,等喝醉了再动手。
“恶鬼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虞子钰问道。
“应该是太阳落山了才回,他经常天黑后才回来。”次曲有些紧张,她这次特意准备了最烈的酒,希望不要像三天前杀第一个丈夫那样,勒到一半人就醒了。
太阳都落山了,男人还没回来,次曲在厨房忙碌晚饭。
虞子钰觉得次曲的方法太麻烦。
还要先哄男人喝酒,喝醉了再勒脖子,太繁琐了。直接一刀毙命不就好了吗,她的刀这么锋利,对于砍头又极富经验,根本就不需要这么麻烦。
她出来屋外查看情况,天幕如泼墨,彻底黑了下来。
有马蹄声纷踏而来,虞子钰爬上院子的石墙,在院门酥油灯忽明忽暗的照耀下,看到次曲的另一个丈夫骑马归来。
她抽出了刀,伏在石墙上等待。
很快,男人在院子外下马,进入院内用藏语叫嚷。虞子钰这些日子零散听得懂几句藏语,听男人的意思,似乎是在问次曲,他哥哥怎么没去放羊。
虞子钰武艺不说精湛,但绝不是花拳绣腿。
她举刀从墙上跃下,精准砍在男人的后颈。刀面卡在颈椎上,一时拔不出,男人缓缓转过身,瞠目欲裂盯住她。
虞子钰索性放开弯刀,又抽出背上的长剑,横向利落一划,划开他的喉咙。男人倒了下去,虞子钰刀剑并用,砍下他的头。
厨房的次曲听到男人的叫嚷声,心头一紧,抱起烧酒放在桌子上,正要出来答话。
她刚从厨房的偏门进入堂屋,虞子钰拎着个人头,阔步进来,仰天大笑道:“次曲,快斟酒来吃,恶鬼已经被我杀了。”
已见识过一次虞子钰砍头的壮举,但现在看着虞子钰拎着个人头进来,还是被冲击到。次曲心跳如雷弯身去看,见人头果真是自己丈夫的,方松了一口气。
先跑出去熄灭院门挂着的酥油灯,才回来拿出早已备好的皮革袋,夺过虞子钰手里的人头,装入袋子中。
她推虞子钰进厨房,端过一盆冷水:“你先洗手,帮我看着锅里的菜,我去处理尸体。”
“也行,我准备准备,还得做法事呢。”虞子钰沾满血的手浸入盆水,很快晕开满盆的血水。
一回生二回熟,次曲这次处理尸体更快,尸体装进皮革袋里,裹了两层。她常年干农活,力气也不小,一个人把尸体拖到院子角落的柴堆底下。
又拿起铲子,一路铲刮沾了血的地皮,提水进屋冲掉屋内木底板上的血滴。
一切清理完毕,走到厨房门口探过头去看虞子钰,低声道:“仙人,已经弄好了,你要出来做法事吗?”
虞子钰肚子早饿了,自己拿碗舀了一碗锅里的虫草鸡汤喝,听到次曲的话,放下碗走出来:“糯米准备好了吗?”
“好了,那日用的还剩呢。”
虞子钰急着要吃饭,随便往柴堆里撒了点糯米,胡乱念了两句咒语就说法事完毕。
两人再次回到厨房,次曲端过汤碗,倒出锅里的鸡肉,拿出糌粑和酥油茶。因为虞子钰吃不太习惯糌粑,她又给虞子钰做了一碗藏面。
虞子钰三天内就杀了两个恶鬼,颇为自豪,说要喝酒庆祝。次曲没敢让她喝原本给男人准备的烧酒,又找出青稞酒。
“这青稞酒喝了不醉,对身体也好,你喝这个。”
虞子钰只是小小抿了一口,意思意思,道:“不醉人我也不能多喝,喝一点点就好,我娘不让我喝酒。”
吃着饭,虞子钰发现次曲一直低着头,也不怎么说话了。她凑过去看,看到次曲一直在流泪:“次曲,你哭了?”
