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维按住她:“虞子钰还没回来。”
沈苑泄了气,掰起手指头数:“她走了好久哦,走了十多年了吧,这么久还不回来,该不会一直不回了吧?”
薛维拿起锦帕帮她擦手,纠正道:“哪有十多年,是十多天。”
李既演的心揪得更厉害,觉得沈苑说的对,虞子钰好像走了十多年了,见不到她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中煎熬。
他问沈苑:“沈小姐,您最后一次见到子钰时,她都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去找神仙。”沈苑已是疲乏,这话她都同李既演说过无数遍了,“她说她去最高的山找神仙。”
“哪个最高的山?”李既演又问。
“最高的山就是最高的山呀。”
薛维道:“虞三小姐还问苑儿要了首饰,苑儿当时戴的翡翠双镯价值千金。三小姐懂得拳脚功夫,有刀剑加身,身上盘缠也够,李将军也不必过于着急。”
李既演:“在下先告辞。”
策马出了城,遇见萧瑾也带了一纵侍卫出城,无需多问,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目标。
萧瑾率先开口问:“有线索了吗?”
李既演摇摇头,扬鞭纵马离去。
他不知道最高的山指的是哪里,只能派人拿着虞子钰的画像,不断分发寻人。
如今半个月过去了,虞家、宁远公主那边也都不断派人出去,却还是寻不到半分踪迹。李既演都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之前虞子钰去燕平找灵虚子,仅仅是离开了两天,他就急得快要失了魂。
眼下她走失了半个月,他觉得自己已是没了半条命。
李奉火气更甚,前几日李奉出来了,得知虞子钰失踪,砸烂了一屋子的家具。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大骂他是窝囊废,说如果虞子钰出事了,他俩就都殉情。
李既演又找了一天,他前往燕平,打算南去荆州的武当山找一找。武当山是道教圣地,说不定虞子钰是去武当山找的神仙。
......
虞子钰一路往西走,她那日听了老嬷嬷的话,认为最高的山是雪山,位于乌斯藏的雪山。
马不停蹄走了半个多月,翻过陇山到达秦州,身上的碎银用完了,她带沈苑的一支九凤绕珠鎏金簪,去首饰铺子卖掉。
铺子老板两眼放光,说这簪子值八十两银子。
“不买。”虞子钰拿起簪子就要走。
老板追住她:“姑娘,一百两怎么样?”
“二百两。”虞子钰一口价,她也不知道这簪子就几个值多少钱,但看着做工,二百两铁定值的。
“好好好,二百两,二百两。”
虞子钰拿了钱,到面馆吃面,秦州地处西北,这里人多吃面食。她起初吃不太惯,一想到祖师娘还等着自己去复活,便含泪往肚里咽。
面食量大管饱,她吃了几日,脸儿都圆润不少。
吃面时,遇见一商队。
饭间听他们言语,似乎是要去西域贩卖丝绸织品。他们接下来要向西翻阅鸟鼠山,再继续西行渡过黄河。
虞子钰从褡裢里拿出地册子看,发觉自己要去乌斯藏,同样也要翻阅鸟鼠山,经过临州、河州渡过黄河。
商队人马众多,足足四百余人,还都配有镖队,看起来是正经的商人。
虞子钰决定跟在商队后面,跟着他们走。等渡过黄河了,商队转而往西北去西域,她再自己往西南前往藏区。
她备好干粮,骑着马不远不近跟在商队后方,他们停下歇息时,她也跟着停下啃食自己的干粮。
转眼间,又是十余天过去。
越往西走,地面越发裸露,绿水青山褪去,风沙每日呼呼从耳边吹过。虞子钰坐黄坡上啃大饼,远远看过去,黄昏染红天边,西北的日落每天都如此美不胜收。
算起来,她离家已经快一个月了。
商队的速度并不慢,她一直在跟着走,顺利的话估计她下个月中旬就能进入藏区。到时找当地人问问,最高的雪山在何处,肯定能找到神仙。
这一路走来,对家人思念不止,也想念李既演,李奉和三殿下。
可最念念不舍的还是祖师娘,一想到祖师娘,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止都止不住。祖师娘带她悟道,教她打坐画符,教她杀妖除怪。
众人皆笑她是疯子,只有祖师娘告诉她“众人皆醉我独醒”;所有人都说这世上没有神仙,只有祖师娘告诉她“仙道在心,无所不能”。
祖师娘总是冷着脸,但会在道观里给她准备一床暖被,去皇宫回来还总记得给她带好吃的,祖师娘还亲手给她缝了一件道袍,制了一柄拂尘。
可惜,她的道袍和拂尘都没带出来,留在家里了。
温束留意尾在商队后方的那名女子许久了。他起初以为是商队里哪位同仁的女儿,可观察了十来日,始终见她一人孤零零跟在商队后面。
问询一番后,同行之人皆说不认识她。
温束终于下定决心,去探探究竟。
他带了几个青绿李子过去,在这西北地区能有几个新鲜果子,可是稀罕件儿。站到虞子钰面前,朝她伸出手,只说了一个字:“猜。”
虞子钰别过脸,携起刀剑站起来就要走。
温束跟上去:“猜猜,我手里是什么东西?”
虞子钰站到马儿旁边,双臂环抱,也不理会他。
温束身姿挺拔修长,立在她身侧,俊眉挑了挑:“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人跟在商队后面这么多天?”
“不关你的事。”
温束将手中四个李子往空中一抛,又利落先后全部接住:“我不是坏人。你跟着我们这个队伍走,还真是跟对了,我们这个商队奉公守法,全都是好人。”
虞子钰跟了他们这么多时日,也看出来了,商队确实纪律严明,规规矩矩,偶尔路上见有不平,还会出手相助。
“你啃大饼好些时日了吧,要不去跟我们一同用饭?我们带了锅,随时有热菜热饭吃。”温束歪过头去看她。
“不用。”虞子钰目视前方,不理会他。
温束举起手,掌心四个李子凑她面前:“给你,吃不吃?”
虞子钰淡淡瞥了一眼,冷哼道:“都被你盘烂了,还吃什么吃。”
“你可真可爱。”温束捧腹大笑,继续侧头看她,精致的桃花眼眯起,渐渐漾起了些说不清的情愫。
天快要黑了, 虞子钰从马背上取出一顶帐篷。
这些日子一路走来,路途中采买了不少什物,帐篷寝具、换洗衣物、干粮等, 东西越屯越多。她购了两匹马, 一红枣鬃马用于驼行随身之物, 一栗色温血骏马用来自己骑行。
商队中也有百来名妇人女眷。
她们自成一队, 多是西北人,各个身量高挑,指腹满是厚茧, 臂膀看起来十分用力。从面相来看, 应当是西行经商多年的老手了。
每晚夜宿时, 虞子钰把帐篷搭在她们旁边,夜里入睡总觉得安心不少。
见她要搭帐, 温束殷勤上前要帮她。
虞子钰不拒也不理他, 默默撑起顶账的支柱。她刚学会搭帐篷不久, 也没人教,还是看旁人依葫芦画瓢学来。
前几日每次搭起来,顶账总是歪歪斜斜,今日有温束来搭把手, 撑起的帐篷总算是规矩不少。
虞子钰坐在帐前,呆呆遥望远处连绵不绝的荒坡裸山。
温束也不走, 依旧立于她身侧, 主动介绍:“我叫温束,温文尔雅的温,无拘无束的束, 家住咸阳, 你呢。”
虞子钰偏过头:“束手就擒的束?”
温束再次唇角上扬:“是, 不过我可不喜欢束手就擒这个成语。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虞子钰捡起一根树枝,戳弄黄土里的砾石,没有再回话。
温束也坐下,同她一起遥视远处天边,直到一小厮来唤他:“二当家的,饭菜都做好了,快去用饭吧。”
温束又邀虞子钰:“真的不去和我们一起吃?今晚是梅菜炒腊肉,还杀了几只鸡,很香的,你不想吃?”
虞子钰闻到前方随风飘来的鸡汤味,暗暗咽下口水,冷声道:“我吃饱了。”
她钻进帐篷里,放下挂帘,把温束拒之门外。
温束无可奈何,起身搭起小厮肩头,朝前阔步走去,嗓音清澈喊道:“走喽,吃饭去喽。”
虞子钰躺在毛毯上,想起李既演,李既演这个人不好也不坏,也就相貌长得合她心意,会在床上逗她开心,比较听话。
温束返至前方自己的营帐,大哥温酌斜睨他,道:“盯着人家看了这么多天,说上话了?”