次曲捻起袖子擦脸:“太高兴了,实在是忍不住。”
虞子钰拍桌大笑:“我也高兴,我杀了恶鬼,等我回去后告诉祖师娘,祖师娘肯定会夸我的。”
次曲在汤碗里挑出两个鸡腿,都给了虞子钰,谨慎观察她的脸色:“还有个地方妖魔横行,那些恶魔作恶多端,你还想不想杀?”
“自然是要杀!什么地方?”虞子钰兴头又上来。
“寺庙,寺庙里全是妖怪,我女儿就是被寺庙里的妖怪抓走的。”
虞子钰把鸡汤当成烈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摆出惩恶扬善的大侠风范,一拍桌子道:“不怕,你且细细说来,我乃元始德光太上玄皇无量天尊,倒是要看看是何方妖孽在此作乱。”
次曲朝她坐近了些,慢慢讲起......
第二天,如法炮制。
次曲牵来粗壮的矮马,尸体推上马背绑好。再次与虞子钰一同去雪山,村民对她俩上雪山已是熟视无睹,只是好奇她们到底上山干什么。
次曲用藏语应付村民,说虞子钰是在鄯城那边都护府当差的官员,来这里查看地势,考察民情。
村民叹服不止,说中原女子居然可以当官,着实厉害。
上山后,照旧的,虞子钰四处找神仙,次曲忙于掩埋尸体。等埋好尸体,又帮着虞子钰一起找神仙。
接下来几天,都没人发觉次曲家里两个丈夫都不见了。这里藏民常常外出到别的牧区放羊,十几天不回来是常有的事儿。
找了几天神仙,还是无果。
虞子钰只好对次曲道:“算了,先去寺庙杀妖怪吧。”
次曲等她这话已经等了许久。
当即带她前往寺庙。她与虞子钰商定好,去寺庙杀妖怪救出她女儿,然后离开这里,往鄯城的都护府去,再去别的雪山找神仙。
寺庙距离村子有半天的脚程,一路走过去,越是靠近,路边的信徒越多。
沿路五彩经幡随风飘动,发出呼呼声响。
有不少信徒在一路“磕长头”。磕长头为三步一磕,走第一步时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经语;第二步双手合十移到胸前再走一步;到第三步时整个身躯完全俯贴地面,额头也叩在地面。
如此,一个磕长头算完毕。
虞子钰一路走一路听次曲讲解,藏族佛教信徒很虔诚,他们管磕长头叫朝圣。有些信徒来寺庙朝圣,需要经历几年的时间,一路磕着长头过来,磕够十万个长头是最好的朝圣方式。
“你也磕过吗?”虞子钰问道。
次曲走在前面,经幡投下的黑影落在她脸上,和她黝黑肤色融为一体,道:“以前经常磕,后来就不磕了。”
“为什么?”
次曲声音很平静:“觉得没意思。”
虞子钰不知道次曲说寺庙的妖怪是什么意思。来之前,次曲仅仅是告诉她,寺庙里的妖怪把她女儿抓起来了,她想来救女儿出去。
真正进入寺庙后,次曲才告诉了虞子钰一些真相。
次曲给寺庙门口的大喇嘛几个银币,告诉他,她来看看女儿。而后大喇嘛也出来了,面容很老,但身材看起来还板正。
从大喇嘛的眼睛,虞子钰突然想到了老皇帝,一样的凹陷,一样让人很不舒服。
大喇嘛和次曲说了几句话,笑容慈祥之余,又有说不清的令人毛骨悚然。
大喇嘛给次曲指了禅房的方向,便离开了。次曲自己带着虞子钰往前走,她不急着去禅房看女儿,而是先领虞子钰进了香殿。
里面有几个喇嘛在念经,底下跪着一群来朝拜的信徒。
次曲带虞子钰坐在最角落,指向喇嘛身侧的一面圆鼓,低声道:“看到那个鼓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虞子钰不明其意,又说,“皇宫的堂鼓才好看,比我还大,我小时候还去敲过呢,然后被太后骂了一顿。”
次曲做嘘声手势,示意她小声点:“先等等。”
喇嘛念了一会儿经,敲起圆鼓。咚咚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说不出的阴森,
次曲又开口:“你有没有听到少女哭泣的声音?”