“说了,但她没理我。”温束蹲到一侧往手心滴了点水,慢吞吞洗手。
“她叫什么,此去何为?”温酌又问。
温束叹了口气,摇头回话:“不知,她没告诉我。”
一连过了五日,虞子钰啃大饼啃得脑子发懵,拿出地册子研究,应当还有三天才能到达下一个小镇。
她从褡裢找出黄符纸和铅椠,手握铅椠,在纸上记下自己所需之物。等到镇上了,她要买些米,再买一个小砂锅,盐、油、咸菜、肉干、地瓜等。
写着写着,察觉身后有人,转过头去看,发现又是温束。
“别买锅了,这些做饭物件儿我们队里都有。这样吧,你每天给我点饭钱,我们那边做好饭了,我来知会你一声,你带碗过去就行了。”
虞子钰终于是松了口,自己做饭实在是麻烦,问道:“一天多少钱?”
温束薄唇抿起笑意:“你看着给呗,也就多双筷子的事。”
虞子钰算了下,在外头吃饭,一碗刀削面加肉八文钱,她在路边摊吃饭,一顿不超过十文钱。而如今商队做饭,还得一路带着米饭和厨具,水也得自带,饭钱自然不能按照外头来算。
“这样吧,我每日给你五十文,你们做什么我吃什么。”
“每日五十文,你是哪里来的大小姐啊,太多了,给个二十文就行。”
温束仔细观察虞子钰,她这几日晒黑了不少,两个耳朵都晒脱皮了。但从她的手以及言行举止来看,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像是权贵人家娇生惯养出的金枝玉叶。
虞子钰又道:“我只跟你们到黄河,待渡过黄河,你们继续往西域走,我自投别处去。”
温束忙问:“过了黄河你就不跟我们了?你要前往何处去?”
虞子钰目光淡淡:“我自有考量,你一个外人打听这么多干什么。”她取出钱袋,数出今日的饭钱五十文,递给温束。
温束接过铜币,又玩起自己信手拈来的老花样,挑出四个铜币抛掷入空,又利落先后全部接住。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虞子钰,姓氏虞,一了子,铭钰的钰。”虞子钰认真回话。
“虞、子、钰。”温束琢磨着这几个字,“铭钰的钰,铭钰乃剔透无暇之美玉,确实是好名字。”
虽没问清虞子钰的目的地,温束还是难掩兴奋。这是这些日子以来,虞子钰同他说过最多的话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虞子钰都跟着温家的队伍一起吃大锅饭。
每顿的菜都有两样,一荤一素,虞子钰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在这鬼地方行路,一个早上便能耗尽体力,饥肠辘辘时吃什么都津津有味。
整个商队四百余人,并不都是一家子的。
此队伍共有五家商户,以贩丝绸毛毯和珠宝为主的温家、贩茶叶的赵家、贩瓷器的王家和张家、贩香料的李家。
每家队伍五十人到百人不等。其中温家是人数最多,有一百二十人,货物也最多,最为财大气粗。
虞子钰一手拿筷子,一手拎碗排在队伍中间,西北大漠经商之路多枯燥,不少人跟她搭话,问她去往何处,为何一人跟在队伍后面。
虞子钰皆不答,摆出不好惹的模样。
温束也带上自己的碗筷,挤到虞子钰面前:“子钰,我来插个队。”
“别插队,不懂礼数。”虞子钰不轻不重道。
旁人都笑起来,温束是二当家的,他哪里需要排队,厨子一炒好菜,便先给大当家和二当家单独匀出一份。
大家都看出来,这温二公子呀,是头一回开了春心,花孔雀似的想惹意中人的注意呢。
轮到虞子钰打饭,今日是炒青菜和黄姜炒鸭肉。她伸过碗,先要了半碗米饭,再移到一侧打菜。
厨子按照温束的交代,铁勺子用力翻搅盆中满当当的鸭肉,从盆底掘出一个鸭腿,倒进虞子钰饭碗中。
虞子钰狐疑着嘀咕了句:“这么大个鸭腿......”遂捧起碗,走到远处土坡上坐着吃。
温束也要跟上去,还带上几个杏子,哥哥温酌面色沉稳拦住他,提醒道:“先问问人家有婚配否,问清楚了再往人家跟前凑。”
“知道了。”
温束一手拿着杏子,一手端起碗来到虞子钰身边,坐下来与她一同吃饭。二人不作言语,默默吃过饭。
这里水金贵得很,需力所能及节约着用,直接洗碗是不可能。得先找干树叶或干草,把碗中的油渍全部擦干净,再尽可能用最少的水涮一遍碗。
虞子钰洗干净自己的碗,站起来消食,温束递过一个杏子给她:“这次我真没盘过,刚洗好的,吃吧。”
虞子钰没拒绝,接过来咬了一口。
酸苦之中还有些涩。可太久没吃过果子了,虞子钰还是觉得这杏子异常可口,比她在家吃过的都要好吃。
温束见她吃了,跟着笑起来:“虞子钰,你是从哪里来的?”