“什么意思?”
次曲:“那面鼓叫做人皮鼓,是剥了十六岁少女的人皮做成的。”
虞子钰脑子嗡嗡响,再也听不下去这鼓声,捂住耳朵问:“怎么可以这么做,少女的父母呢,不会来找自己的孩子吗?”
“不会,喇嘛们说被选来作人皮鼓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大家都信了,孩子们的父母也觉得这是骄傲。”
“那你信吗?”虞子钰有些犯恶心,干呕了几下。
次曲面无表情看向前方敲鼓的喇嘛:“不信,所以我说他们都是妖怪。”
见虞子钰面色苍白,次曲带她悄悄撤出香殿。
告诉她寺庙里不仅有人皮鼓,还有一种叫做嘎巴拉鼓的东西,是用十六岁男童和十二岁女童的头盖骨黏接而成,再蒙上人皮制成鼓面。还有人头盖骨做成的碗,人腿骨做成的笛子等,这些都是喇嘛口中的法器。
“他们把你的女儿抓起来,是不是也要用来做法器?”
虞子钰下意识想握住弯刀,但她的刀剑在进寺庙前,被小喇嘛收在外头了。
“不是,是要做明妃。”次曲声音压得更低。
“什么是明妃?”
次曲:“明妃是用来给上师合修所用,行男女之事,让上师得以修行大法。等合修之后,上师会杀掉明妃,用她的头骨做人皮鼓的鼓体”
“上师是哪个,你女儿已经成为明妃了?”虞子钰握紧拳头,修得圆润的指甲掐进掌心,想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
次曲:“上师就是方才同我讲话的大喇嘛。我女儿还没成为明妃,做明妃要满十六岁,她还有两个月才满十六岁,现在被他们关在禅房里。”
虞子钰推着她往禅房的方向走:“她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次曲脚下也飞快:“是被我丈夫送来的,他们觉得这是荣誉。”
进入禅房,虞子钰见到次曲的女儿,她长得很好看,鼻梁高挺,眼睛干净,肤色没有次曲那么黑。身量倒是挺高,和虞子钰一样高。
“阿妈,我不想在这里了,你带我出去吧。”格萨拉紧紧握住次曲的手,用藏语道。
次曲捂住她的嘴:“别怕,快了。”她轻轻在女儿耳边道,“你阿爸已经被我和道长杀掉了,不用怕。”
格萨拉喜极而泣。
她被关在禅房里,其实看管并不严。但她每次跑回家中,都会被两个父亲重新送过来,并警告她,她再敢跑,就是家族的耻辱,母亲也一并蒙羞会被杀死的。
“阿妈,你真勇敢。”格萨拉一直期待母亲救她出去,终于等到这日。
“你要谢谢她,她是上天派来的神仙。”次曲指向虞子钰。
格萨拉要给虞子钰跪下道谢,虞子钰也听不太懂她们在说什么。
次曲早就做好准备,她告诉虞子钰自己的计划。她会给格萨拉吃一点药,让她发热生病,然后和大喇嘛请求把格萨拉带回家照顾,等她病好再送回来。
之前她也以这样的方式,带格萨拉回家几次,大喇嘛并不阻拦。给寺庙的上师做明妃,对于愚昧村民来说是家族的自豪。
再者,自己的女儿当了明妃,能收到一大笔钱,这对于女儿的家人来说是名利双收的事情。喇嘛们几乎不担心有人会带明妃逃跑。
虞子钰赞同次曲的做法,但她还想杀掉这里所有的妖僧,斩下他们的头颅,丢在大路上让路人踏过,让马车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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