“京城。”
“哦,天子脚下啊,真不错。”一颗杏子被他抛入空中,用嘴接住,嚼了几口吐出果核,“你家里人可有给你议过婚事?”
“我成亲了。”虞子钰神情自若道。
温束尤为惊愕,咬牙切齿道:“你居然成亲了!你夫君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居然让你一个人出远门来这种鬼地方,真不是人,你告诉我你夫君是谁,我帮你教训他。”
“我有两个夫君,他们都很厉害,你打不过的。”虞子钰随口回话。
温束消失的笑意又浮上嘴边,感觉自己还有机会:“既然都有两个了,那再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吧?”
虞子钰露出久违的笑容,这是温束第一次见她笑,他转而站到虞子钰面前,面对她道:“真的假的,你有两个夫君,到底是男宠还是夫君,说认真的。”
虞子钰抱起手:“就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只不过他们生不出孩子,我就跟他们和离了。”
温束大笑出声,只当虞子钰在开玩笑,故意顺着她的话道:“好,离得好,没用的男人。我会生,你跟了我吧,我给你生十个八个出来。”
“你如何生?”
温束摸着下巴,故作深思:“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思索,我得好生琢磨才是。”
看向远处连绵黄坡,虞子钰拍拍自己的脸,心生愧疚。
她不该笑的,祖师娘都死了,天兵天将们也都死了。她肩负重任,得去找神仙复活他们,怎么可以笑,该苦大仇深才是。
“以后别跟我讲话了。”虞子钰冷起脸,带上碗筷往自己的马儿那侧走去。
温束也回到队伍中。
大哥温酌道:“问好了没,人家从哪里来,到何处去,婚配否?”
温束两手一摊:“京城人,成亲了,还有两个夫君。她的两个夫君是不会下蛋的公鸡,没能给她生孩子,所以她跟他们和离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什么乱七八糟的。”温酌面露尬色和鄙夷,拍拍他的肩膀,“看来人家是真瞧不上你,这等荒唐说辞都讲得出来。真可惜,你头一回情动就碰壁了。”
温束不在意哥哥的嘲讽,反而笑道:“我觉得她是在逗我,心里有我,才会逗我玩呢。”
他认真看向温酌:“哥,这趟结束后,咱们去京城吧,我想去看看京城是什么样子。”
“再说吧。”
已经是一个多月了,都没虞子钰半点儿消息,虞家上上下下忧心如焚。虞凝英每每去看虞子钰的屋子,都要以泪洗面。
这是虞子钰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离家如此之久。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又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消失了这么久,如何叫人不忘坏处想。
向来吊儿郎当的虞元楚,这些日子也褪去放荡样儿,整日带上侍卫出门去找虞子钰。
夜里,虞凝英又梦到虞子钰,惊醒后不由抽泣落泪,赵天钧搂她入怀中,道:“明日我去宫里问问皇上,或许皇上会知道些什么。”
虞凝英抬起头:“太子的头说不定就是子钰砍的,你若是去问,万一惹怒了皇上......”
“试着问问吧,若皇上真怒了,还有公主给咱们撑腰呢。”
虞凝英又不禁湿了眼眶:“真希望这世间有神仙。子钰心性至纯,真有神仙的话,神仙一定会保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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